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江意聯係相熟的花店，預訂了七天的鮮花，每日一束。展會宣傳冊上有言臻昆曲藝術工作室的地址，她讓花店的員工直接送到工作室去。
店員問江意需要什麽類型的花束，江意猶豫了一下，在各色花卉中間選了扶郎花。
二十八朵橙色的扶郎花，搭配尤加利葉和澤蘭，還有一點雪珠花，用霧麵紙包裹，紮成鮮豔的一束，送給二十八歲的盛老師。
店員是個年輕女孩，對江意說：“店裏有優惠活動，贈送小玩偶，您要不要挑一個？配送的時候，玩偶和花束我們會一並送到客人手裏。”
花店準備了不少玩偶，都擺在進門處的展示櫃上，江意視線掃過去，看中一個立耳朵的毛絨小狐狸。
《小王子》裏狐狸對小王子說：“你的頭發是金色的，麥穗也是金色，它會讓我想起你。請你馴化我，每天都要離我更近一點。”
還有比小狐狸更撩人的嗎？
第二天下午兩點，江意預訂的第一束花準時送到了言臻昆曲藝術工作室。
工作室的地址在商圈附近，一棟一千多平方米的小樓，上下四層，有練功房還有辦公區，傳統的中式家具配合現代化格局，分外幽靜清雅。
盛言臻不在，助理簽收後拍了張照片發到他微信上，開玩笑說，又有小迷妹給盛老師送花啦！
展會熱度持續走高，本身的收益和後續的無形利益都十分可觀，盛言臻收到的工作邀約直接翻了一倍。展會上，有個扮杜麗娘的閨門旦戲妝極美，還因為朝觀眾比心而上了熱搜。小花旦叫宋楹，學戲七年，容貌和儀態都不輸正當紅的女明星，一些小成本的節目組請不到盛言臻，就打起了宋楹的主意。盛言臻一貫秉持獨木不成林，很樂意提攜年輕演員上位，特意從工作室的宣傳部門抽調出一位職業代理人，負責宋楹的個人宣傳和工作接洽。
不少人暗地裏嘲笑盛言臻太傻，小花旦一旦成名，翅膀硬了，怎麽可能繼續留在戲曲舞台上，唱那些老掉牙的東西，肯定會轉行攀高枝，姓盛的枉為他人做嫁衣，白忙一場。
那些嚼舌根的是非盛言臻並沒有放在心上，隻在接受采訪時說了這樣一段話。
他說：“年輕人才是行業的希望，我不肯給年輕人機會，相當於斷了整個行業的前程。沒有昆曲就沒有今天的盛言臻，昆曲式微，我又能從中獲得什麽好處？一損俱損，一榮皆榮。”
宋楹剛畢業不久，身上還帶著稚嫩的學生氣，十分感謝盛言臻的提攜，專門備了份厚禮。禮物盛言臻沒收，隻告訴宋楹：“無論今後你會選擇什麽樣的道路，成為什麽樣的人，我希望你能記住——你是從昆曲舞台上走出去的。是這門藝術、這個舞台，給了你實現夢想的機會。不忘初心，必果本願。”
盛言臻並不介意年輕演員伺機上位，謀求更多，少年多盛氣，年輕人就該野心勃勃。他介意的是上位的手段和方法，像先前那種披著戲服搔首弄姿，打擦邊球的行徑，他堅決容不得。說白了，盛言臻生來一副傲骨，即便往上爬，也要爬得堂堂正正，做不來吃相難看。
與此同時，幾位頗有聲望的製作人也找了上來，想和盛言臻合作，策劃一檔與傳統戲曲有關的觀察類真人秀。現下“國風”元素正流行，圈子裏很多知名演員都有過戲曲表演的學習經曆，戲曲之美與學戲之苦，再加上明星光環，多方結合，很有賣點。
盛言臻的野心卻不僅止於此。
昆曲的特點是“雅”，水磨腔，轉喉壓調，字正腔圓。它的短板恰巧也是“雅”，節奏緩慢，唱詞晦澀，與快節奏的市場需求背道而馳，漸漸地讓它被拋棄在了觀眾的視線之外。
盛言臻想把它們帶回來，讓觀眾重新注意到還有這樣一門綿延百年的古老藝術，獨一無二的東方美學。
籌劃展覽，增加昆曲演出場次，隻是第一步。保留精華的基礎上推陳出新，打造更具代入感的舞台設計和場景也將提上日程。此外，跨界合作，真人秀、話劇、舞台劇，乃至院線電影，盛言臻會逐步去嚐試，為戲曲藝術探索一條全新而長遠的發展之路。
盛言臻手上積壓的工作越來越多，他是真忙，幾乎抽不開身，等他看到助理發來的消息，已經又過了幾天。
合作方把一份挺重要的合同寄到了工作室，盛言臻去找，路過辦公區時，隱約覺得氣氛不對勁。做新媒體運營和視頻剪輯的幾個年輕男生聚在一塊，瞅著他笑，眼神和表情十分曖昧。
盛言臻莫名其妙，問：“你們看我幹什麽？”
運營趴在格子間的小隔斷上，指了指老板辦公室的門，說：“有驚喜啊盛老師，您自己去看吧，好大一堆呢，可壯觀！”
工作室的氛圍一直很好，員工處得像朋友，鬧起來沒大沒小的。
盛言臻按住運營小男生的腦袋晃了晃，說：“語文跟誰學的？‘驚喜’按‘堆’算？你當過冬囤蘿卜呢？”
小男生順勢往後一倒，笑著坐回到電腦前，鼓搗工作室的公眾號去了。
最近盛言臻一直在外麵跑，有一陣沒進辦公室了。他一邊看手機，一邊伸手推門，裏頭窗明幾淨，迎麵一排插在花瓶裏的扶郎花，足有好幾十多朵，顏色飽和度太高，晃得眼睛疼。
運營沒瞎說，還真是好大一堆！
鄭決跟在盛言臻身後，也看到這一幕，“喲”了一聲，轉頭問小助理：“幾天不在，辦公室改花房了？”
小助理是個女孩子，大學剛畢業，帶著滿身的熱情活潑，跟鄭決解釋：“這些花都是同一個人送的，叫江意，每天一束！花店小哥說，人家預訂了一星期的，以後還有呢！”
喲，江意啊——
聽到這個名字，鄭決眉梢一抬，耳朵上的藍鑽耳釘微微反光，顯得神色玩味。
小助理察言觀色，湊過來跟鄭決咬耳朵，興衝衝地問：“決哥，送花的人你見過嗎？是不是女孩子啊？咱盛老師的春天要來了？”
盛言臻的俊美在行裏是出了名的，再加上如今的地位和聲望，惦記他的人不少。年少成名，長得又帥，氣質更是出挑，這樣的人擱在哪兒都是活靶子。
但是，惦記歸惦記，像江意那樣敢上手撩人，還撩得坦**又不加掩飾的，的確不多見。畢竟藝術家的高冷人設立在那兒，一記眼神掃過來，半是溫和半是清冷，那股子不容進犯的距離感就足夠勸退大部分人。
早些年網絡上有個挺火的流行語叫“高嶺之花”，比喻人精致完美，高不可攀。
如今來看，這個詞簡直是為盛言臻量身打造的，太契合了。
不等鄭決作答，今天的花也送到了。送花小哥還是先前那個，懷裏照舊抱著一大束熱烈盛開的橙色扶郎花，站在辦公區門口問盛老師在不在。
小助理聽見動靜要出去簽收，鄭決一把將人拽住，壞笑著說：“人家找的是盛老師，你姓盛嗎？”
小助理恍然大悟，和鄭決一道笑眯眯地看向盛言臻，示意——請吧，盛老師。
盛言臻神色無奈，指了指鄭決：“你安生點！”
和花一起送來的，還有狐狸玩偶和贈言卡，卡上寫著“祝賀藝術展圓滿成功”的客套話，末尾有一句祝福——平安如意，百福齊臻。
“意”和“臻”，兩個字的字體比其他的要大一些，寫得既好看又醒目。
單看這兩個字，都能感受到一些微妙的小心思。
盛言臻手拿鮮花往辦公室一站，熊孩子們更瘋了。負責營銷宣傳的小哥舉著相機過來，說要拍幾張照片放到微博上，鮮花配帥哥，這圖發在微博上，粉絲都得瘋，一準能出圈！
盛言臻笑著抬手把人轟走了，讓他們少起哄。
小助理看著盛言臻手上豔豔的一捧鮮花，格外羨慕，說：“真浪漫啊，我也希望有人每天都給我送花！”
鄭決撩閑上癮，故意說：“讓盛老師分你幾朵唄，他那一桌子呢，都要放不下了！”
小助理眨眨眼睛，覺得此話甚是有理，一臉期待地朝盛言臻看過來。
盛言臻笑了笑，神色很淡，說：“這樣不好，不禮貌。”
小助理吐了下舌頭，背著盛言臻和鄭決對視一眼，兩人同時笑起來——
你看看，還舍不得了！
鄭決還要調侃，被盛言臻一記眼神掃了回去。
盛老師大部分時間都很溫和，知書明理，但不是沒氣勢。性格裏強硬的成分被教養包裹著，平時並不顯露，一旦肅起臉色，鄭決和小助理立刻安生了。
“你們可以鬧我，大男人臉皮厚，不怕這些。”盛言臻說，“但是，不要隨便拿女孩子開玩笑，她還小呢。再者，人家送花來，是為了祝賀我們辦展成功，沒那麽多亂七八糟的劇情，一番好意，不要曲解。”
小助理挨了訓斥也不難過，反而欽佩盛老師的人品。她靦腆一笑，說我記住了，然後拉著鄭決出去了。
關門聲先是響了一下，緊接著，鄭決又繞了回來，從門縫裏探進一顆腦袋。
鄭決天生不怕死，踩著盛言臻的逆鱗又突突了兩句，說：“哥，你放心，就算嫂子比我年輕比我小，看在你的麵子上，我一樣會把她當成長輩，用心去尊敬和愛護！你就放心大膽地去談戀愛吧！我們辦公室的人都給你撐腰！”
盛言臻原本要去拿喝水的杯子，聽見這話，方向一轉，抄起文件夾對著鄭決砸過去！
你閉嘴吧！
鄭決連忙將門關緊，文件夾砸中門板，嘭的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