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流民

段宣之被潑得滿臉都是淺紅色的酒液,酒水正滴滴答答地流下來,冷得他渾身一哆嗦,待反應過來後不由破口大罵:“秦渡,你他娘瘋了吧!你、你竟敢這麽羞辱段家家主,我非要……”

他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來人強勢地打斷了:“家主?驃騎大將軍那種人物才算是一家之主,而你……哼!我問你,是你讓段家這麽大張旗鼓離京的?”

段宣之正在氣頭,如何肯答?他一味嚷嚷著讓隨從把秦渡拖下去殺了,隻是見車外的奴仆猶猶豫豫地不敢上前,再看秦渡雙目冰冷肅殺地盯著自己,他發熱衝動的頭腦終於冷卻了下來。

對了,秦渡這廝……好像不是段家家奴來著?他是驃騎大將軍以上賓之禮相待的謀士,在段府的地位可比從前的自己強多了。

段宣之不由咽了口唾液,憤怒如同被刺破的皮球一般急劇縮了下去,他色厲內荏道:“是又怎麽樣?我段氏從前可是後族,怎麽能像老鼠一樣灰溜溜地走!”

秦渡冷笑一聲,看著段宣之的眼神猶如看著什麽蠢物,輕蔑至極:“那好,我再問你一個問題,你此時飲酒作樂,可還記得那些死去的段氏族人?”

什麽?

段宣之愣了愣,神色古怪地仿佛突然被人錘了一拳,他囁嚅道:“我……我……”

他給忘了。

但他不能這樣說。

再接著段徽之轉念一想,聽說有些名士在親人死後也不照樣喝酒高歌嗎?既然名士可以,他怎麽不行!

想到了這裏,段宣之頓時理直氣壯起來,正打算和秦渡狡辯一番,哪知這個秦渡根本不再搭理他,直接掀了車簾走人。

段宣之聽到他用那一貫冷淡刻薄的語氣下令道:“老爺病了需要靜養,你等守好這輛車,車上有什麽需要就盡力滿足,隻是不能讓老爺出來見風,明白嗎?”

車外幾個隨從陸陸續續應道:“小的明白。”

隨後車外一靜。

段宣之哆哆嗦嗦地坐在溫暖柔軟的胡毯上,想了一會兒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麽——秦渡這廝把自己給軟禁了!

衛蘅等人並不知道段家短短一刻鍾間天翻地覆,隻是見那些迎風招展的旗幟全都被默默地取了下來,身著鮮豔錦衣的仆從們也換上了素衣麻服,絲竹管弦之聲也消散不聞。

雖然細節處還能看出奢華之色,但總體上是低調了許多,這讓同行的其他世族大為奇怪。

不少人都打發了奴仆去探聽消息,徐巍自然也不例外。

侍書回來後繪聲繪色道:“段家家主病了,如今做主的是已故驃騎大將軍的從事,名喚秦渡。嘿,這位秦從事可真有本事,把段家那些做下人的訓得服服帖帖,管束得可嚴哩!”

徐巍聽得大奇:“怎麽個管束法?”

“小的去時正見到七八個管事都被打了板子,聽說不少還是如今段老爺的心腹呢,犯了錯照樣逃不了一頓打。這秦從事重賞重罰,一下子就把段府下人梳理老實了。”

徐巍不由感慨道:“陟罰臧否,雷厲風行,想不到這位秦從事居然奉行法家之說,真是難得一見。”

衛蘅笑了笑,不置一詞。

侍書卻道:“郎君想見秦從事還不容易?喏,他就在那裏嘞!”

衛蘅和徐巍不由朝著侍書所指的方向望去。

原來已經過了午時,車隊已尋了一處地勢開闊平坦的草地停了下來,各家仆人紛紛設下步障,忙碌非常。

所謂步障,是齊朝貴族豪富之家出行休息時搭起的帷幕,用來遮蔽風塵和視線,女眷們就在其中休憩。

如今世家們結伴同行,彼此都隱隱有炫耀自家底蘊的意思。最次的人家也是用上好的白帛步障,中等的或用青綾或用紫絲,出手最奢靡的王謝兩家更是直接用織花鏤金的錦緞步障。俗話說,一寸錦一寸金,嬌貴的名錦就這樣毫不可惜地用來遮擋塵土,實在是暴殄天物。

衛蘅看得不由扶額歎氣。

如今年景是一年不如一年,許多活不下去的人都轉頭做起了剪徑搶劫的賊寇。按各家這種張揚模樣,簡直就是往腦門上貼了“來搶”兩字,讓人如何不愁?

徐巍輕咦了一聲道:“段家怎麽就隻用了最普通的白帛步障?真是稀奇。”

他記得段家的那位驃騎大將軍在世時就是個喜愛奢華的性子,段家女眷出手也極為闊綽。如今這般低調應該是出於那位秦從事的授意,隻是不知道段家其他人能不能答應?

果然,段家的步障裏一陣喧嘩,有女子高亢氣憤地說著什麽,一個身著白絹襦衫的文士匆匆進了白帛步障。

周圍是各種嘈雜熱鬧的聲音,掩蓋了步障裏的聲音,隻能聽到一團亂糟糟的響動。徐巍下意識地想走近些聽一聽,待將要挪步時他忽然想起這非君子所為,不由訕訕地站在原地。

衛蘅也注意到了段家的動靜,不由搖頭道:“那位秦從事做法是好的,隻是操之過急了些,反倒不妙。”

徐巍這下也不去管段家了,他知道自己這師妹見解一向獨到,連忙請教道:“這是怎麽說?”

“因為秦從事不是段家人。”衛蘅有些疲倦地微闔著眼,簡單道,“他的權柄來自驃騎大將軍,如今大將軍已逝,不知還有多少段家人肯聽他號令?所以此時最好徐徐圖之。”

徐巍恍然,他一向知道自己不是心思敏捷之輩,因此也不以向衛蘅這個少女請教為恥,這也是衛弘弟子眾多,而衛蘅隻與這個師兄關係最親近的原因。

他在其他地方的感覺倒很敏銳,當即殷勤道:“師妹餓了吧?我這就讓人搭起步障,很快就能用膳了。”

衛蘅失笑道:“不必了,何必為我一人如此拋費?這馬車足夠寬敞,我在車上用膳就好。”

徐巍心裏也看不上世家奢侈糜爛的作風,隻是……同行的女眷都可以下車休憩,而自己師妹卻隻能一直待在小小的車廂上,連走動一下都辦不到,這不是太可憐了嗎?

他不由嘟囔道:“要七八日呢……”

衛蘅一時沒聽清:“什麽?”

“咳,我是說從洛京到雍州,最快也要七八日路程,去雲州還要再走半個月,你一直悶在車上也不怕悶出毛病來?”

衛蘅在車內不語。

徐巍在心裏直打鼓,盤算著還是學世家那樣給師妹搭個步障吧。

徐氏父子的俸祿不高,也沒多少養家手段,真論起來家底是遭不住這麽糟蹋的。畢竟在齊朝,布帛是可以和糧食媲美的硬通貨,一尺上等白帛足夠五口之家一個月的口糧了,但是為了師妹,少不得咬咬牙……

“那倒不必。”馬車裏忽然傳來少女歡快狡黠的笑聲,“眼下有個更省錢的法子,不知道師兄答不答應呢?”

“徐兄,這是上哪裏去?不如留下來一起用膳吧。”

徐巍連連擺手,笑容有些僵硬道:“不了不了,我、我隨便逛逛。”

“也罷,我最近剛得了本好字帖,據說是書聖親筆,徐兄幾時有空了還請過來一同品鑒吧。”

徐巍此時卻沒有心思去理什麽字帖,依舊客氣疏離道:“好,一定一定。”

繞過了不知第多少個搭茬的人,徐巍特意挑了偏僻少人的路走,一邊將聲音壓得極低道:“這樣能行嗎?如果叫我爹知道,他老人家非要打折我的腿不可。”

他身後跟著侍書和另一個麵紅齒白的美貌少年,兩人都穿著清一色的徐家奴仆衣衫,畢恭畢敬地垂手跟在徐巍身後。

“放心吧。”那個長相極俊秀的少年嘴角輕揚,眉目慧黠靈動,“羅嫗的手藝一向極好,當日可是連一眾賊寇都騙過去了呢。”

那怎麽能一樣?那日是借著夜色掩護才沒露餡,如今可是在白天!徐巍帶著衛蘅在人群中穿行,每當有人走近打招呼,他都覺得自己的心髒都快跳出來了。

他不由後悔,怎麽就稀裏糊塗地答應了師妹呢?

衛蘅看了看滿臉苦色的徐巍,見好就收:“好啦,我們出來也夠久了,不如回去吧,下次再……”

徐巍嚇得差點跳起來,怎麽還有下次!

衛蘅正要再安慰一下這個憂心忡忡的師兄,隻是她剛張嘴就聽到草叢中一陣響動,她連忙垂手閉嘴,當回老實恭敬的跟班。

來的是一個陌生的年輕奴仆,身材瘦削,穿著一身月白色錦衣,打扮簡單卻不失富貴:“徐郎君,幾位郎君有請。令尊也在。”

最後一句話成功打消了徐巍拒絕的想法,隻好拱手道:“好,我這就來。”

他有心將衛蘅支走,但衛蘅卻興致勃勃地執意要跟去,兩人眉眼官司打了許久,終於徐巍長歎一聲做出了讓步。

仆人將徐巍引進了一處垂柳扶疏、野花爛漫的溪岸,草地上早已搭好了織花鏤金的錦緞步障,草地上已經鋪好了厚厚的氈席,設著眾多案幾,置幹果熏脯、薄醴甜酩等物,個個衣履光華、舉止雍容的世家子弟正歡聲飲宴。

其中一個年輕的郎君眼尖先看到了徐巍,縱聲高呼:“子陵兄,何故來遲?”

子陵,是徐巍的字。

他這一嗓子倒把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徐巍身上,紛紛笑道:“該罰,該罰!錯過了我們的流觴曲水,那就罰他三杯酒!”

徐巍沒想到眾人在途中還能有這種閑情逸致,不由啞然失笑,心道或許這就是世家大族與生俱來的優雅吧。

他也不拒絕,笑著被幾個年輕郎君連灌了七八杯酒才得以入座,腳步依舊很穩,臉上也隻是微微發紅而已。

坐在徐巍旁邊的人是謝昭,他此時目光關切道:“還好嗎?下午可還要接著趕路。”

“還好,唔……就是聽到有什麽聲音在嗡嗡地響。”

“聲音?”謝昭想了下笑道,“那應該是王家女眷的說話聲,你瞧,王家設下了兩道步障分隔男女坐席呢。”

徐巍環視了一下四周,果然見王家用錦緞搭成了百丈長的步障,又在中間用錦緞分割成兩個空間,這手筆真是財大氣粗。

他頓了頓,搖頭道:“不是女眷的聲音!聽著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謝昭笑意不變,輕鬆道:“那個啊,不必理會,隻是一群黔首庶民罷了。”

他知道徐巍年少時經常夜裏讀書傷了眼,瞧不清遠處的事物,還專門指給徐巍看:“就在那個方向,隻是被錦幕擋住了。”

像是回應著謝昭的話,忽然一陣風吹起錦幕一角,徐巍赫然看見溪對岸站著一群群麵黃肌瘦的百姓,他們渾身惡臭、滿臉麻木,雙眼卻緊盯著他們案幾上的食物,幾乎冒著了綠油油的光!

那種光芒太過灼熱,以至於徐巍這種眼神不好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駭得他險些叫出聲來。

他連忙看向四周,隻是滿座世族無一人麵露異色,依舊手執麈尾、談笑風生,廣袖垂在身側,風吹曳曳,真像極了世人追慕的神仙人物。

唯獨謝昭驚訝道:“子陵,你這是怎麽了?”

“我……無事。”徐巍方才咬到了舌頭,此時還一陣陣抽疼,但他努力做出一副和眾人同樣鎮定的模樣,“咳,我記得我們來時沒有見過這些人,那都是什麽人?”

“哦,是北方的流民。”

“北方?”徐巍大吃一驚,失聲道,“難道雍州也不太平了嗎?”

他聲音太大,惹得周圍的幾個人不由向他們這邊看去,謝昭連忙低喝道:“噤聲!那些都

主要是鈞州的流民,因為連年幹旱沒了活路,隻好聚眾南下去了雍州。雍州糧草不足以管住這麽多張嘴,隻好緊閉城門,流民又一窩蜂地往京城來了。”

“這些年天災肆虐的何止鈞州一地?這些流民不斷往前走,就不斷有人加入進來,因此我說是北方流民可一點都沒錯。”謝昭口中嘖嘖道,“真是可笑,我們尚且要逃離京城,他們卻巴巴地趕去送死。”

徐巍聽得不是滋味,明明隻是活不下去的可憐百姓,為何要如此嘲笑輕蔑他們?難道在座的不是朝廷命官,個個都心如冷鐵,一點都不眷顧百姓嗎?

他再想到衛蘅一路上反複提到的話,此時不由倒吸一口涼氣,連忙站了起來。

謝昭喊道:“子陵,你去哪裏?”

他充耳不聞,一路大步走到坐在上首的王、謝二公麵前,深深地做了一個揖。

謝琛是謝昭的伯父,不由停下了高談闊論,含笑道:“賢侄這是做什麽?”

徐巍肅容道:“王公、謝公,不知兩位可曾看到對岸的那些流民?”

步障裏麵的世家子弟原先悠然自在,有的飲酒高歌,有的彈琴弄弦,有的互相辯難,隻是在徐巍上前後便停了下來,本以為他有什麽妙語要說,結果就聽他突然提起什麽流民。

眾人不由大失所望,就連上首的王範都皺起眉頭:“流民怎麽了?”

“這些流民都是缺衣少食,曆經艱險走到這裏的,驟然見了世族富貴,如何能不心動?”徐巍大聲說道,“因此我以為,我們接下來的飲食要盡量簡便,每日的剩菜剩飯都可以送給流民,行事謹慎莫要招惹禍殃……”

他還未說完就被王範打斷,冷然道:“這些食物錢財都是我王家之物,要如何處置也是我家私事,不用外人指手畫腳。更何況,區區流民而已,他們還敢衝擊世家車隊嗎?能勝得過我剽悍勇武的部曲家將嗎?還不快快退下!”

這話說得毫不客氣,就連周圍人也都向徐巍投去驚訝不屑的目光,這讓這個年輕人滿臉漲得通紅。

徐巍本就不是什麽心思敏捷、能言善辯的人才,因此他驟然被王範一頓搶白後,嘴角囁嚅半天竟然無話可回,這下眾人看著徐巍的眼神就更輕蔑了。

他頓時急得滿頭冒汗,羞窘不已,幾乎要聽從王範的訓斥掩麵退走。

就在這時他身後有一道清亮聲音傳了過來:“諸位郎君難道沒有聽說過‘匹夫無罪,懷璧有罪’嗎?現在世道這麽亂,流民饑餓困乏,如果我們再這樣奢侈浪費,一定會遭禍的!我家郎君說的,正是諸位避免災禍的辦法,為什麽不聽勸告反倒奚落他呢?”

在座的眾人不由一靜,一個個瞪著衛蘅,仿佛《陌上桑》中形容美女“耕者忘其犁,鋤者忘其鋤。來歸相怨怒,但坐觀羅敷。”

世族子弟眼光一向挑剔,如今乍見衛蘅卻不得不被她的美貌氣度所驚,甚至都忽視了她身上穿著的仆人衣服,交頭接耳地詢問此人是誰?

“在下隻是徐家一家仆,但卻心有疑惑,想問問諸公。”衛蘅雙眉斜飛,目光冷峻,“王公以為流民無法勝過世家的部曲家將,將他們視做螻蟻,豈不聞‘蟻多咬死象’乎?流民一旦走投無路,舍身殺幾個世族又有何不可!縱然諸位身強體壯,然而女眷們的性命就不要緊嗎?”

她的聲音明朗清晰,猶如金聲玉振,給了這些世族們當頭一棒。

再加上午後風勢漸大,錦幕被吹弄得上下翻飛,將對岸那些流民的神色展現得一清二楚,於是原先宛如謫仙玉人般的世族子弟們終於露出了驚惶的神色。

那些流民麵容麻木,一個個宛如從陰司地獄從逃過來的遊魂惡鬼,眼裏閃爍著幾近非人的光芒。這些生在溫柔錦繡鄉裏的世家貴胄,何曾見過這種場麵?那一雙雙閃著渴望的眼睛實在太有衝擊性,頓時把這些世族子弟們嚇得毛骨悚然!

他們一亂,年長領頭的幾個也不得不做出讓步了。

於是王範閉嘴不語,謝琛輕捋著自己的須髯頷首道:“這個小郎話說的有幾分道理,今後大家便警醒些。老夫看你頗為靈慧,想必是讀過書的吧?”

衛蘅拱手垂頭道:“略識得幾個字而已。”

謝琛瞧得心喜,轉頭問徐雍道:“我瞧著這小子不錯,不知貴府的這個家奴能否轉贈與我?”

徐雍正是一頭霧水,他哪裏有在自己府上見過這個小廝?因此也不直接答話,隻是將選擇拋給徐巍和衛蘅,最後自然是不了了之。

謝琛大為可惜,臨走前還直瞅著衛蘅的臉讚她是當世子都,這讓其他人不由暗笑徐家小廝沒眼力見,能跟著去謝府得人看重不去反倒要做一個無名小廝,嘖嘖。

衛蘅早已跟著徐雍父子出了步障,哪裏還管那麽多閑話。

在回去路上,徐巍經不住父親的審問,頓時竹筒倒豆子般將事情交代得一清二楚。

這下把徐雍氣得吹胡子瞪眼,當即逮著徐巍就是一頓教訓,待罵完這不省心的兒子後又把嚴厲的目光投向衛蘅。

徐巍早已被訓得如同鵪鶉一樣縮在旁邊,隻能給衛蘅送了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齜牙咧嘴地揉了揉自己的胳膊——師妹啊,不是做兄長的不幫你,實在是他爹專挑親兒子揍,毫無舔犢之情啊。

毫無舔犢之情的徐雍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著衛蘅,看得她渾身發毛,突然伸手大力地往衛蘅肩膀上一拍:“嘿,還挺像那麽回事!阿蘅日後別跟著那混小子亂跑了,想出來透風就跟著老夫身邊吧,量旁人也不敢說三道四。”

徐巍不由替衛蘅長舒一口氣,待反應過來頓時瞪大眼睛——這就完啦?

徐雍捋了捋長須,微不可察地瞪了下傻兒子——當然,你做兄長的幫忙挨幾下揍怎麽了?難道還真讓他對一個無父無母的小姑娘動手,他老人家不要麵子的嗎?

徐巍頓感委屈,一路哀哀怨怨地護送衛蘅回衛家車隊。

衛蘅實在受不了他幽怨的小眼神,主動撿了地上的一根粗樹枝遞過去:“好啦師兄,這事是我對不住你,你打回來吧!”

徐巍頓時不好意思了:“不用不用!阿父他就是那個脾氣,對我要求一向嚴格的很……再說了,這次若不是師妹說動了王謝二公,隻怕各家還不會重視流民,而我也要丟盡臉麵了。”

他又接著感歎道:“都說謝公雅量高致,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他連一個奴仆的話都肯聽進去,還不吝稱讚,真不愧是當世名士!”

衛蘅倒沒有徐巍這麽樂觀,謝琛雖然要求眾人不能掉以輕心,可憑世家的傲慢能做到什麽程度,這一點實在有待商榷。至於說稱讚她是當世子都……

那是古時的美少年,生得極為俊美。詩雲:“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狂且。”謝琛用子都來稱讚衛蘅,固然是極喜愛她的容貌,可對於一個剛提出重要建議的人才來說,隻看重容貌卻不將她的才華放在心上,這不是極輕視人的表現嗎?

衛蘅輕歎,看來這位謝公並不像傳聞中的那樣慧眼識英雄呢。

她跟著徐巍剛走近自家車隊,忽然看見兩個穿著破破爛爛的小孩子從這裏跑了出去,身手靈活地一撲,便鑽進了旁邊的山林裏去了。

衛蘅詫異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幾個衛家侍女手上還端著空盤子,恭敬回答:“那兩個跑走的孩童也是流民,奴婢們見他們饑寒交迫實在可憐,就送了些剩餘的茶點給他們。”

徐巍不由想起方才謝昭這些世族對流民的不屑態度,不由感歎道:“還是師妹心慈,下人們才會……”

“師兄。”衛蘅驟然打斷了他的話,看著那片山林的目光淩厲嚴肅,“我們很快就有大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