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賜我她的吻,如憐憫罪人 (48)

談也作為攝影師,是靠人文紀實類的片子打開知名度的,那套名為《涼•山》的作品至今仍陳列在國外一家藝術博物館中,被永久珍藏。他的風格不僅在主流文化界備受好評,時尚圈也很喜歡他,《Beauty》雜誌中國版的時尚主編就很想把他挖過來,做簽約攝影師。

《Beauty》的那位主編叫圖漫,是個劍走偏鋒的酷係美人,留著漂亮的棕色短發,喜歡襯衫、破洞牛仔褲和複古感的煙熏妝。秦書恒的聚會,圖漫自然也在邀請之列,她看見談也,遠遠地朝他舉了舉手上的酒杯。談也和圖漫私交很好,索性帶著江意走過去,介紹她和圖漫認識。

坐在沙發這邊的都是時尚圈的年輕人,以圖漫為中心,江意先前看到的那個民謠女歌手也在。圖漫欣賞談也,對他介紹的朋友自然也很有好感,拍了拍身邊的空位,對江意說:“小妹妹,到這邊來坐。”

江意剛坐下,圖漫又點開了微信名片讓她掃二維碼,加個好友。

沙發有點小,坐了江意和圖漫就沒有談也的位置。民謠歌手眼尖,立即說:“談哥到這邊來坐吧。”

談也沒說話,直接坐在江意那邊的沙發扶手上,他身形修長,投下的陰影剛好籠在江意周圍,細細密密的,像罩了層光暈。

圖漫瞄他一眼,唇邊勾起一點壞笑,低聲調侃:“這護得也太明顯了,當我眼瞎呢!”

江意聽到點話音,茫然地眨著眼睛:“護什麽?”

“護食!”談也喝了口酒,說,“圖漫姐姐護食得很,吃飯的時候你可千萬別跟她搶。”

圖漫一腳踹在他的小腿上。

年輕人間氣氛輕鬆,話題也更豐富,聊首飾聊護膚,聊什麽樣的男人最浪漫。民謠歌手忽然笑了一聲,攏著及腰的波浪鬈發,說:“不是我說話難聽,國內的人啊,不分男女,沒一個是真正懂浪漫的。能種菜的地方絕不養花,焚琴煮鶴,暴殄天物,偶爾搞一搞所謂的品位,也是東施效顰,不倫不類。”

這話打擊麵可有點廣,一群自詡“浪漫至死”的時尚精英麵麵相覷,神色都有點複雜。

圖漫是個直脾氣,背著眾人朝談也翻了好大一個白眼,用口型說“‘做作怪’又要開始她的表演了”。

就在這時,一道清靈的聲音越眾而出——

“你可能不知道,在你頭頂的夜空中,有一顆量子科學實驗衛星叫作墨子。這顆衛星是我國自主研製的,也是世界上首顆量子科學實驗衛星,意義之重大,不言而喻。”

從“浪漫”到“衛星”,話題跨度可有點大,眾人先是一愣,接著,紛紛循聲看去。

江意坐在圖漫身邊,緊挨著談也,她生得好看,眉眼浸在暖色的燈光下,更顯溫柔,不疾不徐地說:“這顆衛星的名字源自於墨家學派的創始人——墨子。墨家著作《墨經》中,包含了物理學和數學方麵的知識,甚至記載了關於小孔成像的觀察研究,提出了較為樸素的時間和空間概念,可以看作‘宇宙’的前身。量子科學實驗衛星以‘墨子’命名,經由火箭運載,發射升空,在廣袤的宇宙空間內驚豔登場,就像現代科技與遠古的科學先賢完成了一次跨越時間的握手。震撼世界的同時,也告訴全世界,源遠流長的中華文明,獨一無二的東方文化,是我們的根源和養分,也是我們征討星辰大海時永遠屹立不倒的戰旗——這難道不浪漫嗎?”

周圍陷入短暫的安靜,沒有人說話,但是每一個人都在認真地聽。

江意看向民謠歌手,語速偏緩,但是字字清晰,她說:“不是國人不懂浪漫,而是你不懂國人的浪漫。我們的浪漫同我們的感情一樣,偏向內斂和含蓄,不張揚,不放肆,但是綿長深刻,永遠值得熱淚盈眶。”

“說得好!”談也率先給出回應,他抬手舉杯,將杯子裏的雞尾酒一飲而盡,“我喜歡這段話,以及這段話裏的每一個字!”

談也帶頭,其他人紛紛出聲稱讚,甚至有人鼓起了掌。

圖漫一貫大大咧咧,抬手攬住江意的肩膀說:“你喜歡這段話,我喜歡說話的人!這姑娘的性格對我胃口,有學問,還大氣,好樣的!”

稱讚江意的人越多,民謠歌手的處境便越尷尬,她大概是受不了這份落差,將杯子一摔,起身走了。

圖漫嗤笑一聲:“玩不起!”

談也在雜亂的笑鬧聲中低下頭,朝江意看去,也不知是有所感應,還是應了某種心有靈犀,江意恰巧也在此時朝談也看來。

窗子開著,有風吹進來,空氣裏彌漫著香水、薔薇和雞尾酒的味道。

兩個人的位置有落差,江意略低些,她仰起頭,頸線被燈光映著,雪白纖細,戴著一條同樣纖細的鎖骨鏈。她迎上談也的目光,輕輕一笑,唇邊旋起好看的弧度,眼中似藏著一顆明亮的星,又像月光層層疊疊,落在海天一線處,閃爍而晶瑩。

四目相對時,人間繾綣色。

談也聽見心跳“咚”的一聲。

像有什麽東西沉沉落地,又像羽毛禦風飛起。

一邊沉重,一邊又輕盈,血液都沸騰起來。

這感覺奇妙而陌生,難以形容。

你為什麽要看我?為什麽要對我笑?

談也腦袋裏亂糟糟的,下意識地端起酒杯,才發現杯子已經空了。

圖漫常年在是非窩裏打滾,精明得很。她越過江意看向談也,故意戳他痛腳:“你臉怎麽紅了?太熱?還是醉了?”

談也的神情和心緒上的變化實在太幽微,江意沒有察覺,自然也聽不出圖漫話裏有話,還傻乎乎地問了一句:“要吃醒酒糖嗎?我帶了杧果味的。”

圖漫幾乎笑倒在沙發上,談也瞥了圖漫一眼,站起身,說:“我去下衛生間。”

衛生間裏,談也站在洗手台前,撩起一捧涼水潑在臉上,皮膚上冰冷的觸感抵不過心底熾熱的悸動。

二十六歲的成年男人,不是懵懂稚拙的少年,他當然明白這種反常意味著什麽。

老話說,人和人之間講求緣分,談也看著鏡子裏自己那雙黑沉的眼睛,想著,他和江意間的緣分不啻於一場綺夢,讓他看見聖潔,也看見風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