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談也去衛生間,江意在沙發上坐累了,跟圖漫打過招呼,去外麵的小花園透氣。
院子裏,柵欄上的薔薇花長勢濃豔,非常好看。江意拿出手機拍了兩張照片,忽然聽見一陣皮鞋踩過碎石地麵的腳步聲,直奔她而來。江意以為是談也,抬頭去看,卻發現來人是傅清源。
傅清源也喝了酒,麵色微紅,徑自走到江意麵前,笑著說:“真沒想到江小姐竟是江銘宵江總的女兒,失敬失敬。”
這人的笑容和語氣裏透著股邪性,陰陽怪氣的,江意本就不喜歡他,如今更覺厭惡,冷淡道:“我是誰的女兒和傅先生無關,我與傅先生也沒什麽交情,不必特意來問候。”
說完,江意轉身要走,傅清源卻上前一步擋住她的去路。
江意麵露慍色:“你到底要幹什麽?”
“江小姐別誤會,”傅清源依舊笑吟吟的,“我沒有惡意,隻想提醒一句——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看人不僅要看他的臉,還要看清他的心腸。”
江意諷刺他:“我看傅先生的心腸裏裝的都是別人家的是非吧!”
傅清源大笑:“我承認我不是什麽好人,但也沒有江小姐想象的那麽壞,同理,盛言臻也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好。”
江意忽然想起來,之前在孫枕秋的局上,傅清源說過他叔叔是瑞恒劇團的新任團長。
盛言臻早些年簽約瑞恒,一場封箱大戲讓瑞恒絕境逢生,後來老團長邵夢甫先生過世,盛言臻雖然離開劇團另起爐灶,但提起過往時依舊滿懷感激。反觀傅清源,作為新團長的侄子,他不僅多次詆毀盛言臻,甚至拿盛言臻的身世做文章,兩相對比,高下立判。
一念至此,江意臉上再無惱怒,她也笑起來,輕聲說:“宗教教義中將人類惡行歸為七類,名曰‘七宗罪’,由重到輕依序排列,排在第二位的便是嫉妒。因嫉而憎,因妒而恨。傅清源,你到底是多嫉妒盛言臻,才會天天把他的名字掛在嘴上?”
江意這話直接撕破了所有體麵,傅清源麵色沉了沉,說:“江意,你多次維護盛言臻,想必與他私交不錯。他在你身上花了很多心思吧?你有沒有想過,這份殷勤是帶著算計的?”
江意沒作聲,心裏卻清楚,圖窮匕見,這人接下來要說的話,恐怕會更加不堪。
果不其然,傅清源摘了片薔薇花瓣捏在手裏,邊把玩邊說:“盛言臻什麽都好,英俊瀟灑一表人才,誰見了不喜歡,他唯獨缺了一樣東西——背景。早些年我和他打過交道,對他還算了解。這人是棄兒,養父性情古怪又沒能耐,隻會吸他的血。他靠著運氣和一點實力走到今天,想往更高的地方爬,自然需要強勁的扶持。”
“傅先生的意思是,”江意語速很慢,“他拿我當跳板?”
“江小姐未必是跳板,”傅清源說,“但江總一定是個好靠山,能送他一步登天,飛黃騰達。江意,不要以為他對你好,就是在意你,他在意的是江銘宵的女兒,是他生來就欠缺的那份‘背景’。”
江意神色未變,手卻悄悄攥成拳頭,指尖陷入掌心,硌出一道淺淺的紅痕。
“養父吸他的血,他又來吸江家的血。”傅清源陰沉一笑,“天道好輪回,是不是?小公主,人性複雜,千萬不要被虛假的皮囊和溫柔蒙蔽了,讓自己越活越可憐。”
“傅清源,你一定做過很多惡心的事吧,所以才會把所有人都想得那麽髒!”江意心裏壓著火氣,語調也不似先前那般輕緩,冷聲說,“既然你知道我是誰的女兒,有什麽樣的‘背景’,自然也該知道我是不好惹的。我和盛言臻的關係如何,輪不到你來揣測,他的為人也輪不到你來評判。我勸傅先生最好管住自己的嘴,不要再說盛言臻半句壞話,不然,我不敢保證我會做出什麽!”
傅清源還要說話,卻聽身後傳來一道清朗嗓音,如風似月——
“傅清源,你真是處處討嫌,無論走到哪兒,都能讓周圍的人不痛快!”
這聲音響得突然,江意立即轉頭,語帶驚訝地叫了一聲:“言臻?”
盛言臻身上穿著深色西裝,戧駁領,剪裁利落,燈光落在上麵,照出一種墨中泛藍的意境,顯得人格外挺拔,清絕至極,也英俊至極。
傅清源的臉色瞬間變了幾輪,盛言臻並沒有看他,徑直走到江意麵前,低下頭,輕聲說:“我在裏頭找了好半天,原來你躲在這兒。”
這態度過於溫和,又帶了點旁若無人的親密。
身後又是一聲輕笑,秦書恒不知什麽時候也跟了出來,一手端著酒杯,一手指著盛言臻,玩笑道:“我原以為盛老師是來跟我喝杯酒的,現在一看,倒是我自作多情!”
盛言臻笑了笑,說:“今天我是來接人的,要開車,不方便喝酒。下次我做東,請秦大師單獨喝一杯。不過,我不來湊局倒也是件好事,秦大師的客人裏有人似乎對我很不滿,對嗎,傅先生?”
秦書恒和盛言臻你一聲“老師”我一句“大師”,互相調侃,一聽便知私交不錯。當著秦書恒的麵,傅清源不好表現得太刻薄,涼涼一笑,說:“盛老師是什麽身份,我哪裏敢不滿,不過是看不慣好女孩被欺負被利用,提醒幾句。若因此惹得盛老師不痛快,我以後不說就是。”
這語氣……
江意有些牙疼地想,姓傅的真是不要臉!
盛言臻神色未變,依舊是那副清清淡淡的樣子,說:“傅先生這聲‘盛老師’我萬萬不敢當,當年你我一同拜入邵夢甫先生門下,按年紀大小來算,你該叫我一聲師兄。不過,邵老臨終前交代,將你從徒弟中除名,從此各不相幹。無論‘老師’還是‘師兄’,這兩個稱呼我都擔不起,傅先生以後直接叫我名字吧!”
江意沒想到這兩人之間還有這樣一段糾葛,一時間連驚訝都忘了。
傅清源目光一厲,正要說話,卻聽秦書恒叫了聲他的名字。
秦書恒作為東道主,雖然和善可親,卻也不會由著小輩放肆,開口道:“除名這事我也有點耳聞,小傅先生若是真有野心,不妨幫你叔叔好好整頓瑞恒,重拾當年風采。邵老在天之靈可都看著呢,別再讓他失望。”
一個“再”字可謂含義豐富,直戳傅清源七寸。
傅清源被懟了個灰頭土臉,盛言臻無心繼續同他糾纏,目光收回來,落在江意身上。
他忽然抬手,撩了一下江意的頭發,指尖碰到她的耳垂,溫涼細膩的一觸,提醒:“耳釘是不是掉了一個?”
江意一愣,抬手摸了摸,左邊的還在,右耳卻空空****。她下意識地低頭去找:“什麽時候掉的?我都沒發現。”
“不找了,”盛言臻說,“我送新的給你。”
江意覺得她今晚好像喝了太多酒,有點跟不上盛言臻的思路,腦袋裏一片白茫茫。
盛言臻見她愣怔,笑著解釋說:“我今天錄了一天節目,本想早點回去休息,路過江灘時看見月亮很美,當時想著若你也在場就好了。剛巧秦大師告訴我你在他這裏,我就立即趕過來了。月亮天天都有,可心境不常有,不知是否有這個榮幸,和江小姐一起看一次月亮?”
說這話時,盛言臻一直看著江意,他眉眼含笑,瞳仁黑得剔透,像著色過濃的琉璃,仿佛有無限柔情浮在裏頭,連靈魂都被妥帖安置。
江意隱約覺得心底麻酥酥的,如同碰到小奶貓細軟的皮毛,傅清源帶來的不快頃刻散去。她點點頭,臉上是簡單而明媚的笑,說:“好啊,我們去看月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