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再會

“快讓我看看!表弟,你這是釣到了什麽?”

聽到有人過來,原本扶在衛蘅胳膊上的手便抽了回去,那人站起來回答道:“兄長,隻是救了一個故人。”

這聲音極耳熟,衛蘅聞言不由抬頭看去。

麵前站著的這個人長眉入鬢,風采清越,看那雙透亮的桃花眸和通身颯爽的氣度,不是裴昀又是何人?

裴昀垂下眼簾,解下外披的鶴氅,遞給衛蘅:“江麵風大,衛姑娘先披上吧。”

衛蘅低頭看了下自己渾身濕透,衣裳正不斷滴水下來,確實不太雅觀,連忙道謝後接過那件鶴氅。

她剛披好就見一個黃衣青年從船艙中出來,一臉吃驚地看著她和裴昀,失聲道:“這位女郎是……”

衛蘅原先的妝容全被江水衝刷得一幹二淨,如今雖然穿著小廝的衣裳,但是膚如凝脂,眉若遠山,讓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個容貌極出挑的美人。

她形容狼狽,但依舊落落大方地行禮道:“洛京衛氏之女謝過郎君救命大恩。”

黃衣青年不由張大了嘴,洛京衛氏……那就不是衛太傅衛弘的女兒嗎?

裴昀斂眉含笑道:“不過是舉手之勞,何須言謝。”

說罷向衛蘅介紹道:“這位是雍州刺史府的長公子趙熙,也是我的表兄。”

衛蘅略一思忖,果然記得雲州裴家和雍州趙家有過聯姻,裴昀唯一的姑姑就嫁給了雍州刺史,可惜芳年早逝,隻留下一子,應該就是麵前的這個黃衣青年了。

她向趙熙福了福身,慌得趙熙連忙答禮:“咳,衛姑娘好……江麵風大,我們不如先進艙說話吧。”

不知為何,說完後他覺得臉頰有些發燙,幸好衛姑娘和表弟都沒有察覺到異樣,紛紛彎腰進了船艙。

雖然這隻是一艘小舟,但艙內也布置得極為舒適精致。四麵懸掛帷幔,幾案都是黃梨木所製,精美異常,足下放置著幾方潔白的葦席,上麵還修著精致的暗紋。

三人各據一方葦席坐定,衛蘅便將今夜兩次遭遇胡人的經曆告訴裴、趙兩人,聽得兩人大吃一驚。

“這麽說,北狄人已經到了洛江?”趙熙臉色有些發白,不由轉頭去看裴昀,“表弟,那我們豈不是正好撞到槍口上了?”

裴昀端起茶水輕抿了一口,眉梢微挑:“衛姑娘方才說,北狄軍中舉起了王旗?”

衛蘅點點頭,雖然她不認識北狄文字,但她曾在燕山和北狄人打過交道,黑旗銀繡意味著什麽,這一點衛蘅再清楚不過。

想了想,她又補充道:“當時黑夜裏瞧不分明,領頭那人的眸色似乎是綠色的。”

她這話一出口,裴昀便撫掌笑道:“原來是北狄的楚王,他竟到洛江來了。”

趙熙見衛蘅神色有些困惑,便解釋道:“這個楚王名喚蕭裕,是北狄大汗和西域胡姬所生,地位低微,全靠狠厲的手段才登上王位,一直受命鎮守並州。”

趙熙愁眉苦臉地看著裴昀,頭疼道:“去歲他攻打雲州卻大敗而回,胸口還被你射了一箭,心裏早就恨毒你了。一旦蕭裕知道你在這裏,隻怕非要拿下你的人頭不可!”

裴昀朗聲大笑:“北狄人想要我的人頭已不是一日兩日了,我如今不還好好坐在這裏嗎?”

說完,他又看向衛蘅:“衛姑娘巾幗不遜須眉,不知對洛江的北狄軍有何見解?”

雖然衛蘅在講述今夜動亂時已經掐頭去尾,盡量將自己做的事省去,但她在其中發揮的作用實在太重要,因此明眼人一看便知這位衛家女郎絕非尋常閨閣女子,心中自有韜略。

衛蘅聞言謙遜道:“我所做的一切隻是為了活命罷了,當不起裴郎君的誇讚。不過我方才聽趙郎君說,北狄楚王一直負責鎮守並州,如今倉促出現在洛水江畔,與雍州隔江對峙,顯然是為了阻止雍州援救京師。”

“雍州兵強馬壯,彼輩顯然心中忌憚,隻要兩位郎君顯露出浩大聲勢,料想楚王應該不敢輕率進攻。”

她侃侃而談,臉上毫無怯色,讓兩個郎君不由地被她吸引。

衛蘅因著年歲尚小,麵容還有三分稚氣,可眉梢眼角卻匯聚著與年紀極不相稱的沉靜,眸若寒星,端的是容光攝人。

趙熙又開始覺得船艙悶熱,忍不住借著飲茶遮擋自己臉上的熱氣。

就在這時他聽到衛蘅問:“不知道兩位郎君此次帶了多少人馬出來?”

趙熙不由地將口中的熱茶噴了出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聲。

衛蘅神色疑惑。

“不多。”裴昀神色自若,指了指自己和趙熙,“我,表兄,加上兩個撐船搖櫓的侍從,這就是全部人馬了。”

這下咳嗽不止的人又多了一個衛蘅。

她實在是佩服這位裴家二郎的心理素質了,眼下北狄人占據洛江,他身在險境卻這麽淡定,簡直厲害得不行。

趙熙臉上的苦色愈發濃重,兩條眉頭都快糾成一團了:“咱們快走吧。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趁如今北狄人沒發現,我們趕緊還能回去報信,讓我爹派大軍來救回謝公他們。”

衛蘅聞言不由心頭一緊。

且不說雍州會不會派兵救人,就算趙大人肯出兵,可軍隊渡江還要不知要多久時間。恐怕等他們趕到,謝公還有徐雍他們早就做了北狄人的軍功了。

可形勢所迫,衛蘅哪能再去要求趙熙和裴昀什麽呢?

於是她抿了抿唇,最終沉默不語。

裴昀抬眸看了趙熙和衛蘅一眼,驟然輕笑一聲:“不急,要救出謝公他們倒也不是沒有辦法。”

衛蘅眼前一亮,急問道:“不知是什麽辦法?”

“自然是去見見我的那個老朋友了。”裴昀笑得意味深長,猶如一隻山中狡狐,“不過現在嘛,我們得先去白馬渡看看情況。”

蕭裕得知消息時勃然大怒,當即就摔了茶盅:“居然讓齊人跑了一大半?烏圖這廝是幹什麽吃的!”

傳話的侍從戰戰兢兢道:“烏圖大人和他的族人都在外麵請罪,殿下您看……”

“本王麾下容不得沒用的奴才,告訴軍令官,將他們杖五十,活下來的人全部貶為最低等的奴隸。”蕭裕眉目陰戾,聲音冷得人心裏驀然空**,“那群齊人逃不了多遠,孤親自領兵去追!”

侍從深知楚王這是動了大怒,連忙低眉順眼道:“是。”

北狄軍隊接連趕了幾天路,腦袋剛沾到枕頭就又聽到軍中號角嗚嗚作響,勉強打起精神出營集合。

蕭裕從中挑了兩千人,披堅執銳,一路策馬向著白馬渡殺去。

兩千重騎所過之處大地顫抖,百鳥驚飛,聲勢驚人地衝到了渡口。

隻見洛江上白茫茫的一片,遠遠望去好像無邊無際。不知何時起了晨霧,隻能隱約看到河對岸的一點黑色輪廓。江麵上波浪洶湧,陣陣驚濤拍擊著江岸,激起的浪花好似卷起千萬堆白雪,發出巨大的低沉悶響。

在這浩浩渺渺的江麵上,停著大大小小的眾多船隻,而渡口卻空無一人。

正當蕭裕疑惑不解時,有眼尖的胡人用馬鞭指著遠處咕嚕咕嚕地說著胡語。

蕭裕順著他的手指看去,果然見白馬渡不遠處有偌大一座兵寨,那裏早就被齊人朝廷廢棄,如今轅門破舊,野草叢生。

可當蕭裕看去時卻不由瞳孔一縮,隻見轅門下一個銀甲銀槍的少年郎正在馬上衝他們遙遙一笑,端的是風流瀟灑、光彩奪目。

“裴、昀。”蕭裕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了這個名字,早已痊愈的心口似乎又隱隱作痛。

“看來楚王殿下還記得我,真是榮幸。”裴昀挑眉一笑,揚聲問道,“去年雲州城下,我送的禮物殿下可還滿意?如今傷口可痊愈了?”

俗話說仇人見麵,分外眼紅。更不用說裴昀這往傷口撒鹽的惡劣行徑,果真是把蕭裕氣得雙目赤紅,幾乎要噴出火來:“你找死!”

他正要下令活捉裴昀,非淩遲不能解恨,哪知左右的胡人卻是大驚失色,慌忙勸阻道:“殿下,小心中了裴昀那廝的奸計啊!”

“齊人狡詐,殿下可還記得去年的那場敗戰嗎?”

蕭裕惡狠狠地瞪向說話的胡人,周圍人眼觀鼻鼻觀心,隻當做什麽也沒聽見。

去年雲州的鎮北侯裴錚病死,蕭裕躊躇滿誌,一心想要趁此良機一舉拿下雲州,再不濟也要咬下一嘴肥肉。

可哪曾想裴錚雖死,裴家兩個郎君卻不是省油的燈。蕭裕在雲州損兵折將,自己都差點死在裴昀箭下,最後隻能狼狽逃回並州。

想吃肥肉卻被崩掉滿嘴的牙,蕭裕回來後被他的幾個兄弟明裏暗裏地笑話了無數次,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他瞪著那個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混賬東西,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劍,恨不得將其千刀萬剮,偏偏那人還一無所知,還在苦苦相勸。

“殿下,當日裴昀那廝就是傳出城池空虛的消息,引誘我們入城後伏兵盡出,連殿下您都險些困死城中,此人狡詐陰險,不可不防啊!”

“住口!”蕭裕一腳踹開那人,氣得拔刀劈砍下來,“孤豈是這種一再上當的蠢貨!”

那人頭發被削去小半,雪白的刀鋒擦過他的臉,駭得他連忙跪地俯首。

隻聽到蕭裕聲音居高臨下地傳來,強壓著怒火道:“察合,你帶人上前試探一二。”

一個身形魁梧,冬日裏仍光著兩條花臂膀子的壯漢應聲出列,點了三百精於射箭的輕騎出來,正要帶著衝鋒上前。

哪知裴昀似乎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不等北狄人做出行動,他就將長槍插在地上,取下背上的長弓,右手從箭囊中抽出了幾支長箭。

弓弦被驟然拉緊,裴昀兩指夾住箭尾,明亮的桃花眼微微一眯。

北狄騎兵摸不著頭腦,雙方相隔少說也有三百步,這麽遠的距離根本不是弓箭能射到的。

這個齊人小子在裝腔作勢地威嚇他們。

察合麵色一沉,朝身後的騎兵們做了個手勢,韁繩一鬆率先縱馬奔去。

背著弓箭的騎兵們緊隨其後,正要策馬向前。

“咻!咻!咻!”

隻聽接連三聲破空的尖銳箭嘯響起,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騎兵們還沒看清發生了什麽事,就見領頭的察合身子晃了晃,一頭栽了馬。

他的額頭上深深紮入了一根長箭。

眾人齊齊驚駭勒馬。

怎麽回事?齊人的弓箭竟然可以隔著這麽遠射中察合,未免也太不可思議吧?

蕭裕捏緊了拳頭,麵色鐵青,他將剛才的那一幕瞧得一清二楚。

不是齊人弓箭有多麽精良,而是……而是裴昀自己的箭術精妙絕倫!三箭先後射出,箭箭銜尾,當第一箭力竭時就有第二箭撞擊上來,推動原本失力的箭矢向前,這樣箭勢不衰,如流星般迅速射向察合,要了他的命。

這怎麽可能呢?

蕭裕嘴唇顫抖,若非親眼所見,他絕不會相信這世上還有人將箭術用得如此出神入化,簡直就是聞所未聞!

不要說蕭裕驚駭欲絕,就連藏在兵寨裏的趙熙都震驚不已:“這、這是什麽情況?”

他險些要以為自己眼花了,否則怎麽大白天的見鬼了呢?

什麽百步穿楊、射石飲羽,跟三百步外取人性命一比,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啊。

趙熙大開眼界,不要說蕭裕不知道,就連他這個當表兄的也不知道裴昀還藏著這一手呢。

一旁的衛蘅不由怔忡,眼底似乎閃過星星點點的微光,她喟歎道:“原來這就是追星箭……”

趙熙詫異地看著衛蘅,但見身旁的少女已經閉嘴不言,她依舊裹著過於寬大的鶴氅,腰間掛著一張朱紅小弓和一壺箭,明亮剔透的眼睛專注地盯著前方,當真是說不出的明豔絕倫,英姿颯颯。

和趙熙從前見過的閨閣女郎截然不同。

他的眼神停留太久,衛蘅疑惑地轉頭看了一眼,把趙熙抓了個正著。

他連忙輕咳一聲,掩飾尷尬:“咳,是不是該論到我們上場了?”

衛蘅搖了搖頭,低聲道:“別急,看樣子裴郎君還有後手。”

短短的幾息功夫,北狄人就小小**了起來。

似乎猶恐他們看得不夠清楚,裴昀又從腰間取出三支箭,在北狄人或驚駭或迷茫的眼神中,將箭尖瞄準了最顯眼的那麵大旗。

那是一麵繡著火焰紋的黑色大旗,是象征蕭裕北狄皇族身份的王旗,更是領兵出征時樹起的帥旗,這是全軍士氣的匯聚點,不容有失。

怎奈看守大旗的胡人並沒有看清察合的死,此時滿臉迷茫地看著裴昀,緊接著他就聽著耳邊“咻咻咻”地響了三下。

手中旗杆的重量陡然一輕,在無數北狄人的驚呼聲中,那麵巨大的黑旗猛地落了下來,將守旗的胡人劈頭蓋臉地罩了個嚴實。

旗幟上繡著的“北狄楚王”四個大字頓時扭曲成一團,猶如一個巴掌狠狠地甩在蕭裕的臉上。

他又驚又怒,便要策馬向前:“裴家小兒,竟敢如此羞辱孤?!”

左右拚死勒住韁繩,苦苦勸道:“大王三思!不要衝動中計了啊!”

帥旗被射落,北狄大軍本就士氣大沮,再看主帥還被對方單槍匹馬激得暴怒如雷,眼下更是亂哄哄起來。

偏裴昀還在遠處策馬來回挑釁,縱目四顧,揚眉笑道:“雲州裴昀在此,敢戰者隻管放馬過來!”

將“耀武揚威”四字展現得淋漓盡致。

北狄軍紀不如大齊嚴明,當下就有十幾騎胡人被激得怒氣衝天,不顧校尉喝令,策馬直奔裴昀而去。

那些都是極血勇的北狄勇士,如今個個麵目猙獰地直撲過來,屬實駭人。

裴昀卻依舊不慌不忙,待這些胡人縱馬奔到離他幾十步遠時,這才一手捏著八九支長箭搭在弦上,眼眸微眯。

隻聽得空中一陣尖厲嘯聲,一支支長箭猶如串珠一般不間斷地急射出去,深深地沒入北狄人們的胸膛。

趙熙差點忍不住叫出聲來,差點把手中的旗幟甩出來:“好一招連珠箭!”

旁邊的衛蘅眼疾手快地一拽,他這才反應過來,訕訕地抱著旗幟躲好,繼續看著前方的動靜。

眨眼間同伴折損大半,剩餘的幾人依舊咬牙直衝過來。

裴昀抬手幾箭射翻了數人,最後一個北狄人就已逼到眼前,彎月似的刀刃直刺而來。

裴昀卻絲毫沒有要閃躲或退縮之意,直到在對方的刀尖快要觸及自己咽喉的那一刹那,突然蹂身閃過。

下一瞬間,破空聲起,一點寒芒如影似幻般刺入那個北狄人的眉心。

那人仰頭栽倒下去,高大的戰馬發出長長的嘶鳴聲,哀哀不絕。

裴昀收回手中的銀槍,槍尖向下,溫熱的鮮血滴滴答答地順著槍尖流淌下來。

他抬頭看了遠處的北狄大軍一眼,一雙多情瀲灩的眼眸此時卻冷若冰霜,俊臉含煞,瞧著就讓人心裏打了個突。

“隻有這些人麽?”他低聲嘟囔了一句,隨即揚聲喝道,“敢戰者來!”

十七八歲的少年手持銀槍,單手控住韁繩,背帶箭筒長弓,迎風而立姿態颯颯。

清淩淩的目光掃過去,竟無人敢與之對視,北狄人又重新想起去歲在雲州的慘敗,被這個玉麵殺神追著打的陰影再次浮現了出來。

裴昀輕嘖一聲,竟然主動縱馬朝北狄軍隊衝殺過去,手中長弓再次被拉響。

趙熙目瞪口呆,險些在後麵大叫出來。

蕭裕所帶的人馬本就是趕了幾天路的疲乏之師,出來追擊車隊時哪裏想到會有眼前這一出?

因此此時連盾牌都找不到一塊,能倚仗的不過是身上的甲胄,奈何裴昀箭術奇準,擋在前排的北狄人臉上中箭,紛紛墜下馬去。

後麵的人見狀越發慌亂,爭相推擠著往後退去,急得軍令官連聲喝斥。

若能從高空看去,原本隻是駐足不前的大軍忽然緩慢動了起來——不是向前衝殺,而是騷亂著向後退去。

目睹一切的趙熙不由咂舌道:“阿昀他這也太胡來了,萬一北狄人不管不顧地衝過來呢……他可隻有一個人哪!”

衛蘅不由搖頭失笑,喚趙熙道:“趙郎君,北狄人已生怯意,接下來就該看我們的了。”

她舉起手邊的槍矛,讓它們從兵寨的柵欄裏冒出頭來。身邊的一群人也有樣學樣,或舉著刀槍,或搖晃著各色旗幟,雙腳跺地,激**起滾滾塵煙。

蕭裕身邊的扈從望著麵前的兵寨大驚:“裴昀果然有埋伏,方才就是想引誘我們進去!”

“這不可能!”蕭裕咬牙切齒,死死地盯著殺機四現的兵寨,“他手裏哪來的兵?雍州大軍絕不可能這麽快就渡江過來。”

有人指著那些停靠在江岸的眾多船隻,驚聲道:“那裏也有人影!都是拿著刀槍的士兵哪,定是雍州大軍無疑了。”

蕭裕臉色陰沉不定,難看極了。

後麵也有人呼喊道:“東邊也有人埋伏!”

眾人定睛一看,果然見遠處塵煙滾滾,馬蹄聲震天動地,隻是隔著一大片樹林讓人瞧不真切。

蕭裕的副手急聲勸道:“殿下,形勢不利,我們還是先撤吧。”

“你在說什麽?我們今夜才潛入洛江,雍州軍怎麽可能反應這麽快?”蕭裕怒道,思緒轉得飛快,“興許這隻是裴昀在虛張聲勢,孤怎麽如他所願!”

周圍士兵爭相退後,連副手也險些被裹挾走:“殿下!軍心已亂,再留下去也是無益。您是千金之體,難道要憑這樣的兩千人去賭齊人的算計嗎?”

蕭裕猶豫了一下,覺得胸口的箭傷又在隱隱作痛了。

裴昀卻不給他思考的機會,覷著機會抬手就是一串連珠箭,鋒利的箭矢帶著尖嘯聲破空而去!

蕭裕隻見數點寒芒直逼過來,他身邊的親衛連忙撲過來替他遮擋,即便如此蕭裕腹部也中了一箭,他不由悶哼出聲。

主帥都中了箭,這下大軍更是亂了陣腳。

蕭裕被親衛們護著後退,氣息紊亂地吩咐副手:“傳令下去,全軍撤退!”

“是!”

蕭裕痛得冷汗涔涔,正想著再多吩咐幾句,他和親衛們就被人潮裹挾著一路退走了。

一切都完了。

蕭裕有些絕望地閉上眼,他費盡心思才得到了兵權,第一次就被裴昀教做人,第二次又是這樣!

上天為何如此待他,這個裴昀難道是天生克自己的嗎?

蕭裕恨得嘴角溢出一絲血來。

誰也沒想到,北狄人會退走得這麽幹脆。

當兵寨裏的人看著遠處塵煙滾滾消逝時,不由張大了嘴巴,神情木楞。

許久後才有人問道:“那個,北狄人這是被嚇走了?”

“應該是吧,看樣子不會再回來了。”

“真是對虧了裴郎君神勇無雙啊,哎裴郎君人呢?”

“哦,”人們指了指遠處消散的塵煙,“裴郎君一路追殺北狄人去了。”

“……”

單槍匹馬就敢攆著北狄大軍跑?大齊什麽時候出了這麽一位神人哪?

真是不服不行。

雖然裴昀的表現有點突破眾人的認知,不過劫後餘生的喜悅很快就裹住了眾人。

他們都是世家車隊裏的護衛和侍從,接連一整夜的生死逃亡讓每個人腦中都緊繃著一根弦,如今終於脫離危險,所有人不由長舒一口氣,麵麵相覷後臉上漸漸咧開笑容,眾人一下子歡呼雀躍起來。

衛蘅微笑地看著眾人手舞足蹈,危機過去後她才覺得深深的疲倦。

一夜奔波後連骨頭都快散架了,她攏了攏身上披著的鶴氅,隨意在路邊找了一個地方坐下歇息。

趙熙是個閑不住的,哪怕眼下的這些人護衛侍從並非雍州人,他也照樣將他們指揮得團團轉,一麵又派人去接謝琛一行人過來。

衛蘅想,這位趙家長公子是真的樂在其中,有他忙活,她也倒樂得清閑自在。

天穹低垂,萬裏長風在曠野上呼嘯而過。

淺金色的熹光灑落在山隴上,衛蘅單手托腮懶洋洋地沐浴在溫暖的冬日陽光裏,舒服得昏昏欲睡。

廣袤的平原上忽然出現一個黑點,那人身姿挺拔,騎著一匹紅鬃馬巋然疾行,朝此處不斷奔近。

“籲——”

衛蘅原本朦朧的睡眼倏然睜大,與馬上那個容貌秀麗的少年四目對視。

四周寂寂,她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想了下彎眉笑起來:“多謝郎君幾次救命之恩,衛蘅改日必當報答。”

馬下的姑娘抬頭嫣然一笑,笑起來猶如春日豔陽下枝頭盛開的灼灼桃花,煞是動人。

裴昀握著韁繩的手指微微一動,正要說些什麽,忽然背後有一陣雜遝的腳步聲傳來。

是世家的護衛和侍從們,人人麵有哀戚,看得衛蘅心中不由一跳。

這是怎麽了?

為首的那人虎目含淚,聲音震天動地:“裴郎君,聽說左管事已經死在北狄人手裏了,是不是?”

身後一群人心有戚戚,還有人長長地嚎出聲來:“左管事,他都是為了我們才死的,死得好慘哪……”

衛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