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劫色

三書六禮,已過了納彩、問名、納吉與納征。

今日,是裴府前來請期之日,而兩個月後的今日將是她與裴遠的成婚之日。

林襄驀地掀開被子下了榻,連鞋子都沒來得及穿,起身走出門外。

微風拂麵,天際一抹紅日初升,她於陽光下閉了閉眼。

那個清晨,院裏的丫鬟小廝們驚見自家姑娘光著腳丫從玲瓏閣跑到了立瓊軒。

立瓊軒是安國公府的正院。

“誒——”春桃提著一雙金縷鞋緊追其後,“姑娘,仔細受涼……”

林襄一口氣跑到立瓊軒,隻見爹爹正在院內練劍,母親則在一旁笑意盈盈地看著。

她鼻尖一酸差點落下淚來。

聽到動靜,安國公林仲安停下練劍,朝門口看過去,林母容婉卿也第一時間看到了光著腳丫子跑進院中、大喘著氣的女兒。

“襄兒?”安國公眉頭一皺,喝叱道,“胡鬧!成何體統,怎麽光著腳!”

安國公是武將,為人板正,對待子女嚴苛,隻不過在林襄這裏不作數,林襄才不怕他。

安國公與夫人伉儷情深,一生未納妾,與夫人生有三兒一女,林襄上麵有三個哥哥,她自小倍受寵愛,是在蜜罐裏長大的,被寵得天不怕地不怕。

敢在老虎嘴裏拔牙。

“爹爹,娘……”

林襄輕聲喚了一句,跑過去狠狠抱住了爹爹和母親。

“怎麽了這是?”容婉卿拍拍林襄的背,“難不成做噩夢了?”

“嗯……”林襄一頭紮在爹爹懷裏,哽咽著,“女兒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噩夢。”

安國公僵硬著脊背,想把她扒拉開,終是沒舍的,沉聲道:“馬上都要為人婦了,沒規沒矩,他日嫁過去讓人家裴府笑話。”

林襄脫口而出:“我不嫁!”

安國公聽聞喝道:“混賬!你個小東西,又作什麽妖?”

林襄一手抱著爹爹,一手抱著娘,搖搖頭:“女兒就是不想嫁人。”

容婉卿讓春桃給她把鞋子穿上,笑道:“傻孩子,說什麽混話呢,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豈有不嫁之理。”

林襄起身,緊緊抿著嘴角。

沉默片刻後,她抬眼正色道:“爹,娘,我想退婚。”

容婉卿低笑了一聲,與安國公對視一眼後,寵溺地搖了搖頭。

夫婦倆並沒把林襄的話放在心上。

女兒家嘛,在臨近婚事之前總要鬧騰一下,不舍的離開娘家,也是人之常情。

退婚一事與爹娘交涉無果,林襄悻悻然返回玲瓏閣。

沐浴洗漱換好衣裳,她看著日頭估摸了下時間,心事重重問道:“裴世子一行人大約什麽時辰來府?”

春桃回道:“聽王管家說,裴府看的吉時是巳時一刻。”

林襄心裏一咯噔,也就隻剩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了。

她當下心一橫,決定幹脆來個簡單粗暴的。

她要趕在裴家人來府之前,直接找裴遠……

沒錯,去!退!婚!

*

林襄瞞著眾人,偷偷從後門溜出去,一路騎馬狂奔至寧信侯府門前。

在寧信侯府,她居住了三年。

一草一木再熟悉不過,可三載春秋,物是人非,如今隔世再見百感交集。

寧信侯府東北方向有個角門,離裴遠住的別院最近。

林襄於角門而入,門口不遠處蹲著兩條凶神惡煞的護家犬,兩條惡犬見了她略帶敷衍地搖了幾下尾巴。

為了不驚動旁人,她抄了一條僻靜小道。

林襄有些魂不守舍,走著走著,驀地發現拐錯了岔路口。

前方是一片小竹林,小竹林過後是彎彎曲曲的小道,小道盡頭有一處院子,是裴府禁地。

據說那處院子不太幹淨,似乎曾經還請過道士驅邪作法過。

真假不知,反正所有人對此晦莫如深,從不接近那處院子,就連那個小竹林都不會靠近。

她望著小竹林微微愣了一下,但懶的再折回,時間不多了,遂邁著步子繼續往前走去。

突然疑似聽到有人聲,林襄抬頭看去,隻見竹林盡頭,那處院落前停著幾輛馬車。

車馬旁站著數位黑衣男子,瞧著不像是府中下人,倒像是江湖中人。

奇怪,此處怎麽會有車馬?

緊接著,從那處禁院之中走出來一個人——裴府管家。

裴府管家走到其中一輛車馬前,幾個黑衣男子打開馬車上所運貨物,貨物層層包裹,最外層似乎是一些軟軟乎乎的糧食。

卸下麻袋後,下層全是一些包裝與糧食不一樣的箱子,一個黑衣男子卸下一隻箱子,撬開後給管家過目。

管家驗貨之後點了一下頭,做了一個搬運的手勢,這時,又從院裏出來數名家丁,一個家丁接過那箱被撬開的箱子往院中搬去。

昨夜一場秋雨,地上濕滑,那家丁腳下一趔趄,撬開的木箱蓋子掉落在地,緊接著箱子裏的東西丁零當啷滾出來。

當林襄看清楚掉出來的東西之後,驀地瞳孔縮緊。

——那是兵器!

依大齊律例,私囤兵器可是重罪。

心“呯”地跳了起來,她眯了眯眼,想往前走近看真切一些,突然一雙幹燥溫熱的手握住她的肩膀。

那雙手雖隻用了幾分力道,卻如鐵鉗一般。

林襄本能一聲驚呼脫口而出之際,肩上按著她的手,一隻向上捂住她的嘴,一隻向下揪住她的後腰。

腰間一緊,她尚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便被悄無聲息帶出那片竹林。

此人功法奇特,身輕如燕,幾個縱落間,身形一翻柳絮般飄出裴府。

隨後,她被拎上一匹黑馬。

眼前一暗,一頂帷帽落於頭頂,白紗遮住視線。

馬向著朝陽,於清晨的街市上疾馳而去。

“別動,別說話。”低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語調平淡,可林襄卻感覺如同毒蛇吐信,胳膊上寒毛乍起。

隨風湧動的白紗下,她瞥見身後之人腰際掛著一柄佩劍,疑似是一柄開刃見了血的劍,隱隱有股血腥氣。

林襄沒敢繼續掙紮。

驚嚇間,她第一個念頭便是:糟了,難道她撞見裴府運送兵器,那幫黑衣人要殺人滅口?

敢在天子腳下公然搶劫朝臣家眷,不是亡命之徒便是江湖中為朝中權貴暗地裏賣命的江湖刺客。

她靜了半晌,鼓起勇氣問道:“……你是江湖殺手?與方才那些黑衣人是一夥的?”

“不是。”幹脆利落的回答。

不是?

“……我給你銀子。”林襄大著膽子試探道,“你開個價。”

由於嘴被捂著,她發出來的聲音有些含糊。

隔著一層白紗,姑娘家濕潤軟滑的唇角觸著掌心,急促的吐吸輕輕淺淺噴於指間,從指縫閃電般傳於四肢百骸。

身後之人似乎很不悅地頓了一下,而後鬆了鬆手略微離開林襄唇角。

就聽他冷聲道:“我不劫財。”

林襄脊背一僵,不劫財?

不為財而來的劫匪可不好對付。

帷帽遮著,林襄看不清路,也不知道馬疾馳了多久,恍惚間,疑似進入一個樹林,有鳥鳴聲間或傳來。

馬蹄停下,身後男子躍馬而下,與此同時,林襄頭上帷帽被摘。

果然,她猜的沒錯,她被帶到一密林之中,身處一破爛茅草院外。

隻見一個極為年輕的男子抱臂而立,虛虛靠著院門前的一棵大樹,上下打量她,眼神莫測。

林襄定一定神:“你、你究竟是什麽人?”

男子不說話。

樹蔭落下,影影綽綽打在他臉上,神色看不分明。

林襄隱約覺得此劫匪有些麵熟,可是於何處見過,卻又死活想不起來。

心怦怦跳著,林襄指間攥緊穩住情緒,用餘光警惕地四下掃了一眼,發現此賊人並沒有同夥。

——此時,她尚在馬背上。

林襄廢話不多說,突然用力一夾馬腹,喊了一聲:“駕——”

馬兒跋蹄疾馳而去。

她一邊策馬而行,一邊回頭看了一眼那男子,生怕他背後放冷箭將她射於馬下。

不過,出乎她的意料,那男子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她,無動於衷。

眼見著林襄絕塵而去,男子似乎並不擔心。

他意味深長地看著少女的背影,直至那一抹素色臨近消失於樹林一角之時,方才淡定地吹了聲口哨。

絕塵而去的馬兒聽到口哨聲突然一個止刹,一聲嘶鳴,前蹄高高舉起。

林襄自小體弱,雖為將門之女,不僅不會武槍弄劍,馬術也是稀鬆二五眼。

一個急促止刹,驚得她七魂丟了六魄。

前蹄落地,馬兒一轉身,竟嗒嗒嗒地又朝著男子飛奔回來。

男子看了一眼狼狽的林襄,隻見她緊緊抱著馬脖子爬在馬背上,一臉得驚魂甫定,嗓間咳了個驚天動地,而馬背上油光水滑的棕毛被她拽的亂七八糟。

突然他低笑一聲:“小美人兒,放棄掙紮吧,你逃不掉的。”

“你,意欲何為?你要多少兩銀子,我給你,絕不食言。”林襄喘著粗氣斷斷續續道。

男子搖搖頭:“我說過了,不劫財。”

林襄靜了靜:“那害……害命?”

“不害命。”

林襄張了張口,愣怔了。

既不謀財又不害命,那是為何?

男子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緩聲道:“劫色。”

“什麽?!”

林襄一驚,差點從馬上一頭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