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你

許夢夢下午的時候和她學姐打了電話。

她學姐叫高媛,在娛樂公司工作的。

“喲,許夢夢,稀事啊居然給我打電話。”高媛接了電話,調侃一聲。

許夢夢笑了笑,直奔主題:“學姐,你還記得幾年前,有個翻譯官被營銷號爆假料,那件事情鬧得還挺大的,我看你也參與這事裏了啊。”

高媛想了會兒,才勉勉強強記起來,說:“啊,你說那件事啊。陳喃沒和你說?”

許夢夢聞言一蹙眉,不解道:“陳喃?關她什麽事啊?”

“當年那事,就是她拜托我的啊。”

她一驚,反複確認:“你說什麽?她拜托你的?”

“對啊,當時她打電話給我的。”高媛點點頭,回想起那年的情況。

當初那件事情其實也不算大事,圈子裏爾虞我詐罷了。

路栩那邊處理得也很幹淨利索,很快就放出辟謠消息,但他們畢竟和圈子裏的記者流量不一樣,影響力也不同。

這件事情鬧大後,陳喃很擔心路栩,可又不知道該怎麽幫他。

有一天,她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下意識地走到了路栩公司附近,隻隔了一條人行道那麽近。

那時是輿論發酵最嚴重的時候,她看見那個讓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穿著一身黑色西裝,靠在牆邊抽煙。

他細長的手指間捏著一抹猩紅,臉色很冷,抬手淡淡吸了口煙。

恍惚間,她好像又看到了很多年前那個家裏出事,狼狽不堪的他。

像當初,又不太像。

路栩腳邊都是煙頭,他一邊吸煙,一邊通電話:“放心,我不要緊,我問心無愧,我這邊處理了一些了。嗯,快到公司了,有事公司說吧。”

他吐了一口煙,眼圈蔓延在空氣中。

抽完最後一根煙,他蹲下身把所有的煙頭用紙包好,一起丟進了門口的垃圾桶。

路栩沒打算逃避,隻是偶爾也需要煙來提提精神,宣泄一下情緒。

他也早不是當年衝動不顧一切的少年了,於是藏好那些不爽的難堪,起身往公司裏走。

陳喃就站在路的另一邊,目送他走遠,人行道的紅綠燈已經換了好幾個來回了,她還是站在原地沒有動。

直到他的背影徹底消失,不知道為什麽,她倏然覺得眼前這一幕,熟悉得令人眼角泛酸。

她總是這麽盯著他的背影,然後停住腳步。

不隻是在這段生活裏,也是那一整段回憶裏。

從這條人行道邁過去,需要多少步。

可和他的距離,似乎總不在一條線上,所以不管她怎麽努力,都走不進他的世界裏。

這個答案,她在很多年前就知道了。

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永遠無法相逢。

“算了,不是一個世界也無所謂了,我還是希望你在你的世界裏閃閃發光。”她舒了口氣,托人問到了以前一個學姐的電話。

她那個學姐,是在個娛樂記者。

“學姐,有件事情我想找你幫個忙。”

高媛稀奇,戲謔了句:“怎麽了啊,我們陳學妹可是不輕易找人幫忙的啊。”

陳喃猶豫了會兒,還是問出口:“學姐你知道最近網上一個翻譯官的事嗎?”

“聽說過,我看了那些通告營銷號的,應該是有人看他不爽吧,那些走向都挺負麵的,怎麽了?你一個新聞記者,對這感興趣?”她一挑眉,等著陳喃回複。

“沒有,就是想問問學姐,您看這事……好處理嗎?”她順著高媛的話問下去,麵前的電腦上,全是關於路栩的負麵新聞。

他微博上的評論區早淪陷了,她隻能幹著急。

“能啊,隻要他真的沒作假學曆,那些事……”

高媛拿著手機邊通話邊搜了一下,話還沒說完,就被她直直打斷:“他的學曆是不會作假的,都是真的。”

高媛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很少見陳喃著急的樣子:“所以,你想找我幫他澄清?”

她點頭:“對,我知道這些輿論方麵,還是學姐你比較懂,所以我就想到你了。”

“幫忙可以啊,但是學妹,你懂的啊,現在幫忙可都不是白幫的。”高媛沒拒絕,這事在她眼裏不是什麽大事,不過她刻意賣著關子,就是為了等陳喃的一句準話。

電話另一頭的陳喃心底了然,接上高媛的話:“隻要這件事你能幫我弄好,以後有什麽事你盡管找我,免費的。”

聽到想要的答案,高媛輕笑了幾聲,很滿意:“行啊,你放心,我一定給你辦好。不過我插一嘴啊,這男的是你朋友啊,那麽幫忙?”

陳喃沒仔細說:“沒有,就是他幫過我,我也想幫幫他。”

朋友嗎?她想,他們大概連朋友都算不上。

“那行,我還需要他一些信息資料,我手機發給你,你連夜幫我整理一下吧,這種事拖久了也不好啊。”

“好,我馬上弄。”她全沒有怨言地應下來,倒是讓高媛一詫異。

“所以然後呢?”許夢夢聽著高媛的話,表情越來越難看。

高媛喝了口水,淡淡地繼續說:“就這麽結束了啊。陳喃半夜淩晨把資料發給了我,我和對方去交涉聯係,最後把那些假料澄清,再多找幾個同行宣傳真相,就解決了啊。”

“所以,你要了陳喃那家夥什麽回報?”許夢夢知道這事沒那麽簡單,她這個學姐,最是注重利益了,陳喃去求她幫忙,等於是讓她宰的。

說到這兒,高媛心虛地咳嗽了幾聲,語氣都有些弱:“也就幫我加班了十幾天……我有私事嘛,正愁沒人找呢,陳喃就來找我了,剛剛好。”

“加班十幾天,還是免費做勞務,你這不虧啊。”她輕諷了高媛一句,想起那段時間陳喃總是累得眼下烏青,原來是因為這事。

“許夢夢,你這話不能這麽說啊。又不是我強迫陳喃的,是她自願的啊。”高媛不滿地解釋,許夢夢不理會她。

兩人打著電話,誰也不開口。

直到她話鋒一轉,八卦的聲音傳進許夢夢的耳邊:“不過那個翻譯官,叫什麽來著,我不記得了。和陳喃到底什麽關係啊?朋友?還是戀人啊?”

“都不是。你別管了,這事我知道了,謝謝你告訴我。”許夢夢被她問得喉嚨一哽。

這兩人的關係,好像什麽都不是。

“欸欸欸,你這就沒意思了,我看肯定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高媛“嘖”了一聲,想繼續套話,沒料許夢夢先一步掛斷了電話。

許夢夢大致了解了陳喃的這些事情。

在她眼裏,這樣的付出,不值當。

像個傻子。

那場鬧劇結束的那一年夏天。

陳喃路過路栩辦公的樓下,還是對這件事情放心不下,哪怕高媛一再強調這事解決了。

那天陽光明媚,她走在人群裏過馬路。

連著加班了十幾天精神不是很好,她低著頭恍恍惚惚地撞到了一個人,她不禁吃痛叫了一聲。

被撞的那人沒有生氣,反過來問她:“小姐,你沒事吧?”

陳喃揉著額頭,聽著他的聲音抬起頭,一眼撞進他深邃的眼睛裏,他的背後是一大片陽光。

其實她說謊了,他們後來還是有見過麵的。

她搖著頭,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連忙低下頭:“我沒事,不好意思啊。”

“沒關係。”路栩笑了笑。

他目光輕輕落在陳喃的身上片刻,覺得她有些眼熟,像是在哪兒見過:“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啊?”

他話音剛落,陳喃垂著眸,眼圈倏然泛紅,她不敢抬頭,壓著嗓子沙啞地否認:“沒有吧,你認錯人了。”

“是嗎?那真是不好意思,我先走了。”路栩怔了幾秒,聽見她的話也有些自我懷疑。

路栩慢慢走遠,人群裏嘈雜擁擠,她抬眸,一眼望見在遠處的他。

他穿著一身克萊因藍色的衛衣,格外顯眼。

陳喃停在路邊,低下眸,她鼻尖紅紅的,屈膝蹲在地上,把腦袋埋進臂彎裏,久久不能回神。

路栩應該是,在采訪會上見過她,所以覺得她看著熟悉。

陳喃比任何人的明白,他覺得自己這張臉眼熟,僅僅隻是因為那樣。

愛是不是很不公平,有些人出現執著,都未必會被記住。

可是啊。

暗戀的人,本就不該奢望太多。

想要的太多,往往痛苦會更劇烈。

可她明明不想要什麽,隻想看他一眼。

就像此刻在人群裏一樣。

這就足夠了,她夠知足了。

這樣一個不大不小的小鎮裏,騎著車隨便兜幾圈都能遇到不少的同學,後來蘇市變成新一線城市,小鎮變化很大。

當初一天能碰見三四次麵的人,如今一麵都難見上了。往後的日子裏,看他一眼,都是妄想了……

次日上午,陳喃提交了申請表,申請返回崗位。

在路上,她不急著回去,想要吹吹風。

“陳喃?”不遠處,宋詞嶼看見她,不確定喊地喊了一聲。

見她回過頭,他不禁眉眼舒展,不自覺笑起來。

“宋詞嶼?”陳喃見他站在一家健身俱樂部的門口,有些不解。

他笑著邀請她:“要不要進來坐坐?”

“不了。這是你的店啊?”她禮貌地拒絕,抬起頭看著這家健身俱樂部,店名挺奇怪的。

叫:192。

“是啊,我退役之後,就開了這家俱樂部。”宋詞嶼回答。

陳喃這才想起來,高中的時候,他貌似是體育生,聽顧陽青幾個人說過,宋詞嶼以前是國家二級運動員。

她點點頭,伸手指了指俱樂部上方的牌子,好奇地問了聲:“你這個俱樂部名字挺特別的啊,是什麽健身目標嗎?還是單純的數字啊?”

聽陳喃的問題,他目光一暗,眼神恍惚著,隨意扯了句:“就是覺得好聽,隨便取的。”

“哦,這樣啊。那我還有事,先走了。”她沒多在意,見他不願意說,也不再問。

宋詞嶼欲言又止,手伸在半空中,抬起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他才頹廢地歎了口氣。

“宋詞嶼啊宋詞嶼,你怎麽那麽慫啊。”他無奈地罵了自己一嘴,抬起頭看著俱樂部的名字。

他抿了抿嘴,垂下頭回到店裏,在那兒一坐又是一下午。

回去之後,陳喃就將這件事情告訴了林沉茜,連同在聚會上的事一起告訴了她。

大概是這麽多年沒見陳喃有過感情方麵的故事,林沉茜格外起勁:“真的假的?宋詞嶼長得挺帥的啊,還為你悄悄做那麽多,一大老爺們搞暗戀啊。”

林沉茜看著滿是愁容的陳喃,笑得人仰馬翻。

“你別胡說,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現在應該早過去了。”陳喃推搡著林沉茜,神色有些尷尬,讓她別亂說話。

不過林沉茜不吃這套,不依不饒地說:“要是過去了,還來接你、要你微信幹嗎?你看看,給你發了不少消息呢。他人不錯,高中那會兒還行的,要不試試?”她衝陳喃挑了挑眉,壞笑著。

“不了,別亂開玩笑了。”陳喃搖著頭,拒絕。

隻是林沉茜不依,可能是真怕陳喃單身一輩子,幹起了撮合兩人的紅娘。

大半年的時間裏,她約著陳喃和宋詞嶼一起出來吃飯,一起出去玩。

他們兩個人正好都喜歡旅遊,林沉茜就慫恿兩個人一起約著出去玩。

“來來來,宋詞嶼,你想去哪兒旅遊?我和你說,南南也很喜歡出去遊山玩水的,但是我比較宅陪不了她,不過你可以陪陳喃一起去啊。”林沉茜在路邊攤喝得有些不清醒,一隻手重重地拍在宋詞嶼的肩膀上。

陳喃眼角一扯,看著都疼。

宋詞嶼咬牙忍著疼,開口回答:“我比較,想去雲南。”

話音剛落,林沉茜又是狠狠地拍了他肩膀一下,很激動:“這不是巧了嗎!南南也想去雲南玩來著,就是她工作太忙了,不然早去了。”

“你兩組個團唄,算是搭個伴。”她迷迷糊糊地靠在陳喃身上,嘴裏一股酒氣。

陳喃深深歎了口氣,抱歉道:“她喝多了,你別介意啊。”

“沒事,我能理解。”宋詞嶼搖搖頭,“對了,那個……”

他指了指林沉茜,語氣刻意輕下來些:“顧陽青結婚的時間確定了,她知道嗎?”

陳喃瞥了他一眼,微抬下巴示意讓他看林沉茜的樣子:“她都這個樣子了,還不夠明顯嗎?”

宋詞嶼尷尬地笑笑,為難地看著睡過去的林沉茜,從口袋裏拿出一份結婚請帖:“這是顧陽青讓我給你的。”

陳喃接過請帖,隻有一張。

“就一張?給我的不給她?”

“他說,沒必要給了。”他複述著顧陽青的話,自己說出口都覺得太殘忍。

大學那會兒,兩人愛得轟轟烈烈的,看著他們一路從高中吵到大學,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幾乎所有人都以為,顧陽青會和林沉茜走下去的。

“我那個時候還真的以為,他們會走下去有個好結局的。”陳喃用手輕輕弄著林沉茜額前胡亂的碎發,看著喝醉不省人事的她,特心疼。

重逢本來就是件很難的事情,分別更是。

兩人合在一起,順序不對,一切都不對。

“你和顧陽青說,我不去了,她這副樣子,我實在是怕她出事。”

宋詞嶼聞言,也不勸她,理解地點了點頭。

顧陽青的婚禮定在今年冬天,室內婚禮。

那天,林沉茜一個人呆坐在客廳很久很久,後來受不了,跑來找陳喃喝酒。

她喝得醉醺醺的,嘴裏嚷嚷:“今年蘇市要是下雪,我就釋懷!”

陳喃拿她沒辦法,蘇市啊,很多年都沒下過雪了。

遠方的佳人新郎正迎著《婚禮進行曲》說著我願意,林沉茜昏昏醉醉,在顧陽青結婚這天,發了一條朋友圈。

林沉茜:今年蘇市下雪我就釋懷。

她發完還不夠,還發酒瘋似的讓陳喃也發。

“我不管,現在肯定很多人笑我,你得跟我一起發。”她蠻橫不講道理。

陳喃被她氣笑了,也是沒辦法。

跟著她的朋友圈下麵一起發了一條:今年蘇市下雪就釋懷吧。

她沒屏蔽任何人,死活是要和林沉茜一起丟這個人。

不少同事看她這麽emo的發言,紛紛評論:

【你釋懷啥你?】

【分手了啊?欸不對,你不是沒對象嗎?】

……

看著越來越離譜的評論,陳喃又覺得不太好,剛要去刪,宋詞嶼在下邊評論了一句:【陳喃,下雪了。看窗外。】

她目光一頓,連忙起身,拉開客廳的窗簾打開窗戶。

風雪吹進屋子,雪花涼涼地落在她臉上。

這個不常下雪,到了冬天不太浪漫的城市,下了一場大雪。

在她發那條朋友圈後一個小時。

陳喃拉著林沉茜站起來,指著外邊的風雪:“茜茜,真的下雪了。”

她吸了吸鼻子,臉被凍得通紅。

林沉茜伸手接住雪花,看雪子在手裏迅速融化。

她終於控製不住情緒,抱著陳喃痛哭起來。

陳喃低下頭,眼底一濕,耐心地安慰她,目光卻停留在外邊的這場初雪上。

你看,老天都在叫我們釋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