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她的目標:蘇市大學1

四月中旬,春風四起,窗外的風吹起白色的窗簾,春天暖暖的,人也都懶洋洋的。

講台上,陳偉正講著一篇文言文,尤其催眠。

陳喃也困得不行,眼皮子在打架。她一隻手撐在桌子上托著腦袋,一邊拿著筆記著黑板上枯燥的知識。

陳偉正講著課,倏然想起什麽,插了一嘴題外話:“咱們學校的作文比賽開始了啊,大家有興趣記得來報名,進入決賽的話可以去市裏考試,得獎的含金量很高的。”

他說了幾句,但班裏的學生們都特別累的樣子,沒幾個人把這話聽進去了。

“都醒醒啊,你們這個知識點翻譯,我寫下來你們都趕緊記下來。”他拍了拍桌子,滿臉無奈。

在教案裏找了一通,還是沒發現那張古文翻譯的紙,陳偉想起上節課他上的是一班的語文課,大概是不小心落在一班了。他拍了拍講台:“我那張翻譯的紙應該是落在一班了,有誰現在去幫我問問啊?”

“找我們班班長啊,你們應該都認識吧,叫路栩。”

聽到他的名字,陳喃眯著眼,渾身一顫,瞬間從困意中清醒過來。

班裏已經有人躍躍欲試,孟北鴿積極站起來:“老師,我認識我去!”

“欸,行。孟北鴿同學很積極啊,趕緊去吧,讓路栩找找,他應該知道放在哪兒了。”

陳偉滿意地點點頭。

孟北鴿說做就做,直接起身出門往三樓跑。

班裏的學生們竊竊私語:“平日裏也沒見孟北鴿那麽積極啊。”

“你懂什麽,人家是為了教案嗎?人家是為了路栩去的好吧。”

“哇,哦,懂了懂了。”

……

陳喃晃了晃還有些迷糊的腦袋,努力聽著陳偉繼續講課。

孟北鴿很快就拿到教案回班了,陳喃撐著腦袋繼續聽課,思緒卻跟著被風吹起的簾子一起飄遠。

這幾天她沒再遇到過路栩,校園就這麽點大,可她不刻意地偶遇,就真的很少能見到他。

她也不敢去見他,怕看見他身邊出現的溫漾,可是見不到他,她又會很沮喪。

在校園裏,看見和他相似的背影,她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哪怕知道不是他,可還是控製不住目光,無數次聽到和他熟悉的聲音,會特別期望下一秒出現在拐角,出現在她麵前的男生,就是路栩。

可是往往很多次,都不是他。

喜歡一個人,原來是那麽糾結的心事。

陳喃歎息了一聲,這節語文課沒幾分鍾後也就下課了。

下課後,陳偉走過來,用書敲了敲她的桌子,留下一句:“跟我來趟辦公室。”

陳喃一怔,出於本能,覺得去辦公室沒什麽好事。她蜷縮著手指,跟在陳偉背後走進辦公室。

等到陳偉把一份卷子放在她麵前,她才知道是什麽事情。

“南南,你語文成績好,一直都是咱們班裏邊第一第二的,我看了你的作文,寫得也很好,你要不要考慮考慮報名個作文比賽啊?”

陳偉攤開她卷子最後的作文部分,自從上次陳偉指出她問題後,她就很少偏題了,她文筆好,寫的文字生動形象,參加作文比賽一定是合適的。

隻是他知道陳喃這孩子從小脾氣就悶,未必願意參加比賽,才特地把她叫過來問問。

陳偉的確猜得很對,陳喃聽到這件事情,第一反應就是拒絕,從小到大她就沒參加過比賽,一直都是默默無聞的小透明,她也沒有主動參與報名過。

“我……”她不知道該說什麽,拒絕的話說不出口,可是又不敢貿然答應。

見她有些猶豫,陳偉也不勉強她。

“你別緊張,我就是看你的文采好,要是能進市裏麵的比賽啊,能拿個獎的話就更好了,這個獎項的含金量很重,獲獎的獎金都不少,所以咱們學校啊,特別重視這件事情。”

陳偉耐心地勸著她,順手拿著其他幾個班的報名表。

她聽著陳偉的話,低著頭不作聲。

“南南,這是個很好的機會啊,叔叔希望你別放棄,你看看其他班級,尤其是一班,全都報名參加了。

“得不得獎無所謂,重要的是參與,我老聽你媽說你不愛參加集體活動,老是一個人。叔叔知道你性子本來就這樣,小時候安靜點好,但是現在長大了啊,得做出改變,不能一直困在自己的圈子裏啊。”

陳偉苦口婆心地說著,他是真心希望能把陳喃的性子帶得活潑一些,這個年齡段的孩子裏,鮮有像她這樣不愛說話,沒多少存在感的孩子了。

她乖乖地聽著,在陳偉的話裏,捕捉到了一個很重要的信息。

“您是說,一班的全體學生都參加了嗎?”

“嗯?是啊,上次我給你看的那些優秀作文,那裏邊的學生全都參加了。”陳偉不知道陳喃為什麽會突然問這個。

一班作為尖子班,自然是被學校格外看重的。這一次參加作文比賽,由路栩帶頭,一整個班級全都報名了。

聞言,陳喃目光閃爍了會兒,確定一班整體報名,那路栩也一定報名了。

她想了一會兒,最後還是答應了陳偉的建議:“我願意報名,就……試一試。”她抿著唇,有些緊張。

陳偉沒料到這事能那麽順利,滿意地直點頭:“好。這裏是報名表,你填一下。”

報名作文比賽,陳喃就這麽定下了。

初賽是在蘇市一中空餘教室裏邊考的試,一中的學生報名都很積極,好幾個班裏都坐滿了人。

陳喃坐在教室裏,有些局促不安。她緊繃著臉,有些慌張。考試前她環顧了教室一眼,沒有見到路栩。

周圍全是她不認識的麵孔。

初賽的作文題目不難,拿到卷子後,她長吐了一口氣,定下心來,順利地完成了比賽。

初賽的成績在三天後被公布出來,陳喃不出意外進入了決賽,幾個班被刷下來的人不少,但是一班進決賽的人很多。

她不用猜都知道,路栩一定會進入決賽。

決賽的考試在市裏,學校特地給他們騰出一下午的時間,坐著校車去市裏邊比賽。

在校車上,她喜歡坐在靠窗的角落裏。

陽光落在身上很溫暖,一上車她就有點困,等著其他班的學生陸陸續續地上車,迷迷糊糊中,她感覺到自己旁邊的椅子一陷。

陳喃睜開眼,轉過頭粗略地看了一眼,下一秒,她呼吸一滯,困意煙消雲散。

路栩就坐在她的旁邊,他大概也有些困,靠在座位上微微閉著眼假寐,她眨了眨眼,耳根霎時紅了起來,突然覺得很坐立不安。

她看著眼前閉著眼的少年,能清楚地看見他根根分明的睫毛,很長很濃,陽光落在他的臉上,許是有些刺眼,他不舒服地轉著頭。

陳喃就像是如臨大敵一般,她不敢大聲呼吸,見他一動,連忙轉過身去裝作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過了一會兒,見他沒有醒,她才敢繼續轉過身來。

他大概睡得不是很舒服,一直蹙著眉頭。她看著外頭有些刺眼的陽光,悄悄地拉上了窗簾,遮住大部分陽光。

她已經好久沒有見到過他了,就算偶爾遇見,她都隻敢悄悄地偷看著他的背影,沒有任何一次像如今一樣,兩人隻有一指的距離。

陳喃心底像是灌了蜜,甜得發膩,她眉眼淺淺一彎,身體僵硬地學著他的樣子靠在座位上。

整輛車上的人不是在睡覺,就是在悄聲聊天,沒人注意到她這邊。

她終於能大膽地看著他,十指交纏在一起,又緊張又竊喜。

他還是他,總是讓她那麽難過心酸,讓她不願意這樣不快樂地喜歡下去。

可是那些心悸,從不是幾次難過就能結束的,於是她心裏想著,我不要再喜歡他了,可是見到他,那些想法一瞬間動搖崩塌了。

她還是好喜歡他。

到市裏考試地點後,路栩醒過來,他懶懶地打了個哈欠,跟著隊伍下車。

陳喃跟在他的後麵,不敢靠太近又不敢離太遠。

她盯著他瘦高的背影有些恍神,似乎每次見他,都是這樣的情況。

她不敢走在路栩的前邊,隻敢在背後,偷偷看他。

決賽的題目遠比初賽要難得多。

拿到考卷後,全場的人都忍不住蹙了蹙眉。

比賽的題目是:麵對青春期裏的悸動,你是如何看待的?請以這個內容,自擬題目,禁止出現人名和校名,字數控製在八百字左右。

考完走出考場,不少人吐槽:“還是市裏會搞事情啊,這個作文寫得好就是正確對待青春期的喜歡。寫得不好,不就是早戀嗎?”

“可不是嘛,還得是咱們蘇市抒情卷啊,出的題目都那麽別出心裁。欸,路栩,你寫得怎麽樣?”

聽到別人問自己,路栩轉過身來,聳了聳肩,輕笑道:“一般,這作文的確沒人性,難寫。”

“聽見學霸都這麽說了,有點安慰了。”

……

聽見路栩吐槽的話,陳喃低著頭偷笑。

無論最後的比賽成績如何,陳喃都覺得,今天一定是很美好的一天。

回到學校上完課,放學回家。

陳喃還是照常繞著遠路回家,在她家附近的一片公園,被推土機推平,有幾個人正在那邊說著些什麽。

她草草看了一眼便走了。

到家門口的時候,發現大門敞開,她心裏一驚。

趙蘭正坐在院子裏,一眼就望見了門口的陳喃。

“怎麽回來那麽晚啊?”

她一愣,沒想到趙蘭會在家,胡扯了個理由:“啊,路上有點堵,回來就晚了點。媽,你今天不上晚班嗎?回來那麽早啊?”

聽到她的話,趙蘭的眼神有一刻慌亂,應了聲:“廠裏邊沒什麽事情,我就先下班了,正好你回來了,今天想吃什麽,我做給你吃。”

沒注意到趙蘭的不對勁,陳喃搖搖頭:“都行,你看著來吧,我先去寫作業了。”

“欸,好。”見女兒背著書包走進客廳,趙蘭才鬆下一口氣。

其實今天廠裏挺忙的,隻是最近不知道怎麽了,身體越來越不好了,尤其是今天她格外累,沒撐住就在廠裏倒下了。

廠長擔心她,就給她放了半天的假,讓她去醫院檢查檢查。

趙蘭卻沒當回事,她想自己大概就是沒休息好,沒必要去醫院花那個冤枉錢,現在陳喃上高中了,往後大學學費就更貴了。

她得多存錢,為陳喃的將來考慮。

在飯桌上,母女倆閑聊了幾句。

陳喃吃著飯,想起今天回家的路上看見的施工,隨口問了句:“媽,我們家那裏的小公園拆掉了嗎?是要建什麽嗎?”

趙蘭邊給她夾菜,邊說:“是啊,聽說是要建個籃球場,都開始動工了。”

她點點頭,籃球場……要是建好了,不知道路栩會不會往那邊去。

“想什麽呢?快點吃飯啊,吃好飯就去寫作業。”見她走神,也不吃飯,趙蘭用筷子敲了敲她的碗。

“哦,好。”她回過神,捧著碗趕緊吃飯。

“吃點菜啊,別光吃飯。對了,你還記得高副那群孩子嗎?”趙蘭怪慎她一眼,繼續給她夾菜。

聽到“高副”這個名字,陳喃下意識地害怕,她手一抖,筷子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趙蘭見狀,趕快幫她把筷子撿起來,拿去廚房洗了洗:“欸,你這孩子,今天怎麽回事啊。”

陳喃臉色一片慘白,渾身微顫。

“媽,高副……那幫人怎麽了嗎?”她小心翼翼地問了句,放在衣服上的手緊緊攥著。

“高副那孩子,不學好啊,在學校和同學打架,差點弄出人命來,鬧得學校都叫警察了。聽說他不是第一次打架了,不是第一次被抓了。這一次這孩子至少得關個十幾個月吧,我們廠長都要被氣死了。”

聽到這個消息,陳喃呆了幾秒,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啊,被關進去了啊。”

“是啊,這孩子以前就愛欺負人,現在變成這樣,也真不知道是怎麽造成的。”趙蘭可惜地歎了口氣。雖然她一向和高副媽媽不合,但好歹他爸爸是廠長,平日裏也算照顧她。

高副這孩子,都是街裏鄰居看著長大的,變成這樣,何嚐不是爸媽溺愛造成的。

陳喃扯了扯嘴角,沒有再說什麽。

高副和她差不多大,未成年人,就算進去了也不用多久就會出來的。

但她想,好歹這段時間,她不用再繞那麽遠的路回家了。

再也不用避著高副那群人了,也是件好事。

作文比賽一個月後,市裏公布成績,消息發到了各個班級的班主任手上。

陳偉在電腦上焦急地查看比賽情況,他教的三個班,其中兩個學生拿了市一等獎,五個學生拿了市二等獎,還有十七個學生拿了市三等獎。

市一等獎:徐婉 陳喃

市二等獎:路栩

……

這個消息很快就被各班班主任通知到了班級裏。

陳偉也沒想到陳喃這次能發揮得那麽好,畢竟這次比賽的題目有些刁鑽,不好寫。

他掃了一眼她寫的作文,寫得很好,很有意境也很美。

全文隻有一個中心思想:將那份悸動,變成內心的美好,作為榜樣前進努力,不必發酵不必有後續。

趙玉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五班。

“恭喜我們班的陳喃同學,獲得了作文比賽的市一等獎,明天早上國旗下講話,記得跟著其他獲獎同學去台上領獎哦!

“另外也恭喜我們班的孟北鴿同學,畫畫比賽獲得了二等獎,今天我們班真是很多好消息啊。來,為她們鼓掌!”

這些獲獎給她長臉,趙玉芳語氣愉悅,率先為獲獎的兩位學生鼓掌。

全班也跟著一起,孟北鴿身邊的女孩子們,已經提前湊在她身邊,比獲獎的本人還要激動。

班裏大多數掌聲和恭喜都是給孟北鴿的,少數的給陳喃,隻是她一向在班裏沒存在感慣了,突然一個小透明獲得一個大獎,班裏的人還是有些意外。

顧陽青不理那群拉幫結派的女生,坐在陳喃旁邊,掌聲響亮幹脆,身子往後一靠,衝著程浩克幾個人使眼色。

“老程,給點麵子啊。”

程浩克被他看得失語,這些日子他總想去找陳喃麻煩,都被顧陽青這小子勸下來了,他又無語又不得不給麵子,懶懶地跟著鼓掌了幾下。

“陳喃,你厲害啊,聽說這比賽獎金不少,記得請我和林沉茜吃飯啊。”顧陽青滿意地笑笑,衝陳喃使眼色。

自從趙玉芳宣布了這個消息到現在,陳喃都是呈一個傻住的狀態。

那篇作文她是寫得很順暢,但沒想到,能拿到市獎,還是一等獎。

胳膊被顧陽青戳了戳,她呆呆地“啊”了聲,接著又小雞啄米似的點著頭。

講台上,趙玉芳還在得意自己班學生爭氣:“這次一等獎,除了一班去年考試拿下語文第一名那個徐婉,其他的可都是二三等獎。就連他們班最出名的,咱們高一年級第一,也才拿了二等獎。”

顧陽青聽著這話,抬杠起來:“欸,老師,你以前可不是這麽說路栩的啊,你以前可是可勁地吹他呢。”

“去去去,顧陽青你小子能不能閉上你的嘴?來來來,正好就你吧,把孟北鴿的畫貼到牆上去,就你旁邊那麵牆,貼高點,趕緊的。”

趙玉芳沒好氣看了他一眼,轉頭開始使喚他。

班裏的學生忍不住大笑,嘲笑顧陽青嘴嗨的下場。

陳喃看了一眼孟北鴿畫的那幅畫,很有特色。

她知道路栩拿了二等獎,她輕輕抿了抿唇,心底暗自竊喜。

開始期待明天能和他出現在同一個領獎台上。

陳喃有些緊張,一晚上沒怎麽睡著,次日起了個大早。

出門前,特地對著鏡子仔細左左右右看了好幾眼紮好的頭發,確定沒問題才出門。

第一節課後的國旗下講話,陳喃看著牆上的鍾,開始覺得為什麽時間一分一秒過得那麽慢。這節課是陳偉的語文課,他著重誇了陳喃,讓班級裏語文不好的學生多向她學習。

一節課她都沒怎麽記住陳偉說的話,她努力靜下心來好好聽講,可心跳跳得很快,即將站在領獎台上接受到全校人的目光,她心裏特別慌,可是想到能和路栩一起站在台上,她又很期望。

和他出現在同一個領獎台上,而不是和過去一樣,隻能在人群裏偷偷看著他耀眼優秀。

這節課在陳喃的心裏格外漫長,好不容易下課,班級排著隊伍往操場走。

獲獎的學生先排好了隊伍在後台等著,台上的校長還在不斷說著鼓勵學生的話,陳喃排在第二個,路栩就排在她的後邊。

她後背緊繃,緊抿著唇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不敢說話。

“路栩,你這次的作文我看了,寫得很好欸,要不是最後有錯別字扣了分,一等獎裏肯定有你。”徐婉轉過身,隔著陳喃和路栩搭話。

少年沒有什麽反應,他不在意地輕笑,刮了刮鼻尖,碰著那顆醒目的痣:“我覺得二等獎也挺好的。”

他的聲音落入她的耳邊,她不敢動,心底卻像是一把熱火,漾開了厚厚的冰層。

終於到了他們上台領獎的時候,陳喃走上領獎台時不斷地吐著氣,試圖讓自己不要緊張。

但在台上站著,等待領獎,一眼望下去烏泱泱的一大片人,她還是特別緊張,眼神恍惚,不敢朝著下邊望。

反觀路栩,他早就習慣了這種場合,他站直著腰,表情沒半點不自然。

校長為他們頒獎,台下響起一陣陣掌聲。

林沉茜在操場草坪上站著,看著台上的陳喃,笑得特別開心。

“看到沒,第二個第二個,是我好朋友!厲害吧!”她抬著下巴,不停地炫耀。

在領獎台上,拿到獎狀後,老師讓台上的學生排好隊,攝影老師要拍個照。

陳喃比較矮,旁邊是學校合唱團用的五階台階,她被老師安排站在第三階台階上,站在了最旁邊。

路栩最高,不用站在台階上,在第一排的最中央。

這樣的站位,她隻要微微別過頭,就能清晰地看見他,不會被任何人擋住視線。

全部拍照的人都舉著獎狀,攝影老師就在台下,他手裏調著相機,卻一時半會兒怎麽也調不好。

宋詞嶼是體育委員,就排在班級隊伍的第一個,此時他踮起腳看了一眼情況,隨後看著台上的路栩和陳喃,最後按捺不住地開口:“老顧,要不我來試試?”

“你小子,能行嗎?”顧老師轉過頭來,語氣質疑。

這小子在他這兒上課,最不乖了。

但他自己也不是專業的攝影師,就是個體育老師,專門教體育生的,突然被拉過來,還有點搞不明白這相機。

“您還不相信我嗎?我肯定靠譜啊。”宋詞嶼笑著,一副你得相信我的表情。

他走上前,在老師半信半疑下接過相機。他一副很專業的樣子,清了清嗓子:“咳咳,大家都看我這邊的鏡頭啊。”

他看著相機的鏡頭,原本裝相的笑突然凝固在臉上。

鏡頭裏,她的目光始終落在第一排,沒有看著鏡頭。

宋詞嶼又提醒了一聲:“全部人,都看我這兒的鏡頭啊,別看別的地方。”

看似不知道是在提醒誰,陳喃這也才反應過來,連忙站直了身子,相機“哢嚓”一聲,照片拍好。

宋詞嶼拍好照片,比了個“OK”的手勢,把相機還給老師。

他的目光時不時地落到陳喃的身上,慢慢隨著她的視線,往下移,便看到了路栩。

宋詞嶼目光一沉,別過頭不願意再看她。

頒完獎,二等獎和一等獎的作文,被公示在學校的展示欄裏。

回到班級,宋詞嶼就聽到班裏的男生議論紛紛:“五班那個第一名什麽來頭,叫陳什麽的,那麽厲害啊,能和徐婉一個級別啊?”

“誰知道啊。我聽說啊,那女生好像是老陳的侄女,關係戶吧。”那個男生湊另一個男生耳邊,聲音說得很輕,神神秘秘的。

但還是被宋詞嶼聽到了,他本就不爽,聽到這番話更不舒服了。

他坐回椅子上,手裏拿著脫下的外套,用力朝著桌上一甩。

那幾個八卦的男生嚇一跳。

他抬眼瞥了一眼他們,語氣有點衝:“看什麽看。”

說完,他又氣不過,一刻也坐不住,站起來直接跑下樓。

“路栩,宋詞嶼這是怎麽了?”徐婉就坐在宋詞嶼旁邊,她也被嚇到了,一臉不解地問路栩。

路栩搖搖頭,看了一眼那幾個男生:“大男人的,還閑言碎語人家女生,也不害臊。”

“是啊,我看過那個女生的作文,她寫得特別好,有些地方我覺得我都沒她寫得好呢。”徐婉點點頭。

隻是,誰也沒有特別記住陳喃的名字。

那幾個男生被路栩說得不好意思,訕訕跑回座位上,也不敢再說閑話了。

路栩朝窗外望了一眼,宋詞嶼那小子早就跑遠了,他不解地歪了歪頭,不知道那小子又吃錯什麽藥了。

這邊,一路跑下樓的宋詞嶼,鬼使神差地跑到了展示欄這邊,他抬眼一看,貼在第一位的就是陳喃的作文。

她的作文寫得特別好,宋詞嶼說不出來是哪兒好,就靜靜站在那裏看著。

他的關注點不一樣,陳喃很多優秀引用的句子他沒有注意,他隻注意到了她其中幾段起著轉折的話。

就像是一隻喜歡自由的鳥,遇見你後,它突然願意停留。

好像因為是你,有人愛上了一起走過有些泥濘的小路,愛上了那兒的風、那兒的雨,也有人因為你愛上了枯燥的數學題,像是榜樣和動力,讓她有了向前跑的勇氣,讓她希望自己變成更好的人。

你不是風月裏悸動的壞事,是目標,讓我願意去追逐,去努力。

而你,不必知道。

他默默念著其中兩句話:“有人因為是你,愛上你想向你靠近。”

“有人因為喜歡你,想為你成為更好的人。”

他又看到陳喃作文的最後結尾,結尾隻有一句話:

你是遠方,是目標,是我願意為之努力的方向。

宋詞嶼不知道為什麽,覺得特別有代入感,一下子代入了路栩。

他自嘲地笑了聲,又覺得陳喃的確挺厲害的。

這些話,稍有不慎就寫得不對味了,可是她偏偏就是寫得特別好。

青春裏喜歡的悸動,每個人對待感情的不同,而她的這個正確對待,是不必讓對方知道。

大概就是這個作文題目的核心吧,理智對待年少時不成熟的心動。

隻是,因為他愛上泥濘的小路,愛上那兒風雨,又愛上數學題,說不定是同一個人呢。

宋詞嶼目光朝著整篇作文的題目上看。

陽光灑在他的臉上,他眯著眼看著,她作文的題目是:《追逐著的光》。

六月初,夏日的燥熱悄悄襲來。

一中作為高考考場,高一高二的學生在那幾天放假。

六月九日高考結束,一中參與新一季度的優秀校園評比,全校打掃教室和做好儀容儀表。

蘇市教育局下達通知,各個學校考卷統一,期末考試同一統考。

6月19日夏,一中統考。

22日統考最後一天,早上出門前,趙蘭特地叮囑他,“南南,好好考啊,今天是壽星啦!晚上回來叫著茜茜一起來家裏吃飯。”

陳喃回應:“知道了媽媽,我會好好考的。”

學校的統考是隨機分的考場,她和路栩巧合分在了一個考場。

他就坐在陳喃的前麵,最後的一場英語考試,她發揮得特別好。

路栩在她的前麵,上午的陽光灑進教室,他寫卷子寫得很快,寫完檢查了幾遍,就趴在桌子上休息。

少年的下巴抵著考卷,桌子很硬,硌著他不太舒服。

陳喃就坐在他的後邊,他的一舉一動,哪怕稍微挪一下椅子,她都能發現。

這場試她考得特別安心。

22日下午三點,考試結束。

各個考場的學生退場,陳喃拿著筆袋起身要走,餘光瞥見在桌角旁的考試號。

她猶豫了會兒,監考老師從第一排撕考試號的紙條,隨意地揉成一團。

陳喃撕下自己桌角的考試號,路過路栩坐過的桌子時,小心翼翼地撕下他桌角的考試號。

上麵印著他的班級和名字還有考試號。

她把兩張考試號輕輕地疊在一起,塞進了口袋。

宋詞嶼來考場門口找路栩:“走啊,聽說老墨書店附近新建了個籃球場,考完試過去打球不?”

路栩擺擺手:“再說吧,溫漾約我去看電影,不知道什麽時候。”

聞言,宋詞嶼唏噓不已,嘖嘖幾聲:“你倆什麽情況?”

“我們約定好了,一起好好學考去一樣的大學。”

“哦喲,不得了啊。”他調侃著。

路栩笑了笑,把手裏的筆丟給他:“我去上個廁所,等我啊。”

“行行行。”宋詞嶼不耐煩應著,嫌棄他事多。

宋詞嶼靠在牆邊等著路栩,目光淡淡往考場裏一掃,倏然呆住。

他看見陳喃小心翼翼地撕著考試號,把那張紙放進口袋裏,走出門和他撞了個正麵,她有些慌亂地低下頭,跑得很快。

宋詞嶼緊緊抿著嘴,走進去看了一眼講台上的考試座位表。

“欸,同學,你幹嗎呢?考完試趕緊出去啊。”監考老師看了他一眼,提醒著他。

他連連答應,隨便扯了個謊:“好的老師,我有支筆丟在講台上了,我找找。”

他照著座位表上的位置,對上陳喃撕掉座位表的位置:

×××9號 路栩

×××10號 陳喃

看著那張表格,宋詞嶼怔住片刻,又是了然,他轉過身走出門,背脊已經有些彎。

在門口,他苦笑著,蹲下來笑得肚子疼,笑得眼眶發酸。

監考老師從裏麵走出來,不放心地看著他:“同學?你不要急吧,你的筆找到了嗎?”

他雙手捂著臉,分不清是在笑還是在哭。

最後,宋詞嶼擺了擺手:“老師,不用找了。我的筆,不在這兒,一直都不在這兒。”

直到監考老師不放心地走遠,路栩跑過來拍了拍宋詞嶼的肩膀:“幹嗎呢?怎麽垮著個臉?”

宋詞嶼抬起頭,看著路栩的臉,路栩瞪著眼睛疑惑不解。

他站起來搖了搖頭:“沒什麽,走吧。”

“怎麽了?考完試不高興嗎?”

路栩摟過宋詞嶼的肩膀,開著玩笑:“宋哥,不會是沒考好吧?不礙事,慢慢來嘛。”

宋詞嶼低笑了聲,揉了揉發酸的眼角,看著長長的走廊,她的身影早已經消失不見。

宋詞嶼恍神著,又覺得悲哀。

“原來……你真的喜歡他啊。”

他,再也沒有辦法欺騙自己了。

回到班級裏,看著桌上放著的東西,宋詞嶼蹙了蹙眉,有些頹廢地問旁邊人:“這什麽東西?”

“哦,咱們學校文明校園得獎了,集體發的一本日曆唄。你說發點餐巾紙也好啊,送本日曆怎麽個意思。”

路栩將日曆拿在手上看了眼:“大概是希望我們,珍惜每一天?好好學習?”

周圍的人大笑。

有人邊笑邊打趣:“還得是咱們學霸有見解,目標長遠啊。”

宋詞嶼跟著他們笑了笑,目光停留在那本日曆上。

等到陳偉來到班裏,他才把日曆塞進書包。

“好了好了,大家都安靜下來。我能理解你們現在迫切要離校放假的心情,但是呢,再和大家見麵,就是高二了,都知道要文理分科吧,我把分科表發下來,你們好好選,一個暑假好好考慮,這可是關乎前程的事情。”

“來,班長,把分科表發一下。都給我收好啊,發完就回家。”

陳偉把分科表遞給路栩,路栩站起來雙手接過,開始一一發著。

班裏的學生都在詢問著身邊的人:“你去文科還是理科?”

“應該選文科吧。”

“那我也跟著你選。”

宋詞嶼耳邊傳來不少這種聲音,他拿起分科表看了眼,似乎也在糾結。

大家問的都不是你選文還是選理,而是問的,你選前程還是選我?

他覺得有點好笑,好在自己成績一般般,選哪個都沒差,隻是他突然想起了陳喃,看著台上發著分科表的路栩,這小子不出意外肯定會選理科。

那她呢?會選擇前途,還是選擇路栩?

她每次大考小考的成績他都關注過,她理科成績一般,文科成績卻算得上拔尖。

宋詞嶼賭不準,她的喜歡太隱晦,藏得太深了,如果不是因為他關注著她,他也是根本看不出來的。

他看著那張分科表出神,前途和他,你會選擇他嗎?

回家的路上,因林沉茜爸媽臨時有事,她也提前在節假日把重的東西全都帶回家了,和陳喃一起走著回家,也不吃力。

兩個人走在街頭,正說著文理分科的事情。

“你真的想好了,和顧陽青一起選理科啊?你理科成績可不好。”陳喃停下腳步,對林沉茜這個決定,還是想再勸勸她。

林沉茜很認真地點著頭:“打算好了,最近顧陽青那家夥對我特別冷淡,我和他成績差不多,打算開學就給他個驚喜!”

她笑起來,看到陳喃擔憂的模樣,反倒她自己沒有想太多:“這有什麽,而且我的成績本來就不太好,如果你有喜歡的人,你會不希望和他在一個班嗎?”

聽到她的反問,陳喃抬起頭,撞進林沉茜絲毫無畏的眼神裏,她的確被這番話說服了,不再勸林沉茜。

她的朋友,林沉茜,永遠都是那個最勇敢、最願意為自己所做的一切負責的女孩。

陳喃點點頭,年少時的一腔熱血,多麽熾熱又難得啊。

她拉著林沉茜的手,無厘頭地來了一句:“茜茜,我好羨慕你啊。”

“嗯?羨慕什麽?我才羨慕你呢,成績那麽好,我媽老讓我和你多學學,可惜嘍,我真的沒有學習那個天賦。”林沉茜拉長著語調,和她開玩笑。

她聞言笑了起來,放在衣服口袋裏的手,摸到了那兩張考試號,她眼神閃爍,抬頭望著碧藍色的天不作聲。

她永遠無法不顧一切的選擇,也沒有辦法一股腦地跑去他的世界。

陳喃的生活裏,走錯一步就沒有退路了。

可她又被林沉茜的話說動了。

有誰不希望,選擇喜歡的他在的地方。

這一個學期她學習進步了不少,如果選擇理科,應該能和路栩分在一個班,但多半是末尾幾名。

如果她選了文,按照陳偉的話來說,她能進最好的文科班,甚至排在前十左右的位置。

陳喃做不下決定,她總有一刻衝動地想跟著他一起去理科班,可是理智又占了上風,告訴她不能這麽做。

隻是這兩者,始終無法兼得。

到家後,趙蘭已經提前做好了飯菜,還煮了三碗長壽麵。

林沉茜先回自己家放好東西,陳喃在臥室把包裏的暑假作業拿出來,那張醒目的分科表,就放在她的麵前。

她把兜裏的那兩張考試號拿出來,放在分科表上邊。

猶豫了好一會兒,她拿起筆,在自己的那張考號背麵留下了一行字,還沒來得及寫完,就被趙蘭喊著去吃飯了,她趕忙把那兩張輕飄飄的紙放在櫃子裏,壓在那本日記的最下邊。

打開臥室門一看,林沉茜已經很乖巧地坐在飯桌旁邊,伸手招呼著她。

“南南,快來快來,點蠟燭!”

林沉茜笑得特別開心,每年陳喃過生日,她都絕對不會缺席。

也因此,每年她生日的時候,林沉茜都是最高興的那一個。

客廳的燈被趙蘭關掉,小小的奶油蛋糕上插著一根蠟燭,她在黯淡的火光下閉上眼,雙手握緊一彎。

許下了好幾個願望,最後她的腦海裏想起了路栩。

她的願望裏一直都有他,和那天在山上的祈福一樣。

陳喃的知識儲存裏,有無數個希望他好的詞。

可是她最希望的就是平安。

喜歡一個人,最想祝願的,就是他平安快樂。

哪怕這個願望,他一輩子都不會知道。

在這個燥熱的夏天,她期望著,這些所有的祝福,能隨著仲夏最炎熱的風,吹過他的耳畔。

把祝福帶給他。

宋詞嶼回到家,在房間裏躺著,連晚飯都沒吃。

三更半夜醒過來,已經是淩晨一點了,他看著放在床頭櫃上的日曆,拆開包裝,拿著紅筆在6月22日這個地方,不停地畫著圈,把這個日期給圈起來。

他畫著畫著,心越來越堵得慌。

他拿著筆的手開始顫抖。

剛才從夢裏醒過來,夢到的還是那天恰巧碰見喂貓的她。

後來一中給流浪貓建了一個小窩,他就很少再見到陳喃了。

那些貓有了住的地方,也有人專門喂食。

明知道在那個地方,他不會遇見陳喃了,可他還是倔強地常常去那裏等,在那個固定能遇見她的時間。

那陣子路栩還調侃他,說他怎麽那麽喜歡貓了,小貓都搬家了,還依依不舍的,不知道在看些什麽。

他哪裏敢告訴路栩,自己是在等人。

再後來,他不斷地在籃球場、他們班級的門口,見到她路過離開,可是見到那麽多次麵,他幾乎沒和陳喃對視上過。

她的眼神,始終沒落在過自己的身上。

終於在有一天,他在不斷關注她的同時,意識到了——

原來她喜歡的人,是路栩。

考場裏的她,用那一幕繃斷宋詞嶼最後的一根弦,他沒辦法再自欺欺人,去告訴自己一切都是巧合。

看看啊,你望向他的目光是永遠那麽小心翼翼,又帶著歡喜,甚至眼裏除了他就沒有別人了。

宋詞嶼覺得自己挺好笑的,隻因為那麽一眼,俗氣得像是一見鍾情。

可世界上的感情總是霸道得沒有道理,他沒什麽道理地喜歡上了陳喃,在猶豫逃避間,最後可悲地需要靠知道她就是喜歡路栩這件事情,才能真正確定他就是喜歡上陳喃了。

人們常常用悲痛來確定自己的愛意。

宋詞嶼眼前一模糊,內心亂得稀巴爛。

說不清是怎麽感覺,一個是自己喜歡的女生,一個是自己最好的兄弟。

他麻木地一張一張地翻著6月後的日曆,這份還沒開始的喜歡,就這麽結束在了開頭。

宋詞嶼不樂意,不服氣,可是又無奈得不行。

他忍不住罵人:“這什麽事啊,怎麽就被我碰上了。”他狠狠地揉著眼睛,覺得這事情真是離譜到家了。

他再也不相信那些一見鍾情的話了。

如果可以,還是別玩一見鍾情那一套了,看看他,多慘啊。

那些一見誤終身的人,驚豔歲月的同時,何嚐不是給自己留下來無盡的痛苦。

暑假放假第一天,趙蘭和陳喃提起文理分科的事情。

“想好選什麽了嗎?你叔叔來問過我,他說你文科成績很好,建議你選文呢。”趙蘭做好早飯,隨便吃了幾口糊弄過去,問女兒。

她文科成績很拔尖,一般這個情況,肯定是選擇文科了。

隻是她,被其他的心思絆住了腳步。

陳喃支吾回答了句:“媽,我還沒想好,我不著急。”

趙蘭也不催她:“欸,不急,你要是想選理科啊,媽媽也沒意見。聽你叔叔說,你這個成績怎麽樣都能進尖子班了,但媽媽還是最希望你去文科啊,你看你作文寫得好,還拿了獎,也是個優勢。”

陳喃那份獎金,陳偉很早就交給趙蘭了。

趙蘭嘴上說著錢都日常生活開銷掉了,實際上全都給陳喃存了起來。

陳偉照常在假期給她報了市裏的補習班,吃完早飯,她熟練地出門坐車。

隻是這一年的補習班,她再也沒有見到過路栩。

聽補習班的學生說,他在準備物理競賽,沒那麽多時間補習了。除了他不太擅長的語文補習課外,他取消了其他科目全部的補習。

補習課上,補習老師依舊嘴上不忘路栩這個好學生。這麽一個優秀的學生,總會被老師款款而談,作為嘴上的談資,也是驕傲得意的資本。

放假後,陳喃就沒見過他了。

她隻能時常去翻翻他的QQ,在他空間裏了解他的事情。

路栩內容發得很勤,有的時候也會發一些,陳喃看不懂的話。

她仔細地一字一句地琢磨他發出來的內容,細心得像是在做一道道閱讀理解。

有的時候,他也會發出自己打球的視頻,或者是幾張照片。

她反複看著視頻裏籃球場的位置,覺得特別眼熟。她倏然想起什麽,“唰”地站起身來,椅子摩擦著地板,發出尖銳的聲音。

那個籃球場,就是她家附近的球場,那個剛剛建好不久,每晚打球的人都擠滿的球場。

她看著視頻是在三分鍾前發的,現在過去,他也許還在那兒。

想到這兒,她拿著家門鑰匙就跑出去了,一路跑到了籃球場。

球場內,仍是一群人,初中生、高中生、大學生都有,盞亮的路燈照在最高處,場內一片熱鬧。

她站在黑暗的小路邊,不敢明目張膽地過去,隻敢在不遠處踮著腳,探頭望著球場裏邊。

四處看了幾眼,她都沒找到路栩的身影。

她沮喪地歎了口氣,還是不死心地環顧著四周。

突然看到不遠處,路栩手裏拿著一大束玫瑰花向球場走來,陳喃眼前一亮。

他今天穿了寬鬆的白體恤,暖白色的燈照在他臉上。

路栩含著笑意走過來,他皮膚白,一大束深紅色的玫瑰花襯著他,美好得有些不真實。

“喲,路栩,你這是幹嗎,買那麽大一束花?”一邊的兄弟見他那樣,玩味地調侃了句。

他手裏緊緊拿著那束花:“剛剛路邊有個老奶奶在買花,我看都沒人買,這花又那麽漂亮,就全買下來了。”

他滿意地看著手裏那一大束漂亮嬌豔的玫瑰,衝著球場裏輕輕喊了一聲,裏邊跑出來一個女孩子,手裏還拿著個籃球。

“怎麽了啊?”溫漾轉過身,笑著問他。

路栩把手裏的那一大束花塞進她懷裏:“我要這花沒什麽用,送給你吧。”

周圍的人見狀,紛紛起哄。

溫漾憋著笑,佯裝傲嬌地點點頭,哼唧一聲:“哦,謝謝啊,很漂亮。”

陳喃就站在不遠處,她站在一片漆黑安靜的路邊,淡淡地看著這一幕。

夜色遮住了她大半張臉,她垂下眸子,眼底晦暗不明。

不遠處他們的對話,順著風傳過來。

“宋詞嶼那家夥怎麽沒來,平日裏他不是最積極嗎?”

“誰知道他,那小子放假後就賴在家裏不出來了。”

她不再聽,不敢再看。

她僵硬地轉過身離開,走到敞亮的大路上,路燈的光打在她的身上,地上出現的影子,背脊彎著,落寞不堪。

其實他們都一樣。

這些現實骨感地擺在麵前,明明都清楚結局沒有意義了,可還是不能做到不去喜歡。

暑假的最後幾天,補習班的力度加大,試圖在最後幾天假期裏,塞給學生們更多的知識。

陳喃還是會時常路過那個籃球場,在周六晚上八點的時候見到路栩,偶爾還是會見到溫漾。

她開始繞遠路,隻為路過那個籃球場,偷偷看他一眼。偶爾會見到他們兩個人站在一起,見到他時心底的高興,被一陣陣心酸代替。

卑劣的,膽小的,不敢多看他一眼。

又在無人知曉的地方,偷偷看他好多眼。

陳喃低著頭路過那兒,有時會看見路栩在投球,有時會看見他坐在一邊休息,和身邊的人聊天說話。

他大概永遠都不會知道了,有人為了見他一麵,繞了那麽遠的一段路。

被愛的人,永遠都是聾子。

可惜她這個說喜歡的人,注定好了。

暗戀無聲。

補習班開始加課,陳喃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

今天到家下車的時候,她坐的已經是最後一班末班車了。

大概是補習班的大部分學生都有爸媽開車來接送,她沒麻煩陳偉,辛苦趕上最後一班車回家。

在站下車,周圍一片寂靜,安靜得可怕。

她朝著小巷子望過去,沒有一個人。

陳喃突然覺得有點瘮人,樹上知了叫個沒停,在夜晚聲音格外刺耳,旁邊草叢裏傳來細弱的貓叫聲,就算她再喜歡貓,也做不到在這個時候心如止水。

一般這時候,趙蘭應該還沒下班,門不應該是開著的。

有股不安的情緒突然衝上她的心底,她有些心慌。

還沒等陳喃走進去,旁邊的鄰居趕忙跑過來,氣喘籲籲地拉住她的手。

她一怔,隨後聽見鄰居大媽的聲音:“陳喃,你快去醫院,你媽她剛在家裏暈倒了,已經被救護車送去醫院了。”

陳喃聽到這個消息,腦子一嗡,反手握住鄰居大媽的手,聲音發顫:“阿姨,我媽媽,她,她在哪個醫院,還有她現在怎麽樣了?”

“我不知道啊,我隻知道她送去你爸以前工作那個醫院了,你快去看看吧。”鄰居大媽瞥了她一眼,連忙鬆開拉住陳喃的動作。

可能是怕陳喃賴上她,找她幫忙,說完就走了。

陳喃渾身冰冷,從心底湧上一股寒意。

她麻木地關上了家裏的門,然後不斷地往前跑,原路返回到車站,路上行人很少,連車子都沒有幾輛。

鄰居說的那家醫院,離這裏有三四公裏。

她想要坐車過去,腦子一亂,跑到車站才想起來,沒有末班車了。

想到這兒,她眼睛一酸,眼淚不受控製地往下掉,她不願意放棄,開始在路邊攔著出租車。

可沒有一輛車願意停下來,她蹲在路邊,迷茫得不知道怎麽辦,一陣陣抽泣聲,蔓延在半空中,顯得無助又不安。

過了幾分鍾,她抬起頭,緊緊咬著唇,像是做了什麽決定,緊緊抓著書包帶子,吸了口氣,猛地往前跑。

急促的喘氣聲,慌亂的腳步聲,不知道跑了多久,跑到她精疲力竭,額前冒著汗,背後衣服濕了一大半。

陳喃還是不願意停下來,她腿軟得厲害,一個人在夜裏奔跑。

在跑過某一個十字路口時,有人喊住了她。

“陳喃?”

她匆匆停下來,耳邊的碎發黏在臉上,滿臉通紅。

陳喃回過頭,看見了坐在汽車裏的溫漾,車窗被按下來,溫漾坐在車裏,化了很精致的妝,驚訝地看著她。

“溫漾!”而她,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淚又湧了出來。

看著陳喃脆弱的樣子,溫漾一怔,她從來沒見過陳喃哭,她有些擔憂地下車,問:“你怎麽了?別哭別哭,是出什麽事了嗎?”

“我,我媽她被送到醫院了,沒有公交車了,能不能拜托你……送我過去?”陳喃累得上氣不通下氣,懇求道。

“啊……好好好。你別哭啊,快上車,我帶你去我帶你去。”溫漾急忙點頭,扶著腿軟的她上車,摸到她胳膊上的汗,實在是不忍。

在車上,陳喃低著頭,聲音很輕很輕:“謝謝,麻煩你了。”

“沒事沒事。你告訴我是哪家醫院,我馬上送你過去。”溫漾搖了搖頭,拿出紙巾給她擦眼淚,順便給她擦了擦額頭的汗。

“欸,行。小姑娘,你別急啊,現在路不堵很快就到的。”淩叔也被陳喃的樣子嚇壞了,輕聲安慰著。

陳喃點了點頭,不斷地說“謝謝”。

她抬起頭看著溫漾,除了感激的話外,說不出其他的。

溫漾今天漂亮,穿了一身白色連衣裙,披著長長的卷發,顯得很淑女。

在車上,溫漾不停地安慰她,然後接到一個電話。

電話那頭的人問:“你人呢?”

溫漾一手擋著嘴巴,把聲音降到最低,衝著電話裏的人說:“我這邊出了點事,在去人民醫院的路上,得爽約了。”

“你出什麽事了嗎?”電話那頭的人有些著急

“沒有沒有,是我同學家裏有點事情。先不和你說了啊,等會兒再講。”她匆匆掛斷電話。

陳喃看著她今天穿得那麽漂亮,就知道她肯定是有約的。

見自己打擾到溫漾了,陳喃一下子臊得慌,特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溫漾,麻煩你了。”

“不要緊的,不是大事情。欸,到醫院了,我陪你一起上去。”

溫漾不在意地笑著,看見車停在了醫院門口,她拉著陳喃下車。

“啊?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了,她還沒來得及拒絕,就被溫漾拉進了醫院。

在護士前台詢問了趙蘭的病房,順著病房號找過去,短短一小段路程,陳喃的手心已經冒出了冷汗。

她很害怕,特別害怕。

溫漾一路拉著陳喃,能感受到陳喃的緊張和懼怕。

“別怕,沒事的。

兩人對視一眼,溫漾給予陳喃最大的安慰。

陳喃點點頭,一路走到趙蘭的病房門口。

推開病房,趙蘭坐在病**,手裏還攥著一個本子,不知道在算些什麽東西。

“媽。”看見趙蘭好好地坐在**的時候,陳喃的聲音已經顫抖哽咽。

趙蘭聞聲一愣,回過頭看見女兒和一個小姑娘站在門口,她趕緊把手裏的記賬本收起來,嗔怪了一句:“你這孩子怎麽過來了?”

陳喃衝上去一把抱住趙蘭:“隔壁阿姨說你暈倒了,我怕你出事。”

“媽媽沒事,就是太累了,你別擔心。”趙蘭安撫著懷裏的女兒,輕柔地摸著她的頭發。

溫漾看著眼前溫馨的這一幕,倏然有些羨慕。

趙蘭抬眼看見她,推了推懷裏的陳喃:“這個女孩子是誰啊?”

聞言,陳喃擦了擦眼淚,不停地吸著鼻子解釋道:“她是我同學,叫溫漾,外麵沒有公交車了,是她送我過來的。”

“唉,你看你,還麻煩人家,擔心我回家給我打給電話不就好了嗎?”

“阿姨好。不麻煩的,您沒事就好。”溫漾微微點了點頭,朝趙蘭打招呼。

“謝謝你啊,南南有你這樣的朋友真好,真是太謝謝你了。”

她低下頭看了一眼手機,就在剛剛,路栩給她發了個消息:事情處理好了嗎?要緊嗎?快下樓,我在醫院樓下。

她看著消息忍不住甜蜜地笑了,和陳喃、趙蘭告別:“阿姨,陳喃,我還有事情得先下去了,阿姨保重好身體啊。”

“好,你路上小心啊。”趙蘭囑咐著她。

溫漾點點頭迎澤,朝著陳喃使了使眼色,離開病房。

看著溫漾走遠的背影,趙蘭拍了拍她腦袋,她不由得“哎喲”了聲。

趙蘭不滿地催促著她:“人家辛辛苦苦送你過來,你不得送人家下去啊,快去送送人家。”

陳喃這才反應過來,點著頭:“喔,好,我馬上去。”

“等我回來啊。”她跑出病房,還不忘記對著趙蘭說一句。

溫漾不知道怎的走得很快,陳喃順著樓梯跑下去,在門口見到溫漾的背影,剛想開口喊住她,話卻停在了喉嚨裏。

門口的女生旁邊,還站了一個人。

“你怎麽來了啊?”溫漾笑吟吟地看著路栩。

路栩無奈地說:“說好電影院見的,跑到醫院來,那麽晚了多危險啊。”

“哪有,有淩叔接我回家的。”

“事情處理好了嗎?”

“處理好了,你放心吧……”

陳喃站在裏邊,和外邊的人就隔了一扇玻璃門,她清楚地看見路栩別過頭,笑得彎彎的眼睛,聽見他說的話,無奈又溫柔。

兩人並肩走遠,她失魂落魄地收回目光,轉身往回走,一滴眼淚打在地磚上,緩緩洇開。

回到病房,趙蘭問她:“把你同學送回去了嗎?”

她沉默著點點頭。

趙蘭見她不對勁,剛想開口問她怎麽了。下一秒,她轉過身緊緊地抱住了趙蘭,把腦袋埋在媽媽懷裏。

壓抑了一晚上的情緒,在此刻瞬間爆發。

嗚咽聲充斥著整個病房,在寂靜的夜裏,像是一個無助的孩子,哭得撕裂。

這一晚上,趙蘭突然的病倒,路栩的出現,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情緒和委屈紛紛一擁而上。

讓她再也沒法佯裝堅強沒事,心底的防線崩塌,眼淚像是水龍頭開了閘,止不住地哭。

“媽,我就是有點難過。”她搖著頭,抽泣著,說出口的話停停頓頓,趙蘭被她這樣子嚇壞了,“南南,媽媽沒事,醫生都說了,就是太累了,休息幾天就好了。”

“別哭了好嗎?”趙蘭細細地為陳喃擦著淚,語氣溫柔得不像話,“從補習班回來,是不是作業還沒寫啊,早點寫好好不好啊?今晚就陪著媽媽,嗯?”

陳喃低著頭,被趙蘭催著趕緊寫作業,她才勉強擦掉眼淚,眼睛已經腫如核桃。

“寫好作業啊,明天去補習班別耽擱了。”

從地上撿起來,她眼神閃爍幾下,變得堅決。

“媽媽,我想好了,我聽你和叔叔的選文科,你幫我簽字。”

“欸,好。”趙蘭接過分科表,隻見紙上文理科選擇那一欄,被劃掉了什麽,最後還是寫了文科。

趙蘭沒過問,在上邊簽好字。

陳喃接過那張紙,疊了四下鄭重地夾緊書裏。

她看著窗外,眨了眨很難睜開的眼睛。

沒必要了。

暑假的最後幾天,陳喃一邊忙著去補習班,一邊抽出時間來醫院照顧趙蘭。

陳偉知道這件事情,特地來病房探望。

好在隻是過勞暈倒,不是大事情。

趙蘭在醫院躺了幾天,就嫌醫院住院費太貴,不顧陳偉和陳喃的阻攔,死活要回家。

她出院那天,是陳偉開車把她和陳喃送回家的。

回家後,趙蘭沒休息兩天,就又回去工作了。

廠裏的人都說她太拚命。

趙蘭笑而不語,她得多掙點錢,才能不拖累陳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