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長江後浪推前浪
啪——
手機應聲掉落，電話那頭的李苗苗噤若寒蟬，李建國更是僵在原地。
“怎麽手機都拿不穩？”
沒看出異樣的王秀群嗔怪一句後，好奇問道：“跟誰通電話呢？鬼鬼祟祟的。”
“二…二丫。”
回過神來的李建國趕緊撿起手機，發現李苗苗已經掛了電話，於是鬆了一口氣，對王秀群解釋說：“我和二丫在聊她的一位同學，美術師範專業的研究生，卻連一所好點的小學都進不了。”
王秀群蹙眉疑惑：“沒聽二丫提起過，有學師範類美術專業的研究生同學呀？”
“咳！”
李建國揉了揉鼻子，故作淡定地說：“同學的同學。”
“哦。”
王秀群沒再多問，轉身繼續忙活。
李建國見狀，悄然籲了一口氣。
“美術老師確實不像語文老師崗位多，好在咱們二丫學的是中文專業，到時隨便進一所中學教語文，肯定不成問題。”
緊跟著，廚房裏又傳出了王秀群不掩自豪的聲音，令李建國再度忐忑。
他急忙拿著那朵討價還價買來的藍色妖姬，以及一條金項鏈走進廚房，給王秀群來了個大驚喜，也成功轉移了話題。
“秀秀，節日快樂！”
“哎呀！”
王秀群喜出望外，“花了不少錢吧？”
“不多不多。”
李建國赧笑擺手。
“唔…24K足金，確實比999便宜。”
看了一眼金鏈子的標簽，王秀群自顧點頭，跟著又解顏而笑。
“我已經有兩條999的項鏈了，正好還沒24K足金的，這條我就自己戴，另外兩條我就給咱們二丫放著，可以保值，當她的嫁妝。”
“世上隻有媽媽好！”
李建國立即向她豎起了大拇指，又把那朵藍色妖姬插進了花瓶裏，放到臥室的化妝桌上。
偷瞄著正對鏡子臭美的王秀群，李建國輕手輕腳地走到陽台上，把門一關，又給女兒撥去了電話。
“爸，剛才怎麽回事？沒被我媽發現吧？”
李苗苗很快接起，著急詢問。
李建國壓低嗓子說：“放心吧，我糊弄過去了。但要是沒法轉正，你怎麽打算呢？”
李苗苗蔫兒蔫兒道：“走一步是一步吧，既然我花了那麽大的力氣跨專業考研，自然想從事這方麵的工作，如果實在不行，就先去私立小學吧，混出點工作經驗再說。”
“現在呀，光靠實力不行，還得有背景和經驗，我們這些研究生理論知識再好，都不如那些有資曆的老教師。”
李建國嗤之以鼻，“教小學生畫畫而已，還要資曆？以為能教出個梵高來？”
“噗！”
李苗苗忍俊不禁，“我倒想教出個梵高來，但也要學校給我機會呀！不給我舞台，我又怎麽表演？”
聞言，李建國瞬間想到了林大森，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大森那孩子也需要一個大舞台，才能展現他的園藝才華呀！
其實，像林大森那樣的學曆要進入建築公司或相關私企很容易，而且工資肯定不低，但那樣一來，就會限製他的發展，隻能在商業或住宅範圍施展抱負，而非城市景觀。
“既然叫大森，自然是向往大森林的。”
掛了女兒的電話後，李建國望著遠處街道上的車水馬龍，喃喃自語。
就如同自己和弟弟的名字一樣，一個叫“建國”，一個叫“建城”，自小就勵誌建設祖國建設城市，所以，兄弟倆長大後，前者進了綠化隊，後者進了水廠。
其實，原本他不叫李建國，而是像他姐姐李懷瑾一樣，有一個充滿書香氣，還意義非凡的名字，可陰差陽錯的，在他被舅舅抱去派出所上戶口的時候，就被民警同誌“賜名”為建國了。
隻因……
“我當時真的記牢了你爸的名字，可在麵對公安同誌的時候，我突然就緊張了，一張口，腦袋一片空白。”
“公安同誌耐心等待許久，最後提議，要不就叫‘建國’吧，因為你爸長了張國字臉，長大後準是建設祖國的好青年。”
這是多年前，5歲的李苗苗在向自己的舅老爺問起李建國名字的來曆時，他的回答。
“所以，你小叔出生後，就順著你爸的名字來，叫‘建城’。”
聽完後，李苗苗立馬察覺到不對勁，旋即便問：“可是‘國’的後麵不該接‘省’嗎？我小叔要叫‘建省’才對呀！”
“啊這……”
舅老爺驟然語塞，隻好用眼神向李苗苗的爺爺求助。
“一國、一城、一池，皆乃天下。”爺爺煞有介事地解釋說。
“唔。”
李苗苗的小腦袋點了點，似懂非懂。
“那要是小叔還有個弟弟，就該叫‘建池’了？”她隨即又道。
爺爺張了張嘴，不知如何作答。
好在，李建城沒有弟弟，就沒有為難他爸在取名字的時候選“建池”還是“建區”了。
隻不過，原本李建國該叫什麽名字，已無人知曉。
他就隻記得他舅回憶的那位民警的原話——長大後建設祖國。
現下，他已在崗位上工作了三十年整，跟隨老一輩綠化人把丘陵密布的自貢市建設得綠意盎然，實現了建設祖國的宏偉理想。
而一份事業需要承前啟後，林大森確實是“啟後”的最好人選。
“可要是讓他留下，就得空出一個崗位來……”
李建國又回到了最初的難題上，焦眉愁眼。
“秀秀，如果我提前退休，給年輕人挪出空位，你覺得是好是壞？”
是夜，待老兩口洗漱完畢，躺在**看電視時，李建國終於問出了這個問題。
“我還以為你便秘了，一直眉頭緊鎖，又才吃了一碗飯，原來是在糾結要不要內退的問題。”王秀群當即嗔笑。
李建國哭笑不得，“你見我啥時候便秘過？”
“對對！你是直腸子，中間不拐彎。”
王秀群睨了他一眼，問道：“小林的實習期快結束了吧？”
“是呀！那孩子下午來找過我，想讓我幫他留下，可你也知道，我們事業單位的情況。”
李建國蹙眉點頭，無奈而語。
王秀群自然清楚，她把電視的聲音摁小，轉身對李建國正色說：“這件事你不能問我，而要問你自己，你和小林誰更適合綠化隊的長遠發展。”
“誰更適合綠化隊的長遠發展？”
李建國重複著她的話，並仔細思考。
這期間，他回想起了林大森設計的各種景觀圖紙，還有用電腦模擬出的3D城市圖，這些都是他們這些老綠化人從沒見過的新鮮玩意兒。
而更讓他驚歎的是林大森對於圍繞自貢實施“藍天、清水、綠地、寧靜、利廢”五大行動的綠化構想，為他打開了另一扇新世界的大門，也讓他意識到自己這批老綠化人的技術劣勢和觀念桎梏。
“確實是長江後浪推前浪！”
一番思索後，李建國決定內退讓賢，為林大森空出一個崗位來，讓他接替自己，繼往開來。
“李副隊呀，我舍不得你啊！”
順利辦理完內退手續，頂替李建國成為副隊長的侯大勇抱著他依依不舍。
“少來！你饞我這個副隊長的位置饞了好些年頭，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巴不得我早點讓位，好讓你能坐到靠窗的位置。”
李建國一把掀開他，繼續收拾辦公桌。
“嘿嘿！”
被道破心思，侯大勇撓著頭訕訕一笑，然後指著他放在桌上的筆筒，咧嘴懇求：“把你家老爺子找人幫你刻的筆筒留給我做紀念吧，反正你又不喜歡寫字，筆筒隻是個擺設。”
李建國瞥著那個有些落灰的筆筒，猶豫了數秒，最後點頭答應。
“還有啥想要的？一次性說完，免得又跑我家去拿，還要蹭我一頓飯吃。”他大方說道。
“那我就不客氣了。”
侯大勇搓著手，笑得見牙不見眼。
“這個文件夾不錯，那個風景台曆我也喜歡，還有這個靠枕……”
李建國的辦公桌隨即被洗劫一空，隻帶走了女兒親手移栽的一盆綠蘿。
“俗話說，拿人手軟，我徒弟以後替我多幫襯點，好讓他盡早拿到編製。”
臨走前，他不忘鄭重叮囑侯大勇。
“放心吧！小林可是我們綠化隊未來的希望，你瞧我們隊裏誰的文憑有他高？說不準啊，他好好幹，將會成為新任隊長，考編製的事肯定不會出岔子。”
侯大勇斂容正色，對李建國信誓旦旦。
李建國放心頷首，知道侯大勇雖然愛占小便宜，但說到做到。
望了一眼這間坐了十多年的辦公室，李建國一笑琅然，抱著綠蘿大步離去。
“師父！”
得知內情的林大森急匆匆地找來，把他在樓梯口攔下，“我……”
千言萬語，在麵對這個為了自己提前內退的恩師時，林大森霎時哽咽。
“好好幹！”
李建國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膀，沒有多加囑咐。
因為他知道，林大森不會讓他失望。
“呼…以後就不用早起上班了。”
回到家後，李建國放下花盆，舒舒坦坦地伸了個懶腰，忽覺肩上的擔子終於卸下。
“可今後的日子怎麽安排呢？”
輕鬆過後，一股茫然無措湧上心頭，尤其在看到女兒那間空臥室，以及還未下班的妻子放在鞋架上的拖鞋時，李建國摩挲著自己的下巴，對於退休生活似乎毫無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