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她的目標:蘇市大學2

蘇市一中正式開學。

文理分科成定局,陳喃不出意外地去了文科尖子班,班主任是陳偉。

高一同班的顧陽青、程浩克去了理科班,她想起程浩克,那家夥總是有事沒事找她麻煩,後來不知道怎麽了,避她避得遠遠的。

陳喃沒多想,不找她麻煩就是好事。

路栩毫無疑問地去了理一班,溫漾跟著他選了理科,隻是兩個人沒在一個班。

林沉茜跟著顧陽青分到了理四班,在四樓。

陳喃還是待在二樓,理一班在她樓上。

宋詞嶼猶豫了一個暑假,連打球都提不上勁。

他還是選了理科,就在路栩隔壁班。

文理分班的情況被公布在樓下展示欄,他在理科所有班級裏,找了一大圈,都沒有看見陳喃的名字。

最後在文科班的第一頁,看見了排在前十的她。

宋詞嶼看著紙上黑色字體,不可否認地有些詫異,又覺得挺合理的。

這樣關乎前途的事情,有幾個人能勇敢地拋棄。

傻子才不選前途。

林沉茜就是典型的傻子,和顧陽青分到一個班後,兩個人本來就性子都不好,現在吵架的次數更加頻繁。

陳喃坐在了陌生的班級裏,又要重新適應環境。

在展示欄上的分班情況,路栩還是穩穩地占據理科班第一的位置。

接下裏的生活裏,氣溫開始緩緩下降。

她很少再見到路栩,但常常能從不同的老師那裏知道他的消息。比如他獲得了物理競賽第一名,或者是什麽什麽比賽拿了獎。

在一中,他就像是個傳奇人物,沒人不知道他。

十月中旬,氣溫突降。

秋風陣陣吹過,學校道路兩邊的楓葉樹火火紅紅,遠看像是一團大火,格外醒目。

經過食堂,總能望見那一棵棵楓葉樹。

那是她三年必走的一條路,慢慢地,腦海裏刻印了那一棵棵開得熱烈火紅的大樹。

中午吃飯的時候,林沉茜罕見地拉著陳喃一起去吃飯。

一路上,陳喃的目光落在那些樹上,哪怕年年秋天都能見到此景,可見一眼還是覺得驚豔。

金黃色的陽光灑在樹葉上,暈出些許光暈,風輕輕吹動,楓葉跟著輕輕晃動,發出颯颯的聲音。

林沉茜挽著她的手,一副氣鼓鼓的樣子,一路上都不說話。

陳喃目視著遠方,見怪不怪:“怎麽今天不和顧陽青一起吃飯了啊?”

這話一問,像是打開了林沉茜的吐槽話匣子,她開始不斷說著顧陽青的不是。

都是些陳喃耳朵都快聽出繭子的話。

直到走進食堂,林沉茜還在喋喋不休。

陳喃笑著不說話,拿著餐盤打飯。

這個點食堂的人多,她們選了一條人比較少的隊伍。

陳喃歪著頭繼續聽著前邊林沉茜的牢騷,她後麵慢慢湧上人,隊伍開始排長。

無意間她吸了吸鼻子,聞到了空氣中一股很清涼的味道。

排在他身後的幾個男生,打趣著:“路栩,你這家夥是不是有什麽不良癖好啊,喜歡吃荷氏薄荷糖是什麽鬼,你這糖的味道,都飄到我這兒了。”

聽見他的名字,陳喃倏然怔住。

就在她背後的那人,笑著開口:“我喜歡吃,怎麽著啊?”

他好聽溫潤的聲音,送到她的耳畔,離得極近。

她不禁有些失神,到林沉茜打完飯,都忘記往前走,林沉茜戳了她,她才反應過來。

原本就那麽幾步路,突然變得變扭起來,她咬著嘴巴,手指緊緊蜷縮。

隨便選了幾個菜,陳喃就趕緊走了。

輪到路栩選菜打飯,他禮貌地對打菜阿姨說:“加麻辣,不要香菜謝謝。”

她聽見了路栩的話,才知道,他原來,不吃香菜。

林沉茜一路拉著她,見她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伸出手在她眼前揮了揮:“幹嗎呢?你聽我說沒啊!”

“啊,聽了聽了,你接著說。”陳喃收回目光,埋頭看著手裏的飯菜,思緒卻飄遠了。

林沉茜說了什麽,她都沒聽清楚。不過她和顧陽青,總會和好的。

她習慣了,也就不當回事。

但這次的事情,顯然沒那麽簡單。

林沉茜他們兩個人,隔了一個多月都沒和好,還在冷戰吵架。

十一月中旬,2011年的冬天寒冷得出奇。

陳喃坐在教室裏,冷得直搓手。她從小就體寒,一到冬天手上受半點冷都會生凍瘡。

本來初三的時候已經好了些許,沒想到天氣突然冷下來降溫,高二的作業又多,她手上還是又生了凍瘡出來。

兩雙手變得又紫又紅,腫得像根蘿卜。

林沉茜特別心疼她,隻是這些年塗了不少藥,都不見效果。

在回班級的路上,林沉茜除了說顧陽青的事情,就是擔憂她手上的凍瘡。

陳喃倒是早習慣了,隻是冬天的凍瘡,一熱就會很癢,癢得厲害,這才是最折磨人的。

冷的時候很疼,熱的時候又很癢,還不能隨便抓,要是破了就會留疤。

趙蘭在家裏也對她這事發愁,天氣接下來隻會越來越冷了。

時間長了,陳喃的手的情況被班裏的人看見,都覺得是稀罕事。

“陳喃,你這手看著好恐怖啊。”

“對啊,好嚇人……”

……

她聽著班裏那些人的話,低下頭沒反駁。從小到大她就生凍瘡,趙蘭和陳偉以前都生凍瘡,也算是遺傳下來的血液不循環。

小時候她的凍瘡更嚴重,沒少被同班的學生說,這次是她沒想到凍瘡還會再生,沒提前保暖。

第二天她就戴著趙蘭的手套,把手指頭遮住了一大半。

接下來的日子,她時不時地夾在顧陽青和林沉茜間的矛盾裏,左勸勸右勸勸。

好不容易那兩個人在十二月份開頭,終於和好了。為了感謝她的幫忙,周末的時候兩人約著她去吃了頓飯。

在飯店裏,她也沒好意思把手套摘下來,怕手上的凍瘡太嚇人,影響到顧陽青和林沉茜吃飯。

“南南,你這個凍瘡是不是越來越嚴重了啊,今年的冬天也太冷了!對了,顧陽青,你快把東西拿出來給南南!”

她用胳膊捅了捅顧陽青,他點點頭表情淡淡的,從書包裏拿出一盒藥膏來遞給陳喃。

“我聽林沉茜說你凍瘡挺嚴重的,這個是我朋友家店裏的,聽說挺管用的,最近謝謝你了。”

陳喃不好意思地想拒絕,林沉茜直接不給她說話的機會,把東西塞進她手裏:“拿著吧南南。”

“茜茜,我……”

她為難地看著手裏的一盒藥膏,剛想再說些什麽,就被林沉茜打斷:“你要是不收下,就是不把我們當朋友了!”

聽到這話,陳喃歎了口氣,隻好收下:“那謝謝你們了啊。”

“不謝不謝。”

林沉茜笑著,繼續拿著筷子給陳喃還有顧陽青碗裏添菜。

顧陽青看了一眼坐在對麵,細細研究藥膏的陳喃,鬆了口氣。

他別過頭看著林沉茜,這頓飯吃得看著愉快,他卻心思沉重。

顧陽青送的藥膏,陳喃本來是抱著試試的態度塗的,畢竟這麽些年,她什麽藥膏都用過,不見什麽用處。

但她也沒想到,這個藥膏塗在手上涼涼的,還真的有效果,能消腫。

原本紅腫的手,每天塗著藥膏,都好了不少。

在學校的時候,她就還是繼續戴著手套,在家裏,外邊很冷,她也不出門。

12月11號清晨,陳喃晚上沒怎麽睡著,早上三四點就醒了。

她點開QQ,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路栩的空間,他在零點的時候發了一段視頻。

陳喃點開那段視頻,入眼的是一雙白皙細長的手覆在鋼琴的黑白鍵上,他動作輕柔卻熟悉,鋼琴彈出的音色很好聽,宛轉悠揚。

今天是他的生日。

那段視頻沒什麽配文,路栩就發了一段文字和這個視頻。

L:【最近最喜歡的一首歌。】

他評論下麵不少人調侃:

【路大少爺真是才子啊,生日快樂嘞您!

【卡個零點,祝路哥生日快樂!】

……

陳喃是知道他今天生日的,她低下頭,重新點開那段視頻。

視頻的開頭有寫著歌名,《擱淺》。

她打開手機,仔細地搜著這首歌,把歌下載下來,然後拿出櫃子裏的那本日記。

打開本子,裏邊夾著一張火紅的楓葉,她拿起筆,緩緩寫著:他也喜歡《擱淺》這首歌。

落筆寫完,陳喃合上本子,在路栩發的那段視頻下麵,呼吸緊張,跟著不少人一起“+1”,實際上是手打的,評論了一句:【生日快樂。】

看似最不經意,誰又能想到她的那些心思呢。

路栩大早上是被那些祝福的消息吵醒的,他醒過來鼻子有點塞,寥寥看了眼,消息太多,來不及挨個回複。

今天是周五,他約好了一幫朋友,去附近的飯店吃頓生日飯。

在上學的路上,溫漾衝出來,塞了個禮物在他懷裏。

“小路!生日快樂啊!”

他輕輕咳了幾聲,表情一愣,隨即笑著接過禮物,眼神溫和:“謝謝溫漾同學。”

時間到了下午,最後一節課結束,住宿生和走讀生紛紛下課回家。

陳喃看著書包裏藏著的一張紙,猶豫了半晌,還是把那張紙悄悄拿出來,上麵寫著密密麻麻的歌詞。

是她很早之前,聽他唱起《晴天》這首歌,大晚上抄下來的。

高一路栩生日的時候,她不敢送出去,如今晃眼就到了高二。

一切似乎都沒有變化,又似乎都變了。

陳喃把那張紙小心地塞進口袋裏,想趁著沒人跑上樓去。雖然這一切早就沒意義了,可是她還是想,把這份遲到的生日禮物送給他。

她咬咬牙,低著頭跑出門,剛想要轉彎跑上樓梯,聽到了樓梯口有什麽聲音,步子突然頓住了。

“路栩,我喜歡你。”

在樓梯口,孟北鴿攔下他,她昂著頭,神色卻難掩緊張。

少年還是很正常地開口拒絕。

隻是這次他拒絕的話不一樣了:“不好意思,咳咳咳,那個我有喜歡的人了,抱歉。”

說完他轉身,和孟北鴿擦肩而過,快步下樓離開,樓道裏還能清晰地聽見他咳嗽的聲音。

每到一個冬天,他都很容易受涼感冒生病。

陳喃在角落裏看著孟北鴿,孟北鴿被拒絕後站在原地一言不發,她隱約聽見了啜泣聲,女孩停在原地好一會兒,才彎著腰慢慢走下樓。

這一年多裏,她在樓梯口見到過不少女生對他告白。

但隻有這一次,路栩拒絕的話變了。

她低下頭,等人都走光了,才順著樓梯扶手走上三樓。

不知道為什麽,口袋裏的那張紙,變得燙手起來。

陳喃確定班裏沒人,把那張紙放在了路栩的桌上,她歎了口氣,第一次沒有那麽匆匆忙忙地逃走。

而是一步一步,沉重地離開了三樓。

喜歡大概真的不會因為難過就叫停吧。

陳喃回到二樓,趁著沒什麽人趴在欄杆上,抬頭望著一碧如洗的天。

有些心動是沒有辦法及時止損的。

從喜歡上路栩的那一刻,就注定好了會是這樣的結局。

可她還是那麽不顧一切的選擇了繼續喜歡他,而不是及時止損。

於是往後的心酸與眼淚,她都必須承受。

她眨了眨眼,眼底泛起漣漪,輕風拂過她的臉頰。

這就是喜歡了一個不可能的人,要付出的代價。

陳喃趴在欄杆上,像是失了魂沒力氣。

宋詞嶼站在三樓的陽台上從下望著她。剛才陳喃送完東西離開的時候,他就在後門外。

但她走的是反方向,完全和宋詞嶼錯開了。

她心不在焉,也沒有多注意到就站在門外的宋詞嶼。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收回目光走進班級,走廊過道的窗戶開著,他看著路栩桌上那張紙,折疊了兩下的紙,被風一吹,輕輕地翻開。

他拿起那張紙,上麵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歌詞,字跡工整秀氣,在那張紙的最上邊,寫著一句“生日快樂”。

看到那四個字的時候,他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他不想再看下去,隻掃了一眼,隨後把紙放回原位,看著旁邊開著的窗戶,隨便拿了本書把那張紙給壓住,起身關了班裏所有的窗。

他沒有急著離開這個班級,反倒是坐在路栩的位置上呆了會兒。

想到那家夥軍訓唱的歌就是《晴天》,她原來那麽早就喜歡上路栩了。

可他不好受,他知道陳喃也不會好受。

路栩和溫漾的事情,也就他們幾個玩得好的兄弟知道,兩個人現在雖然還是好朋友,但是高考後,這兩人肯定在一起。

那陳喃呢?她會不知道嗎?還是她,早就知道了?

他倏然想起這事,有點擔心她會知道路栩和溫漾的事。

怕她知道,怕她掉眼淚,怕她為了路栩那家夥哭。

可是想著想著,他又很想笑。

這世上的喜歡,還真是一物降一物。

我喜歡你,你喜歡他,他喜歡她。

都很正常吧。宋詞嶼想。

畢竟這個世界上,兩情相悅的雙向奔赴不多了。

互相喜歡,能有結果,得需要多大的運氣,得多幸運啊。

隻是太不巧了,大家都不是幸運的人。

12月底,2011年的最後一天。

蘇市下雪了。

從下午開始就飄起了小雪,陳喃坐在靠牆最後一排的窗口,雖然窗戶裏怎麽關死都會漏風進來。

但是天色暗濁,窗外下著片片小雪花,全班學生的興趣都一門心思撲在了外頭的雪上。

在她這個四五年都未必能下一場雪的小鎮,偶爾能下些雪花,都是稀罕事。

講台上的陳偉用力地敲著桌子,看著這群平日裏上課蔫蔫的,一遇到下雪就起勁的學生,又氣又惱:“一個個幹嗎呢?你們現在高二了知不知道啊?來來來,都給我回回神,後麵要睡覺的就給我站起來!”

學生們無語地歎了口氣,被迫目視講台,看著陳偉。

陳偉手裏拿了一遝紙:“這個呢,是讓你們寫下來自己高考想去的學校,每個人都要寫,然後朝著這個目標努力,知道嗎?”

“啊——”

“老師,我們才高二,寫這個也太早了吧。”

“就是啊就是啊。”台下起哄跟著話。

對未來要去哪個學校,大部分的人都是茫然不清楚的,也有小部分的學生,先上講台拿了張紙下去很快寫好了自己想考的大學。

獲得了陳偉讚許的目光。

而陳喃,就是那大部分人裏的其中一個。

她不知道未來要考去那座城市,或者是留在蘇市的哪個學校。她沒什麽大誌向,就希望考上個一本,然後工作畢業。

隻是現在真的要問起她,未來從事什麽工作去,她也是一臉迷茫。

“快點寫啊,最晚明天交給我,什麽叫你們才高二啊?看著不緊張是吧,沒幾天過去,你們就要升高三了。給我精神都提起來,早點樹立好進步的目標,別天天漫無目的地瞎學。”

陳偉訓了他們一頓,但這些話班裏的學生都聽太多了,起不到什麽作用。

陳喃也歎了口氣,撐著腦袋望著外頭的雪,麵前發下來的白紙,就安安分分地躺在桌上,她的腦子裏就和這張白紙一個樣,一片空白。

外頭的雪越下越大了,臨近這個學期的期末考試,學校開始加課,在以往高一的最後一節課上,再加上一節自習課,大部分都是有各科老師來講解題目,或者是寫卷子的。

這節自習課下課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六點了。

班裏的女同學們在離開班級前,紛紛擁抱在一起。

“再見麵就是明年啦!”

“咱們明年見!”

……

其實也就是明天見麵的事情,可是總能弄得很煽情的樣子。

這大概是每一年跨年最後一天的日常吧,陳喃也不急著走,她就站在班級門口,不出所料,沒過幾分鍾,林沉茜就急吼吼地衝下四樓,往她這邊跑過來。

“南南!快讓我給予你今年最後的一個抱抱!”她直衝衝地撞進陳喃懷裏,好在陳喃早準備好了,張開胳膊抱住了她。

兩個人緊緊抱在一起,林沉茜把下巴放在陳喃的肩膀上,臉上掛著的笑掩了下去。

“南南,我和顧陽青絕交了。”

“啊?”陳喃一愣,聽見了林沉茜明顯的哭腔。

這次,林沉茜很安靜,沒有任何抱怨的話。可越是這樣,陳喃越覺得不正常。

“結束了,再也不要和他當朋友了,他說他和我當朋友都很累,更別說以後了,所以他要及時止損,你說好不好笑?”

“不過沒事,誰要和他做朋友啊,我也受夠了。”林沉茜強撐著哭腔,顯得倔強又無力。

陳喃不放心地看著林沉茜,在走的那一刻,她倏然轉過身主動抱住了林沉茜。

“你要是晚上不開心,就給我打電話啊,不許哭啊,你還有我。”她語氣柔柔地安慰著。

她也是真的心疼林沉茜。

林沉茜邊聽著她的話,憋了大半天的眼淚,險些繃不住。

林沉茜催促陳喃趕緊走,讓她不許回頭看自己。

直到看不見陳喃的背影,她自己在班級門口泣不成聲。

有些人是幸運過的,能和喜歡的人接觸認識,成為更近的關係。

而又是不幸的,因為他們最終都不是對方對的答案。

陳喃懷著複雜的心情,走出校園。

她曾經覺得林沉茜是那個幸運的,可是如今看來,在無數的感情裏,幸運與不幸,不到最後一刻,都無法被輕易地定義。

放學時間,人很多,在校門口陸續排隊出去。

不遠處有煙花倏然炸起,一團團煙火在空中冒著火星子四溢開。

在空****的夜空中,顯得格外明亮。

原本急著回家的學生們都停在原地,紛紛抬頭看著煙花。

陳喃一回頭,目光一滯,見到了一旁的路栩。

她沒有再看煙花,而是轉頭看向他。

他穿著一身黑色的棉服,融在了夜色裏,有雪花落在他的衣服上,很顯眼。此時,他正抬頭看著空中的煙花。少年優越的下顎線,隨著抬頭的動作變得更加明顯。

混在人群裏,她終於能夠明目張膽地看向他,

要新的一年了啊,路栩。

她抿著唇角,在心裏想著,輕輕地喊著他的名字。

煙花聲音嘹亮,雪花落在她的發絲上衣服上,周圍哄鬧一片。

在黑夜裏,映著微弱的路燈,她眼底閃爍,像是夜裏的星子,光是看著他,眼角就一酸。

新的一年了。

我又喜歡了你一年。

2012年開頭第一天清晨。

到了班級,等大部分人都來了,陳喃開始收語文作業。

收好作業,她抱著作業本往陳偉辦公室去。

“報告。”

“進來。”

陳偉抬頭,見是陳喃,原本緊蹙著眉頭的表情都鬆下了不少:“作業收齊了嗎?”

她點點頭:“收齊了,全在這兒了。”

“好,來放在這兒吧。”陳偉滿意地應了聲,挪開桌上的書,讓陳喃把作業本放在那裏。

她把作業本放下,餘光隨便瞟了一眼陳偉的辦公桌上,在作業本的旁邊,疊著一大紙。

看著像是陳偉昨天給他們發下來的填寫心儀大學的紙頭。

她輕輕掃了一眼,在最上邊的第一張,是路栩的。

他龍飛鳳舞的字體,留在白紙上有些潦草。

高二(1)班,路栩。

想考的大學:蘇市大學。

看到紙上的內容,她目光一淡。

陳偉沒急著讓她走,他看了一眼其他班級寫好的目標大學,翻了翻自己班的,沒發現陳喃的。

他放下手裏的工作,詢問陳喃:“還沒想好想去那個學校嗎?”

陳喃也很誠實地點了點頭:“是,暫時還沒想好。”

“南南,你現在高二了啊,還有半年多就高三了啊,你自己有沒有什麽很喜歡的學校啊?跟著自己的心好好想想,想要去哪個學校,等會兒抓緊把紙交給我啊。”陳偉苦口婆心地勸著她。

她乖乖地點點頭,沒說幾句話陳偉就讓她走了。

在回班級的路上,她想起那張晃眼的紙。

蘇市大學,能和清北並列排名的大學,每年的錄取分數線都很高,隻比清北低幾分。

大概也隻有像他那樣的人,才會那麽輕鬆地做出選擇。

又或者說,他哪個學校都能寫。

有些人啊,天他想去哪兒,哪兒的大門就為他敞開著。

那她呢?

想到自己,她垂下眼簾,一時說不出什麽。

回到班級,班裏的大部分人都交了那張目標學校的紙。

可她,就像是漂浮在水上的浮萍,找不到歸處。

她手撐在桌子上,靠著腦袋發呆。

一上午她都在想關於目標學校的事情。

像她這種人,天生就沒什麽大誌向,習慣過得平平淡淡的,也就甘願這樣了。

午休時,全班就她和幾個人沒趴在桌上睡覺,她保持著撐著腦袋的動作,午後的陽光灑進來,她眯了眯眼,覺得刺眼。

想站起來拉窗簾,班外的走廊邊路過幾個人,聲音不大不小,陳喃順著聲音一抬頭,手上的動作頓住。

路栩一邊用手指穩穩地轉著籃球,一邊與朋友聊天。

他淡挑著眉,唇邊帶著恣意耀眼的笑。

又是這樣一個午後,他按照平日裏的時間,路過她的班級。

中午的陽光太大,模糊了他的側臉。

從前不久開始,他每次中午打完球都會路過二樓的走廊,她不知道為什麽,因為溫漾已經不在二樓的班級了。

可他常常路過,是她枯燥的高中生涯裏,最難忘的風景。

看著路栩的背影緩緩走遠,她才依依不舍地拉上了窗簾。

陳喃喜歡盯著他的背影看,也隻敢盯著他的背影。

可是她的高中生活已經快結束一半了,畢業後,大概是再難看他一眼了吧。

想到這兒,她心上突然一顫。

喜歡上像他這樣的人,真的能接受,未來的校園裏再也見不到他嗎?

再也見不到他的背影,見不到他投籃肆意的模樣,見不到他在台上演講略緊張的樣子。

往後,這個人考去蘇大,她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她,不願意的,一點也不願意。

好一會兒,她回過頭,看著桌上那張仍是空白的紙,因為被她手臂壓著起了褶皺。

鬼使神差地,她拿起筆,寫下和他一樣的目標學校。

蘇市大學。

那個以她現在的成績,根本達不到的大學。

可她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就這麽在午休過後,把那張目標學校的紙交給了陳偉。

陳偉看到陳喃這麽龐大的目標,也是一愣。

然後他欣慰地笑了笑,鼓勵:“定好目標,就要更加努力了啊。”

陳喃很認真地點了一下頭,她本來沒有什麽目標的學校,卻因為他,有了一個很想很想奮鬥去的大學。

她一直就是在追逐光的人,在追逐光的某一刻,也被他照亮。

因為他,想見到他,也希望自己能考去那個現在遙不可及的大學,一起去成為更好的。

陳喃很認真地把蘇大當成了自己的目標。

她比以前更認真更努力了,半夜還亮著燈夜讀,大早上就起來看書學習,假期也在補習。

有的時候,趙蘭擔心她會吃不消。

可是她沒有喊過苦。

在那些寫卷子寫到眼花繚亂,將睡眠時間壓縮到最少的日子裏,她想為了自己,也為了自己的那份喜歡,去努力變成一個更好更優秀的自己。

自卑膽怯也能在不起眼的角落開出一朵花來,肆意生長。

陳喃不停地學習刷題補課,林沉茜被她這股突然的勁給嚇住了,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敢來打擾她。

春夏秋冬更迭,時間在高二的下學期,像是開了加速器,跑得格外快。

在不知不覺中,他們步入高三。

桌子上都是模擬卷,青黑色的黑板上,半節課下來就寫得密密麻麻的板書和題目,教學樓欄杆旁被係上的橫幅,無聲地為高三學子加油助威。

在那樣高強度的學習下,某天中午,陳喃旁邊的女生用手戳了戳她。

她停下筆,不解地轉過頭,看到了同桌女生一臉八卦的神色。

“怎麽了?”

她們兩人同桌了一年,就算是陳喃再安靜,還是在同桌女生活脫跳躍的性子下,兩人混熟了點。

女生神神秘秘地湊在她的耳邊,用氣音說:“你聽說了沒,理科班的溫漾,和她們班裏女生吵起來了。”

陳喃一怔,蹙眉:“你確定是溫漾嗎?”

“肯定是啊。她多出名啊,哪次鬧事沒她啊,不過我聽說這次事情不一般,鬧得家長都來了,好像要退學!”

“這麽嚴重嗎?”她眼神閃爍了幾下,有些走神。

“還有一件事悄悄告訴你,聽說她爸不小心撞死人了,好像是進去了,她媽媽要帶著她轉學,你說都高三了,轉什麽學啊?不過就溫漾那個成績,轉不轉都無所謂啊。”

同桌女生語帶嘲諷,看她沒什麽反應,就轉過身和其他人說這事了。

“知不知道怎麽吵起來的啊?”

“聽說是罵她爸還是什麽吧,你說她爸都撞死人了,罵幾句還不願意了。”

“就是啊。”

……

溫漾的事情傳遍了整個學校,最終,溫漾媽媽幫她辦理了退學。

退學那天,陳喃在學校門口見到了溫漾,她不知道自己是出於什麽心態,就開口喊住了溫漾。

“溫漾!”她直直地跑過去,看著有些呆滯的溫漾,又不知道能說什麽。

溫漾看著陳喃,倏然眼睛一紅:“陳喃,你怎麽來啦?你應該也聽說過我的事了吧,我要走了,沒想到走之前還能見到你,謝謝你啊。你好好學習,加油啊!我提前祝你,考上理想的大學。”

她聲音哽咽,笑得眼底都是淚花。

陳喃也哽住了,久久沒有說話,眼見溫漾就要隨她媽媽離開,她終於開口:“溫漾,一路平安啊。”

聞聲,溫漾步子一頓。她其實一直不明白這個安安靜靜的女生,為什麽對她有意疏遠,可她知道,那一定不是討厭,她猜不明白原因,卻被她的一番話惹得鼻子一酸。

她重重地“嗯”了一聲,眼底一濕。

那個原因,她大概很難知道了。

在她那個洋溢熱烈的青春裏,這個走出來喊住她,和她告別的女生。

和她喜歡著,同一個男生。

溫漾要離開這裏了,臨走前,她把路栩約在那個經常去的球場告別。

那天下著小雨,籃球場裏除了他們兩個人,沒有其他人。

路栩彎著背站在球場裏,像是在壓抑著什麽,很久才接受這個現實。

這件事情從發生到現在僅僅隻有三天,溫漾退學後,他撥打她的電話已經打不通了,她不接電話。他慌得不知道怎麽辦,什麽都不知道。

直到前不久接到溫漾的電話,約他在這裏見麵。

“你真的要走?”他低著頭,語氣低沉。

溫漾悶悶“嗯”了一聲,不再作聲。

“你家裏到底出什麽事了?你能不能告訴我?”

路栩抬起頭問她,而眼前的女孩子,別過頭,什麽都不願意告訴他。

她心裏像是硬生生被扯出來一道口子,半晌才說出一句:“路栩,我必須得走,我可能……要出國了……”

她咬著牙,不敢再看他,眼淚滑過眼角,砸在了水泥地上。

路栩沒有說話。

麵對他的沉默,她憋著那麽多天的情緒,終於潰不成軍。

她死死咬著嘴唇,哭聲很小,卻充斥著整個籃球場。

“我們不是說好了,一起考南市的大學嗎?”他低著頭,手邊緊緊握著拳,手指甲掐著手心,緊抿著唇,眼底猩紅。

聽到他期待的語氣,她嗚咽的聲音更甚。

路栩站在她的背後,眼神陰鬱,雙手不自覺地在顫抖。

溫漾哭了很久,好久才勉強平靜下來,她聲音哽咽:“對不起,路栩。你等等我吧,我們說好的,一起考南市的大學。你去南市等等我好不好?你相信我,我一定會回來找你的。”

她哭腫了眼睛,窸窸窣窣地懇求著他,她一遍一遍地重複著:“你等等我,我,我一定會回來的,我會回來的……”像是想要騙過自己,可她自己都不知道再回來,是在什麽時候了。

路栩還是沒有說話,他無聲抗議著,兩個人僵持了很久很久。

直到溫漾不得不離開,他歎了口氣,終於鬆口答應:“好,我等你。。”

溫漾以前和他說過,她很想考去南市,去看南市四月的櫻花,滿城的櫻花,一定漂亮得像一幅畫。

他答應過她,大學一起考南市,一起去看櫻花。

想到這兒,他覺得心裏特別難受,聲音嘶啞,沉得嚇人:“我等你,等你……一起去南市看櫻花。你,一定要來。”

她聽不得路栩說的話,他說的每個字都像一根刺,戳著她的心。

她強撐著轉過身不敢回頭,眼淚一滴滴滑過臉,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艱難又漫長。

直到溫漾坐上車離開,他還是沒有走,他站在空無一人的球場一動不動。

雨開始下大,密密麻麻地砸在人的身上。

陳喃和往常一樣路過這個籃球場,想見他,想知道他怎麽樣,於是撞見了麵前的一幕。

他們在球場說話的聲音很輕,隨著雨聲,她什麽都沒聽清,她也不想聽清。

但她,能感受到他的難過,看他彎折的背脊,任由雨水一滴滴打在身上。

他一個人站在那兒,淋著雨。

她從來沒有見過,那麽失神傷懷的路栩,沒有見過他難過。

他那樣熱烈的人,原來也會因為喜歡的女孩而難過。

為了她淋雨,一定是很喜歡她吧。

陳喃站在路邊,這場雨似乎不止隻侵蝕著這座城市,低下眼,風雨交加的雨,砸在她的臉上。

她的眼前一模糊,手裏攥著一把折疊傘,卻沒有任何被打開的動作。

手上因為太過用力,手指開始泛白,她的臉也失去了血色,變得蒼白。

他們的心底,都有一場能夠卷走所有的大雨。

陳喃鼻尖一酸,覺得身上有些冷,她還是見不得這樣的離別,也見不得他溢出來的喜歡和悲喜。

本不該是這樣的,他這樣的人,應該和喜歡的女生好好地站在一起,而不是如今這樣的狼狽。

這樣的路栩,不像他了。

而她,也不願意見到這樣的他,寧願他一生都順利,和喜歡的女生幸福,她也不想看見這樣的他。

在這場大雨裏,見到他的脆弱和悲痛,她心甘情願地陪他淋著這場大雨。

衝動地想上前為他撐把傘,卻隻有和他淋同一場雨的勇氣。

如果這場風雨能夠吹走所有的歡喜與心酸,那明天,大概又是陽光明媚美好的一天。

可惜風雨總是無情,凡是觸碰情感與真心,沒人能夠全身而退。

溫漾離開後,路栩回到了正常的生活。他的生活裏,沒有人再敢提起溫漾。

宋詞嶼擔心了他好一陣子,最後見他真的沒事,才放下心來。

高三的考試一場接著一場,路栩全身心投入到學習裏。他還是那個存在在考試榜單上值得人驚歎的第一名,一個夠不到的存在。

沒人注意到,有一個人的排名,一名一名地不斷往前靠著。

宋詞嶼時不時地往榜單上看,幾乎每次的完試,陳喃的名次都會前進一些。

但她往前進步的名次很慢,像是一隻孜孜不倦的蝸牛,緩慢地朝著前麵追逐著些什麽,艱難又不易。

所有人都在緊張地複習,林沉茜的藝考時間也一步一步逼近。

大家都沒有時間去想別的事情了。

在他們這個年紀,不是隻有那些風月,還有要努力去拚搏的成績和前程。

那段難熬的日子裏,所有人嘴上嚷嚷著度日如年,可實際上,他們距離高考的時間,越來越近了。

看著黑板最上麵,高考倒計時的時間,時間晃晃抓住冬天的尾巴,這是在學校的最後一個聖誕節,顯得格外珍惜美好。

一整個學期疲倦寫題的學生們,也終於在這一天稍稍鬆下一口氣。

外邊樹葉凋零,枝幹光禿禿的,空氣中像是被蒙上了一大片的霧氣般朦朧。

大清早,陳偉來到班級上早自習,帶了一筐蘋果,挨個給班裏學生發。

“這是大家在咱們學校最後一個聖誕節了,老師在這裏祝大家平平安安。這段日子大家都辛苦了,再熬一熬啊,今天上完課就放假了,周六周日好好休息,也別忘記複習……”

陳偉在台上繼續說著什麽,陳喃望著桌上的蘋果,不自覺地看了一眼自己書包裏的那兩個。

“還是老陳闊氣,直接送蘋果啊。”

“可不嘛,隔壁班聽說了肯定羨慕死了。對了,你今天送不送蘋果啊?”

“我肯定送,最後一個聖誕節了,以後畢業說不定都見不到了,抓緊機會啊!你說是不是陳喃!”同桌女生突然叫了陳喃一聲。

陳喃原本還在走神,聽著身邊幾個女孩子的對話,愣了會兒。

“啊?啊,對,對!”倏然被問,她抿著嘴尷尬地笑了笑。

身邊人熟悉她憨憨的樣子,忍不住一起笑起來:“不是,你和陳喃說什麽,人家又沒喜歡的人!”

“說不定有呢!”

“怎麽可能!你看陳喃那麽用功,我就沒見她關注過咱們學校哪個男生長得帥。”

……

旁邊說話的兩人,就這麽互掐起來,陳喃抬起手,試圖勸阻一下,最後發現沒什麽用,她眨了眨眼,隨她們去了。

她呼了口熱氣,盯著桌上的蘋果發呆,手指輕輕地敲著桌子。

想起同桌女生的話——最後一個聖誕節了,以後說不定沒機會見了。

是啊,說不定沒機會了。

想到這兒,她眸子有些黯淡。

大課間跑操因為今天外邊的大霧取消,林沉茜跑到陳喃班級門口,悄悄探出一個腦袋。

“南南!”

陳喃聞聲抬起頭,看見了笑吟吟看著自己的林沉茜。

這段日子,林沉茜瘦了很多。

自從她和顧陽青絕交後,陳喃很久沒見過她這樣明媚地笑了。她笑著站起來,在書包裏拿了什麽,雙手放在背後,走到班級門口問:“怎麽啦?”

“鏘鏘鏘——看我給你變個魔法!”林沉茜故弄玄虛著,隨後從背後掏出一個蘋果來,“聖誕節快樂!”

陳喃也從背後“變”出一個蘋果,放在林沉茜張開手心的手上。

她的蘋果包裝得很好看,紅色的包裝盒子上邊還畫著白色的雪花和一隻褐色的小鹿,她用白色的紙把蘋果包好,塞進盒子裏,在盒子的外邊貼著一張紙,寫著好看的字:聖誕快樂。

“還是你的蘋果好看,看我的多簡陋啊。”林沉茜心滿意足地拿住裝著蘋果的盒子,瞥了一眼自己送的蘋果,開著玩笑。

“沒有啊,我就喜歡你送的蘋果。”陳喃笑了笑,眼睛彎成了月牙,她餘光瞥了書包裏有一個一模一樣的包裝盒,裏麵也裝著一個蘋果。

她有些愣愣地看著書包裏那個包裝盒子,思緒有些飄遠。

林沉茜從兜裏拿出一遝暖寶寶,塞進陳喃懷裏:“老樣子,快降溫了啊,別著涼啦!”

陳喃一到冬天就特容易感冒,林沉茜特別擔心這事,看陳喃學習得那麽認真,每一年聖誕節她都很特別地給陳喃送一包暖寶寶,避免她著涼。

陳喃感激地看了林沉茜一眼,乖乖地點了點頭。

兩人在班級門口說了會兒話,快要上課的時候,林沉茜就匆匆忙忙和陳喃告別,跑回班級去了。

她三步兩步地跑上四樓,在走廊上和顧陽青撞了個正著。

有個女生正和他說笑,顧陽青笑得彎下腰。林沉茜目光一滯,心底一顫,又有些麻木地低下頭,不去看他一眼。

陳喃坐回位置上,看著班裏受歡迎的女生數著收到的禮物,旁邊不少人露出羨意的目光。

她突然想到了路栩。今年的聖誕節,他一定會收到很多很多的禮物。

陳喃看著自己書包裏的那個蘋果,吸了口氣,暗暗給自己打氣。

說不定這就是能見到他的最後一個聖誕節了,她一定要把這個蘋果送出去。

然後她趁著課間路栩班級上體育課的時間,跑上三樓,準備悄悄把蘋果塞進路栩的課桌。

他很高,位置在倒數第二排,她擔心有人會提前回來,匆匆進後門找到他的位置。

木質的桌子上放了一本化學書被風吹動了幾頁,第一頁上寫著龍飛鳳舞的兩個字:路栩。

她一鼓作氣地把蘋果塞進他的課桌,沒敢看裏邊是否有很多禮物,也沒敢多停留一會兒,逃跑走了。

光是這麽一個小舉動,陳喃卻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臉上的溫度在升高,她耳根泛紅,跑回班級的步子越來越快。

膽小鬼也做著膽小鬼的戲碼。

等路栩他們班上完體育課回來的時候,那個倉促跑開的身影早就不見了。路栩額前的劉海貼著額頭,因為打籃球而臉上很紅,流了很多汗。

他去廁所洗了把臉,就回教室位置上休息了。

路栩沒有多在意桌子裏多了一個蘋果。

直到那天下午,身邊的同學不小心撞到了他的桌子,裏邊掉出個東西來,動靜還不小,他看了一眼,是一個紅色聖誕包裝盒。

“喲,路哥,這一看就是那個女孩子送你的啊。”一邊的兄弟調侃著。

路栩站起身來把掉在地上的盒子撿起來,打開。

裏麵的蘋果已經摔壞了。他皺了皺眉頭,已經壞了,肯定是不能吃了。

雖然他本來就不喜歡吃蘋果,可也不知道是誰送的,直接扔掉的話,覺得有些不太好。

“裏邊還有張紙條呢。”一邊的宋詞嶼就沒他想得那麽多,湊過去看著蘋果和包裝盒,在裏麵扒拉了幾下,在最底部翻到了一張紙條。

他把那張紙條拿出來,上邊規規矩矩地寫著六個字:祝你聖誕快樂。

陽光落在那張幹淨的紙條紙上,誰也不知道那僅僅的六個字,是一個人多少的內心動作和兵荒馬亂。

原本起哄的宋詞嶼動作一頓,他知道這是誰的字跡。

那個和兩年前送給路栩跌傷藥膏的,在他生日那天送的歌詞紙,和展示欄上不斷和路栩出現在一起的優秀作文展覽,是一個人的字跡。

他低下頭,心底泛起一股酸,調整好情緒,輕哼了聲:“沒壞得徹底,我覺得還能吃吃的。”

“哎,我不喜歡吃。”少年歎了口氣。他一向不喜歡吃蘋果,但丟掉別人的一番心意總是不好,可吃了也不好。

後來那個摔壞了的蘋果,誰也沒法下口,最後被丟進了班級的垃圾桶裏,隻留下了那張紙條。

宋詞嶼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張紙條,看了好幾遍。

似乎想找出些破綻,告訴自己這不是陳喃的字跡。

可現實就是這樣殘酷,那張紙上的字,就是陳喃寫下的,而那個丟進了垃圾桶的蘋果,也是她的。

他突然有點不舒服,知道她是什麽樣的性格,這個蘋果送得一定特別猶豫吧。

路栩這家夥不缺蘋果,桌子裏一大堆聖誕禮物,他最想收到的都不在。

那些有名有姓的禮物裏,永遠摻雜著一個沒有留下姓名的人。

宋詞嶼歎了口氣,把那張紙放在路栩的桌上,心情複雜地離開路栩的班級。

除去他,沒人在意那張紙。

在那天的一個晚上,沒有關緊的窗邊,起了一陣很大的風,漾起放在他桌子上的那張紙條,跟著風的動靜,掉落在某處,誰也不再知曉。

沒過多久,蘇市教育局公布了今年體育高考的時間。

宋詞嶼一幫子體育生,在最後的這四個月裏,開始不停不休的訓練。

他還是能經常碰到出來上體育課的高三文科一班。

到了高三,體育課就成了大部分學生唯一能鬆口氣的時候,陳喃也不做什麽,就被身邊的同學拉著坐在了綠色草坪上,她彎著腿,雙手抱著小腿,曬著早晨八九點的陽光,身上暖洋洋的,很愜意。

他餘光掃過她的臉,見她笑彎成月牙的眼睛,有些怔。

她好像有些不一樣了。

不像以前那樣身邊一個朋友也沒有,也不會總是低著腦袋了。

宋詞嶼恍惚地想著,從兩年前進入這個學校到現在,他們都長大了,都變得不一樣了。

每一個人,都在發生不一樣的變化。

像他,這個隻知道調侃路栩身邊不少女生喜歡的家夥,也會有一天,那麽稀罕地喜歡上一個人。

體會喜歡的心酸與難過,又覺得喜歡這種情愫很神奇,所有不高興在見到她的那一瞬間,都會煙消雲散。

你看著她的臉,見到她一麵,就覺得那是自己最開心的時刻。

高考近在眼前,如今的他們,都是在這段青春裏,見一麵少一麵的存在。

未來在哪兒,誰也不知道。

二月底,蘇市一中高三學生的百日誓師大會。

高三全部班級大清早站在操場上,陳喃有些困得打了個哈欠,她最近熬夜刷題,精神狀態不算太好,額頭上都冒了不少痘痘出來。

前邊的學生手裏拿著長長的橫幅,上麵印著白色醒目的字:高考最後一百天,高考必勝!!!

後邊特地加了三個感歎號加重語氣,一個個學生挨著輪流下來簽字。

輪到她班級的時候,橫幅上中間兩邊已經簽得密密麻麻的了。

陳喃站在一邊,等著旁邊的同學簽,目光停留在紅色橫幅上,她在橫幅上麵找了會兒,最後在最上邊找到了一行很眼熟的字跡。

那字寫得龍飛鳳舞,很惹眼地在“必勝”兩個字眼的上麵,沒人和他的字挨著。

“陳喃,到你了。”

她接過筆,稍稍用力地把名字簽在了路栩的旁邊。

看著上邊的字跡,兩人的名字挨得很近,她心上一喜,隨後把手裏的筆遞給了下一個人。

簽好字後的橫幅,被掛在了主席台的最上麵,迎著風微微帆動,台上的校長和主任講著話。

陳喃盯著那張簽滿名字的橫幅,有一下沒一下地跟著全部的人鼓掌。

“接下來,由高三理科一班的路栩同學,帶著大家一起宣誓。”

她聽到他的名字,猛地回過神,跟著大家一起鼓掌歡迎。

少年穿著一襲白淨的襯衫,迎著掌聲上台,他走上台,調整好演講台的話筒。

他手臂一彎,舉起右手握拳,表情嚴肅,聲音嘹亮清潤:“我是高三理科一班的路栩,在這百日衝刺階段,請大家舉起右手,和我一起宣誓。”

全體學生紛紛舉起右手,和台上的他動作一致。

陳喃舉起手,緊緊地看著他。

“我是高三學子,我在這最後一百天,我在此莊嚴宣誓:決戰高考,努力拚搏,不到最後一刻永不放棄。”

“一百天奮發圖強,一百天避短揚長……除掉壞習慣,我們要以飽滿的熱情,昂揚的鬥誌,最刻苦的精神,迎接高考……”

宣誓的誓言越到最後,全場學生的聲音就越大,全場氣氛燃了起來,不少男女生扯著嗓子用力喊,整個操場上空飄**著聲音洪亮的宣誓。

少年少女們穿著一襲白襯衫,將手舉過頭頂,莊嚴嚴肅地宣誓,迎接最後一百天的考驗。

她混在一片聲音裏,也心潮澎湃,台上的男生認真穩重,他一字一句念著宣誓詞,就已經是她最無限大的動力了。

結束那一刻,路栩放下手,湊近話筒,說下一句話:“高考沒有捷徑,願君步步高升。”

他的聲音順著話筒,傳遍整個操場。

少年聲音沉穩又自信,挺直背脊,嘴邊帶著些許笑。

陳喃抬起頭看著他,眼前的人耀眼得像是夏日裏最烈的陽光,似乎沒有任何一場雨水能淹沒他的光芒。

少年向來不知天高地厚,他站在那兒桀驁又有些張揚,永遠不為任何折腰,永遠鮮衣怒馬。

她曾經無數次地,在這個熟悉的操場,不停地抬頭望向他,如現在一樣。

少年永遠站在最高處。

陳喃心裏軟得一塌糊塗。

她昂著腦袋,脖子發酸,倏然想起見到他出現在台上的次數太多,而自己始終,都保持著望著他的目光和姿態,沒有改變過。

麵前的路栩,就和她心裏的太陽一樣,永不落幕。

那個熾熱酷似夏日的驕陽,永遠難追逐,相隔多少千萬裏的太陽。

陳喃低下頭眼角有些酸。

是不是因為喜歡了這麽一個優秀的人,就注定好了要一輩子仰望他。

可喜歡一個人,好像做什麽都是甘願的。

在痛苦的心酸和難過裏,她一直都在清醒地沉淪。

因為自他過後,她再也沒見過比他還要熱烈的人了,也再難見,那一年草長鶯飛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