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相逢夜宵
從理性的角度來講,生命比感情重要,都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應該首先保證自己的人身安全。從感性的角度,齊妙剛對我說了那些傷人心的話,瓷廠的不愉快是我心頭的一根刺,齊妙對我的輕視和對我們過去感情的決絕,讓我感到心寒。
我躺在**輾轉反側,腦海裏出現了小玉為我包紮傷口,她跟我講越南新娘不要彩禮。想來想去,我覺得不能辜負了齊家,大男人要一言九鼎。盡管芳姐要我拿著這筆錢去日本,但我還是鬼使神差地撥通了齊妙的電話。
“喂——”
說實話,在電話撥通等待對方接聽的這段時間,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沒有想到齊妙會接電話。
“是我。”
聽到齊妙的聲音,我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多麽丟臉的事情,瓷廠的對話曆曆在目。我的委曲求全和與齊妙的不耐煩地輕視,狠狠地灼燒著我的臉,如果非要用兩個字來描述現在的情形,就是尷尬。
“嗯,怎麽了?”
令人意外的,齊妙一改那天抵觸的態度,溫溫柔柔的語氣,仿佛我們之間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隻是我知道,這份溫柔和平靜背後是淡淡的疏離。
“我湊齊剩下的五十萬了。”
電話那頭,是長達十秒鍾的沉默。我不知道的是,我的這個來電在齊妙的世界,早已掀起了滿城風雨。齊妙原本因為芳姐的事情吃醋生氣,再加上之前兩人的誤會多有隔閡,所以那天的語氣很是傷人。
本就不是什麽好時機,兩人剛要解開誤會,我就被撞見和芳姐不清不楚,換成哪個年輕女孩都會氣的不輕,更何況是驕傲的齊妙。但是看到我離開時失望落寞的背影,齊妙仿佛間意識到不該如此出口傷人,隻是橫亙在兩人之間的誤會太多,又都年輕氣傲,誰都不願意低頭。
從奕奕家回來的路上,齊妙就在回憶奕奕的勸告,父母開出六十萬的彩禮,對我壓力太大。
本以為兩個人就這樣了,卻意外接到我的電話,齊妙是高興的。
聽到我湊齊了五十萬,一來驚訝於我如何在短時間內湊夠五十萬;二來為我竟還把這事放在心上而感動;三來愧疚於自己當時衝動下的傷人言辭,最後是無措於眼下的情形,急需一個台階下。
“對不起,少寶。”
“妙妙,我說過我會湊齊彩禮的。”
男人的自尊心不容許被質疑,我想要向齊妙證明,我曹操是一個言出必行,且有能力給她未來的人。
“那天我在氣頭上,不該那樣說你,害你傷心了,對不起。”
我一個大男人竟然在聽到這句話時,感覺自己充滿委屈,同時又覺得之前所受的一切苦都值得,這一句道歉讓我釋然。
其實,我們之間的種種誤會,不正是因為我想要湊滿彩禮,給齊妙一個美好開始?既然初衷是要和齊妙在一起,那為什麽走著走著,就忘記了最開始的模樣?
齊妙誤會我和芳姐,這事確實容易讓人誤會且難以解釋,齊妙怒不可遏也能理解。
“芳姐的事,真的不是你看到的那樣,她幫了我很多,要離開景市,她跟我告別,抱我也是猝不及防。我還沒來得及拒絕,就被你看到了。”
“芳姐喜歡你,你不會看不出來吧?”
我怎麽會不知道,昨晚芳姐趁我喝醉**裸的勾引,還好我意念尚存,這才沒有釀成大錯。
“我知道,但我對你絕無二心。”
“但你沒有掌握好分寸!”
“抱歉!信我好嗎,妙妙?”
我自知有些東西用語言很難解釋,但我隻愛齊妙一人,隻希望她相信我。
“那你向我保證,跟她保持距離!”
我們之間是清白的,為了不必要的麻煩,以後不能馬虎大意。
在**中保持清醒很難,最好的方法,就是讓自己離**遠一點,不要給**以機會。
“好!我向你保證。”
我不想去日本,這個曾經讓我們祖國千瘡百孔的國家,這個曾無盡折磨我們祖先的國家,我打小就不喜歡。如果為了苟活加入日本國籍,那是為我曹家蒙羞。況且,這一切都是為了湊夠彩禮娶齊妙,現在隻要把五十萬交給齊妙的母親,我就能和齊妙結婚,就讓這一切噩夢成為過去式吧!
齊妙對我太重要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我沒有聽芳姐的,像個懦夫一樣躲起來,這並不是我的本性。我始終認為自己是無辜的,我沒有調包將軍罐,也沒有開槍打死警察,我做仿古也是明碼標價,從未做過虧心事。所以,我認為自己是安全的,經得起調查。
隻是我不知道,真正的噩夢才剛剛降臨。
正當我將存有六十萬的銀行卡交給齊妙母親,提出訂婚之事,齊妙家又出了大事。
原來,位於五龍山山坳中的齊家祖墳被人刨了,墳墓中的土也消失了,這令師傅齊雅輝和齊妙震驚不已。
在景市,祖墳被刨是非常恥辱的事。我安慰齊妙和師傅,正好景市的公安也在調查,相信很快就能抓住犯罪分子。我為齊妙的付出,她是看在眼裏的。
我不僅把全部六十萬彩禮給了齊妙母親,還規劃了我和齊妙的未來:齊妙去法國留學,我去瓷廠上班,等齊妙留學歸來,我們一起開一家陶瓷工作室,創作一些現代化的作品,麵向現代化的大眾,而不是之前價格不菲的仿古作品,我一定能東山再起!
我能忍辱負重地選擇去長景瓷廠上班,從老板變成普通的員工,我有自己的計劃。芳姐在我枕邊說過的夢話,使我起了疑心。
為什麽偏偏在我訂婚前,父親輸掉了彩禮和瓷廠?上海老板為什麽盤下瓷廠?他的驚天計劃究竟是什麽?鬥彩將軍罐究竟在誰的手上?
如果長景瓷廠成了造假的窩點,我絕不會視而不見!
八斤聽說我要回到瓷廠上班,十分地激動,以為我終於想開了,招呼陸軍約我一起吃夜宵。我正好有些事想問問八斤,我離開瓷廠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些什麽,或許能從中窺得一些線索,便欣然應了約。
八斤雖然是芳姐的親弟弟,兩人卻長得一點也不像。仔細看五官又很像,八斤的眼睛形狀和芳姐一模一樣,隻是更小些,芳姐的桃花眼和狐狸眼結合,縮小之後就變成了八斤的眼睛,笑起來總有種猥瑣的氣質。八斤的牙也長得不好,一口小牙長得倒是密實,就是不齊,還有點微齙。屁股翹倒是遺傳到了好基因,可惜身高不高,平時愛吃夜宵,不到三十歲就頂了個小啤酒肚。
陸軍雖不魁梧,但體格硬朗,常年從事體力活,又經常幫我跑長途送貨,風吹日曬的,皮膚比起八斤粗糙不少。陸軍細心靠譜,為人正直,不會撒謊,還有一手擒拿格鬥的好本領,以前也陪我切磋練手過,一副扁擔在他的手中,就能成為指那打那的武器。
平日裏八斤愛湊熱鬧,愛打聽八卦新聞,不要臉的性格,他總能打聽到各種各樣的小道消息。
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人間的煙火自然與美食相連。現在的浙江路,遍布著商場,KTV、酒店、餐館、網咖、酒吧等現代化的消費場所,寬闊的道路兩邊停滿了私家車,門庭若市、燈光通明,夜宵生意火爆。一些排檔店都把桌椅排到了人行道上,一些年輕的男男女女,就坐在路邊,嗦著景市非常知名的冷粉和牛骨粉。
冷粉不僅是景市早餐店的標配,夜宵點的也十分普遍。筷子般粗細的粉,潔白剔透,做起也方便,將提前煮熟備好的冷粉在沸水中焯一下,然後拌上辣椒醬、蒜薑蒜、花椒、豆豉、醬油、香蔥等調料,一碗冷粉就完成了。
在浙江路的一家海鮮店裏,坐滿了客人,一個年輕女孩小玉,正在廚房掌燒,正在做油燜大蝦。當然,八斤是舍不得請我去海鮮店的,他約我在海鮮店隔壁的一家“胖大姐”的排檔店吃夜宵。
“曹哥,這兒呢!”
一到“胖大姐”排擋店,就看到八斤笑嘻嘻的招呼我過去,陸軍和八斤早就坐在那等我了,桌上已經點好了鴨胗、雞心、韭菜、羊肉串,杯子裏倒好了啤酒。
“老板娘,再來一盤藜蒿炒臘肉,一籠餃子粑,一碗冷粉。”
我落座後加了幾道菜,大家都知道我喜歡吃藜蒿炒臘肉,八斤沒心沒肺,發現隻點了他自己愛吃的,咧嘴笑道:
“老板娘,再烤三根落蘇仂,辣椒多放點。”
在景市方言中,喜歡加“仂”這個後綴,落蘇指的是茄子。據說二千多年前的吳國越國,就開始把茄子叫作落蘇,上海那時屬於越國,如今茄子也叫落蘇;景市緊鄰吳國屬地黃山,不管是人文建築,還是飲食文化,都十分相近,稱茄子為落蘇也就不足為奇了。
大家夥好久不見,多少也算是瓷廠裏的朋友。八斤見點了這麽多,顯然來了興致,連忙問老板娘又加了點啤酒:
“喂,老板娘,再來一箱啤酒,雪花,要冰的。”
“要的,馬上來。”
老板娘姓程,是一位豐滿的大姐,一身花紅的衣服,即使晚上也格外醒目。不過看起來,老板娘雖然胖了一些,但臉蛋長得還算漂亮,八斤打趣道:
“老板娘,你一定要多吃啊,不然像你這麽瘦,‘胖大姐’的招牌可就保不住囉。”
八斤講話向來不討人喜歡,這次倒給老板娘誇了一通。
“你看這麽多人,我哪有時間吃夜宵?保不保得住,還得看你們,你們要常來喲。”
“我不是一直來捧場嗎?今天晚上我請客,你要狠狠地給我打折。”
“要的,不會又是你請客,別人買單吧!”老板娘一笑,轉身忙去了。
八斤拿了幾串羊肉串遞給我和陸軍:
“這頓我請,不夠的話,你們想吃什麽盡管點。”
“差不多了,不夠再點吧。”陸軍知道八斤酒量一般,趕忙阻止他的衝動行為。
雖然瓷廠沒了,好不容易湊齊六十萬彩禮,我手裏頭並不寬裕,但是請一頓夜宵的錢還是有的。以前基本都是我請,陸軍說什麽這次他要買單,因為他知道八斤如果喝趴下了,又是八斤請客,別人買單。
“好久沒見了,來,咱們幹一杯。”
“別光顧著喝,菜都上了,大家吃起來,我先不客氣了啊。”
三人碰了杯,八斤忍不住先開始吃了起來,陸軍瞅著我:
“少寶,聽八斤說你打算回瓷廠上班了?”
“有這個打算。”
“曹哥,你終於想通了。要我說有錢賺比什麽都強呢是不?來,吃串兒。”
八斤遞過來一串雞胗,嚼的津津有味。
“其實,我這次回瓷廠上班,是另有原因的。”
八斤還沒聽我說完就自顧自地猜測,推銷起她姐:
“什麽原因?是因為高橋和齊妙嗎?他倆在瓷廠就天天在一塊兒,高橋那叫一個殷勤,齊妙心裏指不定怎麽把你忘了呢!你還是趕緊忘了齊妙吧,我姐多好。”
陸軍撲哧一笑:“你姐再好,強扭的瓜不甜,曹總喜歡的是齊妙。”
“你們胡說什麽,不是因為這個,長景瓷廠落到上海老板手中,上海老板又找我仿製將軍罐。你們想想,怎麽會這麽巧?如果瓷廠成了造假的窩點,那長景的名譽不就被毀了嘛。”
“所以你想回瓷廠上班,親自調查?”
“你這麽一說,好像是有這個可能。”
八斤眯起他那小眼睛,略有所思,顧不得擦擦嘴上的油,跟我說起了前幾日瓷廠發生的一件怪事:
“三天前運來了一批康乾時期的仿古瓷,瓷廠要我們一個一個敲打、修複、做舊。”
陸軍聽八斤這麽說,邊給我夾藜蒿炒臘肉,邊提起一件另一件怪事:
“咱們以前的出廠的仿古瓷都是有瓷廠的標簽,自從換了上海老板,現在出去的瓷器都不讓貼標簽,直接當古董運到外麵去。”
“你說瓷廠做的仿古瓷,不會真的拿去當古董賣了吧?”八斤一副做作的誇張表情,甚至有點驚喜。
“那還不至於吧!就工人的這點手藝,要是真拿去當古董賣,估計也沒人買,那老板豈不虧死。”
我說完,陸軍點點頭,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少寶說的也是。”
八斤卻搖頭,反駁道:
“工人的手藝不行,但有人行。”
陸軍停下筷子:“你說高橋?”
“沒錯,有一回我鑰匙落在瓷廠沒拿回去,吃完晚飯想翻牆回來拿,卻看見瓷廠工作室還燈火通明。那高橋正鬼鬼祟祟地跑進另一間房,指定是有什麽陰謀。”八斤話鋒一轉又懷疑起了高橋。
“你真是想多了,瓷廠由高橋管理,晚上留在廠裏也很正常。況且齊妙還經常瓷廠工作室,你懷疑高橋做假,總不能也懷疑齊妙吧?”
陸軍一臉不相信,說完才發現這話當著我的麵容易引起誤會。
八斤剛好抓住這個機會,又是一番打擊我和齊妙。
“夜深人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準沒好事。小心這個高橋挖你牆角啊曹哥,要我說齊妙的心早不在你這了,你還是趁早抽身,別讓自己陷太深,別在一棵樹上吊死。”
說著八斤就來拍拍我的肩,與我碰杯。
我認為,雖然這高橋不是什麽好鳥,但八斤要是會推理,豬都能上樹。
“現在情況還不清楚,還是要去瓷廠觀察幾天,找到關鍵證據。”
“今天找哥幾個一聚,其實還有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