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出發

徐雍是一位寬厚長者,無論前世今生都幫過衛家許多,他的兒子徐巍還是衛弘弟子,兩家關係極好。

聽聞徐家邀請,衛蘅便也不急著回府了,當即跟著青衣小廝進了旁邊的熙春樓。

熙春樓是洛京城中極有名的酒樓,聽說第一代熙春樓的掌廚還做過宮中禦廚,因此菜肴滋味做得極好,常有達官貴人前來捧場。

徐雍訂的房間視野開闊,麵朝波光粼粼的金柳湖,凍湖如墨,皚雪似銀,油然生出冷豔之美。

衛蘅一進來就看見這位世伯拎著一壺酒,拍著欄杆狂歌痛飲,儼然已經半醉。

一旁的徐巍一副想勸又不敢的猶豫模樣,看到衛蘅進來後眼睛一亮:“師妹你來得正好,快幫忙勸勸家父吧……”

衛蘅不由詫異,莫非這是專門讓她來勸阻徐雍喝酒的?

徐巍招手示意衛蘅湊近,低聲道:“我和家父都去刑場看過了,回來後他老人家心裏就不大痛快。本來說好是宴請你的,結果倒好,他自己先喝起來了。”

衛蘅大約明白症結所在了。

她阿父和季平、徐雍三人都是年少結識的好友,如今衛弘因季平而死,季平又緊跟著償命,這種打擊對徐雍來說是巨大的,也難怪他要借酒澆愁了。

她悄聲問道:“我記得世伯的酒量很好的,他這會兒是喝了多少?”

徐巍苦著臉,用手比了一個數。

衛蘅吃了一驚:“五壺!你怎麽也不攔著點?”

“我攔了啊。”徐巍委屈道,“可我爹說我再囉嗦,就把我從樓上丟下去。”

這的確是徐雍這脾氣會說出來的話。

衛蘅忍不住噗嗤一笑,被徐巍一瞪,這才連忙壓下笑意,正要張口說話,兩人忽然聽到背後一道聲音響起:“有像你們兩個這樣當麵編排長者的嗎?”

兩人悚然,齊刷刷地站好。

“哼,不敬尊長,真是不像話。”徐雍吹胡子瞪眼,拍了拍桌案,“坐好!”

兩人又齊刷刷地坐下。

徐雍滿意地捋了把胡須,對衛蘅道:“我多少年沒醉過酒啦,結果今天就在阿蘅麵前出了洋相。唉,你可別聲張出去。”

衛蘅回想了一下剛才徐雍那宛如“天籟”般的歌聲,不由嘴角一抽,連道不敢。

於是徐雍更加滿意了,他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緩緩道:“今日專門設宴招待你,其實就是離別宴罷了,我和巍兒很快就要離開洛京了。”

什麽?

衛蘅原本就在打算著勸徐家離京避難,沒想到徐雍倒先一步提出來了,這可真是個意外之喜。

隻是……她皺眉想了下前世,十分確定前世徐家可從沒有離開京城,最後徐雍父子都死在了北狄人的彎刀之下,這讓許久後才得知消息的衛蘅傷心不已。

她不由問道:“世伯怎麽會突然想離京呢?”

“我已經老了。”徐雍擺擺手,端起酒杯飲了一口,“古人雲,狐死必首丘,仁也。我年紀大了,不想老死他鄉。”

這話說得很是不祥,衛蘅心頭一跳,連忙勸道:“古時廉頗七十尚能披甲上馬,您不過五旬,何必這樣悲觀?”

徐雍嘿然一笑:“生死自有天數,你這娃娃著什麽急?更何況,老夫宦海沉浮半生,還有什麽事看不破的。”

他壓低了聲音:“如今朝堂烏煙瘴氣,北狄人狼子野心,這時候離開京城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衛蘅微微一怔。

徐雍看著衛蘅睜大雙眼,頓時誤會了:“阿蘅竟然沒聽過北狄人將要攻打洛京的流言嗎?”

當然知道。衛蘅心裏默默道,那些話還是她讓人傳出去的呢。

但她隻是微微頷首道:“略有耳聞。世伯身居朝廷中樞,耳聰目明,難道也會信這種無稽之談嗎?”

徐雍撫須大笑,杯中的清酒隨之微微輕晃:“正是因為老夫看得明白,才想得更多——你可知道朝廷派了誰去鎮守兵道嗎?”

“聽說是常將軍。”

“正是。”徐雍收了笑意,臉色一肅道,“朝廷養士百餘載,到如今卻要讓一個臥病的老將出馬震懾外敵,京中的其餘將領簡直就是酒囊飯袋!國無良將,有朝一日洛京有難,竟不知道要靠誰來守城了!”

齊朝能做到三品大員的武將無一不是世家子弟,棟梁之才隻占了少數,更多的都是連兵書都沒讀過的無能之輩,難道能指望他們去和北狄人作戰嗎?

而將領都如此孱弱,他們帶出來的軍隊又能強得到哪裏去!

徐雍雖然不知道這幾日之間傳遍洛京的謠言是真是偽,但他確確實實看到了齊朝武備是何等空虛,這讓他危機感頓生——不能再留下了,得趕快離開京城。

朝廷一向以門第選士,對徐雍這種出身寒門的人刻薄寡恩,哪怕徐雍才學極其出眾,他也隻能屈居下僚,一生鬱鬱不得誌,因此他也萬萬沒有與天子共存亡的想法。

在這樣的世道裏,能保全性命都是萬幸,哪有心力去管其他呢?

衛蘅默然半晌又問:“離開京城後,不知世伯打算去哪裏呢?”

徐雍雖然說想落葉歸根,但他是並州人氏,如今並州已經被北狄人占據,哪裏還能回得去故土呢。

“徐氏有不少族人都在雍州生活,雍州刺史趙驤和我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我打算去雍州暫住。”徐雍捋了捋長須,微笑道,“將來在雍州開一書院,著書立說、教化弟子,也不失為一樁美談。”

雍州?

衛蘅點頭道:“雍州是中原第一大州,聽聞那裏百姓豐足,文風鼎盛,倒是個好去處。”

徐雍顯然也對此頗為滿意,他笑嗬嗬道:“江州的衛家人應該已經也快來京城了吧?江雍兩州比鄰,阿蘅去了江州,日後想再見麵倒也不難。”

衛蘅搖了搖頭道:“世伯,我打算去雲州。”

徐家父子齊齊一驚:“雲州疲敝,怎麽能去那裏呢?”

衛蘅自然沒辦法告訴他們,前世雲州以一州之力堅持了十幾年都沒被北狄人攻下,所以她很看好雲州,也沒辦法說出江州衛家人做下的累累罪行——她昨日才答應過江恭絕不泄露此事,對錦衣使出爾反爾的下場那可不太美妙。

當下衛蘅隻道:“阿父從前和本家有過齟齬,兩家幾乎斷絕來往,如今我怎麽好上門投奔?”

徐雍雖然不知內情,卻也聽說過好友與宗族不睦,再一聽江州衛家至今都沒有派人來奔喪,不由替衛弘不平。

雲州與京城相隔千裏,奔喪的人還沒到是情有可原。可從江州乘船北上,隻要短短四五日便可直入洛京,至今還沒見到來吊唁的衛氏族人,這可說不過去了。

人死如燈滅,就是有再大的私憤也該消了,怎麽能連最後一麵都不肯見?更何況衛弘在世時,江州衛家人可沒少沾著他的光。

徐巍心思細膩,想得也更多。衛家清貧,衛蘅雖有郡君名號卻也隻是一介孤女,顯然江州衛家就是個勢利眼,這是明晃晃地欺辱自己師妹哪。

他愈想愈氣,正想開口勸師妹和徐家一起走,哪知徐雍直接拍板道:“既然如此,阿蘅不妨和我們結伴同行,我和巍兒護送你和衛兄的棺槨到雲州後再回雍州。”

衛蘅驚訝道:“世伯,您大可不必這樣的……”

徐雍擺擺手道:“就這樣定了,休要再客套!”

依他的想法,非要親眼見一見雲州的衛家人不可,如果也是江州衛家那樣的冷血忘恩之徒,他說什麽也要將留衛蘅在徐家。

衛兄為國而死,身後又隻有衛蘅一根獨苗,這讓徐雍如何放心得下呢?

衛蘅心中感激,起身行禮相謝。

於是衛徐兩家去雲州的計劃敲定。

第二日,天色剛蒙蒙亮,街上行人稀少。

衛家一大早就已將行李收拾完畢,衛蘅登上了為首的馬車,待她坐定後車夫一甩馬鞭,駿馬邁開四蹄,十幾輛青幔黑油的普通馬車朝城門相繼駛去。

車夫俱是一身短打的衛家奴仆,腰佩長刀,個個魁梧壯碩,膀大腰圓。

行至城門,馬車上躍下一個麵色黝黑的獨臂漢子,對負責盤查的衛卒亮出主家符牌:“衛家扶柩還鄉,還請放行。”

“還鄉?”為首的衛卒收起長槍,仔細翻看過符牌後滿臉為難道,“老弟,真是對不住了,這幾天上頭風聲緊,出城的車馬都要逐一查驗才行。”

說完一雙眼珠斜睨著獨臂漢子,不再言語。

這獨臂漢子是衛家的管事,名喚元平敵,早年做過四處闖**的遊俠,後來因傷了右臂這才做了衛府的家丁。他辦事老練,一向很得衛弘器重,就連衛蘅都要稱他一聲“元叔”。

此前衛蘅就是讓他去散播北狄人將要南下的消息,元平敵性格粗中有細,洛京城中三教九流都有他認識的人,因此不過幾天功夫謠言就甚囂塵上,甚至驚動了天子公卿。

元平敵是個極圓滑的人,如何能不明白這士卒的意思?戍守城門固然辛苦,卻也是個肥差,往來進出的人要想過城門就需得交一筆買路錢,交了錢的自然可以立刻放行,否則就要乖乖排隊等著士卒一一查驗。

所謂查驗無非就是檢查行囊和路符,可落在慣會雞蛋裏麵挑骨頭的士卒手裏,還不知道要受多少零零碎碎的折騰,實在不合算。

元平敵當即取出一袋沉甸甸的銀子遞過去:“幾位兄弟辛苦,拿著買熱酒暖暖身子。我們這路遠難行,怕耽擱了時辰,你看——”

那衛卒掂了掂錢袋的份量,喜笑顏開道:“好說,放行!”

元平敵略一抱拳,重新坐回車上,甩了甩鞭子吆喝一聲:“啟程——”

馬蹄翻飛,車輪轆轆滾動,隻留下兩行長長的車轍。

見衛家車馬逐漸遠去,衛卒才嘀咕道:“最近不太平啊,不少大戶人家都拖家帶口走了,嘶……難道京城真的要出事嗎?”

馬車出了城門一路向北,車夫揚鞭策馬速度竟是不慢,沒多久京城高大的城牆就消失在視野中了。

衛蘅掀起車簾一角,凝望著不斷遠去的洛京風物,初冬的寒風拂麵而來,這才有了一種劫後餘生的真切喜悅。

上輩子她跟著季家人從京城輾轉逃到臨安,一路上惶惶不可終日,幾乎是被命運推著一步一步走向季家為她設好的結局,死得荒誕又可悲。

可如今走的這條路是她自己選擇的,不再去煙雨朦朧的江南,而是毅然北上。

這個選擇是對的嗎?

衛蘅不知道,但是無論結果如何,都比被悄無聲息地毒死在後宅好多了。

她欣喜地看著車馬轔轔向前,颯颯長風撲麵而來,卷攜著初冬時節的草木氣息,天際蒼茫,成群結隊的鳥雀劃出一道道深邃的弧度。

所有的景致都那般新奇,又那般可愛。

衛蘅心中暢快淋漓,幾乎想學著那些曠達不羈的名士長嘯抒懷。

這時前麵有一騎疾馳而來,在距離衛家車馬不遠處勒住韁繩:“給郡君請安!小的是徐氏家仆,我們家老爺和公子就在前麵十裏亭等著郡君。”

衛蘅認出這是師兄徐巍身邊的隨從,名喚侍書,平日裏最是機靈,眼見著他眼珠滴溜溜轉個不停,便讓他近前說話:“世伯那邊有什麽不妥嗎?”

“這倒沒有,隻是出了一點小意外。”侍書撓了撓頭道,“今日有好幾家大族也要動身北上,正巧碰上了我們府的車馬,於是相約一起同行。老爺讓小的提前給郡君透個信,以防到時候衝撞了郡君。”

衛蘅點頭道:“能結伴而行是好事,路上有什麽事也好互相照應。”

至於一路上人多眼雜,衛蘅作為未出閣的女郎不好輕易露麵什麽的,倒不算太麻煩。

果然,等衛家車馬駛近了十裏亭,便能看到那裏停了無數的馬車,旌旗獵獵,不少的人站在亭子外頭眺望、談笑。

衛蘅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徐家父子,徐雍正和身邊幾個氣度雍容的郎君說著什麽,眾人的笑聲驚得一片飛鳥,在曠野上回**。

倒是徐巍見衛家馬車一來,連忙抽身上前道:“師妹安好?快跟上車隊,我們這便要啟程了。”

衛家車夫們口中連忙吆喝著,一甩鞭子驅馬進了宛如長龍般的隊伍。

不到片刻,衛蘅隻聽得前頭馬蹄聲隆隆,地麵震顫不休,緊接著自己坐的這輛馬車也跟著轆轆向前,坐在車裏的人被顛得跟著一晃。

羅嫗扶著車壁,口中直念佛:“阿彌陀佛,這一路上可有的受了。”

天下連年旱澇不斷,朝廷財政捉襟見肘,連應付各地官吏的俸祿都難,哪有餘力去修整官道?

道路本就年久失修,加上昨日剛下完一場薄雪,雪化後更是泥濘不堪,人走過去都是深一腳淺一腳的,更不用說行車馬了。

於是一時間,車隊各處都響起了接連不斷的抱怨聲。

衛蘅對此倒還能適應,隻是手中握著的書是看不下去了,她隻好又掀起車簾悄悄張望著外麵的各家車馬。

徐巍騎著一匹性格溫順的駿馬,走在衛蘅馬車的一側,向她指點著同行的這些人家:“前麵是禦史梅家的人。那些穿著清一色玄青錦袍的下人都是王家的奴仆,聽說王家富可敵國,果然名不虛傳……還有那邊幾十輛都是劉家的馬車,再過去就是……”

他對這些洛京城中的世家大族都很熟悉,因此介紹起來如數家珍,時不時還說上幾個世家間流傳的笑話,逗得馬車裏的幾個衛家侍女忍俊不禁。

衛蘅留神聽著徐巍的指點,不由莞爾。

按他的介紹,此番北上的隊伍裏竟有大大小小二十餘家,其中不乏舉家離京的人家,也有從家族中分出來的一小支族人——比如徐巍的好友謝昭,他父兄依舊在洛京任官,謝昭則打著回鄉訪親的旗號低調地離開京城。

這就是世族的生存智慧,絕不會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裏。能在官場混這麽久的都是滑不留手的老狐狸,大概是嗅到了風聲不對,所以趕緊把自家子弟先送出京去。

世族如此,底下的百姓難免起了嘀咕。一些頭腦敏銳的人也跟著收拾家當,拖家帶口地往城外走,因此這些日子城門官的腰包一日比一日鼓,人人笑得見牙不見眼。

眾人一路行來,便看到了三三兩兩趕路的行人,那些行人一見到這支車隊幾乎是如潮水般無邊無際地湧了過來,各色旌旗隨風飄**,聲勢極大,駭得他們紛紛往旁邊的山林裏跑去,唯恐撞上了賊寇或官兵。

對齊朝百姓來說,這年頭的官軍並不比殺人放火的賊寇好多少,兩者都沒一個好東西。

衛蘅不由問道:“那些帶著旌旗的是什麽人家?”

徐巍眯著朝衛蘅所說的方向望去,頓了頓道:“是段氏、胡氏這些世族的車馬。”

衛蘅不由疑惑:“是出了皇後和驃騎大將軍的段家?”

“除了他們家,還有誰會有這種威勢?”徐巍語氣有些譏諷道,“都到如今這田地了,還撐著這種威風有什麽用。”

他一向是個溫文知禮的儒生,有時候脾氣好得幾乎有些迂,難得看到徐巍這種陰陽怪氣的樣子。

衛蘅不由默然。

段氏是齊朝的後族,也是力挺宦官的家族。聽起來古怪,按理說家族出了位中宮皇後,就該堅定地和天子站在一條船上的,但是段家的情況卻不太一樣。

原因無他,段家的這位皇後是靠賄賂宦官才選上的,天子幾次要廢了皇後和嫡子,改立寵妃之子為儲君,也是因為宦官阻攔才沒有這麽做。

這樣一來,段氏和宦官狼狽為奸,在宦官弄權時,段氏一族便甘為宦官爪牙。衛弘等人發動清君側後,段家也遭到清算,段皇後和她兄長驃騎大將軍自戕,天子看在往日情分上沒有再追究,隻是將段家和依附段家的大小世族趕出了京城。

不過現在看來嘛……

衛蘅看著不遠處招搖鮮亮的段家旌旗,幾十輛裝飾著明珠寶石的華麗馬車,再看看來來往往的錦衣奴仆,人人臉上還帶著倨傲風光的神色,隱隱還能聽到絲竹管弦的美妙旋律,和男男女女們歡暢的笑聲。

真是寶馬雕車香滿路。

段家剛從舉族傾覆的危險中脫離出來,能夠庇護宗族的皇後和大將軍都死了,還這樣張揚不思收斂,是生怕家族涼得不夠快嗎?

她不由搖了搖頭,低聲問徐巍:“如今段家主事的人是誰?”

“好像是段宣之,前驃騎大將軍從弟。”徐巍對他的印象極差,搖頭不屑道,“此人是一個紈絝公子,好色無謀,早晚要把段家帶到溝裏去。”

此時的段宣之躺在柔軟蓬鬆的胡毯上,單手撐著臉,另一隻手正跟著歡快的旋律在膝上打著節拍,身邊兩個軟玉生香的侍妾正嬌滴滴地依偎在他懷裏。

這是一輛極其寬敞的馬車,甚至足夠幾個舞姬隨著旋律的節奏起舞。她們的功底極佳,哪怕馬車顛簸不停也能如履平地,旋轉如風,華麗的衣擺如花般綻放,嫵媚的雙眸攝人心魄,看得段宣之心頭一陣火熱。

他醉醺醺地又飲下一杯美酒,看著周圍嵌著藍田玉璧、明珠翠羽的車壁,富麗奢華到了極點,這原本是他堂兄段徽之心愛的車駕。

不過現在歸他了。

段徽之死了,段皇後也死了,段家所有擔任過官職的男丁都被押去了刑場,被劊子手利落地砍下了頭顱,聽說還是和害死衛太傅的季平一起上路的呢。

段宣之笑嗬嗬地摟過侍妾,惹來美人一聲嬌嗔。他本就是個扶不起來的紈絝子弟,終日隻知道尋花問柳,倒是因此躲過一劫,如今段家除了各房女眷,唯一能做主的人竟然成了段宣之。

他這些日子被這塊餡餅砸得頭暈目眩,整日醉陶陶的,更加縱情聲色,就連離京都要求走得風風光光,務必顯出段家的氣派來。

段宣之又痛快地飲下了美人遞來的一杯酒,耳邊聽著絲竹管弦之聲,對下人辦的事分外滿意。

隻是耳邊不知何時變得有些嘈雜,緊接著車廂猛地一震,車門被人從外頭大力推開,一個人鑽了進來,後麵還跟著一堆大呼小叫的車夫侍從:“秦從事,秦從事!你不能進去!哎呦!”

原來是車門因為慣性反彈回來,正巧把一個倒黴的侍從拍了個滿臉開花。

車內的侍妾舞姬全都驚叫起來,慌忙躲到段宣之的背後去,而段宣之還茫然地眨了眨眼:“秦從事?你這是幹什麽,到用膳的時間了嗎?”

來人冷笑一聲,操起桌案上的酒杯朝段宣之潑了過去:“命都快沒了,還用什麽膳!”

潑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