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她的高中生涯落幕

第二天,陳喃還是沒忍住,打開手機,看見沒有半點消息回複的痕跡。

她目光一暗,有點沮喪,又覺得也正常。

他大概是沒有回複陌生消息的習慣吧。

在她的通訊錄了,這是個她很喜歡很重要的人。而在他那兒,她隻是一串電話號碼數字。

一個烏龍事件留下的淺淺痕跡。

高考最後一個月,高三的集體學生第三次模擬考,三模成績公布當天,她擠過人群,望著展示欄上的成績排名。

路栩的名字,還是顯眼地排在了全年級第一名。

周圍的人議論紛紛,有的在唉聲歎氣。

“不是吧,我又退步了,回家肯定被罵死。”

“這路栩家裏不是出事了嗎?這成績還不退反進啊?”

“你懂什麽,這就是學霸的抗壓力好嗎?”

……

看見他出現在第一的排名,陳喃了然地笑了笑,隨後找著自己的排名成績,她名次進步得不快不慢,但還在穩穩地朝著他追逐。

兩人間的成績差距還是很遠,但遠比一開始的那個成績要靠近很多。

但這一切的進步,都是他們不停刷題熬夜慢慢來的,路栩雖然學習天賦好,但他學的東西隻會比陳喃她還要多得多。

而她,天賦一般,想要考上蘇大,得百倍努力才行。

可能是她熬夜刷題壓力越來越大,臉上的痘痘不光沒消下去,反倒越長越多。

趙蘭看著都犯愁,周末請了天假連忙帶著她去醫院檢查。

痘痘這個事情,說容易好也容易,說難也難,尤其是青春期的痘痘,一旦瘋狂密集蔓延開,徹底根治好得花不少時間。

母女倆配好藥回家,陳喃盯著鏡子裏的自己,都不太敢多看自己幾眼。

她皮膚很白,臉上一大片紅通通的就更加明顯,湊近看是有點嚇人。

“別看了啊,快來塗藥,早點塗早點好啊。”趙蘭一把拉過她,細細地給她的臉上塗藥。

藥膏涼涼地覆在她臉上,有點刺痛。

“最近是不是學習很累啊,還有最後一個月不到,咱們再努力努力,媽媽相信你能考上蘇大蘇大的。”

陳喃當時定下蘇市大學這個目標的時候,陳偉就打過電話和她聊起這事,她也有些意外,覺得這個目標定得太高了,但她一向是順著女兒心思來的。。

何況蘇大那麽出名優秀的大學,趙蘭除了支持就是鼓勵。

陳喃真的很用功,她的成績一直在穩步上升,如今看來,倒是有些可能。

陳喃聽著話,乖乖點了點頭。

高三最後的時間裏,像是白駒過隙,她好像昨天剛確定好理想的誌願大學,而再過二十幾天,她就要走上高考的考場了。

在一切緊迫感襲來的時候,她心底有了股強烈的落差感,還有二十幾天。

她就要結束高中生涯了。

這份三年的答卷,陳喃不知道自己能交上多少分。

如果沒有考上蘇大,這也是她,能見到路栩的最後二十幾天了。

在倒數的時間裏一天天逼近,一中作為重高,由學校決定三模後,準備四模考試。

定下第四次模擬考的時間後,整個高三部都哀聲一片。

陳喃坐在班級裏,聽著周圍的抱怨聲,她不自覺地摸了摸臉,深深歎了口氣,繼續沉浸在題海裏。

中午下課,林沉茜跑過來找她一起吃午飯。林沉茜的藝考成績下來了,是好消息,考得很不錯,接下來就是文化課了。

聽到這個消息,陳喃真心為她感到高興,兩人小小慶祝了一番。

一起坐在學校小賣部的門口,談著對未來的憧憬。

她們都快要奔向自己的未來了。

剩下的二十天裏,她還是和往常一樣,回家的時候路過籃球場,有的時候運氣好能見到他在一個人打球。

也有的時候見不到他。

今天和其他時間一樣,陳喃一個人背著書包,走在路上,迎著晚霞回家,天有些灰灰暗。

她路過球場,期待地望向裏邊,今天球場裏格外安靜,一個人都沒有,沒見到路栩的身影。

他不在這兒。

想罷她垂下眸,抬起步子往小巷子口裏走。

剛要拐彎進巷子口的時候,背後倏然傳來聲音叫住她。

“陳喃。”

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她聽得背後一僵。

“好久不見了啊,聽說你快高考了。”不出意外,等她僵硬地轉過身來,迎麵撞上了高副的眼睛。

他不懷好意地笑著,表情有些戲謔,讓她下意識倒吸一口涼氣,不自覺後退了幾步。

“你……”陳喃不尤緊緊攥緊衣角,聲音已經有些顫抖。

這個在她十幾年生活裏,像是一個陰影般的存在,再見到他,自己還是忍不住地害怕。

“我什麽?你不會是想問我什麽時候出來的吧?那可就說來話長了,我很早就從裏邊出來了。”高副見她慫了吧唧的模樣,見到他說句話都身子顫抖,聲音更是輕得快聽不清。

他最瞧不上的就是陳喃這副樣子。

“你還記得吧,我當時說過的,我不會讓你好好高考的。”他笑,語氣惡劣,周圍的一幫子人跟著起哄,看著眼前的女生,洋洋灑灑地嘲諷。

陳喃被他們一幫人堵在巷子口。

她死咬著嘴唇,腦子一蒙,明明知道不能表現出害怕他們的樣子,可她的腿還是止不住地打戰。

這眼前的一幕又一幕,像是回到了小的時候,她被這群人圍著圈笑,因為他們那些難聽的罵聲,陷入深深的夢囈。

不能再這樣了,她明明,什麽都沒有做錯,就被迫遭受了這些。

陳喃在心裏做了好一會兒的心理鬥爭,她緊緊攥緊了手,害怕的情緒蔓延,手心冒出了冷汗。

高副就這麽看著眼前一言未發的她,不知道她的心理活動,隻嗤笑了一聲:“陳喃,我說你還真的是半點長進都……”

他的話剛說到一半,陳喃抬起頭,聲音不大不小地打斷他。

“高副,我,我很早就說過了,我和我媽沒有任何的錯,我媽和你爸的事情全都是謠言,你……”她說話磕磕巴巴的,卻是鼓足了勇氣。

“你放屁!”高副臉色一暗,沒想到她會反抗解釋,聽見她當著那麽多兄弟的麵,翻起那件陳年往事,想起小時候那些人是怎麽傳他爸和趙蘭的事情,他心底一股火騰騰燒起來。

陳喃被他吼得一蒙眼皮狂跳,眼下不爭氣地泛起一層霧。她一咬牙,抬起頭死死盯著眼前的男生,眼神還是有些閃躲,語氣卻強硬了不少:“我沒有說錯,當年的事情,本來就是莫須有的,而且那些事情傳出來,你憑什麽什麽都怪到我和我媽的頭上?高副,我們明明都是輿論的受害者,你憑什麽就欺負我?”

見和他解釋不通,她也不願意再細聲細語地一遍遍重複。

從小到大這麽多年,她哪次不是好聲好氣和高副解釋,起初他也算是這謠言的受害者,陳喃一次次地容忍他,直到這個人把一切的過錯都怪到了她家身上。

陳喃才意識到,和這種人,是永遠都說不清的。

她鼻子一酸,這事光是想起了,都覺得又委屈又離譜。

隻是因為別人隨口的謠言,造成了她那麽多年的陰影。

這些年,她被莫名其妙欺負歧視,她都忍下來了。

而現如今,還是因為趙蘭工作的事情,她仍是不願意撕破臉。說完這些話,陳喃不管高副是什麽表情,轉身趁著旁邊的人走神,撞開人想要跑走。

陳喃聲音很細,加上她有帶著哭腔的語調,其實沒什麽震撼力,可高副還是被她的話狠狠怔住了一會兒。

他這麽多年總是欺負陳喃,她也沒有脾氣似的,從小到大隻知道哭,從來沒見過她這個樣子。他抬起頭看她,見著她要走,眼疾手快地拽住她的胳膊,用力地把她往牆上一甩。

高副的力氣大,沒個輕重,陳喃被他拽回來,天氣熱,她穿的衣服很薄,暴露在外的胳膊硬生生擦過牆壁,磨破了一道口子。

她蹙眉悶哼了一聲,高副死死攥緊她的手腕,臉色一黑,從被她唬住的情緒裏回過神來。

大概是陳喃的那番話他的確沒有辦法反駁,隻能在說話上耍橫:“你跑什麽?我讓你走了嗎?”

“你到底想怎麽樣,從小到大這些事情我和你解釋得還不夠多嗎?”陳喃不耐煩地別過頭,吃痛看著自己胳膊上的一道道紅痕,她皮膚白,一道道印子顯得格外駭人。

“解釋?你那個算什麽解釋,你解釋幾句就有用了?你知道那個時候別人怎麽說我們家嗎?他們是怎麽說我爸的嗎?”高副撕扯吼著話,看著眼前這張和趙蘭相似的臉,情緒開始控製不住地失控。

“難道你受到的那些事情,我就沒有經曆嗎?”聽到他話的陳喃覺得好笑,她緊盯著他,眼底的霧水仍在蔓延,她的聲音不響,卻狠狠抨擊質問著他。

高副被她的態度惹得不爽,攥著她手腕的力氣越來越大。

“你鬆手!”陳喃想要掙脫開他的動作卻無果,表情有些痛苦,手腕上一陣刺痛刺激著她的神經。

兩個人僵持著,高副遲遲不願意鬆手,失去理智似的:“陳喃,你和你媽一個樣,不是什麽好東西。”他嘴上不饒人,從嗓子裏嘶吼出聲,手上的力氣還在加重。

她聽見那些汙穢難聽的話,再也忍不住,剛要開口罵回去。

空中倏然跑出一個籃球,狠狠砸在了高副的身上,力氣不小。

他背上一痛,下意識地鬆開陳喃的手腕。

他吃痛地罵了一聲,怒氣衝衝地轉過頭,看著站在不遠處的男生。

陳喃看著自己手腕上的紅痕,深吸一口氣,她覺得自己的手腕麻掉了,一時半會兒都感覺不到疼。

隨後順著高副的目光望去,見到那個人的臉後,她目光呆滯,眼眶一濕。

“哎呀,不好意思手滑了,不小心砸到你了。”路栩邁著步子走過來,撞開圍著陳喃的人,像是不經意地走到她麵前撿球,擋在她麵前,將她和高副兩個人隔開來。

粉紅色晚霞的光柔和地落在他身上,少年恣意,唇邊帶著似有似無的笑,看似是在抱歉,實則毫無半點歉意。

他蹲下身來撿起那個籃球拍了拍灰,像是在嫌棄什麽。

“可憐了我的球,怎麽砸到這種人啊。”他的聲音很大聲,清清楚楚地傳進了高副的耳朵裏。

路栩不帶半點掩飾的挑釁和嘲諷,他挑了一下眉,站直身體將陳喃擋了個嚴實:“你一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女孩子,像話嗎?”

“關你什麽事?你閑得沒事是吧?”高副眼底猩紅,心情不爽衝他罵著,擼起衣袖威脅似的看著路栩。

從他出現在這兒,到看見他毫不猶豫地擋在自己的麵前,陳喃都在一個怔住恍惚的狀態。

直到看見高副作勢要打人的動作,她一下子緊張起來,高副這群人天天打架,說動手就動手,她挪了挪步子,猶豫地輕輕扯了扯路栩的衣角,怕他出事。

陳喃還沒來得及說什麽,路栩像是能感應到她的不安,不在意地笑出聲:“怎麽著想打架啊?提醒你一句我剛剛已經報警了,你們這種行為,不知道得關進去教育個幾年。”

一聽到他報警了的消息,周圍的一幫子人開始慌了。

他們剛出來沒多久,誰也不想再惹事進去。

一幫子人吵吵嚷嚷,有幾個人讓高副對這事算了得了,再被搞進去可是大事。

高副倒也不是不慌,他緊緊盯著路栩的表情,想要求證這件事情的真假。

他還是淡淡笑著,沒有半點瑕疵破綻,像是在等些什麽。

一分鍾後,不遠處有警笛響起來,高副臉色一變,徹底慌了,一幫子人窸窸窣窣連忙逃走。

見如此情況,路栩笑出聲。

確定那一幫子人跑遠了,才返回過去,把扔在牆邊的手機鬧鈴按掉。

把手機收好後,他走過來看著眼前的女孩子,她蹲在地上一言不發,兩個人挨得很近對視一眼,陳喃突然想起自己臉上還沒有完全好的痘痘,更是難堪。

她把腦袋埋在臂彎裏,剛才還堅硬的樣子,此刻化為烏有。

眼前一陣模糊,說不清是因為委屈還是難堪得想哭。

“謝謝你啊。”她頭低得很低很低,聲音哽咽沙啞,半晌才斟酌出這麽四個字。

路栩看著身邊的女孩,大概是知道她的尷尬,特地離她遠一些坐下。陳喃啜泣的聲音很輕,但還是被他注意到了。

他的聲音不自覺柔和下來:“不要緊,我就是出手幫忙而已。”

其實他真的就隻是路過這兒,今天他們班拖堂了會兒,他照例過來一個人打球,沒想到經過這裏會遇到這麽個情況。

路栩自己都不清楚怎麽就那麽直接把球丟過去,可能是真的正義感作祟吧,他想。

他從兜裏拿出幾張紙巾,遞給旁邊的陳喃:“擦擦吧。”

陳喃稍稍抬起頭,他離自己很近。

她不敢看他,伸出手剛要接過紙,餘光瞥見他胳膊上也淌著血,動作猶豫地隻從他手指間抽走一張紙:“你……這兒流血了。”

路栩順著她的話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不知道是怎麽破的,現在冒著絲絲血珠,沒注意他還沒感覺到疼,這麽一說,他動動胳膊,一陣痛意卷來。

他不禁一皺眉,看著手上剩下的紙,隨意地往傷口上一按:“沒事,不要緊。”

陳喃看著他簡單粗暴處理傷口的方式,眉頭直皺。

還沒等她再說些什麽,路栩的目光一轉,她意識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爭氣地連忙低下頭,手心裏的紙巾被她緊緊攥住。

他看了陳喃幾眼,麵前的女生蹲在地上,雙手抱著腿,看不清臉色。

“剛剛那群人,經常欺負你嗎?”他看了眼前邊,怕那幫人再返回來,沒急著走。

“沒……沒有的。”她語氣輕輕的。

被他碰到自己這樣的一幕,陳喃心裏的情緒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被他見到的狼狽,見他出手幫自己時,又忍不住地熱淚盈眶。

聽她語氣那麽勉強掩蓋,路栩肯定是不相信的,但他沒有揭穿,隻是目光望著遠處,順著陳喃的話接下:“我以前路過這好像沒見過他們。”

“他們去年……被關進去了。”陳喃沒有回答他前邊的問題。

“因為打架?那麽嚴重?”

路栩詫異地一挑眉,看著自己胳膊上的傷口,想起自己的事。

她點點頭:“嗯,對,聽說差點打死了人……”

聞言,他淡淡“哦”了一聲,心裏已然有些打算,不過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眼前這女孩子,話裏有話似的。

他沒在意,話鋒一轉,繼續問她:“你這件事情,沒告訴過你家裏人嗎?”

陳喃聽著話,沒開口回答。

路栩忍不住掀起眼皮看她一眼,見她不說話,也能猜到個大概。

“怕爸媽擔心嗎?”他問著。

提起父母這事,男生苦笑地扯了扯嘴角,動作幅度有點大,牽扯到嘴邊的傷。

“嘶!”他冷吸一口氣。

她聽到聲音仰起頭,夕陽已經落下,周圍燈光晦暗,微弱的光落在他臉上,陳喃勉強看清他臉上的傷。

陳喃突然想起路栩家裏傳播在校園內的謠言,想起不少人說他在校外過得不太好。

“你臉上的傷,是怎麽了嗎?”

她下意識地想要關心他,可等這話說出去,她才意識到不對,又重新縮著腦袋低頭看著腳下的水泥地。

“啊?”他輕訝一聲,隨後回了句,“沒什麽,不小心弄的。”

他含糊著不願意說,陳喃眼神一愣,也不繼續問下去。

“不好意思啊,我剛剛是不是問了讓你不高興的事情了。”見他臉色不是很好,陳喃有點後悔自己剛才問的話。

聞言,路栩笑了聲,故作輕鬆地說了原因:“沒什麽,就是家裏出了點事而已。”

這一個月裏,他其實就是沒事給路淵找不痛快,半夜回家出言不遜,往往挨一頓臭罵,路淵被他氣得沒辦法,也會動手打他。

少年血氣方剛,叛逆地對著幹。

好像兩邊的人都不好過,才是最應該的,而不是他媽天天以淚洗麵,那個男人卻那麽無所謂。

天徹底黑下來,馬路兩邊的路燈盞盞亮起來,照亮了一整條路。

他望著遠處,一陣陣春風撲麵而來。

路栩不知道為什麽,壓抑在心裏那麽久的事情,連宋詞嶼都不願意多提幾句的家裏情況。

在這樣的一個夜晚,對著一個陌生的女孩,反倒很輕鬆地說出了口:“我爸媽要離婚了,現在他逼著我,要我高考完報考金融係,我不樂意。”

原本路淵是不管這事的,可是自從他出軌,和林琳分居,父子倆間的關係就越來越差了,路栩又時不時帶著一臉傷回來,死活要和他對著幹。

於是扯到這件事情上,父子倆意見不合,吵得不可開交。

“那你,是有心儀的報考專業了嗎?”陳喃沒料到路栩會突然談起自己的傷疤,她抬頭看著他。

少年坐在一邊低著頭,神色有些落寞。

“嗯,我想以後當個翻譯家。”他點頭回答道。

她聽著路栩的話,這才知道原來他的夢想是做一個翻譯家。

原來他一直都是有目標進發的。

而她,其實一直都在漫無目的地跑著,不知道方向在哪裏。

“那很好啊,翻譯家這個職業,一聽就很厲害。”她笑,“你知道嗎,我叔叔總說,高考是攥在自己手裏的選擇,這是我們一生的起點裏,最重要的選擇。所以我們才要步步小心,不能走錯路。但所有的選擇,其實一直都在你的手裏。”

陳喃說話的聲音很輕很細,卻像是帶著一股不一樣的韌勁,很能感染人。

路栩聽著她的話,也有些恍惚:“真的……在自己的手裏嗎?”

看他茫然質疑自己的樣子,她的語氣開始變得有些著急,聲音都加大了些:“你不是已經有目標了嗎?所以不管是未來,還是高考,都是你本人來決定的啊。我相信你,你一定會成為一個很厲害的翻譯官的。”她說到最後有些不好意思,聲音才虛下來。

聞言,路栩一愣,有些詫異道:“為什麽?我們都不認識,你就這麽相信我?”

陳喃聽到那句不認識時,心裏泛起一陣苦,沒有告訴他。

其實我們早就認識很久了,在你不知道的地方。

“因為你今天,幫了我啊,我相信你一定是個很好的人。”她淡淡地點點頭,沒有過多地解釋,“所以這麽大的事情,光逃避像現在這樣是沒用的。你也應該好好和你爸爸去商量一下,好好和家裏人說啊。”

陳喃是真的在很認真地勸著路栩。其實他的心裏都明白,隻是還在內心糾結打架,聽到陳喃的這番話,心裏鬱著的結,像是一下子煙消雲散了。

路栩舒了口氣,迎合她輕笑著:“是啊,這麽大的事情,我們大家都應該和爸媽好好說一下。”

他像是在讚同陳喃的話款款點頭,可又將目光看向她,話裏話外滿是另外一個意思。

陳喃眼睫微顫,她眨眨眼,很快就聰明地聽懂了路栩的話。

兩人的話題被路栩繞著繞著,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她這才意識到,原來路栩說了那麽多,還是在勸她把這件事情告訴家長。

理解到他用意的她,心上一震。

“你說得對,賭氣逃避是沒什麽用。”路栩站起身,不知道為什麽,覺得輕鬆了很多。

有些話說出口了,反倒沒那麽沉重了。

“所以我也應該好好去找我爸談談,而你,也不能再任由這事發酵了,不做出反抗的話,是會繼續被欺負的,下次可就沒那麽運氣好碰見我了。”他繼續說著,其實沒幾成把握路淵能同意他報考專業這事,可他今天這事都幫到這兒了,幹脆就幫到底。

希望眼前的女生勇敢一點,不要懼怕,為此甚至不惜自揭傷疤。

他想,大概是今晚的月色很美,自己能暢言說出那些要麵子的心事,見到陳喃,就格外希望能勸導她些。

“希望你勇敢一點。”少年勾唇恣意說著,方才的沉重表情消失了。

他言盡於此,說完,便手插著兜往另一個方向離開了。

陳喃卻在聽到這話的一刹那,淚如雨下。

她抬起頭望著少年遠去的背影,終於敢光明正大看著他,不用再低下頭。

月色落在路栩的肩上,柔和又光亮。

她心底莫名滋生了一股勇氣,衣擺旁的手攥緊,少女站起身來,大聲在他背後喊了一句:“祝你未來的夢想能得償所願。還有……謝謝你。”

她眼底淚水閃爍,喊出那句話用盡了自己三年來的勇氣。

前方的少年背影一頓,他沒有轉身,清潤淡淡的聲音順著風傳來:“是我要謝謝你。也祝你所有事,能如願。”

他的背影緩緩走遠,拐彎沒了蹤影。

陳喃別過頭,在心裏囤積已久的情緒,因為他的一句話,徹底崩塌。

是我要謝謝你。

謝謝你出現在我的青春裏,謝謝你那麽好,好到讓人沒辦法不去喜歡。

謝謝你的出現,讓我願意去追逐,想去成為更好的人。

路栩,你永遠是在我心裏,最好的那個少年。

她嗚咽著哭聲,啜泣聲悶重。

他所祝願的那些所有事,她想自己大概是無法如願了。

因為她的那些願望裏,總有他的名字。

他一直都是她那個,無法得償所願的故事。

這場鬧劇最後還是沒有瞞過趙蘭,回家後趙蘭看著女兒胳膊上的紅痕傷口,心驚肉跳的。

陳喃終於沒有再選擇瞞著她,把事情大概都說了出來。

趙蘭聽完那些話,一下子就坐不住了。

她拉著陳喃的手,敲開高副家的家門,看見高副心虛移開的目光,沒等其他人說什麽,進門上去就是一巴掌。

“你以後再敢欺負陳喃試試,我絕對饒不了你!”趙蘭臉色狠戾,放著狠話。

高副他媽媽不悅地衝上來要找趙蘭理論,趙蘭沒給好臉色,兩個女人罵罵咧咧吵起來。

在嘈雜的吵鬧中,周邊的鄰居有地看著熱鬧,有的連忙拉架。

陳喃眼神撞上高副怨恨的表情,她不再懼怕他的目光,語氣冷漠:“這巴掌,你該遭的。”

她忍了高副這麽多年的行為,整整十幾年。

是該結束了。

那些懼怕和陰影,也應該從她的生活裏散去了。

或許陳喃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在這三年裏的成長,因為很多人,她長大了很多很多。

而讓她下定決心鼓起勇氣的那個人,是路栩。

這件事情兩家人前前後後了解了情況,高副父母提出私了,趙蘭沒同意,直接報了案。

“這種事情要是以後再發生,你們就去監獄裏見你們兒子吧。”

話語剛落,趙蘭直接當麵跟著高副他爸提出辭職,麵色不悅地帶著陳喃離開。

隻留下臉色尷尬,敢怒不敢言的高副一家子。

這幾年裏,其實趙蘭的脾氣是有所收斂的,但這事關乎陳喃的安全,她作為一個母親,絕對不會容忍。

回到家後,趙蘭拿出藥箱,動作輕輕地為她處理傷口。

“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事情,都要和媽媽講,一份工作不算什麽,沒了,媽媽就再找,但是你不能有事知道嗎?媽媽最擔心的就是你了。”

酒精棉花覆上她的傷口,她冷吸了口氣,聽話地應著,乖乖聽著趙蘭的奚落,這些事情的確是她做得不對。

“媽媽就希望我們南南好好的,健健康康的就好,錢不錢都不重要。”趙蘭眼眶濕潤,數不盡的心酸。

在那些陳喃輕描淡寫描述的過去,她不知道女兒到底為了她受了多少委屈。

她幫陳喃擦拭傷口的手在不停顫抖。母女倆相對無言,擁抱在一起,所有難言的情緒融在這個擁抱裏。

這些年的苦楚和艱難,母女兩個人比誰都要清楚。

趙蘭辭了工作,專心在家裏陪陳喃備考。

上下學的路上,都是她跟著陳喃一起走的。

這事鬧得不小,林沉茜第二天就聽說了這件事情,在學校裏一遍遍看她傷口的情況,嘴上一遍遍不停罵著高副。

陳喃本來還心有鬱結,此刻看著林沉茜為自己抱不平的模樣,一個中午嘴上的話都沒有停過,罵罵咧咧的。

她心上一暖,忍不住笑出聲。

外頭的陽光大好,驕陽熱烈,天氣越來越熱。

學校裏的大部分學生穿起了夏裝短袖,那段日子裏,陳喃沒再碰見路栩。

她紮著高馬尾,穿著一身樸素的白短袖,徹底被埋沒在題海裏。

在學校上課的最後一天清晨,陳喃起了個大早,從抽屜裏拿出那封信來,上邊塗塗改改了很多很多字。

是從高一喜歡上路栩開始,她自己就開始寫了。

原本的信上字跡太亂,於是她就重新認認真真再抄了一遍。

今天結束後,接下來幾天他們就都在家裏複習,然後等到高考前一天去看考場了,不出意外接下來這段日子,她大概是見不到路栩了。

而麵前的這封信,感情太重牽絆太深。

在這最後的時間裏,陳喃還是打算把這封信送出去,這封包含著她高中整整三年的暗戀信。

在重新騰著內容的最後一行署名旁邊,她猶豫了半晌,最後還是沒有留下姓名。

“如果我考上蘇大的話,我一定會來認領的。”她把信紙細細地包好,在這個清晨做下一個略有些衝動的決定。

要是她能考上蘇大,和他在一個學校的話,她一定要在大學勇敢一次,把這三年的故事告訴他聽,哪怕陳喃比任何一個人都清楚,那一定是沒有結果的結局。

但她仍想,給自己的這段暗戀畫上句號。

那年的她,大概很難想到,這份暗戀的句號,始終沒有人落筆雋寫。

從心動喜歡起的那一刹那,就注定好了結束釋懷沒有那麽簡單。

她還是老樣子,趁著一班實驗課的時候,把那封信小心翼翼地夾進了他的化學書裏。

當天下午,這是他們待在學校裏上學的最後一天,陳偉感慨頗多,和一個班的學生囑咐這囑咐那,還有告訴他們別太緊張。

等陳偉說完這些下課的時候,其他幾個高三的班級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學校的廣播站特地為高三點了一首歌,在歌聲揚揚,充斥著校園的每一個角落時,陳喃見狀不對,急著跑上三樓,路過他們班級的門口。

班裏已經沒有人了,教室黑漆漆的,燈都關了,門也被鎖緊。

透過微弱的光,能看到班級前後的黑板上寫著七歪八扭的字,很雜亂。

龍飛鳳舞張揚的字跡布滿了黑板,寫滿了少年時的年少輕狂。

陳喃環顧四周,三樓上的高三班級都已經下課離開了,她低下頭,突然有些覺得鼻子很酸,好像連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

她的背影拉長在長闊的走廊上,被夜晚的月光照著,陳喃沒急著走,還想在等等,至於等什麽,她自己也不知道。

那種感覺,很奇怪又強烈,似乎如果今天不見他一麵,未來可能都難見了。

陳喃被自己的這個想法驚住,隨著時間慢慢走逝,廣播站的音樂早不知道什麽時候暫停了。

一中要作為今年的高考考場,整個學校的學生們都皆數慢慢離開,教室的燈光一個個被關上,她蹲在地上,不知道有多久。

直到樓下傳來聲響,在寂靜的校園顯得格外清晰,這個時候學校裏已經沒有什麽人了,陳喃聽到,有人喊了一聲:“路栩,大晚上還打球啊?”

聽見喊聲,她眼睫一顫。

樓底下熟悉的聲音,笑著回答:“對啊,最後一次在學校打了啊。”

陳喃猛地緩過神來,聽著他的話,急急忙忙站起身來,腿因為蹲久了發麻,有些軟,可她也顧不上。

她透著微弱的月光往下望,少年微微緋紅的臉頰,貼著前額的劉海濕了一大半,他穿著一身11號的深藍色隊服,唇邊笑著講話,手上拿著籃球。

月光照在他的側臉,原來,不隻是太陽落在他的身上能讓人心動。

“對了你前陣子怎麽了,叫你打球都不願意,現在喜歡獨來獨往一個人打球啊?”

“沒什麽事,這不是快高考畢業了,以後就沒機會回來打球了。”他擦了擦額前的汗,表情沒有半點不對勁,那些天在他身上的黯淡失光,似乎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

“那倒也是。”

他和朋友一路聊著,抱著球往校門口的方向走。

陳喃看著他的背影漸漸走遠,直到再也望不見,聽不到聲音,她才淡淡收回目光。

夜晚的冷風吹紅了她的眼眶,那個11號深藍色球服的身影,從此刻在她的青春裏。

她出校門的時候,門口已經沒人了,隻有林沉茜在校門口等著她,一個人站在風中很顯眼。

見她出來眼睛紅紅的,林沉茜神情一愣:“怎麽了?是不是有誰欺負你了啊?你告訴我,我去……”

“沒有,我沒事,我們快走吧。”陳喃搖搖頭否認,餘光環視四周,沒見路栩的身影,想著他大概是早就走了,她垂下眸,沒多說什麽拉著林沉茜的手兩人一起回家。

因為高副那件事後,林沉茜幹脆跟著她一起回家,在她家裏學習,也就不去補習班了。

陳喃成績好,林沉茜爸媽也就應許了。

路栩是學校裏最後一個走的,陳喃前腳剛離開,他後腳就邁出校門。

身邊的朋友和他打了聲招呼就先一步離開了,他禮貌應了聲,沒著急走,站在冷風裏,夏風吹起他的衣角。

天色灰蒙蒙暗,他轉身望著另一個方向,看了一眼遠處巷子的路口,在十字路口邊站著兩個女生和一個婦人。

趙蘭在路口等著陳喃和林沉茜,林沉茜作為氣氛活躍擔當,惹得趙蘭笑得不停,三人邁著步子不緊不慢地走遠。

巷子外的光透出來,落在他的臉上。

少年輕笑,放心的轉過身,朝著另一個方向離開。

高考前一天下午,所有高考生提前去看考場,熟悉環境和自己的考場座位號,以及來去路線。

路栩仔仔細細確認好自己的考場和座位,才放心離開。

僅僅剩下最後這半天的時間,回到家裏路淵和林琳都在,夫妻倆難得沒有爭吵,和氣地坐在沙發上。

畢竟明天就是高考,兩人共同商量好,不吵架安心陪路栩度過高考。

路栩見狀有些意外,能看見父母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他有些感慨。

自顧自回到臥室,他拿起桌上的手機摁了摁,才發現沒電了,插上充電器等了會兒才開機。

打開手機挑出不少消息的提示音,這段時間裏他渾渾噩噩的,連手機都沒有碰,有了很多未讀消息。

他點開未收的消息掃了幾眼,幾乎全是那陣子他家裏出事,不知道署名是誰的手機號碼,一個個都發著看似安慰他,實則有些其他目的,例如要他QQ號,認識一下等等的消息。

翻了好幾條,路栩有點不耐煩地不願意繼續去看。

他隨便地往下翻,在未讀消息的最後一條,沒有長篇大論隻有很簡單的幾個字,他摁著手機按鍵的動作一頓,這條消息壓在未讀信息裏,格外不同。

在眾多的消息裏,他隻回複那一條不知名手機號的消息。

【謝謝,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但是謝謝你的祝福。也祝你,高考順利。】

那是一條普遍的短信祝福,路栩或許永遠都不會得知了。

這條消息的背後,是一個人小心翼翼的,想了很多很多,最後斟酌出來的。

你的一個短短回複,寥寥幾眼,是她心底的一場重頭戲。

2013年6月7號,高考開始。

陳偉提前開車過來接陳喃去考試。

一路上,路邊雨滴砸進泥土裏,密密麻麻地落開,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燥熱,連風吹在人的身上都不算爽快。

趙蘭在車上一路不停叮囑著陳喃,陳偉看不得陳喃那麽緊張,讓她放輕鬆些:“南南,別緊張,發揮出正常的水平就好了。

我和你媽都相信你,一定能考上蘇大。”

……

高考三天過得很快,6月9號最後一天,英語作為蘇市高考的最後一門考試收尾。

陳喃提前十幾分鍾寫好了擅長的英語卷子,她不敢回想自己前幾門考試有沒有粗心寫錯題,又或者是哪些不會的題目。

隻仔仔細細地檢查了好幾遍麵前的英語卷子,在最後的幾分鍾裏,她目光恍惚地看著不明處,一股默默的失落感席卷而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著,夏天的雨來得快走得也快,最後一天的時候,是個大晴天。

直到監考老師喊著時間到收卷,陳喃才稍稍回過神。

英語考試結束,高考結束。

這三年來的辛苦,終於結束了。

無數個從考場衝出來的學生們激動地跑出考場,趙蘭和陳偉早就下車,在學校門口等著她。

看著陳喃走出來,趙蘭激動地衝她招手:“南南,這邊這邊!”

擁擠的人群中,她抬頭往前一望,目光一怔,他就在她的前邊。

周圍圍著一群人,笑著討論題目。

“我說路哥,你感覺考得怎麽樣?”

他臭屁地笑笑:“輕輕鬆鬆。”

話落,周圍一片唏噓聲。

陳喃跟在他的身後,離他不遠,旁邊的人全都穿著清一色的一中校服,她又在人群裏第一眼就望見了他。

望見他清瘦的背影,穿插在人群裏走得很快。

趙蘭在不遠處不斷喊著她,她應了聲,小步路過他身邊,跑向校門口對麵。

等坐上陳偉的車子,汽車的引擎慢慢發動,她望著窗外,還在人群裏的路栩。

“考得怎麽樣啊?”趙蘭問著她。

陳喃回過神,笑了笑:“我覺得還可以。”

“覺得發揮不錯就好,高考結束了,也能好好休息了,今天叔叔請客,慶祝我們南南結束高中生活!”

陳偉也高興地笑著,一定要帶著趙蘭和陳喃兩個人去飯店吃飯。

趙蘭不願意麻煩他,兩人推脫起來。

她別過頭,車子慢慢開過,離學校越來越遠。

馬路兩邊蔥鬱的榕樹上蟬鳴鬧耳,下了一陣雨,吹來了燥熱的氣溫,光暈落在地上,形成不規則的圖案。

車子開遠,她不再看得清路栩。

她的高中生涯至此告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