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珍惜眼前人

這一年的冬天聖誕節,路栩宣布了訂婚日期。

在微信的群裏,一堆人說著祝福他的話。

陳喃看了幾眼,拋下手機沒說話。前幾天太忙了,她現在累得隻想好好睡一覺。

大概還被他發的訂婚時間刺激到了,她又在夢裏見到了他。

“你這種人,怎麽在夢裏都不放過我啊。”陳喃低下頭苦笑了一聲,麵前的人,是他又不是他。

十八歲的少年迎著光,模樣卻已經模糊看不清了。

二十六歲要訂婚的你,不是他。

她在那個夢境裏,覺得自己像是失去了呼吸,溺進了一片大海裏。周圍灰茫茫的,她痛苦地閉上眼睛,臉上一片涼涼的。

再醒過來,已經是一個小時後了。

陳喃恍惚地坐起身,隨意抹了一把眼淚。

她打開客廳的窗戶,讓冷風吹進來,冷得她身子一顫。

這幾天裏,陳喃反複地夢到路栩,她開始迷信地點開百度搜索。

話題:夢裏一直夢到的過去同一個人,有什麽原因嗎?

下邊評論各不一樣。

【巧合吧,這種情況建議睡個四五天,就夢不著了。】

【同一個人?夢中情人嗎?】

……

【或許是你的潛意識在忘記他,可是你的心裏卻不想,於是他不斷地出現在你的夢裏。】

陳喃翻評論的手一頓,看著那句話眼皮直跳。

夢境是無法解釋的。

當你夢到一個人的時候,唯一能解釋的就是,這個人,對你意義非凡。

“路栩啊,或許我真的要和你告別了。”她看著那句評論苦笑。

手機上的消息仍在不停振動,群裏的祝福和林沉茜一大段的語音。她不用聽都知道,是關於路栩訂婚這事的。

“可是明明都要告別了,我怎麽……夢到你還是會哭啊。”

你到底是我的遺憾,是我的執念。

還是我這須臾數年裏,魂牽夢繞的人。

在這2019年的聖誕節,陳喃打算單獨去赴一場約。

她穿著一身卡其色的羽絨服出門,剛打開家門,就撞見了在門口給她送午飯的宋詞嶼。

“你怎麽來了?”她一愣。

“要出去?”宋詞嶼沒回答,看了她的裝扮反問了句。

陳喃點點頭,說著:“嗯,我想去趟山上的寺廟裏。”

“現在?外邊那麽冷。”他不可思議地看了陳喃一眼,想開口勸她,可是看見她紅紅的眼眶,態度堅定。

他張了張嘴,嘴邊勸她的話還是變成了:“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能去。”她笑著擺手拒絕。

宋詞嶼卻不依她:“你自己坐車去,到那裏都要下午五六點了,回來可就沒車了。”

“我可以自己打車的。”

“順路順路,我正好也想去,走走走,我們一起去。”他裝作沒聽到陳喃的話,一把搶過她手邊的包,拉著她就往樓下走。

“欸欸欸!哪裏順路啊!”陳喃被他拉著,滿臉無奈,有點急。

最後還是沒拗過宋詞嶼,兩人一起到了山下。

爬上山用時不算長,隻是這座山有些陡。

宋詞嶼一路上小心翼翼的,擔心陳喃,便別過頭看了她一眼。

後邊沒人,他瞳孔放大,還沒來得及反應,遠處傳來陳喃的聲音:“宋詞嶼,你能不能快點?”

她扯了扯嘴角,自己都快爬到山頂了,這人怎麽還在山中間。

“啊?哦哦哦,來了來了。”宋詞嶼覺得沒麵子,後邊爬山的速度特地加快了些,不過還是陳喃爬得比他快。

兩人在下午五點爬上山,麵對著山上的風景,夕陽染紅了天上的顏色,放眼望去是一大片的粉紅色晚霞。

山頂兩邊的樹迎著風微微晃動,陳喃和他的鼻尖都被凍得通紅。

她沒有心思欣賞風景,來這兒像是有什麽必須要達到的目的。

走進熟悉的寺廟門口,那棵菩提樹看上去還是枝繁葉茂的漂亮。

她走近那個小攤,停住腳步:“我回來了。”

攤主是個女人,聞聲抬起頭,和陳喃一個對視。

女人的樣貌沒有多大變化,隻是臉頰瘦了些,是當年給陳喃願望繩的那個攤主。

“喲,今天不會又在這哭鼻子了吧。”女攤主調侃了一聲,說她怎麽那麽快又回來了。

大概是注意到她身後有個男人,眼神瞬間八卦起來。

她湊近陳喃,笑得不懷好意:“這不會就是許願的那個吧。”她抬了抬脖子示意。

陳喃順著她的目光轉過頭,宋詞嶼靠在一邊的牆上,靜靜地等著她,也不靠近。

陳喃輕笑了聲,搖了搖頭:“不是他。”

“啊?”女攤主失望地叫了一聲,拿起桌上的東西遞給她,“喏。”

她眨了眨眼,有些愣,沒明白。

“既然都不是他了,那姐姐給你算一卦,給你算算你的命中人。”

女攤主拿著手裏的一大堆算卦的竹簽,必須要讓她抽一個。

“來,選第幾個。”

“第七個……”她幾乎沒猶豫地順嘴說出來,卻半路刹住了車,“的旁邊,第六個吧。”

“行,我給你好好算算,你隨便看看啊。”女攤主點點頭,拿著手裏的竹簽,沒有立刻揭秘。

女攤主的目光停留在陳喃背後的男人身上。他穿著黑色的棉服,眼瞼抬著,靠在牆壁,有些不羈,柔和的眼神卻隻落在陳喃的身上。

而再望向陳喃,女攤主的麵前像是浮現著前一年過來取下自己當年的那根願望繩,在另一側留下一句話後,哭了兩個小時的陳喃。

陳喃到最後哭得站不起來,那條繩子還是她掛上去的。

可惜了,讓她那麽哭的人,還是沒有來。

陳喃沒有注意到女攤主的不對勁,她靠近那棵菩提樹,找了半圈,在無數根願望繩中,找到了自己的那根。

她喊了聲宋詞嶼:“宋詞嶼,你能幫我把那根繩子拿下了嗎?”

“啊?好。”宋詞嶼立刻跑過來,確定了她要的那根繩子,位置有點高,他不費勁地伸手就能夠著。

在那棵菩提樹的不遠處,燒香的爐子冒著煙,火焰從中湧出來。

那旁邊貼著一張紙,斷舍離。

“給,你要的繩子。”宋詞嶼拽下繩子遞給她。

陳喃回過頭,接過那條願望繩。

這麽多年風吹雨打,已經泛舊泛黃了。

和那些最近掛上去的繩子比起來,她這條淡了一個顏色。

繩子上正麵反麵都寫了一句話。正麵的正緣部分,是她當年高考後寫下來的。而反麵的祝福,是她寫完那本書後留下的。

上麵寫著幾個黑色的字,秀氣又漂亮。

路栩,我的少年,我祝你一切都好。

她輕輕地用指腹碰著上邊的字,這根繩子時間太久了,不知道經曆了多少風雨,材質摸上去有些硌手。

鮮見地,她沒有寫下數字7。

而是留下了路栩的名字。

陳喃盯著那根繩子發呆,她從來沒想過自己再過來,會是這樣的一個局麵。

“哈!”女攤主走回來,不合時宜地打了個哈欠,打斷了陳喃的思緒。

她見怪不怪地問:“怎麽著,又把這根繩子拿下來了啊。”

“旁邊那個,是什麽?”陳喃沒應付她的調侃,指著不遠處的火炕問了句。

“哦,那個啊,就是點香和處理這些繩子的地方。”

“處理,這些願望繩?”

“嗯,對啊。前幾年有對鬧分手的小情侶過來,死活要把繩子上給燒了,後來被人拍視頻鬧到了網上,你說在寺廟裏,能隨便燒東西嗎?後來也有不少人看到這棵樹,分手的、後悔的,全來要把這些願望繩取下來丟掉。主持就想了個辦法,用火來處理那些廢棄不用的繩子,所以這兒就貼了個‘斷舍離’。”

她淡淡地解釋著,對那些小情侶鬧分手的方式略有些無語。

“就把繩子往裏麵一丟,就好了?”陳喃了解地微微點頭,繼續問。

“當然不是。”女攤主拿起她手邊的繩子,仔細為她解釋,“你看這邊淺色是正緣,是緣分欸,反麵呢是祝福。兩邊用途都不一樣的,寫著正緣的丟進火裏,就代表正緣盡斷,一般是給那些分手的情侶之類的。至於寫在反麵嘛,一般都是樹上掛不下了,寫些祝福丟進火裏邊,祝福就會成真哦!”

她說得玄乎,陳喃不太相信:“這真的假的啊?祝福還要丟進火裏?”

“怎麽了啊,難道你不知道嗎?有些人的祝福,是送不到本人手裏的,與其掛在樹上也看不著,不如跟著火一起啊。”她白了陳喃一眼,繼續說,“隨著大火,燒成灰燼,春風吹又生。這是很好的蘊意好嗎!”

那些無法送到本人身邊的祝福,像是思念一樣,說不定跟著風,就吹到他身邊了。

陳喃笑著點點頭。

她低下頭拿過對方手裏的願望繩,拿著旁邊的筆添上了幾個字。

宋詞嶼站在一邊看的清楚。

她寫的,是L的名字。

她沒有再寫掩蓋的7,也沒有寫英文字母的L。

在路栩這個名字的旁邊,她一筆一畫輕輕地寫出他的名字。

在落款處,留下了自己的名字——陳喃。

下一秒,還沒等宋詞嶼反應過來。

陳喃往前走了幾步,伸出手來沒猶豫地將那根繩子丟進火堆裏。

脆弱的願望繩幾乎一秒就燒了個幹淨。

誰都不明白,她這根兩邊都寫著話的繩子丟進去,是什麽意思。

隻有她知道。

緣分已經盡了,這個祝福,也算送給他了。

而她,也終於能夠勇敢地留下一次自己的名字了。

在那團火焰裏化作灰燼,他們的名字寫在了一起。

她今天來,就是要取下這根繩子,結束那年的妄想的。

因為正緣也沒有成真。

她沒再偷看他一眼。

陳喃這一氣嗬成的動作,讓女攤主看愣了幾秒,見她的肩膀顫抖,又礙於宋詞嶼在場不好說話。

女攤主拉過陳喃的手臂,隨意地甩了一根繩子給宋詞嶼:“你們來都來了,就也寫個願望吧。陳喃,走走走,我們去那邊寫。”

她拋下一個讓宋詞嶼放心的眼神,拉著陳喃。

陳喃沒說話,跟著她一起往後邊的小院子裏走。

“你今天是幹嗎啊,搞斷舍離?”女攤主無奈雙手環胸,看著麵前坐在石凳上失神的陳喃,又氣又無奈。

“嗯。”她悶重地答了一聲。

“他快結婚了,婚期就在明年一月份。我可不就得,來個斷舍離嗎?”陳喃笑著抬起頭,吸了吸鼻子,望著眼前的人。

那時女攤主總說她的願望一定會成真,成功了記得帶他來還願。

今天陳喃過來,沒有還願,隻是來給一個結局。

“唉,這算什麽啊,天底下男人那麽多,不行咱就換。你再寫一個,我再給你掛上去,過去寫的那個,不作數了。”女攤主把手裏的願望繩和筆放在她手裏,別過頭去不看她。

陳喃低著眼,最終還是沒有動筆。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寫什麽。

等兩人走出去的時候,外頭的宋詞嶼已經掛好了自己的繩子。

“寫好了?”他站在樹邊轉過身,擔心地問陳喃。

陳喃蒼白地點了點頭,沒有解釋。

“那我們現在走嗎?”他應該是注意到了陳喃不對勁的情緒,聲音很輕地問。

“你先去外邊等著陳喃吧,我給她算的卦還沒揭秘呢。”

陳喃回過頭愣愣地看著女攤主,最後還是妥協地讓宋詞嶼去外邊等她。

看著宋詞嶼的背影走遠,陳喃回過頭,問:“你還真給我算了一卦啊?剛剛怎麽不說?”

“因為我覺得剛剛的契機不對,我給你算的這一卦,必須都讓你看著他。”女攤主神神秘秘的,放在背後的手伸出來,把那根竹簽放進陳喃的手裏。

女攤主湊到陳喃耳邊,聲音很輕,外頭風起:

“佛說,珍惜眼前人。”

她下巴一抬,指明了外邊的宋詞嶼。

陳喃目光一頓,攥緊了手裏的竹簽,她的目光隨著望去,看見在外邊,冷得直哈氣的宋詞嶼。

她沒有說話。

兩人下山後回到車裏,宋詞嶼細心地在第一時間開了車內空調。

“冷不冷?”

“還好。”陳喃搖搖頭,除了手有些僵以外都還好。

一路上平坦,陳喃時不時地看著旁邊開車的他,啟齒好幾次,還是猶豫沒說出來。

宋詞嶼注意到她的糾結,主動詢問:“怎麽了?”

“沒什麽。”她尷尬自己的小動作被他發現,幹脆問了出來,“你的願望繩,寫了什麽啊?”

“秘密。”他停下車,神秘地轉過頭,唇角帶著淡淡的笑。

他說:“陳喃,等你真的有一天,放下他的時候,我一定告訴你那根繩子上的內容。”

她一怔,半晌才愣愣地答了個:“好。”

兩人回到蘇市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了。

今天聖誕節的氣氛很好,店麵都被裝飾上鈴鐺和彩帶,店門口擺著一棵漂亮的聖誕樹。

陳喃看著窗外,突然想起高中的那個聖誕節,開口問了宋詞嶼一句:“我高中那會兒聖誕節,送的蘋果,後來怎麽樣了?”

她就是隨口問一句,其實不用想都知道路栩不會在意。

宋詞嶼卻像是如臨大敵,磕磕巴巴幾句,很不自然地掩飾著。

“吃了啊,路栩那家夥那天把那個蘋果吃掉了。”他邊說邊點頭,這話說了不下五遍。

“真的假的啊?”她疑惑地看向他。

他猛點著頭,死活咬定那個蘋果就是吃了,陳喃到最後都無奈了。

看宋詞嶼篤定的樣子,連她都有些懷疑。

這場不盡如人意的答案,是在聖誕節過後的夜晚得到的答案。

陳喃從夢裏醒過來,不出意外地夢到了那一年的聖誕節。

她被那場夢驚醒,醒來時淩晨,徹底睡不著了。

客廳裏還是一片敞亮,她甚至忘了關燈。

打開手機的時候才知道原來零點了,宋詞嶼那家夥在聖誕節結束的最後一分鍾,給她發了句聖誕節快樂。

有幾條未讀的消息,是林沉茜的。

她發過來一張截圖,截圖的內容是溫漾發的朋友圈。

照片裏她和路栩入鏡,兩人一手拿著一個蘋果咬了一口,靠在一起拍了張照片。

溫漾:路大帥哥終於被我逼著吃了次蘋果。

這條朋友圈發布的時間,是在四個小時前。

在照片裏,他們兩人穿著一身聖誕節的紅白色情侶裝,男生唇角淡淡一揚,在照片裏他鼻骨邊的那顆痣看得很清楚,他手上拿著一個咬了一口的蘋果,暗紅色的毛衣襯得他人更白了。

路栩笑得弧度很淺,但她看得出來,他是高興的,

而在他旁邊的溫漾,笑得恣意張揚,露出八顆牙齒,眉毛都跟著笑容一起往上揚,很驕傲的樣子。

他們很般配,連一張照片都看著那麽般配。

陳喃歎了口氣,看了眼外邊黑漆漆的天空,今晚沒有星星。

林沉茜一大堆吐槽的話從手機裏傳過來。

“陳喃,我真的受不了了。以前我覺得他們挺甜的,現在我怎麽越看越不順眼。”

……

林沉茜一貫的作風,咋咋呼呼的。

她打開手機,再仔仔細細地看著那張照片。

那個答案,早不言而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