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省城監獄(下)
事情還得從兩年前說起,那時的樂天正在省醫學院讀大三。父親老樂是一名建築工人,賺錢養家,供樂天讀大學;母親洗衣做飯,擔當家庭主婦,本來一家還算幸福。
突如其來的一場災難,成了樂天人生命運的轉折點。
樂天父親在一次市政工程挖地基時,突發心髒病,猝死在工地上。工人們將老樂送到就近的博愛醫院搶救時,為時已晚,當樂天趕到醫院,父親已經死亡。
父親死後,施工單位賠了樂天家二十萬,那時樂天還沒讀完大學,樂天母親就拿這錢開了家茶葉店,有一份穩定的收入,也好賺錢供樂天繼續讀書,母子從此相依為命。
樂天曾經去過工地,質問過工地的包工頭,他的父親究竟是怎麽死的,負責人告訴樂天:
“老樂是因為心髒病猝死的,按道理是不賠的,賠你們二十萬,也是仁至義盡,希望你以後不要再來胡鬧。”
樂天是學醫的,他查閱了父親的所有病曆,不相信父親是因為突發心髒病猝死的。後來他查到當天父親施工的路麵,發生過塌方。在證據麵前,包工頭承認發生過塌方,但在發生塌方前,老樂就已經突發心髒病,而且老樂違反了規定,沒有按照施工圖紙來,結果發生了塌方。
死後為大,包工頭說,我們還沒有追究老樂對工程造成的損失,就算非常有良心了,你再胡攪蠻纏,休怪我們翻臉不認人!
大學畢業前夕,女朋友請樂天吃晚飯,說要去法國留學。樂天眼見要和女朋友各奔東西,父親不明不白死去的陰影還在,樂天喝了很多酒。在開著女友的車,送女友回家的路上,途經東江製藥時,發生了車禍,撞死了藥廠下班的工人老陸,在老陸的女兒起訴之後,樂天以酒駕和交通肇事致人死亡的罪名,被判刑四年。樂天入獄之後,就再也沒有見到了女友。
新世紀的到來,各個城市的麵貌煥然一新,就連監獄也一改風貌,過去提及監獄就讓人生不如死、黑暗痛苦的刻板印象,已經成為了傳說。省城監獄也迎來了一陣改革的春風……
一周之後,在省城監獄的陶瓷加工廠裏,機器和服刑人員正投入到如火如荼地生產中。
時任省委領導榮書記,在一周前視察省城監獄時,提出了兩個大膽的創新:為增強監獄的綜合實力,將改造罪犯和提高效益相結合,培育新的增長點,發展產業和實業,促進監獄企業經濟持續健康地發展。對有勞動能力的服刑人員,在監獄內組織他們進行勞動技能培訓,為他們出獄後的就業做好充分地準備;而省城監獄陶瓷加工廠,就是這些人勞動和學習的地方,是監獄新的經濟增長點。
提前釋放囚犯,實行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是另一創新。全省監獄先後有一千五百多名老弱病殘的服刑人員,分別以減刑、假釋、保外就醫等方式提前回歸社會,首開全國先河,社會反響強烈。豁牙子就是以身體不好,在獄中表現良好,提前回歸社會的。
省城監獄的陶瓷加工廠,是一座規模較大的陶瓷廠,主要生產茶具、餐具等日用瓷,產品主要出口日本以及比較富裕的非洲國家——南非。
加工廠一共有三座廠房:一座是陶瓷原料車間,在藍色屋頂的大型工棚門外,懸掛著“閑人莫入”的告示牌,一袋袋加工好的高嶺土和瓷土堆疊在廠房內,外包裝袋上印有“江景礦業”的字樣。
這座原料車間與傳統的原料車間區別在於,省去了前期從礦山開采瓷石、高嶺土等環節,也不需對開采來的原料進行破碎、球磨、過篩除鐵、噴霧幹燥、配料等處理;而是直接與礦業公司合作,運來包裝和配比好的瓷土高嶺土混合土。在監獄的後門,幾輛江景礦業的瓷土運輸車,經過檢查之後,運到陶瓷原料車間的門外。隻見高大的男人大雄,站在地上,直接伸手去抓袋子,五十斤一包的瓷土和高嶺土,大雄一手拎一袋,就像抓小雞似的。
挨著陶瓷原料車間的是第二座廠房——壓坯生產廠房。在機器練泥車間,服刑工人正在將瓷土高嶺土混合土,用水調和成泥,機器搓揉,將泥團中的空氣擠壓出來以備用。在壓坯車間,練好的泥在一台台自動壓坯機不同的模具裏,壓製成不同器型的瓷器。話說這機器一次性壓坯,不僅比手工拉坯效率高,而且素坯的合格率也更高。在利坯車間,“工人們”正在對表麵不光潔、不規整的器物,利用手工進行修坯;素坯成型之後,流轉入第三座廠房。
第三座廠房,長度超過一百米,寬四十米。中間是曬胚的區域,在一排排的鐵架上,放置著九層木板,每一層木板上,擺放著琳琅滿目的茶具、餐具等不同器型的素坯。鐵架的底部裝有可滑動的小輪子,方便轉移到左邊的上釉車間,或者右邊的燒窯車間。
在第三座廠房的曬胚區域,戴著黑框眼鏡的樂天,正拿著壓縮空氣槍,對準木板上的素坯,吹去坯體表麵的灰塵;而後檢查素坯是否合格,茶杯茶蓋是否合縫,杯子有沒有坯裂。隻見樂天用手指輕輕敲打著杯子,根據發出的聲音,判斷是否有裂縫,即使細微的裂紋,他也能聽得出來,這是常人難以達到的。素檢員的工作看似簡單,如果沒有一定的天賦和經驗,很難達到樂天這種頂級水平,不少服刑的工人們拍手叫好。
在廠房左邊的上釉車間,紅色的缸裏裝滿了白色的釉料,以及顏色釉。
瘦高男人軍哥,正站在豁牙子的身旁,指導著他如何施釉。為什麽獄友們都願意聽他的,除了之前他在夥食上小炒加餐,無償派發給獄友;另外,在陶瓷施釉等專業領域,他也有一手。在工廠沒有擴大規模之前,就已經多次被評為優秀,不僅得到了幾次減刑,還被委以重用,負責協助管理犯人。犯人們很願意聽從軍哥的,這跟軍哥的傳奇故事分不開。傳聞軍哥曾經讓一個胖子提前出獄,胖子在服刑期間,軍哥還幫他在KTV找了小姐,爽了一把,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了監牢。
軍哥的傳奇故事還有不少,老的走,新的來,故事越傳也就越離譜。
今天是軍哥出獄的日子,他特意做了一次施釉現場教學,一是回應樂天素檢的炫技“挑釁”,二是給監獄管理人員留下了良好的印象,為出獄後少惹麻煩創造條件。
在省城監獄的陶瓷加工廠,老師傅帶新師傅是一貫的優良傳統,這不僅有利於塑造監獄良好的氛圍,還有助於今後出獄的服刑人員掌握一門生存就業的本領。
“錢老弟,你過來。上釉你也學了一段時間了,來,讓我看看你的水平怎樣?”
軍哥站在裝滿釉料的缸邊,招呼著豁牙子,豁牙子平時在工廠的工作就是施釉,嘴裏嘟囔著:
“軍哥,上釉我早就學會了,今天是我們出獄的日子,還要幹活啊?休息休息不行嗎?”
“不行,我們要站好最後一班崗。出去之後,你還是要找工作的,如果能進瓷廠不是挺好的嘛。”
“進什麽廠!軍哥你到哪裏,我就跟到哪裏?”
“跟跟跟,你是跟屁蟲啊,你拿什麽跟?”軍哥拉下臉,溫怒著,豁牙子乖乖地移步到釉缸旁。
話說這豁牙子,因為電信詐騙,被判入獄三年,在獄中沒少受到瘦高男人軍哥的照顧。豁牙子之所以很聽軍哥,除了軍哥在夥食上支持,製瓷上佩服,還有軍哥的傳奇經曆,後麵我們再一一展開。
豁牙子不情願地拿起一個素坯的杯子,開始在缸裏**釉,**好的釉層並不均勻。
軍哥敲打著豁牙子的頭:“口口聲聲說早就學會了,我看是學廢了。”
“看看你上的釉,上下左右的厚度都不一樣,坯體各部分的釉層要均勻一致,厚薄要適當,還要考慮到各種釉料的不同流動性。”
軍哥一邊批評指正,一邊挽起袖子,拿過一隻茶壺,親自示範開來,旁邊聚集了一幫人觀摩:
“**釉時,手拿壺的底部,把它浸入釉缸裏麵,表層掛釉就可以,上釉質量的高低,與浸入時間長短,與操作是否得當,都有直接的關係。像我這樣,浸釉二三秒就行了,時間不能過長,否則坯體很容易軟軟塌塌。取出來的時候,一定要快速,坯體的釉料,一定要分布均勻。”
軍哥輕輕地將上過釉的茶壺放在木板上,然後又拿了一隻素坯的杯子,右手的拇指、食指、中指形成一個三角,放進杯子裏,貼近杯子內壁,杯子像吸鐵石一樣吸在手指間。軍哥將杯子放在釉缸中:
“從裏麵夾住杯子,浸在釉裏麵,**幾下取出來,瓷器接外釉,如果技術不過硬,釉很容易流進杯子裏麵,如果流進了,這杯子也就廢了。如果是給盤和碟子上釉,我們可以借助工具夾,你們要記住,基本功要紮實,上釉一定要均勻,不能流釉。”
觀摩的犯人們紛紛拍手,嘖嘖稱讚。
夏天的景市比較炎熱,陶瓷工廠更是悶熱,軍哥臉上滲出了汗珠,豁牙子見狀遞上一塊濕毛巾:
“軍哥辛苦了,你太厲害了,國家級大師也不過如此。”
豁牙子轉向檢查素坯的樂天,咧著豁牙笑道:
“四眼,看見了嗎?學著點!”
樂天沒有理睬,他心裏清楚,軍哥和豁牙子並不是他要對付的,他有更高的目標。
軍哥接過毛巾,擦了擦手,向右邊的燒窯車間走去,有人正在裝胚進窯。
燒窯車間,外麵是綠色的牆體,全自動現代化的隧道窯,用的是電,沒有柴灰,不僅空間利用率提高了,還能進行全自動的監控,如窯內外的溫度。軍哥走進電窯控製間,在控製間的顯示屏幕上,不僅有窯內的溫度,還有窯內外的各區域的實時監控狀況。
軍哥在省城監獄的陶瓷加工廠協助管理犯人,他不是獄警,而是一名盜竊犯。七年前因盜竊入獄,原本十年的有期徒刑,正遇上提前釋放囚犯的千載難逢的好時機。
這時,來了一位獄警喊著江軍偉的名字,然後帶走了軍哥,原來軍哥全名是江軍偉。接著豁牙子也被帶走了,兩人穿好了出監服,辦好離監手續,由出監民警帶到監獄的大門口。
監獄的大門之下,武警持槍站立著,民警再一次確認身份、核對信息,檢查身上是否有違禁物品。確認無誤之後,監獄的大門將會打開,這是囚禁之門,也是自由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