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退休生活如何過
“建國，我今天想吃冷吃兔。”
出門上班前，王秀群一邊換鞋，一邊對李建國笑著撒嬌。
“好嘞！”
李建國欣然點頭，收拾完餐桌，又洗好碗筷後，他就去了菜市場。
“老李，你內退啦？”
“退了退了！”
“老李，來下棋不？”
“不下不下！”
路過小區花園時，得知他內退的老鄰居們紛紛向他招手，尤其是那幾個喜歡下棋的老頭，總想拉他入夥，可他卻搖頭婉拒。
對於李建國而言，像下棋遛鳥這種退休生活屬於他老爹那一輩，但他這個年代的人應該過什麽樣的退休生活，他一時半會又不太清楚。
所以，在連續好幾天早起逛菜市場後，不知不覺間，他總會來到綠化隊門口，偷偷觀望以前的同事忙上忙下。
偶爾在路上遇到灑水車時，他也會駐足停下，看看今天是誰在開車，並無比懷念曾經駕駛灑水車清晨遊街的快樂。
雖然他退休前已是副隊長，但還是會幹一線的活兒，比如駕灑水車清洗街道、修剪行道樹、協助環衛工人撿垃圾等等。
他尤為擅長駕駛灑水車，已經能做到精準避開行人和路邊攤的高超灑水技術。
“謔！今天開車的居然是大森。”
老遠又看到隊裏的灑水車後，李建國急忙跟了上去，驚喜地發現，駕車的是林大森。
盡管他操控灑水車的水平遠不如自己，但看著他能接過自己從前幹的活兒，李建國就由衷欣慰。
“小夥子，好好幹吧！”
望著駛向彩虹的灑水車，李建國莞爾揮手，徹底揮別了過去的工作生涯……
買完菜回到家裏，李建國又馬不停蹄地澆花、拖地、擦玻璃…等到把家裏收拾得幹幹淨淨後，他一看掛鍾，還不到11點，頓時皺起了眉頭。
“這退休後的時間怎麽過得這麽慢啊！”
簡單做了頓午飯，他又打開了電視，可看著看著，竟攤靠在沙發上打起了呼嚕。
這一睡，就是一下午，等到提醒他做飯的鬧鍾響起，他才趕忙睜眼，跑去廚房準備晚飯……
“今天怎麽過的？”
飯桌上，王秀群關切詢問。
李建國撇撇嘴，說：“還不是老樣子，買菜做飯做家務。”
“怎麽不去河邊喝茶？”王秀群問。
李建國覷著她說：“你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麽季節，想凍死我啊！”
“那……”
王秀群想了想，提議說：“去二手市場轉轉唄！淘點有意思的小物件兒回來。”
“嗯，明天就去逛逛。”李建國頷首。
“那後天呢？打算幹嘛？”王秀群又問。
李建國夾菜的動作一滯，“還沒想好。”
王秀群抿了抿唇，給他夾了一筷子回鍋肉，苦口婆心地說：“既然選擇了退休，就要好好規劃一下你的退休生活。如果不知道怎麽過，那就去看看其他已經退休的老夥計是怎麽過的。比如你們老隊長，還有你鄉下的老表哥。”
聞言，李建國把碗裏的回鍋肉大口吃完後，說道：“我們老隊長好像被家裏人送去敬老院了，我明天去看望他一下，就先不去二手市場了。”
王秀群點頭讚同，又說：“順便看看那家敬老院的環境如何，為咱倆今後做準備。”
“怎麽？你還沒退休呢，就想著去養老院生活了？怕二丫今後不管我們這對老骨頭？”李建國笑問。
王秀群正色解釋：“我是怕給咱們二丫增加負擔，你想想看，她是獨女，說不定未來的老公也是獨子，這頭上就有四個老人，再加上他們還會有自己的孩子，指不定還不止一個，壓力該多大呀！”
“如果養老院的軟硬設施都還不錯，我寧可花錢去養老院，也不想咱們二丫壓力過重。”
“唔…你說的對。”
李建國點點頭，隨即大快朵頤，不再迷茫……
“青城山下白素貞，洞中千年修此身……”
翌日清晨，當李建國來到位於西山公園的西山敬老院時，就聽到了從裏麵傳出的川劇音樂，他解顏而笑，站在門口深吸了一口帶著涼意的新鮮空氣，便拎著水果走了進去。
“周圍環境確實不錯，挨著公園，空氣好，還清淨。”
“想必老隊長在這裏的退休生活定是愜意！”
“唔？”
然而，當他走進大門，再爬上通往前院的斜坡後，忽然駐足停下，又皺起了眉頭。
“怎麽死氣沉沉的？”
他發現敬老院裏雖然也是綠植環繞，但裏麵的氛圍明顯比外麵少了些鮮活，這裏的老人確實不少，卻個個都無精打采，與那幾棟上了年頭的斑駁樓房一樣，透著暮氣沉沉，一片蕭瑟。
似是被身處的環境所影響，他不覺放慢了腳步，用了十來分鍾才走到門衛接待處，向工作人員道明了來意。
“喏！劉國慶在那裏曬太陽。”
工作人員指向不遠處的一排椅子，那裏正坐著好幾個白發蒼蒼的老人，都是背對這邊，彼此間沒有交流，也一動不動，乍一看，李建國還以為是一排雕像。
“哪一個是老隊長啊？”
他一時沒有從那幾顆白花花的後腦勺裏認出自家老隊長來，因為在他的印象中，比自己年長十二歲的老隊長雖有華發，但不多，而且頭發濃密，哪像眼前這幾個後腦勺，風一吹就成了地中海。
“嘿！”
正當他伸著脖子找尋曾經那個熟悉的身影時，驀地看到一雙頻頻抖動的雙腿，隨即展眉一笑，大聲喊道：“老隊長！”
他家老隊長雖然頭發全白了，臉上的褶子也比從前多了，但喜歡坐著抖腿的習慣沒有變，且頻率依舊。
“我來看你啦！”
他大步走近，而老隊長在聽到他的聲音後，也停下抖腿，扭頭望來。
“是你……”
待看清來者後，老隊長瞪大雙眼，原本黯淡的眸光霎時明亮。
“淑芬！”
“呃！”
李建國一個趔趄，險些崴腳。
重新站穩後，他才哭笑不得地指著自己的臉，對老隊長說：“看清楚咯，是我，建國，不是你那個初戀何淑芬。”
“不是淑芬嗎？”
老隊長歪著頭，將他仔細打量。
李建國扶額，“我雖然跟你那個初戀一樣，都是國字臉，但我是男的啊！”
“哦，是建國呀！”
片刻後，老隊長才認出他來，跟著就問：“今天不上班？”
“我退休啦！”
李建國一屁股坐下，把手裏的水果往旁邊一放，就拿出一個橘子，一邊剝皮，一邊笑著說：“我是內退的，為了給我那徒弟留出個空位來。”
“哦，你也六十了。”
老隊長點點頭，接過他遞來的橘肉，抿著吃起來。
“我才五十。”
李建國微微蹙眉，“我是內退的。”
“五十好呀，還能再幹十年。”老隊長自顧自地說。
“老隊長……”
李建國這才意識到，老隊長的情況不太對，隨即便找來一名就近的護工小聲詢問：“劉國慶是不是這裏出問題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護工看了一眼正埋頭吃橘子的老隊長，對李建國說：“能吃能喝，就沒啥大問題，老年人嘛，多少會有些老糊塗。”
“能吃能喝就叫沒問題？”
李建國對他的說法有些不滿。
那可是他的老隊長，一個把綠化隊帶起來的勞動標兵！
護工不以為意，“不然呢？人老了，隻要能吃能喝不生病，兒女不就可以放心了。”
“可……”
李建國張口就想反駁，但話到嘴邊又不知道該怎麽說。
護工的話不是沒有道理，隻是他沒法接受。
而讓他更無法釋懷的是老隊長現如今的精神狀態，不能說病了，但也不能說毫無問題。
所以，在離開敬老院後，李建國就氣呼呼地給老隊長的大兒子打去了電話，把對方教育了一通。
“把你爸丟在敬老院就了事了？以為有人照顧他吃喝拉撒就是盡孝了？你爸在這裏都快呆傻了，連我都不認識了，以為見到一張國字臉就是他的初戀何淑芬！”
“李叔叔，我們也是沒辦法，大家工作都忙，孩子身體也不好，哪有精力顧小又顧老啊！至少他在敬老院有個頭疼腦熱什麽的，還有人及時發現，可要是在家裏，一旦病倒，又遇上我們都不在家的話，豈不是更老火？”
對方的話瞬間讓李建國泄了氣，他自然清楚老隊長家裏的情況，大兒子和大兒媳的工作都很忙，孫女還有先天性心髒病，小女兒又嫁得遠，還生了一對雙胞胎，就更忙，據說公婆的身體也不好，一堆糟心事。
“哎！”
掛了電話，他忍不住仰天歎了口氣。
“明明挺能幹的一個人，怎麽一退休竟成了家裏的包袱？”
他想不明白，於是坐上長途汽車，去威遠看他老表哥。
在城裏找不到的答案，他希望能在鄉下找到。
“這條路還是老樣子啊！”
坐在顛簸的車上，李建國望著窗外的農田矮舍、炊煙繚繞，發現周遭的變化不大，馬路依舊坑坑窪窪，道路兩旁的白楊樹也是筆直高聳，就像守護這裏的綠色衛兵，吸收了往來尾氣和塵埃，淨化了道路空氣。
這讓他回想起了小時候，每每坐車途經這條路，總忍不住好奇為什麽樹上的葉子總是灰蒙蒙，又髒兮兮。
直到有一次，他爸告訴他，正是有葉子吸收灰塵，行人呼吸的空氣才會幹淨，這就是搞綠化的作用。
自此，“綠化”二字就被刻進他的心裏，成為了他為之奮鬥的事業。
“唔…空氣確實比從前好了不少。”
下車後，他舒展了一下四肢，嗅聞著清爽的空氣，邁著矯健的步伐穿過田坎，來到了老表哥的家。
“老表！”
打老遠他就望見了正坐在穀堆上抽旱煙的老表哥，慶幸對方除了銀發多了些許外，並無其他變化，還能一眼認出。
“喲！這不是建國嘛？”
老表哥尋聲轉頭，也一眼認出了他。
“我內退了，過來向你取取經，看這退休生活該怎麽過。”
性格直爽的李建國道明來意後，就把一袋合川桃片和桃酥遞給了他，“這是你最愛吃的。”
“桃片還行，這桃酥嘛……”
老表哥衝李建國咧開了嘴，幾個漆黑的牙洞赫然醒目。
“好家夥！上回見你的時候，牙口還挺好的，怎麽這才一年不到的時間，居然掉了三顆牙。”李建國驚訝道。
“人老了，沒辦法。”
老表哥苦笑搖頭。
李建國拿起一塊桃酥咬了一口，還好，自己咬得動。
隨後，他又拿出桃片讓老表哥嚐嚐。
哥倆就一人吃著桃酥、一人嚼著桃片，遠眺著服田力穡的年輕人，感慨著年輕真好。
“老表，你牙口雖然不如從前好了，但我看你精神頭還不錯，怎麽不跟年輕人一塊兒去春種呢？你以前可是閑不住的呀！”李建國突然說道。
“你瞧那兒！”
老表哥指著一排排正在作業的拖拉機，對李建國無奈道：“現在都是機械化播種了，可我讀書少，學不來那些複雜玩意兒，隻能成天坐在這裏抽旱煙，看他們忙活。”
“那你…天天就這麽過？”李建國蹙眉問。
“不然怎麽過？跟拖拉機搶活幹？”
老表哥自嘲而笑，“我們都已經過時了。”
聞言，李建國攢眉蹙額，頓覺手裏的桃酥不香了……
“我上個月還教大森駕駛灑水車呢，怎麽就過時了？我才沒過時！”
李建國不讚同老表哥的話，認為退休並不意味著過時，隻是讓賢給更有前途的年輕人。
可退休生活該如何過，他還是沒有找到答案。
直至，女兒的一通電話打來，才讓他破顏一笑。
“爸，你的退休生活過得怎樣？”
但女兒的一句關心話又讓他垮下了臉。
“不怎麽樣，不知道該幹嘛。”李建國如實道。
李苗苗不解：“怎麽會不知道該幹嘛呢？以前你還在上班那會兒，不經常嚷著工作太忙，沒時間陪我媽逛街看電影，像小情侶那樣說拉手壓馬路，也沒時間來成都看我，讓我帶你去錦裏和寬窄巷子，現在不就有時間了。”
“正好我馬上實習結束，需要等通知，工作的事沒法立即定下，有了空檔期，就可以陪你好好逛逛咱們的大省會啦！”
“真的？”
李建國眼前一亮，陡然意識到，自己有妻有女，怎會沒有事情可忙？
陪伴妻女也是大事一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