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 煙花燃放的時間裏，我記住你 （17）

盛言臻籌備的昆曲藝術展主題名為“妙音無雙”，規模很大，黃金商區的藝術中心，占了整整兩個樓層，整體的場館設計融入了大量的東方古典文化和戲曲元素，非常有格調，內行和外行都挑不出毛病，都喜歡。

私下裏有人打聽，這個場館設計是哪個外包團隊做的，也太漂亮了！

鄭決眼睛一瞪，看著有點凶，甕聲甕氣地說：“除了我哥誰能做得出來？”

活是外包團隊做的，但是主要的設計思路和風格方向，是盛言臻給的。

沾上“藝術家”三個字，多多少少會帶點曲高和寡的味道，太清高，不夠圓滑。盛言臻不一樣，他身上既有陽春白雪的藝術性，也有下裏巴人的商業感，上得了神壇，入得了市場，撐得起一台戲，也能撐起半個行業。

除了常見的詞曲拓本、道具樂器、影像資料等展品，盛言臻別出心裁，言臻工作室的簽約戲曲演員全部出動，按照分工和不同的唱本，裝扮上全套的戲服頭麵，蟒袍雲肩，欒帶旗鞋，一應俱全，活色生香地站在那裏，最直觀地體現出了昆曲之美。

其中一個扮杜麗娘的閨門旦戲妝極美，眉眼靈動，巧笑倩兮，還因為朝觀眾比心上了熱搜，在網絡上迅速走紅，表演視頻的總播放量高達上億次，名聲大噪。更多觀眾和遊客慕名而來，安保公司不得不在現場拉起警戒線，熱度也隨之越攀越高。

有了演員就得有展出台，盛言臻不惜本錢，將布景和光影效果結合，利用投影光雕、裸眼3D等數字新媒體技術手段，將《牡丹亭》的園林春色、《長生殿》的月宮桂影沉浸式地展現了出來，光影迷蒙間，扮相絕美的演員更迭登場，如夢似幻。

中州韻柔曼悠遠，一詞一句，一腔一調，都帶著極致的美感。

最好的角度，最好的氛圍和設計。

綿延百年的昆曲美學，繁複華麗的東方文化，在這一刻，徹底活了。

錢砸得是真多，廣告商和讚助商掏錢包掏得要急眼，但效果也是真好。

藝術展年年都有，大同小異，這一次，盛言臻和他背後的藝術工作室橫空出世，給了業內一個不小的驚喜。

他把昆曲藝術的美學年輕化，也直觀化，以最驚豔的方式傳遞到眾人麵前。

展會口碑走高，熱度發酵，無論線上還是線下，都引發了廣泛討論。各家媒體的門戶網站紛紛刊登相關報道，設計和攝影界的多位知名博主也參與到討論之中，高度讚揚藝術展和主辦方的美學品位。僅在微博上，#青溪市昆曲藝術展#這一話題的閱讀量就高達上億次，展票和後續的演出門票都陸續售空。

這對式微已久的昆曲藝術來說，無異於一針效果顯著的強心劑。

熱度越高，盛言臻越是冷靜，他細化了看展人數和分流時間，盡可能地提供一個安靜的氛圍給真心熱愛這門藝術的人。

與走馬觀花式的看熱鬧相比，他更希望那些視覺上的震撼，能在每一個看展人心裏留下痕跡，讓他們知道，也讓他們記得，還有昆曲這樣一門藝術。

它曆經百年，亟待傳承。

江意去看展時，沒在展會現場見到盛言臻，也沒聯係他，一個人安靜地看完了全部展覽。

展廳裏有個很大的背景屏幕，上麵播放的不再是老一代名家的演出視頻，而是各地昆曲團最新錄製的當家曲目，無論是演員陣容還是團隊配置，都呈現出明顯的年輕化。

婉轉唱腔盈盈在耳，展台上，小花旦水袖半攏，眉眼靈動。

獨一無二的東方美學。

一位業內很有名望的老藝術家看完整場展覽後，很久沒有說話，直到離場前，才握了握身邊工作人員的手，握得很緊，感慨萬千：“你們趕上了好時候，技術、政策、扶持，什麽都有了，好好唱戲，好好做人，這一切都來之不易，要珍惜啊年輕人。”

江意當時也在附近，隔得稍遠，對話聽得斷斷續續，她聽見有人說：“論年紀，我們的確年輕，可站在我們背後的，是綿延了六百餘年的曲藝傳承，不敢不盡心，不敢不刻苦。穿上戲服，就要有戲中人的樣子，上了台，更要有控場的底氣和實力，鬆懈一分，都是對觀眾對藝術的不負責。”

這個態度，老人家十分欣賞，連連誇讚。

說話的人立即解釋：“您別誤會，這話不是我說的，是盛老師，盛言臻老師。”

“盛言臻啊，”老先生默念著這個行內無人不知的名字，幽幽一歎，“那是個厲害角色，少見的厲害。”

聽到盛言臻的名字，江意腳步一頓。

在展廳裏流連得越久，她越能感受到一種野心。

盛言臻的野心。

他不僅僅把自己當成一個演出者，唱好一台戲，拿到一個獎，還在自己肩上擱置了一份與傳承有關的責任。

授予為傳，擔負為承。

當一個人真正熱愛一個行業，就會有更大的野心，也會有更多的希冀。

他希望這個劇種，這門藝術，後繼有人，曆經歲月蒙塵之後，能迎來新的生機。

有些人能在一個領域裏獨占鼇頭，不單單是因為他有天賦，夠勤勉，更重要的原因在於，他足夠強硬和強大。

一種由內而外的力量，讓他拔類超群，淩駕於平庸之上。

江意有些走神，沒注意到有個梳雙馬尾的外國小孩正倒著往後退。兩個人撞在一起，小女孩手上的奶茶飛濺出來，在江意的衣角處留下一道淺色的汙漬。小姑娘麵露惶恐，立即鞠躬道歉，中文夾雜德語，說了好長一串，江意被逗笑了，用德語跟她說了一句沒關係。

見對方也會說德語，小女孩眼睛都亮了，握著江意的手讓她先不要走，轉身跑到媽媽身邊說了些什麽，再回來時，手裏多了一朵玻璃紙包裹的黃玫瑰。

她將玫瑰遞給江意，用稚嫩的童音和中文磕磕絆絆地說：“女士，這個送給你，代表我的歉意和祝福。你的發音很好聽，我很喜歡你的國家，也歡迎你到我的國家來玩。”

江意接過花，行動間，露出手腕上糯冰種的翡翠美人鐲。鐲子底色淨而透，溪水一般，點綴著些許白棉狀的紋樣。

小女孩的目光在鐲子上停了一瞬，仰頭對江意說：“女士，你們的首飾真漂亮，你們展出的那些衣服也漂亮！”

小女孩的中文說得不太好，詞匯量也不足，翻來覆去，隻會用一個詞——漂亮。

你們的衣服和鞋子真漂亮，你們的文化也漂亮。

幾句稱讚簡單卻真摯，江意心裏忽然升起幾分自豪。

是啊，我們的傳統，我們的文化，有多少獨一無二的漂亮東西，隨便拿出一些，便足以讓人熱淚盈眶。

所謂文化輸出，正是要把漂亮的、美麗的東西拿出來，展示給更多的人看，讓更多的人知道，傳統精粹之所以會被奉為經典，就是因為它們足夠驚豔。

那是時光和塵埃都無法淹沒的美，它曾走過太漫長的歲月，幾經起落，秉持著一份星火微明，走到眾多看客麵前，等待著開啟全新的章節。

自豪的同時，江意心裏還有隱秘的渴盼——

她很想見見盛言臻。

上次，江意將寫在明信片上的聯係方式交給盛言臻時，盛言臻也回了張名片給她。兩人的交流僅止於互相交換了號碼，連微信都沒加，如果貿然找過去，似乎會顯得太唐突。

思忖間，江意的手機響了，是沈珈玥打來的。

之前江意說想參加沈珈玥的相親局，見見世麵，剛好這周五就有一場，對象是個外企高管，很有看頭。沈珈玥說她可以幫江意安排個好位置，讓江意坐在兩人附近，暗中觀察。

江意推拒了沈珈玥的邀請。

沈珈玥也不意外，笑著說：“小公主，你真是沒長大啊，一會兒一個主意，現在又不想談戀愛了嗎？”

江意心想，不是不想談戀愛，而是不需要去驗證了。

世界上能讓她印象深刻的人或許很多，但是能讓她驚豔至此，充滿向往的，隻有一個。

掛斷電話，江意手上還拿著小女孩送的黃玫瑰，手指繞著花束上的絲帶把玩半晌，她忽然想到，道歉可以送花，慶祝辦展成功一樣可以送花呀。

送花給盛言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