第二十九章 如果我們不曾相遇 /

台上燈光溫暖明亮,毫無保留地打在少年毛茸茸的頭發上,灑下上帝一貫偏愛的追光。

這麽久沒見,林絮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他。他不知道從哪兒弄了件秋季校服穿在了身上,是當年他借給自己的那件嗎?

那件校服,也曾經被他輕輕地披在她的身上,刺鼻的薰衣草洗衣粉香氣在她的鼻腔裏洶湧了這麽多年,讓她至今頭腦發昏。

燈光映襯下少年**開的燦爛笑容依舊像一種蠱惑,讓人生生被晃瞎了眼。

“大家好,我是實驗中學2012級畢業生葉風,現在在複旦大學讀研三。今天受徐老師的邀請,來給咱們一班的同學講一講學習方法。”

台下掌聲雷動,林絮靜靜地注視著他,眼眶酸澀,視線漸漸朦朧。

“其實我吧,”少年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真的不會什麽學習方法。”

台下的同學們紛紛笑了起來,她也跟著破涕為笑。十年過去了,他似乎還是當年那個冒失莽撞的傻小子,一丁點都沒變。

“其實我今天來學校,主要是想看看老師,後來聽說咱們班有個班會,就打算來跟大家聊一聊,畢竟我現在也大你們快十歲了。

“學習方法我是真講不出來,也不想拿一些網上能搜到的東西來糊弄大家。”

少年靜默了半晌,轉了轉眼珠,忽而眼睛一亮,說:“要不我給大家講一個故事吧。”

“好!”同學們大聲附和道。

“不過不是我的故事,是你們的一個學姐,她的故事。”少年的目光落在了遠方,神色安靜溫柔,“她叫林絮,我們那年高考的全市文科前五名,考上的是R大。”

時間仿佛靜止了。

周遭鬧哄哄的人群突然變得分外安靜,靜得隻剩下他的說話聲,和她的心跳聲。

“你們這個學姐啊。”他回憶著,淡淡笑了笑,“我以前就經常跟別人說,她是我見過活得最累的人,但我是真的很佩服她。

“因為我從小就不是一個特別努力的人,能成績還挺不錯,也就是仗著天生的那麽點小聰明。她是我見過的少有的特別拚命的人。是真的拚命,不是學到半夜兩三點或者連上廁所都在背單詞的那種拚命,而是和命運較勁,永遠都不肯服輸。她曾經送給我一句話,這句話陪伴了我很多年,給了我很大的動力,所以現在我想把這話送給你們。

“To win the world,去贏過這個世界。

“其實我講這個學姐的故事,是想跟你們說,永遠不要輕易地否定自己。去做你們真正想做的事,去追求那些看似不切實際的夢想。如果對自己當下所處的這個世界不滿意的話,就自己去創造一個新的世界,用它來打敗現在的世界。

“我說完了,謝謝大家。”

澎湃洶湧的掌聲裏,林絮的身體一直在顫抖。暈開了妝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眼前的少年,仿佛下一秒鍾她就要站起來衝到台上去,緊緊地抱住他說,我好想你。

這麽多年,我真的好想念你。

不去管以前,不去管未來,隻是緊緊地抱住他,哪怕一秒也好。

可以嗎?

直至他下台,離場,她的目光都一直緊緊地粘在他的身上。然而她終究沒有起身追上他,大大方方地問候一句:“好久不見啊,葉風。”

好久,好久沒見了。

她僵直地坐在座位上,看著報幕的小姑娘舉著話筒上台,說:“感謝葉風學長的經驗分享,有請下一組同學演唱歌曲《小幸運》。”

小表妹和小男生登場,默契十足的合唱,卻恰如其分地渲染著悲傷。

“與你相遇,好幸運,可我已失去為你淚流滿麵的權利。”

我早已失去了和你重逢的勇氣,也從來都沒有抱一抱你的權利。

大學四年,她時常站在校門口通往對麵馬路的過街天橋上愣愣地俯瞰橋下的夜景。北京西三環的夜晚,流光溢彩的璀璨車燈鋪展成一條緩慢流動的熠熠星河。

她在R大過得並不快樂。

高考時被父母強迫報了自己不喜歡的金融,在強者如雲的名校裏爭搶獎學金和學生會的留任資格,為了綜測加分去爭取一個個不感興趣的科研立項機會,在期末考試前不要命地把專業課書本一口氣往嘴裏塞,到最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學會了些什麽。

在那個小小縣城裏,她是頂著光環的十年一誕生的名校大學生。在R大緊閉的校門裏,她做回了幹啥啥不行專業成績吊車尾的小透明。

小圈子裏的功利氣息,小社會裏的官僚作風,她通通都不喜歡,通通都不適應,卻逼迫自己說,他們是對的。

學金融是對的,因為能掙大錢,因為有前景。

真的是這樣嗎?

天橋對麵的巨幕影城閃爍著刺眼的燈牌,一對對校園情侶或者高薪白領捧著DQ冰激淩或者麥當勞水果茶從影院的門口進進出出。

他過得好嗎?也會在剛領了獎學金的夜晚牽著女朋友的手去電影院看電影嗎?

北京地鐵裏風聲呼嘯,人群行色匆匆,那麽上海呢?

東方明珠塔聳立的黃浦江畔,一定會有比西三環更加動人的夜色吧?

她突然在想,如果十多年前,那個怯生生的成績糟糕的小姑娘沒有遇見他,如果他這樣一個耀眼又鬧哄哄的男孩子沒有在她的生命裏出現過。

那麽如今的她,連同她的青春一起,又該是怎樣一副麵孔呢?

她會甘心做一個普通的女生,沒那麽大的野心,沒那麽多的不甘心,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不強求。

可她還是遇見他了,真真切切地,從此便有了執念,有了不甘,事事強求。

黑白默片般呼嘯而過的青春裏,他是那麽濃重的一抹亮色。

讓她懷念至今。

伴隨著歌曲伴奏結束的背景音,林絮收拾好書包,默默走出禮堂,回到了圖書館的座位上。被翻開兩頁的《中國文學史》紙麵陳舊泛黃,卻在金色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她遇見過他,真真切切地遇見過。

成長裏那些想不通的心事最終都會被解開,他卻是她永遠也繞不開的。

盡管她拚命地逃,每逢絕境低穀裏,他還是會成為她心上唯一的一抹亮光。

她想,在所有人都反對她,都不看好她辭職考研的當下,如果他在,他一定會站在她的這邊。

他和她擁有著那樣迥異卻相似的靈魂。他不懂她的軟弱和退怯,卻偏又懂得她的執著和不甘。

所以他才曾不止一次地問她說:“林絮,你能不能再勇敢一點?”

是啊,她為什麽不能再勇敢一點呢?

連他那樣驕傲的人都說過,她可以再勇敢一點的。

她為什麽會對他念念不忘這麽多年,林絮想,她終於找到了答案。

盡管他說過佩服,說過懷念,唯獨沒說過喜歡。

晚上回到寢室,林絮洗完澡後吹幹了頭發,趴在**開始跟九梅煲電話粥。

“住宿什麽的都安排好了?”

“嗯。”

“行,你加油學,等你好消息。”

“好。”

“對了,你看朋友圈了嗎?鹿鳴辦婚禮了,在M國。”

“呃?是嗎?”她笑了,“我還沒看呢。”

“我感覺啊,”九梅壓低了嗓子,一本正經地說,“他那個老婆長得特像你。你說他是不是一直對你舊情難忘啊?”

“你別亂猜,怎麽可能。”林絮嗔怪道。

“我就納了悶了,他大學四年都沒找女朋友,應該一直在等你吧?你又沒遇上喜歡的,怎麽就不答應他呢?你說他對誰都冷冰冰的,偏偏對你是真的好,我勸過你多少回跟他試試了?你就不聽。”

“因為不夠喜歡啊。”林絮苦笑。

“得了吧你,你懂什麽叫喜歡嗎?連個戀愛都沒談過。”

“欸,紀九梅,你早戀了不起是不是?”

她怎麽會不懂喜歡。

心動的感覺,就隻有在那個人麵前才有過。這麽多年過去了,竟然依舊隻有在那個人麵前才有過。

但她堅信,她早晚能遇見一個比他更能讓自己喜歡的人,她還堅信這個“早晚”早晚會來。

“哎,對了,聽洛一川說,葉風今天回咱高中了,帶著他那個談了好幾年的女朋友,你見著沒,長得漂亮不?”

“沒看到。”林絮輕描淡寫。

“你說他當年跟夏茉那麽如膠似漆的,高考之後竟然還是分了,聽說夏茉現在在廈門交了個富二代男朋友,每天給她買包包,就是那男的長得吧……嘖嘖……”

“你以為有幾對情侶真能從校園走到婚紗啊?所以啊,紀姐,好好珍惜你家洛哥哥吧,打算什麽時候結婚啊?”

“明後年?等你變成北大生,帶著校徽來給我當伴娘。”

“你夠了啊紀九梅。”林絮撇嘴說道。

“行了行了,早點睡覺,明天早起看書。”掛斷電話前,九梅信誓旦旦地跟她說,“想找人說話就打給我,紀姐一直陪著你。”

嗯,她知道的。

畢業近十年,她跟許多高中同學都斷了聯係。歲月的浪潮衝刷掉太多深深淺淺的記憶,有些人卻一直不曾離去,比如九梅。

而有些人,卻像遺留在岸邊的貝殼,被她小心翼翼地盯著守著,卻遲遲不敢撿起。

比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