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故人相見

林默離開勾欄後,連接躲過好些上街拉客勾欄女的圍追堵截,一身冷汗回到客館,找掌櫃要來些熱水,好好泡了個熱水澡,打聽來的消息也不想告知青女,怕她知道後接受不了。

再怎麽說,她也在钜子穀生活了十幾年光陰。

心中信念再崩塌,感情總會存在。

知道同門慘死,人頭懸掛城門,指不定會鬧出什麽幺蛾子。

何況進入無底之澤的路又不止一條,槐榆隻是普通人最容易進出的一個方向。

等泡完澡,青女耐不住性子過來找他,想問,又不想主動開口,氣鼓鼓地拿起茶杯使勁灌水。

林默是什麽人,從小修行,修心養性,虎狼窩裝廢物長大的,青女和他比養氣功夫,那真是夫子門前顯文采,刀匠門口耍大刀,沒多一會兒就忍不住問道:“出去了這麽久,一回來就泡澡,是不是幹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

開口還不直接問,非得拐個彎。

林默白了她了一眼,冷冷道:“我是你的傳道人,洗個澡還需要跟你交代。”

青女噘起嘴,道:“外麵很複雜,不怕你給哪個騷狐狸拐走了,好心提醒一聲,你還不識得好。”

林默閉上眼,“有事說事,無事請回,明日我們還得趕路。”

青女爭辯道:“還沒吃夜食呢!等著你回來安排哩!”

林默把一串銅錢扔桌上,“拿去讓店家弄幾個菜,胡亂吃些,今晚你的周天運行三遍以上,可別打馬虎眼。”

青女一把抹在袖子裏,說道:“你剛剛出去了一個時辰,不隻是逛街那麽簡單吧!”

林默不理。

“我想問問有沒有極淵那邊消息?”

青女總算開了口,還是旁敲側擊。

林默道:“極淵就擺在那兒,進去便是,有沒有消息還有區別?”

青女咬著嘴唇,“我想知道钜子穀有沒有攻破極淵?”

林默睜開眼,平靜地看著她。

她的神情相當忸怩,一點沒有平時大大咧咧的樣子。

原本沒打算告訴她,此時他卻改變心意。

修行者最難過心關,要麽執念到純粹,要麽心如水流隨形而安,這兩者之外,皆需花大量精力時間來砥礪心鏡,以達無垢無念;青女肯定不屬於前兩者之列,後者是她必須經曆的煎熬。

“钜子穀計劃失敗,很多人的人頭掛上了槐榆城頭,槐榆已封城,明日我打算繞大澤西麵進去。”

青女如中晴天霹靂,頓時呆若木雞。

過了很久,她臉上才流露出悲傷神色,眼眶裏淚珠滾來滾去,緊咬嘴唇,血從她嘴角流下,往下滴落猶自不覺。

林默道:“收斂起你的悲傷,化解悲傷最好的方式,就是給自己一個成長的機會。”

青女不說話。

她的性格比想象的堅強。

林默略感欣慰,道:“沒有拿劍往槐榆去送死,這一點,我很欣慰。”

青女眼淚滑過臉龐,吸了吸鼻翼,努力控製住情緒道:“我已經不算钜子穀的人,而且钜子穀從來不報私仇,所以我沒資格為他們出劍。”

林默點頭,眼睛瞟向房門方向,眉頭皺了起來。

青女敏銳地看了出來,抬起手臂用衣袖抹了一把淚,“有人跟來?”

林默眯起眼睛。

房門敲響,很輕,敲得人很小心,生怕驚嚇了屋子裏客人。

通常送水送食的夥計會這麽敲門,但門外那人不是夥計。

林默示意青女站到身後,揮手隔空打開門閂。

門吱呀一聲開了,外麵站著一個人,佝僂著腰,身材不高,且很瘦,加上他佝僂著,看起來活像一隻老鼠,嘴唇上方少了一撮鼠須。

“長庚。”

林默確定門外是一位煉氣修行者,怎麽也沒想到是這個家夥,他居然沒出事,還躲在離極淵幾百裏遠的地方。

長庚展顏一笑,眉毛額頭都舒張開來,人生三大幸,他鄉遇故知,這樣的喜事的確值得高興。

“唐兄,果然是你。”

他抱拳晃著,跨過門檻,沒忘回身關上門。

林默改變了容貌,就連身高也高出了三寸,怎麽也沒想到竟然被他一眼識破。

長庚坐下來,青女上前給他倒了杯茶。

他看著林默,在臉上比畫了幾下,“唐兄的臉,身高怎麽都不太一樣了。”

林默道:“長庚兄怎麽認出來的?”

長庚歎了口氣,道:“剛從賭場出來,看見唐兄背影,突然似曾相識,也察覺出你是修行者,本來想不起,怕是極淵的人,因此遠遠跟隨至此,等你走進客館大門與夥計說話時,做了個在下很熟悉的動作,方才篤定。”

林默有些懵,問道:“什麽動作?”

長庚伸手揉了揉鼻尖。

林默猛然醒悟,很多時候他會無意識做這個動作,尤其在說話的時候,需要思考的時候。

他與這長庚並未接觸太久,沒想到這人觀察如此細致。

修行者都有自己的道行,他也不好刨根問底。

“這位小姑娘是……”

青女最討厭有人把她當小姑娘,挺了挺胸,傲然道:“不是小姑娘,是先生的學生。”

江湖經驗她比林默更足,剛剛聽長庚叫唐兄,自然不會說破,當然她也清楚林長生肯定不是真名。

“喔,學生啊!”長庚滿臉假笑道:“唐兄下界這一年,還有餘暇收學生,想來極淵逼得不緊?”

林默道:“逼得不緊我會這兒。”

長庚撫掌笑道:“英雄所見略同,燈下黑,燈下黑嘛!”

林默遞給青女一塊小碎銀:“下去找家酒肆,弄些酒菜上來,我與長庚兄多日子未見,得好好喝上兩盅。”

長庚馭出兩壺酒放在桌上,“你出菜我出酒,是得好好喝喝。”

青女出門,林默重新關好房門,坐回長庚對麵,問道:“長庚兄這些日子過得如何?”

長庚搖頭道:“一言難盡,糟心事,不提也罷。”

林默道:“有的是時間,說來聽聽,說不定還能找出一些對策。”

長庚歎著氣:“唐兄可知,追殺我們的是後土宗?”

林默一怔,想不到眼前這位竟然先於他知道這件事,臉上神色故意裝著慌亂,“後土宗,怎麽可能,追殺我的全是極淵的人。”

長庚道:“本來我也不清楚,來到此地後,無意中見到後土宗的人與極淵那幫人混在一起,這才篤定此事,他們似乎有所謀劃。”

林默拿出唐斬的世家子氣,不耐煩地道:“長庚兄能不能爽快點。”

長庚喝了口水,小聲道:“極淵是後土宗在人界建立的下宗,他們目的就是要在人界建立一個隻屬於後土宗的秘境之地,集中資源,為上宗源源不斷提供築基境人才,並且除掉後土宗以外,所有下界以天道厭勝,圖煉氣大圓滿,回到五源後,築基成功率更高之人。”

“你想想,這樣一進一出,除了後土宗和擁有藥物築基的幾大宗門外,五源築基境是不是隻有後土宗一家獨大,就算其他宗門有藥物築基的方法,又怎比得過憑本事築基最後的成就。”

“這樣下去,不出兩百年,後土宗便會在五源大陸一家獨大,到時誰敢與他們爭鋒。”

林默猜想也差不多,不過他並不相信長庚。

他見識過極淵連攜圍困的手段,像長庚這種煉氣八層散修,很難得到逃生機會。

長庚接下來說的話更讓他驚訝。

“在下打聽到,後土宗之所以跟極淵合作,實是因為五十年前,後土宗下界弟子發現了一處與後土宗禁地泥淵極為相似之所在,極淵也就是那時開始建立,五十年來,憑借此土係靈脈,不知培養出了多少煉氣大成期修行者,一旦煉氣圓滿,後土宗就會與祝由師合作,將這些人弄回五源,成為後土宗秘密力量,這些年大勢將成,因此他們才會急著鼓動幾個大國相互戰爭,以期控製下界,達成後土宗在五源一家獨大之勢。”

“一旦甲子後,上界破天接引結束,築基神遊期高位們全部離開,就是後土宗抓住機會向諸大宗發動戰爭之時。”

林默盯著長庚,眼神愈發淩厲。

長庚驟然警覺,身子往後一縮,失色道:“唐兄莫非是後土宗的人?”

林默嘴角揚起:“長庚兄如此清楚這裏麵的細節,我想你才是後土宗暗伏的棋子。”

長庚長吐一口氣,揉了揉胸口:“嚇死個人,我是如何得知,自然要跟唐兄解釋清楚,兄台也用不著拿這種眼神看人。”

房門再次叩響,青女在門外故意用粗嗓子道:“公子,菜取回來了,您是馬上用飯,還是再聊一會。”

林默打開門,讓她選了幾個菜拿去隔壁,重新關好門,將菜放在桌上,兩人對坐著邊一邊喝酒一邊聊天。

原來長庚會一種從江湖幻術師那兒學來的秘術,能隨時改變自身臉部骨骼,以達到改頭換麵的效果,不如‘一容千麵’隨意改變形體,也算不錯的易容術。

他也懷疑到祝由師信符有問題,用了一門秘術封印,改換容貌化身一名野修來到湍瀨,好巧不巧,憑借他出色的社交能力,與極淵湍瀨分堂堂主結識,遂招募為極淵湍瀨分堂一員,居然還得了個堂主幕僚身份。

幕僚當然能知道大部分堂主知道的事情,他能知道秘密也就不足為奇了。

林默更感興趣他提到的地方。

“長庚兄先前所言與泥淵相似所在可是在無底之澤?”

長庚抿了口酒,吐了口酒氣,說道:“那可不是,這不極淵正好與钜子穀開戰,槐榆那邊殺了不少,損失也不小。”

“別看钜子穀那些人不是修行者,卻掌握著一門極其古老的弑仙陣訣,他們的劍身上,弓弩上都有這種東西,對付煉氣修行者那可相當致命。因此極淵正準備從各地調人,攻打钜子穀的大隊人馬也快要結束戰鬥,很快就會往回趕,故而這些日子,準備將湍瀨分堂調過去支援,巧了,本幕僚也在其中。”

他哈哈大笑,得意地舉起杯。

林默道:“長庚兄的意思——”

長庚伸長手臂與他碰杯,一飲而盡,埋怨道:“唐兄你也忒不痛快,那土係靈脈擺在那裏,大家不用白不用,有靈脈相助,你我這般境界,何愁煉氣不會圓滿,到時留不留在極淵都無所謂了,躲過這八九年,到時等通道一開,回到五源,何愁築基不成。”

林默也喝了一回,道:“長庚兄是幕僚能去,我又如何去得?”

長庚道:“唐兄你能不能開誠布公一點,就憑你能改變身高容貌這一點,你道我無知啊!”

林默笑道:“見笑見笑,長庚兄準備送我一塊極淵身份牌不成。”

長庚道:“你若能隨意改變想變的容貌,我倒不妨給你誘來一個本堂弟子。”

林默道:“如此正好。”

長庚擺了擺手:“好,好個屁,到了槐榆得找機會得到進入總堂,一個人還好,想弄兩個人進去談何容易。”

林默道:“長庚兄怎麽說?”

長庚手指蘸了點酒,在桌麵上劃出數筆,笑著道:“出發前給你一張進入總堂的輿圖,無底之澤灌木成林,猶如迷宮,哪怕禦風在天,也見不到總堂所在,有了圖,找總堂不難,這一路你就自行過去,我自然隨後就能過來。”

林默半信半疑,反正地圖他有可能送來,安沒安好心,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