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她與太陽並肩

陳喃敲完鍵盤上的最後一個字,把初稿發給了許夢夢。

又是一個三更半夜,她捯飭著櫃子裏藏在最下麵的日記,找出那本紙張早泛黃,還有些損壞的日記。

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順著燈光,細細地看著上邊稚嫩的字。

18歲,喜歡打籃球,偶像是科比,愛聽周傑倫(特別是《晴天》這首歌),夏天雨天也會出去打球,冬天容易感冒咳嗽,彈鋼琴很厲害,彈過《擱淺》,成績好,語文有些薄弱。

用佐助當頭像,討厭香菜喜歡吃辣,愛吃荷氏薄荷糖,跑1000米很輕鬆,又很多人喜歡他,理科第一名,籃球賽的主力第一名。

每天大課間9點10到15分之間,會出現在二樓到三樓的樓梯口,每周五晚上會去家附近的球場打球,就是打球容易崴到腳。

他人很好,會幫不熟的陌生人,會買老奶奶的花,會公交車上主動讓位置,幫過我很多次,是個永遠耀眼的人。

他鼻骨有顆痣,身高一米八三,生日在12月11日,射手座,深藍色11號球服的少年,手很好看,家裏出過事,那段時間很頹廢,但他人還是特別好,很好很好。

我希望他永遠平安順遂。

……

那本日記上記錄了他全部的青春痕跡,有他的愛好習慣,也是她暗戀故事裏,最深刻的人。

陳喃就照著這本日記上的內容,寫出了那個栩栩如生的他。

路栩。

這個故事,她寫到高考結束後就停下了。

許夢夢熬了幾個大通宵,讀完了陳喃這本書。

雖然是知道她愛寫be,又偏愛L姓的男主,但到最後那樣的一個結局,許夢夢覺得自己還是接受不了。

深更半夜,她招呼都沒打一聲,就跑來了陳喃家裏。

“陳喃,我知道你沒睡,快開門。”她敲了敲門,聲音在黑夜裏尤其清晰。

陳喃的確沒睡,走到門口打開房門,看見一臉愁怨的許夢夢,她也不驚訝她的到來:“怎麽了啊,讓我許大編輯大晚上跑來。”

她明知故問地笑著,側身讓許夢夢進來。

客廳沒有開燈,落地窗被打開,秋風鑽進屋子,純白色的窗簾吹動著掀起,月光微弱。

許夢夢進來,有意無意地看了陳喃一眼。

這一個月的時間,她寫完這本書,好像瘦了很多。

“你這次效率夠快的啊,寫那麽迅速。”許夢夢把手裏提著的東西放下,仔細一看,是一打啤酒。

“這不是你催得緊嗎?我正好靈感多。”陳喃忽略了她的陰陽怪氣,坐在沙發邊,很不客氣地拆開啤酒,從裏麵拿出一小罐來,表情平淡地打開,抿了一口酒。

許夢夢轉過頭,盯著陳喃的臉。

冷白的月光落在她的臉上,她細長的睫毛微顫,神情淡淡,帶著股破碎感。

她見到陳喃這副樣子不多,似乎總是有個開閘的口子,能讓她露出這樣的神情。

許夢夢抿了抿唇,擔心她,語氣都柔下了些:“說說吧,都寫完這本書了,還不打算告訴我啊。那次你喝醉酒,嘴裏念叨的人,到底是誰?”

聽她這話,陳喃不意外,隻是過了半晌,還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就是你看到的,書裏的人,路栩。”她生硬地扯著嘴,勉強吐出幾個字來。

“我看那個人不是路栩吧,你寫那麽多年的L,到底是誰?”許夢夢不願意和她兜圈子,簡明了當地問她,這話直直地戳進陳喃心裏。

她沒回話,低頭盯著手裏的啤酒,想起許夢夢嘴邊的那次喝醉。

其實她在胡亂撥打許夢夢電話前,意識模糊地撥打過另一人的電話。

那次的年會,是在12月底,那年的最後一天。

陳喃喝了個大醉,她酒量不好不差,平日裏喝酒都是最有度的,隻有那天不知道為什麽,她酩酊大醉。

具體的她也不記得了,貌似是同一個組裏同事,采訪到一個關於暗戀的故事,在年會上滔滔不絕說著:“你說這真的有人能喜歡一個人那麽多年嗎?反正我是不信,這種小說電影裏的情節,怎麽可能在現實中啊。”

她周圍的同事,有些在迎合,有些在發表自己不同的意見。

隻有她一句話都沒說,那些話存在她腦海裏揮之不去。

於是她一個不停地開始喝酒,就這麽喝醉了。

在回家路上的出租車上,路過蘇市最大的廣場,上邊LED屏已經開始了倒計時十秒的倒放,前邊的車輛行人都停了下來,陳喃就這麽看著,鬼使神差的撥打出那個永遠不敢打出去的電話。

電話那頭冰冷的嘟聲,在倒計時最後一秒,電話被人接聽。

“喂?請問你是哪位?”電話那頭清冷的聲音令她一刹那清醒了。

陳喃眼皮一跳,睜開眼看著那個電話上的備注,是11。

看見備注的那個瞬間,她呼吸一滯,連呼吸聲都不敢發出來。

“喂?你好,你還在嗎?”

電話裏的聲音還在問著,那個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聲音。

那是數不清第幾年了,她才終於再聽見了路栩的聲音。

和高中的時候有些不同,他的聲音變化有點大。

可是明明都過去那麽久了,她為什麽……聽到他的聲音還是那麽想哭呢。

那個早該遺忘在過去裏的人,甚至不用見麵,光靠聲音的幾個字,就讓她這麽多年的倔強,功虧一簣。

“我……打錯電話了,不好意思啊。新年快樂。”她苦笑著,頭靠在車窗上,外邊煙花四起,人潮洶湧。

“沒關係,新年快樂。”路栩淡淡開口,回了一句陳喃的祝福,“沒什麽事的話,我先掛了。”

她鼻音厚重地“嗯”了一聲,電話被掛斷。

過了好幾分鍾,她還是保持著剛剛拿手機的姿勢,天色灰暗,路邊的燈閃爍錯落在陳喃的臉上,幾秒後又消失,倚在窗前的女人,早已經哭得淚流滿麵。

暗戀這種事情,連一句最平凡的祝福,都含著他人不知道的深意。

那些許多人,能夠輕而易舉脫口而出的話,她卻要反反複複斟酌,靠著酒意才能說出來。

誰說小說故事裏的情節不會發生。

如果那些都是假的話,那她的八年算什麽。

“路栩不就是L嗎?”她答非所問,悶了一口酒,眼尾悄悄泛紅。

許夢夢見狀抽了幾張紙遞給她,試探性地問:“他,叫什麽名字?”

她搖搖頭,沒回答。

“那你們高考結束後,還見過麵嗎?”

她翻著麵前陳喃遞給自己的初稿,這份故事刻骨銘心,又顯得那麽平常。

像是大家暗戀了一個人,那個人優秀,觸手不可及,像是天上的星星,永遠都觸碰不到。

而陳喃的這個稿子,是不完整的。

因為她,還沒給這份故事裏的女主角,一個結局的交代。

“見過,大概是在兩三年前吧。”

高考畢業後,她知道路栩去了南大,於是從大一開始,她考研的目標就是南大。

說不上來為了什麽,可能就是想,去他在的學校看一看。

在那段大學生活裏,她宿舍的室友人都特別好,見她那天哭得狼狽,於是帶著她一起玩,一起跑步宣泄情緒,順當減肥瘦身,教她化妝穿搭,在很多重要活動場合,知道她一切都準備好了,就是不敢上去,會主動鼓勵她上去演講。

陳喃的變化,離不開她室友的幫忙。

大學四年,她也懵懵懂懂的,從進蘇大是為了路栩,後來卻真的在這兒交到了朋友,找到了自己喜歡的事情和理想。

畢業後,她當了一名電視台的記者,從小小的實習生做起。

那大概是她第一次跟著台裏的老師出去采訪。

“張姐,你帶幾個人趕緊去市中心跑一趟,那邊有個重要的外國議會,不少同行都過去了,你趕緊準備好東西,馬上趕過去。”

“行,領導,我馬上去。”張姐點點頭,匆匆忙忙找了幾個人,看著陳喃手邊沒事,就把她也叫上了,“陳喃,走走走,陪師傅一起去,我帶你去見見大場麵。”

她蒙蒙地點頭,連忙收拾好東西跟著張姐一起出外勤。

現場的閃光燈和記者們擠得水泄不通,台上架著一台攝像機直播,直通電視台。

她們在安排下陸續就坐,議會開始。

在議會剛開始,張姐突然修改了方才出發前的采訪方案,提醒陳喃讓她等會兒上去代替她采訪,自己來配合。

她第一次出采訪就是那麽大的場合,可是麵對張姐的要求,她沒辦法說不。

這就像是一個考驗,她如果不通過,就不具備當記者的能力。

整個過程中,她腦神經都緊繃著,坐在位置上如坐針氈,緊張得冒冷汗。

雖然這些年她能正視很多人的目光,也不再那麽膽小,但那麽大的場麵下,她還是會緊張膽怯。

張姐就坐在陳喃旁邊,見她坐立不安的樣子有些失望,想著要是不行還是按照原計劃她自己來。

陳喃不停挼搓著脖頸間的項鏈,耳機中傳來多種不同的語言,她的目光渙散。

她聽著那些聲音抬起頭,同一時間,台上的翻譯聲音傳進耳機。

那位翻譯官的聲音標準又好聽,對她來說,卻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她眼睛一濕,目光望向台上,見到站在旁邊麵色冷靜,從容不迫地翻譯著對話內容的路栩。

他的樣子和高中時沒多大變化,她第一眼注意到的還是他鼻骨那顆最顯眼的痣,隻是他的下顎線棱角更加分明了,添了些穩重的氣息,他的頭發被推短了,多了分冷峻。

深色的西服穿在他身上很合適,看起來專業又嚴肅。

麵對這麽多人的目光,他不露怯也不緊張。

她心底五味雜陳,又是真的為他出現在議會上而高興。

他實現自己的夢想了,成為一名翻譯官。

再見到他模樣的那一個刹那,她原本焦躁不安的情緒突然平複下來,望著台上的路栩,如同很多年前望向他一樣,她緊張的情緒被他化解了。

接下來的采訪,陳喃超預期完成了任務。

她拋出的問題得體,聲音自然,專業性很強。

路栩站在一邊,聽到她的聲音很細柔好聽,說話流暢,他忍不住目光朝前看了她一眼。

“他們家那個的是新人記者吧,以前沒見過,看著不錯啊。”

“是啊,能力不錯,現場表現很厲害嘛。”

周圍輕細的聲音傳入他耳邊,他挑眉輕笑了聲,沒有再繼續看她,收拾好東西打算下場。

這場采訪任務,順利完成。

結束采訪後,張姐向她投來讚許的目光。

陳喃這才深深鬆了口氣,說不緊張是假的,但看見他那麽淡然專業地出現在麵前,她也心生勇氣,不再那麽怯場緊張。

“我還以為你不行呢,真是擔心我了。”張姐過來拍了拍陳喃的肩膀,拉著她拿好專業工具一起離開。

“你別怨我啊,我剛入行那會兒和你差不多,我師傅也是這麽把擔子拋給我的,都說書上的無數知識都不如一次實踐有用。”

張姐笑著想起自己那時候:“不過……我看你剛才真的特別緊張,比我那時候緊張太多了。在我手下,你是我最看好的學生,但我方才是真的心裏沒底。”

陳喃剛才那副樣子,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坐在位置上臉色有多慘白。

不過好在,沒出任何事故。

張姐全程都擔心地盯著陳喃,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後半場的時候,她眼前的這個小姑娘,好像突然就放鬆下來了,沒那麽緊張急迫了。

“能告訴我,剛剛你明明那麽緊張,為什麽一下子就冷靜下來了啊?”

聽到張姐的疑問,陳喃表情一愣,她沒說具體的原因:“就是……突然想到了些事情,就冷靜下來了。”

張姐點點頭,一路上笑著不停地誇她:“不錯不錯,以後保持,師傅相信你,未來一定前途無量!”

“謝謝師傅。”陳喃笑了聲,不經意地回過頭看著已經走遠的議會室。

她在心裏說著謝謝。

那麽久後,他們終於有一刻,出現在了同一個位置的地方。

其實誰都沒那麽容易,路栩上的課學的知識,在外累積的經驗,讓他足夠專業理智。

而她,一路跌跌撞撞追逐,追逐太陽的某一刻,她也和太陽並肩過,也同時成為另外的一束光。

那場直播采訪結束後,鏡頭晃過路栩的臉上幾秒,被所有人捕捉到了他那張臉。

【帥哥!帥哥翻譯官!啊啊啊啊!聲音好好聽!太厲害了!】

【一分鍾我要他的全部信息!】

【采訪的記者小姐姐也好漂亮!而且聲音也好好聽啊,專業性杠杠的!】

……

那場直播上,最有爭議的就是陳喃和路栩的專業技術,還有路栩那張很難不讓人注意的臉。

那陣子被頂上來熱搜。

路栩的學曆和家世都被扒了出來。

無非就是他考試年年年級第一,家裏家教好,是某屆高考的理科狀元,學習能力強,翻譯能力頂尖等等。

當然當代網友更關注的就是他的感情情況。

有人傳路栩結婚了,也有人說他單身,更有人離譜地說他離婚了。

後來把人家正主鬧得沒辦法,開了個微博號下場辟謠。

L:已有女友,謝謝大家的關心。

陳喃是在幾天後看見這條微博內容的,她不意外,可還是有些難受。

他微博的ID,還是簡單的大寫字母L。

那條微博下,不知道多少人在哀號可惜。

她用自己的微博號關注了路栩,他的那個微博號,成為她關注的唯一一個人。

慢慢地,這件事情熱度下去,L的微博沒有再更新過,熱度散去,沒人再關注他微博的更新,隻有她還在一次次忍不住地點進他的微博,查看他的更新情況。

“怪不得啊,大二那會兒,吳文追你追成那樣,你死活不同意。那個時候以為你是不想談戀愛,原來是有喜歡的人啊。”

許夢夢到今天才恍然大悟,明白了陳喃這些年的傷懷,到底都是因為什麽。

大學四年裏,陳喃變瘦變高,五官也長開了,漂亮了很多,追她的人其實不少。

最數吳文那家夥追得最狠。

吳文是許夢夢同一個係的同學,他也是在追陳喃的男生裏,鮮能和陳喃成為朋友的。

那個時候,其他追陳喃的男生,被拒絕了幾次,也就挫敗放棄了。

隻有吳文不願意,死活要陳喃給個原因理由。

“我那次是真沒辦法了,隻好告訴他,我一直都有個喜歡的人。”陳喃無奈地說,“可我也沒想到,到後麵他還是不願意放棄,他為我做了很多,我也真心地感謝。”

吳文的確是很喜歡她。

在很多個瞬間,她也真的被那人感動,也有過慢慢試試的心思,隻是後來一盆冷水潑醒了她……

“所以後來呢,我記得你說,你是真的被他感動了,為什麽還是沒答應?”許夢夢問她。

陳喃低下頭半晌沒說話,她不自覺地摸著項鏈,許夢夢餘光瞥了她一眼,這是陳喃這麽多年的習慣,隻要有什麽事情她無法解釋,她就愛摸著那條項鏈沉默。

她脖子上,是一條簡約數字7的項鏈。

許夢夢沒在意,等著她的回答,也不著急。

兩人相對無言地喝著啤酒,好一會兒,陳喃才開口,聲音已經有些啞了:“因為感動。從來都不是愛情。”

其實大家喜歡一個人的時候,都愛陷進一場大型的自我感動裏邊,她自己也是這樣。

喜歡是真的喜歡吧,隻是“及時止損”這四個簡單的字,太難做到了。

最後陳喃還是沒有補上許夢夢希望知道的結局,兩人聊到大半夜終於困得不行,陳喃昏昏沉沉地回房間睡了,許夢夢也住在她家裏。

淩晨五點,許夢夢去客房睡著,剛躺上床就沒了困意。

她把陳喃的書修改了些錯別字和重複詞,讓陳喃醒過來就把書發布到網上。

隨後,許夢夢拿著手機,開始上網百度搜索當年的那一場直播議會。

這麽大的場合,網上一定是有記錄了,跟著陳喃的描述沒一會兒,她就搜到了路栩這個人的信息。

和陳喃表述的一樣,他優秀耀眼,連百度上的介紹都能讓人驚歎。

但她也有唯一的一點沒有說的,就是當年這場議會結束後,路栩的生活被很多網友關注,也有些營銷號,造謠他的生活。

最嚴重的造謠,是說他學曆都是偽造的,隻是表麵上光鮮亮麗而已。

路栩家裏從商,的確是有些背景在,但在陳喃文中的描述,少年和他的父親後續關係不算好,他成為一個翻譯官,和商界沒什麽關係。

當時這件事鬧得還是挺大的,路栩剛上任不久,因為輿論的壓力就被停職了。

後來的處理,就是甩證據辟謠,再加大宣傳真相出去,也是被解決了。

這些操作,在許夢夢的眼裏都不算什麽。

畢竟以前她也是從事過記者行業的,她不在意地翻著一篇篇報道,在一篇瀏覽量很高的報道上,劃到最後,娛樂記者報道的名字,讓她一愣。

那個報道的娛樂記者,是她學姐,和陳喃也是認識的。

畢業後,她去了一家大公司當上了娛樂記者。

許夢夢第一反應,覺得這件事沒那麽巧合,她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還是打算等到了早上,再打電話給她那學姐。

陳喃早上九點鍾醒,起來的時候許夢夢已經很早就走了。

她打開微信看見許夢夢發的消息,照她說的,把自己那篇小說一次性發布在了網站上。

她的筆名叫陳氧,從畢業後她就沒發布過文了,上一次寫文,貌似還是三年前的事情。

許夢夢也是刀子嘴豆腐心,死活說她那結局不行,但陳喃發布完小說後,還是在第一時間給她發到朋友圈去宣傳了。

許夢夢:好朋友陳喃陳小姐的書,希望今年陳小姐能火起來!!!

下邊配的是小說的鏈接。

陳喃那條朋友圈想笑,在她下邊回複了句。

陳喃:【我一定盡力,謝謝許大編輯了。】

許夢夢回複:【信你個鬼!】

……

中午十二點,陳喃簡單吃好了午飯,拿著手裏的申請表出門去了電視台。

她休假時間也夠久了,是時候回去上班了。

在公交車上,外邊的陽光大好,陳喃挑了個後邊靠窗的位置坐下來,沒過一會兒,手機微信的消息聲音跳個不停。

她不解地點開手機看了一眼,是他們幾年前不知道是誰拉的一個畢業校友群,是他們高一班級的那幫學生。

顧陽青:【大家什麽時候有時間,大家出來聚一聚?】

程浩克:【這畢業都快十年了,是該搞個同學聚會了。顧哥請客嗎,請客我就來!】

……

顧陽青發了個無語的表情包,妥協道:【請請請,要不就今晚吧,我可快結婚了啊,以後都沒機會出來了。】

孟北鴿:【嘖嘖嘖,妻管嚴。】

群裏一堆調侃的消息,陳喃卻看著顧陽青的那一句快結婚了,愣了會兒。

隨後她把消息截屏發給了林沉茜。

林沉茜微信的聊天框,顯示“正在輸入中……”。

過了十幾分鍾,她才發來幾個字。

林沉茜:【你去不去?】

陳喃:【你想去的話,我陪你去。】

林沉茜:【我去幹嗎?人家都要結婚了,誰知道是不是大學那會兒的那個學妹。】

陳喃:【不是,聽說是相親的,你不去的話,那我就拒絕了啊。】

陳喃沒打算要過去,隻是群裏幾個人確定好了時間,開始挨個艾特,顧陽青艾特著她。

顧陽青:【@陳喃 好久沒見了啊陳喃,你今晚來不來同學聚會啊?】

她不急著回複。高中畢業後,林沉茜和顧陽青糾纏了好幾年,可惜結局還是不如願,顧陽青實在是不懂和女生保持距離。

大學那會兒,他學校有個學妹追他追得要死要活,林沉茜看不下去吃醋,顧陽青卻還是不想傷害人家女孩子的自尊心,一直沒下狠話。

所以最後,他們還是分了手。

林沉茜大二分手那天,一個人坐了一晚上的高鐵跑來找她。

過來後也不做什麽,就一個人喝悶酒,喝完酒開始說胡話,纏著陳喃,哭訴這幾年的那些委屈。

“南南,你說我要是像你一樣,就一心栽進學習裏,不要談戀愛就好了,誰也不喜歡多好啊。”林沉茜有一沒一扯著話,她的語氣含糊,醉醺醺的,口不擇言。

“你答應我,你千萬不許像我一樣那麽衝動喜歡上一個人啊,我那個時候說我不會後悔,可我現在真的好難過啊。”

她的話拖上了語調,伸出手指指了指她,表情嚴肅又認真。

但在陳喃眼裏,她就是個喝醉了的酒鬼。

見陳喃沒有說話,林沉茜泄了氣,靠在陳喃的肩膀上,眼底覆上一層氤氳,像是在感歎:“喜歡一個人,真的好難啊。”

說完,她別過頭,滾燙的眼淚毫無征兆地掉下來,安靜得沒有聲音。

陳喃抽紙遞給她。

她眼裏的林沉茜,是張揚明媚的。

可是自從和顧陽青在一起後,便變得脆弱敏感,經常會半夜打電話過來,電話裏全是嗚咽聲。

她這個朋友,從小到大上學的時候不會因為一道數學題做錯了苦惱,很少哭,總是笑得開心,像個小太陽。

原來戀愛,不僅會讓人變傻,也會讓人變得脆弱。

想到這兒,她泛紅的指甲在暗處緊緊地攥著紙,心底堵得慌。

這場喜歡的悲劇,陳喃沒有說,其實她早就深陷其中了。

誰也不能幸免。

那天過後,他們兩個人真正地失去了聯係。

許多年不再見麵,再有消息的時候,就是顧陽青在朋友圈官宣了女朋友,再到現在的喜訊。

他們也終於到了,一分手就徹底錯過的年紀了,大家都要穩定家庭結婚立業了。

可是那麽多年了,顧陽青都要結婚了,隻有林沉茜還沒有放下。

過了兩三分鍾,林沉茜發來微信。

林沉茜:【我去。】

然後沒後話了,陳喃明白她的倔強,但畢竟是昔日前男友要結婚,陳喃希望她能去見見顧陽青,把過去的事情說和解算了。

反正這也是場死局。

陳喃回複了顧陽青的艾特:【去的,具體時間和地點,告訴我一聲就行。】

顧陽青:【好。】

說完後,陳喃放下手機眺望窗外的風景,淡淡掃過車廂一眼,她目光一頓,落在車最前麵的那個位置上。

那個人也是路栩差不多的發型,穿著一身幹淨的白襯衫,一條黑色的衛褲,腳下踩著一雙耐克的白鞋。

陳喃看不見他的臉,卻覺得這個穿搭格外熟悉。

她心上一顫,不確定又恍惚。

到了她該下的站,她都沒有動身。

這輛車是從蘇市城東開到城西的,那個人始終沒有下車,兩個小時後到終點站,車廂裏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那個男生隨意朝後麵看了一眼,陳喃看到他臉的一刹那,緊繃著的情緒鬆了下來。

不是他。

兩個人前後下車,她沒坐到過這輛車的終點站,迷糊地下車後都不認識路。

看著那被認錯的人走遠,陳喃倏然覺得有些好笑,明知道不是他,可是看到像他的人,還是忍不住跟了上來。

明知不是你,卻還是在抱有希望。

不記得這個城市裏到底還有沒有路栩的身影,也沒再見過他了。

在公交車上她等了一個多小時的車,這裏車輛稀少,打車也打不著。

看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林沉茜給她打電話過來。

“在哪兒呢,我開車來接你。”

“茜茜,我好像走錯路了。”她語氣淡淡的,望著不遠處的稻田失神。

林沉茜沒聽懂她說的話:“說什麽呢?不是去電視台提交申請嗎?走錯什麽路啊?”

“我坐車坐到城西來了。”她說。

“那你把位置發給我,我過來接你。陳喃,真不是我說你啊,你是不是又坐車睡著了啊,叫你買車非不願意買,你看吧,還坐過站了,人家都是坐過幾站,就你一下子睡到首末站。”

林沉茜收到陳喃的位置共享,掉了個頭過來接她。

陳喃乖乖聽著林沉茜的話,沒有反駁。

路邊風起,吹在她的身上柔柔的,很舒服。

不遠處的稻田裏,油菜花開得燦黃,一大片金黃色,跟著風輕輕搖曳。

她眨了眨眼,風吹進眼睛,有些酸。

想起昨晚許夢夢的一再詢問,想起自己的欲言又止。

她好像,一直都走錯路了。

這條導航路線,她走偏了。

這一偏,就是八年。

林沉茜開車過來接陳喃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六點了。

到同學聚會飯店門口的時候,天徹底黑了。

“怎麽回事啊,你平常不會犯這種錯誤啊。”林沉茜看著副駕駛的陳喃一言不發,有些擔心。

她搖搖頭:“沒什麽事,走吧,快遲到了。”

“你進去吧,我就不去了。”林沉茜臨時打了退堂鼓,眼前飯店的大門,她覺得自己都沒有勇氣打開。

“真不進去啊,不打算和他聊聊?”陳喃勸著她。

林沉茜聞言,輕輕搖著頭:“有些事情,說不清楚的吧。見了麵,又能怎麽樣呢。”

她苦笑一聲,無論陳喃怎麽勸她,還是不打算下車,她在逃避和解,這件事情早就到了死胡同了。

她明白陳喃是希望她好,希望她能真的放下,可是她真的放不下。

無奈下,陳喃隻好自己下車,畢竟她都答應好了。

“你吃好飯能自己回去嗎?別又坐過站了。”林沉茜按下車窗,勉強笑著調侃陳喃,眼底卻沒半點笑意。

“放心吧,我沒事。你早點回去吧。”

林沉茜點點頭,開著車子離開。

那輛車開得很快,像是在落荒而逃。

原來大家,都是愛逃避的膽小鬼。

打開包廂門時,裏麵已經來了不少人了。

開門的動靜讓不少人將目光紛紛投向陳喃。

眼前的人,穿著一身奶白色的長裙,散下微卷的長發,化著淡妝,燈光下皮膚透白,唇紅齒白,溫婉美麗。

“抱歉,我來晚了。”她不好意思地打著招呼。

包廂裏的人詫異幾秒。

孟北鴿第一眼認出了她,站起身來:“陳喃,好久不見。”

陳喃微微頷首,禮貌回了句:“好久不見。”

一時氣氛凝固,誰也沒想到眼前溫柔漂亮的人會是陳喃。

顧陽青連忙活躍氣氛,叫她:“來來來,陳喃,快坐過來。”他朝著她的身後看了幾眼,確定沒有人才鬆了口氣。

陳喃細心地注意到了他的神色,突然明白了林沉茜不打算進來的原因。

她坐下後,周圍不少人和她套近乎:

“陳喃現在變大美女了啊,好漂亮。”

“是啊是啊,聽說你現在是記者啊,真是厲害。”

她點了點頭,淡淡地回複了幾句,沒多說什麽,低下頭隻顧著吃飯。

再次見到陳喃的程浩克有些不太好意思,想起自己過去那麽欺負人家小姑娘,有些羞愧。

一幫子人吃過飯後,就在包廂裏唱K。

程浩克猶豫了好久,最後還是端著杯酒走過去。

陳喃安安靜靜地坐在沙發上,刷著手機,偶爾顧陽青和她搭幾句話。

“她還好吧?”

“挺好的。”她應了聲,不說林沉茜夜晚流的眼淚,和失眠轉輾反側的事。

是挺好的。

顧陽青還想要問些什麽,程浩克就突然坐了過來。

他樣子成熟了很多,有些尷尬地坐在陳喃的旁邊,麵對她投來狐疑的目光,磕磕巴巴:“陳喃,當年那事真不好意思,不該欺負你的,抱歉啊。”

聞聲,陳喃喝了口飲料,語氣很冷:“不用了,我都忘記了。”

她沒接受這遲來的道歉。

“當年是高副那家夥看不慣你,然後我才那樣的,不過後來因為宋詞嶼,我不也沒欺負你了嘛,你們是不是認識啊?”

“宋詞嶼?”她抬著眼,覺得很耳熟,想了會兒才記起來,是路栩身邊的那個男生。

“是啊是啊,那個時候我不是跑步的時候絆了你一下嗎,被他看見了,後來死活要和我打球。我以前喜歡一女生,那女生喜歡路栩就算了,還要說我球技不如他,那我肯定忍不了啊。宋詞嶼後來來找我,說能讓我和路栩還有他打場球,他和路栩要是贏了,就不準我再欺負你。”

那場球,程浩克他們打得挺“髒”的,路栩和宋詞嶼贏了球賽都沒好到哪兒去,腿傷了一個多月,連那年的校籃球賽都沒有趕上。

“後來他們的確贏了,我也就沒找過你麻煩了。”程浩克這話說得有些心虛,當時年輕氣盛,的確幹過不少錯事和蠢事。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她不禁蹙眉。

程浩克說:“大概是高二時候吧。”

高二那年,路栩的確打球崴過腳,還挺嚴重的。

但她並不知道其中原因。

更不知道宋詞嶼這個人,為什麽要為了她去做這些。

一邊的顧陽青問:“你和宋詞嶼不認識嗎?”

她搖頭:“我記得他,但我不認識他。”

“那就奇怪了。你高中時候不是冬天生過凍瘡來著,那盒藥膏就是他托我給你的。”

“什麽?”她眉間蹙得更深。

顧陽青見她不知情的樣子,邊解釋著邊給宋詞嶼發了個消息:“就是那會兒,他跑來找我,說托我送給凍瘡藥膏給你,還不讓我告訴你,是他送的。”

那時候顧陽青以為他們認識,沒想到,陳喃竟然根本不認識宋詞嶼這個人。

陳喃眼睫微顫,臉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這些信息她一時接受不來,等聚會結束,都沒有想明白到底是為什麽。

高中時期,她一心栽進學習裏和有關他的世界裏。

印象裏,她和宋詞嶼沒有什麽交集。

她搖了搖頭,一個人拿著東西走出門,路過孟北鴿身邊,孟北鴿有意地多看了她幾眼,卻沒有開口說話。

她散步著走回家,沒走多遠,顧陽青在不遠處喊住她:“陳喃!陳喃!”

她回過頭。

“這麽晚,你一個女孩子回家太不安全了,我找個人送你吧。”

“不用了,我自己就……”還不等她拒絕,不遠處開來一輛跑車,車主熄火打開車門下車,下來的人身型修長,樣子熟悉。

宋詞嶼。

陳喃看了顧陽青一眼,覺得這家夥一定是故意的。

“宋詞嶼,送我同學回家啊,麻煩你了。”顧陽青好意地推搡著兩人上車。

陳喃沒來得及拒絕,就這麽莫名其妙上了宋詞嶼的車。

熱情過度必有問題,她眼神狠狠剮了一眼顧陽青:“我能自己回去的。”

“不行不行。這局是我組的,我必須要保證每一個人安全到家。”顧陽青訕笑了聲,衝著宋詞嶼飄過去一個眼神。

宋詞嶼心領神會,默默開口:“走吧,我送你,反正順路。”

“我都沒告訴你我家在哪兒,你就知道順路了啊?”她離譜地笑著。

宋詞嶼一臉尷尬。

“咳,蘇市就這麽點大,大家都是同學的,肯定順路。”他咳嗽了幾聲緩解尷尬,勉強扯著。

陳喃沒再說什麽。

兩人一路無言。

“你在前麵那個路口停一下就行,今天謝謝了。”她指著前邊的十字路口說著。

宋詞嶼還是處在尷尬中,等陳喃說著謝謝要下車,他才反應過來喊住她:“那個,陳喃,能加個微信嗎?”

“嗯?”她一怔,狐疑地望向他。

“就……大家是高中校友嘛,再遇到是緣分,你看……”他不敢盯著她那雙眼睛看。

陳喃見他那樣,說不出拒絕的話。

等宋詞嶼掃了她的微信二維碼,她才禮貌地告別:“我先走了,今天謝謝你。”

手機響起,是顧陽青打來的,把失神的他拉回來。

“怎麽樣,我夠意思吧。你怎麽不早說啊,不然我那時一定撮合你倆。反正她那時也沒喜歡的人,就一心學習……”顧陽青賤兮兮地說著。

宋詞嶼一撇嘴:“你怎麽知道人家就沒有喜歡的人了?”

“那肯定沒有啊,人家是好學生,我那時是沒看出來她和哪個男生接觸過。”

他沒有否認。

她的確是個把喜歡藏得很好的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