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江意和盛言臻時間趕得剛好,他們進入房間時,天邊泛起魚肚白,地平線上暈起紅色霞光,腳下是萬頃碧濤和呼嘯的山風。
畫麵絢爛亦壯闊,難怪這房間的價格一度被炒上天。
套房配備的小觀景台上鋪著紋路精致的木地板,落地燈、木藝秋千和藤編沙發擺放得很有格調,小圓桌上點著香薰蠟燭。
燭光熒熒跳動,香氣淺淡,遠處金與紅交織,晨輝初現,霞光鋪天蓋地地蔓延。
鳥雀不住地鳴叫,甚至能看見盤旋的老鷹,山風無比肆意,有種靈魂被**滌一清的感覺。
江意站在護欄後,張開手臂,任由長發隨風鋪開,感慨:“真美啊!”
盛言臻離開片刻,再回來時手裏倒提著兩個高腳杯,還有一瓶紅酒。他聽見江意的話,不由得一笑,說:“我跟經理打過招呼,這套房間給你留著,隨時可以過來。”
江意回頭,盛言臻晃了晃手裏的酒瓶:“我的私人收藏,寄存在這裏的,要不要嚐嚐?”
盛言臻手上這瓶紅酒出自一個很有名氣的古老酒莊,酒液是漂亮的深紫色,剔透如昂貴的寶石。兩人各執一杯,輕輕一碰,漿液翻卷起細微的波瀾。
江意酒量不好,隻敢喝一點,紅酒入口飽滿細膩,餘韻裏交織著鬆露、黑莓還有淡淡的焦糖氣息,豐厚綿長。
盛言臻肚子裏有很多故事,借著這杯酒,還有窗外的風景,同江意說起他在國外巡演時的經曆。他隻挑好玩的說,江意卻知道,這份遊刃有餘、鮮花著錦背後,是日複一日的堅持與苦練。
他吃過的苦,讓他配得上一切稱讚,一切榮譽。
氣氛這樣好,本該聊些風花雪月,江意覺得自己可能是一宿沒睡困迷糊了,也可能是酒勁上頭不清醒,問了個頗為掃興的問題:“傅清源為什麽會被邵老除名啊?”
“因為他撞了我一下。”盛言臻淺笑著,說,“我站在梯子上,被他撞得摔下來,右膝關節部分軟骨破裂。出事那年我十八歲,一個月後,就是瑞恒劇團的封箱演出,我是邵老欽定的柳夢梅。”
這件事竟然發生在封箱之前……
那場救活了瑞恒劇團的封箱大戲!
江意震驚得險些打翻手上的杯子:“你是帶傷上台的?”
“是啊,時間有限,”盛言臻扶住江意的手腕,順勢挑開她滑到身前的長發,仍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容不得我把傷徹底養好。好在當時傷得不算太重,不影響走路。”
帶傷上台,一路忍痛,即便如此,他依然拿到了一座“金梨園”。
盛言臻的語氣越是從容,江意眉頭皺得越深,她抿了抿唇,賭氣似的質問:“留下後遺症了吧?天氣不好或是站得久了,膝蓋是不是會疼?”
盛言臻被江意氣鼓鼓的樣子逗笑了,伸手按在她頭頂,揉了兩下,像是在安慰發脾氣的小朋友。
江意哪肯讓他這樣搪塞過去,扭頭躲開他的手,接著問:“這是故意傷害吧?你沒有報警或是起訴他,給自己討個公道嗎?”
“傅清源當時不滿十六歲,他說是在打鬧時被人推了一下才撞上去的,推他的人也說並非有意。”盛言臻耐心地解釋,“後來,傅家出麵私了,賠了錢,又給了劇團一筆捐贈。”
江意仍是覺得不滿,眉頭緊皺。
盛言臻歎了口氣,隻能把話說得更直白一些:“珞珞,當時瑞恒舉步維艱,和公道相比,我更需要那筆錢,劇團也需要錢。”
江意看著他,眼眶慢慢紅了,心頭似乎積壓了很多情緒,每一種都萬分沉重。
盛言臻神情中鋪滿溫柔的底色,他用手指勾著江意的下巴,去看她的眼睛,將聲音壓得極低,故意問:“心疼我啊?”
江意扭過頭,不肯給他看。
盛言臻在她耳垂上捏了捏,笑著說:“不必心疼,那些經曆成就了今日的盛言臻,別人如何誇我捧我,我都不覺得心虛,因為那是我應得的。”
天光已經大亮,晨風裏有草木清冽的味道。
江意看見朝陽映在盛言臻眼睛裏,將那雙純黑的瞳仁侵染得越發深邃,似汪洋,似曠野,自由而強大,恰如他的靈魂。
“傅清源出身梨園世家,他的叔叔和父親在業內小有名氣,原本他也是要走這條路的。”盛言臻把玩著手中的高腳杯,繼續說,“不過傅家兄弟再有名,加一塊也比不上邵老德高望重。邵老公開將傅清源除名,相當於斷了他在行裏的前程,傅清源隻能另尋出路。”
傅清源說過,他叔叔是瑞恒劇團的現任團長。傅家同盛言臻算得上積怨甚深,傅家長輩做了劇團的主事人,盛言臻的日子一定不好過。江意想,這應該就是盛言臻離開瑞恒另外挑班的原因。
姓傅的自作自受在先,挾私報複在後,居然還敢造謠說盛言臻背棄恩師、忘恩負義,他可真好意思張嘴!
江意脫口而出:“上一次我應該用開水潑他,而不是果汁!便宜姓傅的!還有那個孫秋秋,蛇鼠一窩,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能把小仙女逼到罵人,想必是氣得很了。
盛言臻看著江意,忽然張開手臂,將她抱住。
盛言臻的兩條手臂都環在江意背上,抱得很緊。江意有種呼吸困難的感覺,卻沒有掙開,而是垂下頭,將臉頰埋在盛言臻的肩膀上。
這是個分外柔軟的姿勢,兩個人互相依靠著,都很放鬆,也都覺得很享受。
“從小到大,無論發生什麽,我很少覺得委屈。”盛言臻偏過頭,他聞到江意身上的味道,香香的,溫暖甜蜜,“有人疼的孩子才會委屈,有人哄的孩子才會難過,這兩種情緒對我來說太奢侈了。我沒有那麽多時間,也沒有那個條件。”
盛言臻歎了口氣,呼吸間充盈著女孩子身上的馨香,繼續說:“可是現在,我竟然覺得有點委屈,還有點難過。”
據說,有兩種反差是最為致命的,一種是忠心者的背叛,另一種是強悍者的落寞。
盛言臻有多強大,從那句“昆曲之雅,可見言臻”便能窺見。他的外表有多儒雅,內心便有多堅韌,這樣的人,卻說他從不覺得覺得委屈,因為無人在乎他的委屈。
江意的心都要被揉碎了,她的手搭在盛言臻的腰上,觸摸著那處細窄的線條,小聲說:“以後,我會哄著你的,把別人虧欠你的那些都補回來,好不好?”
盛言臻——
你相不相信,這個人就是你涉過一切苦海後,所收獲的那份甜,也是你不忘初心,應得的圓滿?
我信。
愛意不分先後,隻言深淺。
我會努力,比你愛我更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