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當真不記得我是誰?

“放肆!”

林襄額角跳起一排活潑的小青筋。

從小到大,還沒哪個不怕死的敢對她說出如此輕浮之言。

林氏一族乃武將世家,她父親軍功赫赫,是先帝親封的安國公,哪個不長眼的,膽敢打主意打到安國公府上。

她怒道:“你可知我是誰?”

語氣很凶,可細聽之下,尾音劈了叉,帶著顫音。

“知道。”男子緩緩從樹蔭之下走出,混不吝道。

林襄愕然,倒吸一口冷氣。

既然他並非因為裴府劫持她,難道是衝林府而來?

可爹爹身為武將,隻管打仗,鮮少參與朝堂政事,況且,算算時間,他近半年都在養傷,前些日子剛剛恢複上朝,沒聽說過在朝中與哪位結下嫌隙,有什麽政敵啊?

沉默了一會,林襄佯裝鎮定恐嚇道:“你……你若膽敢動我分毫,我爹會把你皮扒了。”

男子看了林襄一眼,幾不可察地挑了挑長眉。

他神情放鬆,周身並沒有劫匪打劫時應有的緊繃感,聽到“扒皮”兩個字無動於衷。

此林幽靜無人,呼喊求救行不通,唯有自救。

林襄不再對其放狠話,一提韁繩試圖再次騎馬逃離,可那馬似乎被定了身一般,一動不動。

顯然這匹良駒被它的主人馴得頗通人性,指揮不動。

她又試了幾次,馬兒依然不動,它索性打了聲響鼻,甩著尾巴低頭開始悠哉悠哉吃起草來。

……該死的。

男子看了她片刻,忽地吹了聲口哨,低頭吃草的馬兒聽到指令撲通一聲前腿跪下。

林襄臉色一變,尚沒來得反應便從馬背滾落而下,摔下之時男子伸手扶了她一把,觸及到他滿是繭子的手掌,林襄身子往後一撤,與其拉開距離。

心髒跳得幾乎要逃出嗓子眼,她一邊後退一邊急問道:“你與我爹有仇?”

“沒有。”

“那我得罪過你?你與我有怨?”

“沒有。”

林襄眉頭緊蹙,十分困惑。

無仇無怨,他這般究竟所為何事?難不成單單是個采花大盜?

她步步後退,男子步步緊逼。

林襄被逼到一棵兩人粗的樹幹前,被迫停下來。

腦速飛快旋轉,她目光死死盯著他,這廝腰際佩劍,手掌有老繭,不用說,武功高強,深山野林之中,自己一介弱女子想要逃跑指定是逃不脫。

那該怎麽辦?

正在一籌莫展之際,男子駐足,看著她若有所思問道:“你當真不記得我是誰?”

林襄瞳孔微微瑟縮了一下。

可恁她怎麽回想,也想不出自己究竟得罪過哪路神仙。

“三年前,裴府老祖宗辭世,靈堂前。”男子提醒道。

林襄一愣,與裴府有關?

三年前,的確裴遠的祖母怡樂長公主過世,當時,爹爹還戍守邊疆,她隨母親前去裴府吊唁。

……可是,當時有發生了什麽重大之事麽?她依稀記不清楚,似乎是很尋常的一天。

“十年前,除夕夜。”男子上前一步,繼續說道。

十年前……?

林襄皺著眉頭剛一思忖,忽地瞳孔睜大,瞳孔中,隻見男子陡然拔劍而起,向她當頭劈來。

“啊——”

她驚叫一聲閉上眼睛。

劍風而過,渾身不由一哆嗦,那一瞬間,疑似掉下個什麽冰冰涼的東西於腳麵上,而預想中的疼痛遲遲未來。

等了片刻,林襄試著睜開一隻眼睛看過去,隻見男子還劍歸鞘,平靜地看著她,似乎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

她驚恐地摸了摸自己的腦門以及肩頸,確認自己沒受傷之後,悄悄動了動腳,往一側挪了一步,繞開樹幹。

十年前的除夕夜又發生了什麽,太過久遠,她一下子想不起來,但她知道,麵前這個劫匪指定是個瘋子。

無怨無仇劫她!還拔劍嚇唬她!

然而一步之後,腳麵上冰涼的觸感消失不見,腳下疑似踩了個什麽東西,一個沒站穩,身形跟著晃了一晃。

下意識低頭看去,這一眼看過去,林襄臉色陡然一變,腿一軟,瞬間嚇暈了過去。

隻見她腳下踩了一條有兩指粗的花紋蛇,蛇頭已被一劍削了下去,蛇身還在小幅度扭動著。

在林襄向地下倒去之時,劫匪一伸手,單手攔腰勾住她。

抱著柔弱無骨的姑娘,男子麵色深沉。

此處乃京郊外一處密林,由於地勢偏僻險峻,素日裏極少有人來,就算獵戶也極少到這處打獵。

男子扛著林襄進入茅草院中。

他已三年未歸,茅草屋破敗不堪,已然不能往人,屋內的床榻長滿野草,他想了想,將披風解下墊於榻上,把肩上之人放下。

近幾個月來,也不知怎麽回事,裴崢夜裏接連都能夢到安國公府家的這個小姑娘,夢到她嫁給裴遠後慘死。

隻要夢見她,自己就會被沒來由的悲傷淹沒,數次從夢中驚醒,枕邊洇濕一片。

他這輩子還沒為第二個女人掉過眼淚,因為無端之夢無關之人而淚灑枕巾,屬實邪了門了。

裴崢漠然地看著榻上昏睡過去的姑娘,揉了揉眉心。

還真是荒唐……

安國公府的姑娘,他一共沒見過幾次,上一次都是三年前了。

可夢中悲傷的情緒夜夜糾纏著他,讓他心緒難安,不得安生。

榻上之人,與三年前模樣倒是變化不大,隻是身高竄起不少,也不知她是從小到大眉眼等比例放大,還是怎麽回事,無論多久未見,他總是第一眼便能認出她。

昏迷之中,林襄間或咳嗽著,似乎睡得並不安穩。

近幾日秋雨連綿,這破茅草屋裏很是潮濕,又陰又冷,還不如外頭暖和。

榻上之人瞧著柔柔弱弱,細細的手腕搭在榻簷上,臉色慘白。

裴崢忍不住哂笑一聲:“倒是膽子大得很,裴府中撞見了禍事不趕快跑,還敢上前察探,不要命了。”

半晌後,他被林襄的咳嗽聲吵得煩躁,一扭頭出了屋子,不大一會撿了些幹柴火於屋內點了一個火盆驅寒。

而他立於門框之處,鋒利的眉眼低垂著,不知在想什麽。

不知道過了多久,裴崢抬眸掃向林襄,目光晦暗不明。

他冷嗤一聲,覺得自己真是瘋了,不遠千裏從軍中跑回京城,就是為了綁架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

火盆裏點著火,可榻上之人於昏迷中仍不間斷地在咳。

“還真是麻煩。”裴崢豁然起身。

他邊走邊將身上外袍解下,走到林襄身邊,將衣袍扔她身上給她蓋上。

彼時的安國公府亂了套了,寧信侯府的人已到,可自家姑娘卻不見了。

寧信侯府的人被安排在上廳,由安國公招待著,可是遲遲卻不見安國公夫人及準新娘。

“春桃,你時時跟在姑娘身旁,姑娘去哪了?”容婉卿把剛回府的春桃叫至一旁問道。

容婉卿眉眼柔和,慣常不發火,可一旦變臉,卻叫人心裏發緊。

春桃一路跑著回來的,喘著氣,撲通一聲跪下:“回夫人,姑娘說她想吃街市上柳家的湯包,奴婢本想喚小翠出去買,可姑娘說買回來吃與在鋪子裏吃口感不一樣。”

容婉卿沉聲道:“撿重點說!然後呢?”

“然後奴婢要陪姑娘出去,姑娘說,柳家的鋪子就在街頭,她一個人去便可,今日裴世子要來,院內事務繁多,姑娘體恤,誰都沒讓跟著,獨自出去了。”

春桃說著哭了起來:“我給姑娘重新煎了湯藥,待煎好藥出府尋姑娘,誰料柳家鋪子裏根本沒有姑娘的身影。”

“嗚嗚,奴婢該死,是奴婢沒跟著姑娘。姑娘會不會被壞人擄走了?嗚……還是離家出走了?”

容婉卿一頓,驀地想起今早林襄所說“不想嫁人”之言,眉心緊了緊。

就在林府發動全府之力尋找林襄之時,林襄於暮色將至之時方才悠悠轉醒。

林襄重生之前的昨夜的確是開心興奮的,所以在興奮失眠之時多飲了幾盞酒,今日一大早又被炮仗震響睡眠不足,再加上被蛇驚嚇。

故而昏迷之際睡了一整個白日,睡的她有些暈暈乎乎。

一睜眼,看到身上搭著的男子外袍,林襄下意識便想歪了。

“你……你對我做了什麽?”

裴崢正靠著門框閉目養神,聽聞聲音也睜開了眼眸:“你覺得我會對你做什麽?”

林襄於外袍遮擋下摸了摸,發現衣衫齊整後頓了一下,而後大大鬆了一口氣。

這賊人沒趁人之危。

隨即,她果斷拔下發簪抵在脖頸:“放我走,放我回府。”

裴崢撩起眼皮看著她,林襄與他目光一碰,莫名心裏一緊。

該男子約摸弱冠之齡,高高的馬尾束起,五官深邃,輪廓分明,瞧著卻並不稚嫩。

猶其那雙眼睛,讓人無端想起深山裏的惡狼,淩厲、幽深、陰沉。

他長眉微挑,不疾不徐開了口:“急什麽,現下已是酉時,想必裴家人早已離去,就算你此刻回府,又能如何。”

林襄一愣:“你怎知……”

你怎知裴家人今日要來林府?

話音被截,就聽對方冷聲道:“裴遠並非良配,我勸你換個郎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