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為了遇見你
風聲呼嘯,待得雁回再睜開眼的時候,她便已經脫離了那黑暗的環境,出了那山洞。
白日當空,周遭一片大亮,然而轟鳴聲卻不絕於耳。雁回轉頭一看,這湖中的山正在慢慢坍塌。巨大的山石從山上滾下砸在湖裏,混著一聲聲雷鳴似的悶響卷起湖中暗流激湧,將本來清澈的湖水徹底攪成一片泥潭。
她此時隻是出了山洞,依舊站在這山體之上,她不過耽誤這一會兒時間,便有石塊要砸在她身上,雁回不敢再停留,腳下聚氣,騰飛而起,然而她現在到底是氣虛體弱,不過低低地飛了一段距離便撲騰到了湖水裏。
在湖中好一番掙紮,雁回才拖著一身泥水,狼狽地爬上了岸。她在岸邊趴著咳了好一會兒才捂著肩頭坐下來,大口喘著粗氣,望著那方還在滾落巨石的大山,然後咧了咧嘴。一想到這千年妖龍傻眼的神情,雁回就忍不住感覺到開心。她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聽命於別人的人。
雁回壞心眼地暗自竊喜了一陣,忽聞那方傳來一聲極低沉的轟鳴。整個大地一顫,連坐在岸邊的雁回也感覺到了大地的顫抖,緊接著還在拍打雁回腳踝的湖水猛地向下退去。
雁回一愣,心知不妙,連忙捂著心口往坡上跑了一段路,待得上了高地,再一回頭,但見那方似有一個巨大的旋渦,將整個湖的湖水都吸卷過去。
不久,但聽又是一聲轟鳴,湖中山整個坍塌而下,沉入湖底。在塵土飛揚的同時,被吸卷而去的湖水又被垮塌的山體擠壓而出,成橫掃千軍之勢往岸邊湧來。
還好雁回現在已經跑到了高處,否則被這樣的浪潮卷入,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隻怕也是凶多吉少了。而不用想,現在還在那山體之中的妖龍恐怕也是……
雁回皺了眉頭,方才在那妖龍麵前放話雖然放得狠,但若是這妖龍死了,那棲雲真人這事恐怕還真是不好解釋了……而且現在仔細一想,在那山洞中時,天曜對她說的那些話,巨大月亮,滿山大雪,還有那舉劍的人影,一切都與她的夢境相符……
要說妖龍在她身上施加了什麽咒術吧,也不可能。
先前她沒有法力,那個妖龍說在她吃的饅頭裏下了咒術,所以她每天都要吃饅頭才不至於暴斃而亡。她當時信了。但現在她法術一恢複,在體內輕輕鬆鬆地一探,雁回便知道了那混賬妖怪根本就是在睜著眼睛瞎扯淡。什麽爆體而亡,他根本就沒有那麽大的力量施用這樣的咒術。
雖然這妖龍確實是給她施加了咒術,然而卻不過是一個追蹤她行蹤的微小咒術罷了。她中咒時日太長,一時半會兒解不了也無所謂,反正於身體無礙。不過話說回來,那混賬妖怪說話還真是永遠的真假摻半。
雁回花了一小部分心思去唾棄天曜和當時受騙的自己,另外的心思則繼續思考她為什麽會夢見天曜經曆過的事情。難不成,她和這妖龍還有些不可說的關係不成?簡直不可能,幼時的記憶雁回一點也沒忘,她娘死得早,是酒鬼爹有一口沒一口地養大了她,在那小村莊裏過像男孩子一樣跑來跑去的日子她依舊能記得起。後來她被淩霄收了徒,去辰星山做弟子的歲月,和淩霄相處的時間更是她心頭的寶,每一天的細節都細細收藏不敢忘。
她到底是怎麽會和這妖龍扯上關係的呢?而她和這妖龍既有關係,若是這妖龍死了,會不會對她也有什麽……
“雁回!”遠處傳來一道男聲的呼喚。
雁回一轉頭,忽見那蛇妖撐著木筏,順著水流激**而來的力量飛快地向她這方靠近,蛇妖將木筏在激流當中撐得極穩,一看便是用法力護著的。
在蛇妖的身後還坐著棲雲真人和……看見躺在木筏上挺屍的那人,雁回的臉不由自主地黑了一瞬。
雖然剛才思考了許多這妖龍死掉了的壞處,但看見他現在真的安然地活著出來,雁回依舊覺得心裏蠻塞的。
在木筏即將撞上岸之時,蛇妖倏爾化為原型,將棲雲真人與天曜一卷,穩穩地帶到了岸上,然後又變了回來。
“你怎麽找到他的。”看見昏迷不醒倒在地上的人,雁回語氣很不好,“還是,他是怎麽自己爬出來的?”
“你不是與他一起走的嗎?”蛇妖反問,但見雁回捂著胸口,一身狼狽,愣了愣,“我先前一直在入口守著,但後來發現結界的力量弱了很多,緊接著洞口便落下來大石將結界入口封死了,我本想撐著木筏在周遭再尋尋別的出入口,但落石滾滾,我帶著棲雲,不敢靠山體太近,便撐著木筏走遠了些。方才山體將塌未塌之際,我依舊未見你二人出來,便想著先帶棲雲離開,未曾想,卻在這時看見了不知怎的竟漂在水麵上的天曜。這便帶他一道過來了。”
蛇妖皺眉:“你既然能出得來陣法,卻為何不將天曜帶著?”
雁回聽了這話“嗬嗬”一笑,“我沒親手弄死他已經算很對得起人性這種東西了。”
蛇妖微微一愣,心知兩人定是在洞內發生了什麽不痛快,也不追問,隻道:“此處不宜久留,我們還是先回村子裏吧。天曜的傷也需要治療。”
雁回捂著心口冷笑:“他能有什麽傷。”說完,她目光在天曜身上一掃,這才看見他背上的粗布衣裳還在慢慢滲出血來。雁回這才想起,這個妖龍昨天為了保護她背上是受了傷的。
雁回牙關一緊,天曜一直讓她吃虧,她心中確實是充滿了憤恨,但到底昨日他是舍命救過她,不管是不是為了他別的什麽算計,但救命一事也是事實。雁回便忍住了踩他兩腳傷口的想法。
雁回一扭頭,不再看地上的天曜:“先回去吧,先前他說是已經找到了自己要的東西了,治療棲雲真人理當沒有問題。”
言罷雁回轉頭看棲雲真人,這次棲雲真人也依舊盯著雁回,目光灼灼,卻並沒有開口罵她了。雁回並沒多想,隻轉了身在前麵帶路,蛇妖便扛了天曜,幾人一同往村莊的方向走。
天曜昏迷成了這副德行,肯定是不能當著村人的麵大搖大擺地往蕭老太的院子裏麵扛的。是以四人先回了蛇妖在這村莊裏的家。
這是個僻靜的角落,蛇妖附的這個身體本是個獵人,住得比較偏,與村裏人來往也少,素日也沒什麽人往這個方向走。穩妥地放下了天曜,蛇妖看著天曜的後背皺了眉頭:“傷口估計完全裂開了,又泡了水,情況不太妙。”
雁回坐在一旁的桌子上提了水壺給自己倒了杯水,聞言轉頭去看趴在床榻上的天曜。那張漂亮的臉上早就沒了人色,頭發還濕嗒嗒地搭在臉上,襯得他無比脆弱又狼狽,然而那始終緊咬的牙關卻一刻沒有放鬆。
“活著呢。”雁回仰頭喝了茶,將自己的濕頭發擰了擰,“他可沒那麽容易死。”他看起來可是懷揣著那麽多不甘的人,怎麽會允許自己早死。
蛇妖的手剛碰到天曜的手腕,沒多久便皺了眉頭,緊接著極度驚詫地瞪眼:“他……他為何體內氣息變化如此的大?”
雁回一挑眉:“怎麽大了?”
“氣息全變,不再是普通人了。”蛇妖又探了探,“唔,好生奇怪,若說他是妖怪,但他身體裏卻又半分妖氣也無,若說不是,可他現下這氣息……怎麽也不算是個人。”
雁回琢磨了一會兒:“待醒了問他吧。”雁回站起身,“你這兒有準備多的衣服嗎?男人女人的都行,我這一身又破又爛,膩得不行了。”
蛇妖已經開始專注地給天曜治傷,頭也沒回:“在棲雲房間裏有。”
雁回也不客氣,麻利地起身去了棲雲真人的房間。回小院之後,棲雲真人便自己回了房間。雁回敲門進了她的屋她也沒回頭,隻站在窗邊定定地望著一個方向,不知道是在看什麽。
雁回先問了一句:“我可以借你的衣服穿穿不?”
棲雲真人沒答話,雁回知道她現在神誌不清,便也撇了撇嘴,走到櫃子那方道:“我開你櫃子咯?”她問這話隻是本著禮貌的角度,本沒期待能得到棲雲真人的回答,但當雁回打開櫃子的那一瞬間卻聽得淡淡的兩個字傳來:“回去。”
雁回一愣,轉頭看棲雲真人,她也依舊遠遠地望著遠方,背影半分未動,就像剛才那兩個字是雁回的幻聽一樣。
雁回試探著問了一句:“你說什麽?”卻再沒得到回答。
雁回便也隻好自己取了衣服換掉。
心口上的傷被天曜咬得嚇人,而且一碰就痛,雁回便沒急著出門,就在棲雲真人的地上盤腿一坐,開始打坐起來。
直至夜間,月色漫過窗框照到了雁回的衣裳之上,隨著外麵屋子一聲舒心的喟歎:“醒了。”
雁回也在這時睜開了眼睛。她握了握手,感覺到體內內息在四肢百骸遊走,她一笑,感覺實在舒暢極了。雖然心頭這傷傷得重,但有了修為,要好起來不過也就是這一兩個月的事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擺,有實力在身,就是心安。
她踮起腳,愉悅地蹦躂了一下,正打算出門,但見棲雲真人竟然還在窗戶邊站著,望著的方向似乎從來沒有變過。
雁回一時好奇,便也湊了腦袋到她身後順著她的目光往遠方望,然而除了夜幕並沒看見什麽。然而看見天上月亮的方位,雁回倏爾愣了愣。找找方向,那方竟是辰星山所在的方向。
再仔細一想,前些天雁回第一次在這小山村看見棲雲真人的時候,她也是這樣極目眺望著遠方,盯著的也是這個方向……她在看什麽?或者是說,她在張望些什麽?
“真人。”雁回轉頭專注地看著棲雲真人,“你在望辰星山嗎?”
棲雲真人眸色微微一亮,但嘴唇卻張了張,她轉了眼眸看向雁回,目光緊緊地盯著雁回,她張開嘴,唇形微動,但最終,什麽也沒說出口。
雁回出了棲雲真人的屋子,適時天曜身上正綁好了繃帶,他光著上半身從床榻上坐了起來。似乎察覺到有人出現,天曜眼眸一抬,不出意外地與雁回四目相接。
這一瞬間,雁回隻覺心口倏爾“咚”的一聲跳,眼睛裏奇怪地看見一道金光自天曜身上流轉而出,在他身上勾勒出了他骨骼的形狀,一如她先前在那山洞之中冰湖之下看見的那龍骨散發的金光一樣。然而奇怪的是,這光華好像卻隻有她看到了似的,一旁收拾藥盒的蛇妖連眼睛也沒抬一下。
雁回也沒有吭聲,隻往桌邊一坐:“醒了就趕緊給棲雲真人治病吧,別耽擱時間了。”她給自己倒了一杯涼茶來喝,“畢竟,咱們誰都不想見到誰。”
天曜目光淡淡的,聲音雖然沙啞,但語氣倒是波瀾不驚:“這話你倒說錯了。”言下之意便是與她杠上了,還是說……還有別的事想算計她?
雁回重重地將茶杯放下,瞪向天曜。
蛇妖在一旁收好了藥盒,站直身體道:“他體內氣息仍是紊亂,今晚怕是還得歇一歇。”蛇妖當然並非是在擔心天曜,他隻是怕天曜氣息紊亂,沒將棲雲真人完全治好那便麻煩了。
雁回隻得哼了一聲,扭頭就出了房門,翻身一躍,跳上到房頂上躺下,幹脆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在屋頂看著月亮,雁回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這些天的事,可這兩天實在把她累壞了,身體又帶了傷,沒看多久,她便覺得迷迷糊糊地想睡覺,然而心頭始終勾著事情讓她沒法完全睡著。於是那一雙眼睛便一直一眨一眨地掙紮。昏昏沉沉地不知待了多久,雁回忽聽一陣嘩啦啦的水聲。
她坐起身,看見了院子裏正在打水洗衣服的蛇妖。一個蛇妖洗衣服……
雁回好奇地瞅了一陣,發現他洗的還是棲雲真人的衣服。雁回奇怪,趴在屋頂上,在寂靜的夜裏小聲問他:“一個淨身術不就幹淨了嗎?怎的還動手洗?”
蛇妖頭也沒抬,隻道:“術法雖然方便,但還是洗洗曬曬才能讓她穿得更舒服。”
“你倒是有心。”雁回撇了撇嘴,許是睡不安心又無聊得緊,她便生了點八卦的心思,她一翻身躍下屋頂,在蛇妖身邊走了兩步,站定,“說來,我先前便想問了,你一個蛇妖,道行也不見得怎麽高,卻是為何與棲雲真人有緣相見,又是為何喜歡上她的?”
蛇妖手上動作一頓:“也不是什麽稀罕事。”他一邊揉搓衣服一邊道,“你也知曉,中原靈氣遠比西南一隅充足,幾年前我與幾個同宗越過青丘國界在中原偷偷修行,不慎被幾個修仙道者發現。一路追趕,我與同宗走失,迷路於荒山之中……是棲雲救了我。”好似是想到了當時場景,蛇妖神色柔和了許多。
“適時我身上帶傷,被逼入絕路,萎靡於草叢之中。棲雲路過那處,見她裝束,曉她氣息,我滿心絕望,隻道要命喪那處,卻未曾想,她將錯路指給了追殺而來的幾個道士。”
雁回聞言微微詫然。
這幾年修仙界整個充斥著一股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論調,妖即惡,惡必誅。棲雲真人身為三大修仙門派之一的掌門人,卻是個對妖怪“心慈手軟”之輩嗎?
雁回並沒有聽過這個說法啊。但細細一想,似乎在每次絞殺入侵中原的妖怪行動中,棲雲真人雖然不反對,但確實也是基本不怎麽出麵的。
“彼時我尚年少,自小便與同宗生活在一處,於世事未有見識,並不知曉她是誰。當時隻知道自己快死了,而這個人救了我,我便拽了她的衣裳,讓她帶我離開那個地方,送我回青丘國界。”蛇妖說著,自己笑了出來,“棲雲當時也笑我,‘小小蛇妖,膽量倒大。’”
雁回也笑:“你這要是落在我師父或者一眾師叔手裏,還等你拽他們衣角呢,早被剁成肉末了。”
“可她還是帶我離開了那裏,送我到靠近青丘國界的地方,讓我自己回了西南。”蛇妖神色溫和,“那時正值一年春好,至今我依舊記得那一路的飛花與暖風……”
雁回點頭:“然後就喜歡上真人了,所以現在這麽拚命地護著她。”
蛇妖輕咳一聲,微微側了頭,還似有些害羞:“並……並不是因為如此,隻是當年她救我一命,如今我便以命相報。”
雁回靜靜地看了蛇妖許久,她其實也挺懂這樣的心情的。對一個人有敬仰,有崇拜,有愛慕,而當自己還欠了那人一條命時,這份感情便怎麽也簡單不了了,日複一日,越刻越深,越發控製不住,難以忘懷。
雁回沉默一會兒道:“你便沒有想過,就這樣一直下去,其實也不錯……”誰都知道,若是棲雲真人當真好了起來,即便她對妖怪心懷仁慈,但也依舊是不會與一個妖怪在一起的。
蛇妖一邊將衣服擰幹,一邊道:“她是立於仙山霧靄之上的人,她不會想過這樣的生活的,而我隻想給她她想要的,那便是最好。”聽得此話,雁回便不再開口,隻看著蛇妖將衣裳晾了,然後走到棲雲真人屋裏,輕聲勸她睡下。
雁回一個人立在院子裏,望著天上明月,一聲輕歎。妖中也有長情者,隻是這話說給辰星山的任何人聽,他們都不會信吧。
翌日清晨。
天曜坐在床榻之上,臉色雖依舊蒼白,但精神頭看起來卻好過昨天幾百倍,雁回看見他時挑了挑眉。看來找回他的東西之後,他身體恢複的速度確實有了不少改變嘛。
蛇妖這方將棲雲從屋子裏帶出來,讓她坐到天曜對麵。天曜也沒廢話,他咬破自己的手指,抓了棲雲真人的手。蛇妖似有些憂心:“當真能治好?”
“霜華術以火驅之乃是最為普遍的治療方法,你理當知曉。”
蛇妖眉頭皺得很緊:“那她會痛嗎?”
天曜抬眼看蛇妖:“我不知道。”
蛇妖咬了咬牙,終是退開一步距離:“治吧。”
天曜在她手腕間畫下一道血符,然後手指在她頭上一點。隻見棲雲真人百會穴處火光一閃,隨即隱沒,沒多久那光華便流轉至棲雲真人心口處。
辰星山時常會有術法的演練,偶爾也會有解術的方法剖析。其中有一門課上的便是如何破解霜華術。是門派弟子將霜華術施到長老身上,然後長老一邊解說,一邊解術,在自己身體上演練,讓弟子們看得清楚。
雁回記得,長老解術的時候便也是這樣,起於百會穴,灌以明火,使火行於體。從頭至腳,慢慢將寒氣驅逐出去。
棲雲真人身上的霜華術雖然厲害,但解術的方法理當是一樣,隻需要有同樣強大的五行火氣便行了。然而奇怪的是,天曜的那點火光行至棲雲真人心口之時卻停滯不前了。與此同時,棲雲真人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蛇妖一下便緊張了起來:“怎麽了?”
天曜也微微蹙眉:“噤聲。”天曜將手指傷口劃大,鮮血流出,他在棲雲真人眉心上再次畫了一符,這次火光更甚,連站得那麽遠的雁回也感受到了熱力。
第二次的火光與第一次停滯於心口的光芒相交,火光更熾,慢慢順行於棲雲真人腹部,這次倒是順利,直接將寒氣驅逐至腳底。
雁回舒了口氣,她知道到這種地步,霜華術差不多算是完全被驅逐幹淨了。
然而誰也未曾想到,便在這時,棲雲真人倏爾變得神情痛苦,她滿臉冷汗,渾身顫抖,嘴唇的顏色卻是像被凍得更厲害了一樣,徹底變成了烏青色。更甚者,她腳底開始生寒,一層層寒氣使得床榻都結了霜,火光被瞬間反推至棲雲真人腹部。
天曜還欲施力,雁回大驚喝止:“住手!住手!”她厲聲,“霜華術反噬,不能再解,快住手!”
天曜眉頭皺得死緊,撤開手指,火光登時在棲雲真人身體之中隱沒。霎時,冰霜在棲雲真人皮膚上凝結,將她整個人裹得好似雪做的一樣。
蛇妖已全然亂了,他跪在棲雲真人身前,拿手去揉搓她的手臂:“棲雲棲雲?”
好似是聽到了他的聲音,忽然間,棲雲真人猛地睜開了眼睛,然而此時的棲雲真人卻與先前懵懂失神的她並不一樣。她一雙眼眸清亮至極,其中神色百般。她張了張嘴,吐出一口寒氣。有冰晶從她腳上凝結而起,沒一會兒便將她雙腳變成了兩個冰塊。蛇妖忙用手覆住她腳上寒冰,竟意圖用自己的體溫將那冰塊融化。
雁回眼中驚痛雜陳:“破術即死……破術即死……”雁回咬牙,“竟有人給她下了如此咒術。”冰塊蔓延的速度極快,不久便到了棲雲真人腰腹部,棲雲真人牙關緊咬,仿似拚盡了最後一絲生命,道:“阻止……他……”
此情此景,饒是雁回也無法給自己解釋,她說的那人,不是淩霄。
“棲雲棲雲……”蛇妖喚著她的名字,言語間全是絕望。
冰霜覆蓋了棲雲的頸項,她像是想要掙紮一樣微微揚起了頭,她終是看向蛇妖。唇角凝出了寒冰的棲雲真人再沒說關於仙門之事,再沒管旁邊的人,隻喑啞地對蛇妖吐出了三個字:“謝謝你。”冰霜覆住了她的麵容,也凝住了她眼角將墜未墜的眼淚。她身後的發絲被凍成了僵硬的寒冰。她的生命便定格成了這最後的姿態。不再呼吸,不再動彈。
蛇妖失神地看著她,仿似已經丟了魂魄。
但聽“哢”的一聲輕響,一絲裂縫自棲雲真人頭頂裂開。
“不……”蛇妖陡然回神,“不!”裂縫裂開,撕碎棲雲真人的麵容,緊接著碎裂聲不絕於耳,棲雲真人瞬間變得支離破碎。
“不!求求你,不……不不不!”
一聲脆響,宛如車轍壓碎了地上枯槁的斷枝,棲雲真人便在這道聲響之中,徹底粉碎,化為漫天閃亮亮的冰晶,好似一場漫天大雪。窸窸窣窣,多麽寂寥。
蛇妖一伸手,隻抱住了一懷冷寂。
“啊……”他聲色嘶啞,仿似走入了絕路的困獸。
雁回看著他跪在地上的背影,蒼白著臉色,垂著眼眸,無言以對。
天曜看著自己的手掌,握了握拳,也是沉默。
蛇妖跪在床榻之前,很久也未曾動一下。
雁回沉默地看著他的背影,靜默無言。
打破屋子裏這一片死寂的卻是坐在床榻另一頭的天曜:“抱歉……”他音色低啞,氣息虛浮,顯然身體狀態也並不好。
蛇妖默了許久,這才動了,他垂著頭,在床榻上摸了摸,摸到了一根被寒冰完全包裹住的木簪子,這是先前棲雲真人頭上的簪子。應該算是唯一一樣沒有隨著棲雲真人消失的物品了……
蛇妖將簪子緊緊握在手中,寒氣染了他一手冰霜:“並不怪你……”他握著簪子的手用力到泛白,“是我……”他牙關咬得死緊,聲音仿似是從喉頭間擠出來的一般,“是我!”眼淚從他眼角落下,他彎腰趴在床榻之上,渾身顫抖,聲音終於哽咽,“是我害死了她。是我害死了她……”
雁回聞言,拳心握緊。
蛇妖哭聲漸大,像是一個摔痛了的孩子,撕心裂肺,蓋過了所有的聲響。
雁回垂下眼眸,腦海裏反反複複的全是棲雲真人說的那三個字——“阻止他。”她要她阻止他。
棲雲真人死於霜華術,能將這個法術用得如此厲害的人,這天下,除了她師父,並沒有誰能做到如此地步。她要她阻止的人,還能有誰。棲雲真人的死,不怪天曜,不怪蛇妖,而應該怪……
“為什麽!”肩頭一緊,雙眼赤紅的蛇妖抓住了雁回,“淩霄為何要殺棲雲!”他大聲叱問。
雁回臉色蒼白,一時竟一個字也答不出來。她沉默地看著蛇妖,反應了好久,才白著臉色道:“我想不出任何理由。”
蛇妖卻像是瘋了一樣,抓著雁回的肩頭,搖晃著她,一遍又一遍地問:“他為何要殺她!為何要殺她!”
雁回隻有搖頭:“我不知道。”
她腦子裏一片混亂,一會兒是棲雲真人渾身冰雪的模樣,一會兒是從小淩霄在山巔教她舞劍的模樣,一會兒又是她被趕出山門時,淩霄冷冷望著她的模樣,但最後,雁回到底是冷靜了下來,腦中來來回回的都是淩霄負手站在她身前對她說:“執劍在手,當心懷仁義,不可傷同門,不可害同道;不可恃強淩弱,不可驕傲自負。”像是一道清聲洗滌了雁回腦中的紛雜。
她應該相信的,這麽多年的相隨,就算別人會懷疑淩霄,她也不應該懷疑的。
雁回定了目光,望著蛇妖:“這其間一定有什麽誤會的。”
“還有何誤會!”蛇妖放了雁回,卻一把將旁邊的桌子掀翻,他神色激動,“棲雲死於霜華術反噬,這世上還有何人有你師父那般精通霜華術!還有何人能對棲雲種下此術!”
雁回沉默半晌,道:“我不知道。隻是我師父……淩霄真人,他對妖怪冷漠殘酷沒錯,他觀念迂腐陳舊我也不否認,但正因為他是這樣的人,所以他一直克己待人,守道敬義,殘害同道之事,他不會做。”
雁回盯著蛇妖:“我相信他。”
天曜目光微微一動,落在雁回身上,神色帶著思量。
蛇妖則在原地站定,握著那木簪,在一陣長久的靜默之後,赤目咬牙,道:“棲雲之死,便是窮盡我此生,也定要查個水落石出。待確定真凶……”他望向雁回,“即便對手再強大,我也定要噬其肉,以解棲雲之憾。”
雁回沒再接話,蛇妖轉身進了棲雲真人的屋子:“不送兩位。”
蛇妖未掩門扉,雁回看見他獨自收拾著棲雲屋裏的床榻,背影蕭索。其實才那麽點時間,若是被子捂得緊,他應該還能摸到棲雲的體溫……
雁回不敢再想。
那方天曜下了床榻,穿上鞋,徑直往屋外走:“走了。”他說了這兩個字。其實雁回並不知道他說的是去哪裏,也不知道自己如今為何要跟著天曜走。隻是聽了這句命令,她便跟著走而已,其實她現在也沒了主心骨。
一路沉默地跟在天曜身後,雁回一直都在神遊天外。行至田間,毒日頭將兩人的身影清晰地投射在了田坎邊,天曜忽然開口問:“淩霄真人,如此令你信服?”
雁回現在大概是需要有人問她這樣的問題的。她垂頭望著遠方,田坎被太陽燒得炙熱,空氣像是在空中跳舞一樣,讓前麵的道路看起來彎彎繞繞,像在詭異地飄舞。
雁回是聲音也便如這熱浪一樣有些縹緲:“幾年前,與我同屋的師姐子月丟了錢,她認為是我偷盜,便協同幾個師姐,將剛下試煉台的我堵住,我與她們說話並不客氣,惹惱了子月,她不肯服氣,便與我爭執起來。而這一幕被我大師兄看見了,大師兄來勸,卻說願替我將子月的錢還清,我知大師兄是想息事寧人,但如此說,卻徑直將我推到了‘賊’的位置上。我心火怒起,便將幾個師姐連同大師兄一同揍了。”
天曜側頭看了雁回一眼,“是你能做的事。”
“我打贏了所有人,但並沒什麽用。我被罰跪清心祠,跪到深夜,師父來了,我以為他又要罵我了,又要斥責我生性頑劣,脾氣急躁,然而那次卻沒有,他說他相信我。”
雁回道:“所有人都會以為我是小偷,但他不會,他罰我,是因為我傷了同門,他告誡我,令我心懷仁義,要我不傷同門,不害同道。不恃強淩弱,不驕傲自負。他是這樣的人……”雁回站定腳步,“誰都會害棲雲真人,而我師父不會。”她抬頭盯著天曜,“我就是這樣,沒有理由地相信他。”
天曜看著雁回清澈的雙眸,並沒有多言,隻是淡淡嗯了一聲,轉身離開。一路行到蕭老太院中,兩人也沒再說過一句話。
到了院裏,天曜喚了一聲:“阿媽,我回來了。”便推門去了蕭老太太的院子。
雁回照常往自己屋裏走,然而跨進房門之前卻聽得蕭老太屋裏“咚”的一聲,像是什麽掉在地上的聲音。緊接著屋裏便沒了聲響。
雁回奇怪,便去蕭老太屋裏看了一眼,而一走到門口,雁回便停住了腳步。
蕭老太屋裏滿是常年被藥熏出來的藥味,天曜站在老太太床榻邊,在天曜身後是一張桌子,桌上的油燈倒了,油灑了一桌子,而天曜卻並沒有去扶,他隻是愣愣地看著床榻上的蕭老太,沒有任何動作。
雁回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蕭老太太已經躺在**閉著雙眼,胸口沒了起伏……
雁回一默,目光再次回到天曜臉上。
他隻是站著,背著窗外投進來的光,臉上沒有透露出任何表情。隔了許久,他依舊平靜著一張臉,轉過頭來看雁回:“我去取壽衣,你待會兒幫我阿媽換一下。”
雁回隻有點頭說:“哦。”
雖然知道蕭老太離開也就是這幾天的事情了,但如此突然依舊讓雁回驚訝不小,而且竟也這麽巧,竟在天曜不在的時候便這麽去了。老太太最後一麵,卻是也沒見到這個“孫子”一麵。
雁回在屋子裏看了看,並沒有看見蕭老太的魂魄,想來她還是去得挺安穩,這輩子也沒什麽遺憾的……
這一天,銅鑼山這犄角旮旯裏的村子死了兩個人,一個是蕭老太,一個是人販子周嬸。
村裏的人說,周嬸前兩天從地裏被人抬回來的時候一直不停地說著“妖怪妖怪”的胡言亂語,在家裏喊了兩天,終於在今日中午的時候在家裏蹬腳走了。村裏人來拜完蕭老太便似趕場一樣去了周嬸家裏。
這不大的村子一下死了兩個人,村民們嫌晦氣,傍晚沒到就各自回家閉門不出。這天晚上,村子裏就靜得跟沒人一樣。
天曜並沒和普通人一樣將蕭老太在屋裏停幾天,他像是完全不在意蕭老太一樣,待得村民走了後,他晚上便在村後地裏挖了坑,將蕭老太埋了。然後便回了院子,不知從哪裏尋來了好幾大壇酒,悶不吭聲地,抱著就開始喝。一口一口,像是要將自己撐死一樣不肯停歇。
雁回也沒想著勸他,看他喝得那般豪邁,她摸了摸酒壇,也不客氣,抱了一壇也跟天曜一樣咕咚咕咚吞了。這酒並不好,口感差,還一路辣得往心裏燒。然而這股不舒爽灼燒感卻像是能將那些積攢在心頭的說不出道不明的不痛快燒灼幹淨一樣,讓雁回有一股想一醉解憂的痛快感。
直到將一壇喝了個幹淨,雁回肚子變得沉甸甸的,腦袋也開始慢慢暈乎,她這才將酒壇放下,看著還在灌自己酒的天曜,笑了出來:“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天曜也放了酒壇,他一抹嘴,臉在月光的映射下已經透出了點不正常的紅暈。
天曜望著雁回,見她手裏的酒壇已空,便毫不客氣地將她手裏的酒壇拖過來,扔掉,又遞了一壇給她:“再來。”
“陰陰沉沉的千年妖龍也有如此豪爽的時刻?”雁回抱了酒,“來就來!”
兩壇酒下肚,雁回便趴在桌子上開始無意義地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千年妖龍,幾壇子酒,便將你灌趴了下。”
天曜歪著身子靠在桌子上,依舊在一口一口喝著酒。
雁回拿手指戳了戳他手臂:“看看你現在落魄的模樣,說你是閱過千載春去秋來的龍,誰能信?”
天曜也有了醉意,他倚著桌子,一笑:“誰也不會信。”
這句並不好笑的話卻逗樂了雁回,將她逗得拍著桌子大笑:“你定是好色,才栽在女人手裏。”
天曜瞥了雁回:“你也是好色,才栽在你師父手裏?”
“我那是命運捉弄。”雁回又戳了戳天曜,“和我八卦下唄,素影真人怎麽害你啦,竟能把你弄成這模樣。”
天曜聽到這話,也像是聽了笑話一樣,他抱著酒壇開始笑,將這張漂亮的臉笑出了迷人的魅惑感,笑了好久,才停了下來,他彎著唇角道:“我摯愛之人,拔我龍鱗,剜我龍心,斬我龍角,抽我龍筋,拆我龍骨,禁我魂魄,將我肢解於大江南北,施大封印陣法,欲囚我永生永世……”他頓了頓,又飲了一口酒,嘴角依舊噙著笑,“她做那麽多,隻為給她摯愛之人,做一副龍鱗鎧甲。護她心愛之人,長生不死。”
雁回有點迷糊的腦袋並不能將這些話的意思理解完整,她隻歪著腦袋看了天曜很久:“你都被肢解成那樣了,現在為什麽卻還活著?”
天曜一轉頭,一雙被酒意染紅的眼睛帶著一半迷蒙一半清亮,緊緊盯著雁回。他們間隔著半張桌子的距離,天曜卻探了頭,將唇畔伸到了雁回耳邊,喑啞著嗓音,充滿著**:“為了遇見你。”
雁回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是趴在墳頭上的。恍然間,她以為自己又像小時候一樣被惡作劇的小鬼們勾到了墳地裏。她嚇出了一身冷汗,連滾帶爬地從墳包後麵站起來,慌張地拍了拍衣裳,一轉頭看見了正在墓碑前坐著的少年。
天曜恍似也才醒過來,他坐在地上,屈著一條腿,手肘放在膝蓋上麵,手指揉捏著眉心。
聽見響動,天曜一抬頭,與略帶驚惶的雁回四目相接。兩人對視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他們昨天是喝醉了酒,一起發瘋,跑到蕭老太的新墳前叩拜來了……
腦袋裏許多混亂的畫麵紛至遝來,雁回甩了甩頭,將那些不重要的畫麵拋開,她隻用知道自己不是被小鬼捉來的便行了。
雁回揉了揉太陽穴:“走吧。我得回去醒醒酒……”
天曜站起了身,雁回以為他要和她一同回那小院子了,沒想到走了兩步,後麵卻沒有跟來的腳步聲。雁回回頭一看,但見天曜從旁邊地裏扯了兩朵小白花,然後又跪到了蕭老太墳前。他默默地將小白花插上,然後看著他自己昨日才立的墓碑,半晌沒有說話。
一個孤獨少年,身形蕭索地跪在親人墳前,盡管知道他身體裏住的其實是個強大的靈魂,但雁回也不由不為這一幕感到傷懷。這個妖龍並不是無情的妖。
雁回如此想著,在自己渾身上下摸了摸,什麽都沒摸到,於是她便撕了自己衣擺,在地上撿了根木棍,用法術一燒,將木棍前端燒成了黑炭,然後就著這炭黑在撕下來的衣擺上寫道“拾萬錢”。
天曜側頭,看了看她手裏的布,又抬頭看了看雁回:“這是什麽?”
雁回在墳地裏睡了一夜有點著涼,她吸了吸鼻子:“這時候不是該燒紙錢嗎?我幫你畫了幾張,給你阿媽燒吧。”雁回很大方道,“雖然你阿媽對我做的事不太地道,但我到底是個地道的人,好歹是婆媳一場,這便當是我給她的踐行禮了。”
天曜看著那破布上歪歪扭扭的“拾萬錢”三個字,不由得有點默然。他嘴角動了動:“閻王會收?”
雁回眼睛也不眨地騙人:“會。”
天曜沒接。
雁回等得惱了:“白給還不要。不給了。”
可待得雁回要將破布收回來時,天曜一伸手,動作比雁回更快地將那塊破布扯了過來。他聲色如常:“點火。”
雁回一邊撇嘴嫌棄他:“矯情。”一邊打了個響指,燒了一簇火,將那破布給燒了。
天曜盯著那團火焰,直到火焰快要燒到他的手指,他才一鬆手,放任破布在落下的過程當中徹底被火焰燒為灰燼:“跟我走吧。”
天曜的話隨著灰燼一同落地。
雁回聽了這四個字,微微一愣:“去哪兒?”
“去你昨天答應我,以後會陪我去的地方。”
於是雁回又愣了:“我昨天答應你去什麽……地方……了……”
說出這話的同時,雁回腦海裏忽然浮現出自己豪氣衝天地拿著酒壇撞了天曜的酒壇一下,然後大吼:“好!你放心,今後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即便走遍大江南北,我也定陪你尋回你所有遺失之物!”
等等等等……
雁回頭痛地捏了捏眉心,她是發了什麽瘋,昨晚竟然會說這種話的。
“……我摯愛之人,拔我龍鱗,剜我龍心,斬我龍角,抽我龍筋,拆我龍骨,禁我魂魄,將我肢解於大江南北,施大封印陣法,欲囚我永生永世……”
天曜的聲音在腦中浮現。雁回怔怔地將天曜盯著。
天曜也不著急,隻淡淡地將雁回盯著:“想起來了?”
雁回甩了甩頭:“有點亂……”
天曜跪坐於蕭老太墳前,目光微垂,落在地上:“你若是不記得,我不介意再說一遍,左右,昨夜你也給自己下了血誓,跑是跑不掉了。”
雁回完全驚呆了。她幹了什麽?給自己下血誓?那種違背誓言就會遭到針紮之苦的咒言?她為什麽!
雁回翻過自己手腕一看,那處果然有一個猩紅的點,顏色看起來萬分的嬌豔欲滴。奶奶個熊,她不是喝醉酒就坑自己的人啊,昨晚真是喝大發了……
雁回這邊還在為自己所做之事驚愕不已,天曜便道:“二十年前,廣寒門素影真人肢解了我。”
天曜一句話,霎時將雁回那正在為自己行為懊悔不已的心抓了過去,她瞪著眼睛看天曜:“什麽,當真是素影真人害了你?她是你摯愛之人?她肢解了你?”
“昨天喝醉了能聽得懂什麽!”雁回一盤腿在天曜身邊坐下,“來,你再仔細和我說一遍,前因後果,素影真人為何要那樣殺你?”
天曜默了一瞬:“為了我身上龍鱗。”天曜語氣平淡,仿佛是在說著別人的故事,“世間傳聞,龍乃萬物不傷之體,以龍之龍鱗,製成鎧甲,可使萬物不傷。連時間也傷害不了穿上龍鱗鎧甲的人。”
“什麽意思?”
天曜漆黑的眼瞳落在雁回身上,深邃得讓雁回有幾分失神:“意思是,凡人穿上了龍鱗鎧甲,便會長生不老。”
雁回一愣,一瞬間恍似有點了悟了,長生不老,對於凡人來說有著多麽致命的**。身懷異寶,力量再是強大,活著也危險啊。
“二十餘年前,素影愛慕一凡人至深,然而凡人卻即將壽盡,素影聽聞龍鱗鎧甲之效,便意圖取之。然則當年,我修行已有千年,於飛升不過一步之遙,素影心知硬搶不過,便巧化迷途修仙之人,假裝重傷,騙我信任,令我救她。”
雁回聽到此處,實在忍不住插了一句嘴:“要不是見色起意,你會那麽好心救她?”
天曜盯著雁回:“還想聽?”
“……你繼續。”
“彼時我並不知曉她的真正目的,我救了她,也愛慕於她,我放棄飛升的機遇,甚至願意為她拋棄妖怪的身份。我不聽友人勸阻,執意與她攜手白頭。”天曜微微勾了勾唇角,滿臉嘲諷:“然而在我與她約定,前去迎娶她的日子裏,卻在廣寒門,邀你辰星山的清廣真人,施大法陣,困住了我。”
“便是在那滿月之夜,於廣寒山巔,邀月術下,素影生取我渾身龍鱗。”
天曜這話說得慢且沒有起伏,直聽得雁回唇齒生寒。
生取……渾身龍鱗。那得有多痛……
“素影害怕我若身死,龍鱗鎧甲便失去了護人長生不死的力量,於是她便沒有殺我。然而她卻又怕我報複,擾她以後不得安寧。於是素影便親自操刀,剜我心,斬我角,抽我筋,拆我骨,最後封印我魂魄。將我肢解於大江南北,借五行之力實施封印。以圖我永世不能翻身。”
雁回隻覺渾身冰涼。仙門對妖痛恨是真,但卻沒有幾人會以如此殘忍的手段行殺人之事。
想到幾個月前還在辰星山見過素影真人,雁回當時隻覺得那是個冷麵美人,並沒想到,她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狠下心來,竟有如此讓人膽戰的狠辣手段。
雁回望著天曜,經曆過這樣的事還能活著出來,他也是不簡單……
雁回對天曜說話的聲音忽然有點怯怯的:“那你是怎麽……活過來的?”
天曜目光落在雁回身上:“因為你。”
天曜一抬手指,指尖輕輕放在雁回的胸膛之上,在那處還有著前幾天雁回被天曜捅出來的傷口。雁回見天曜這個動作,捂著胸往後退了退:“你幹什麽?”
天曜黑眸一眨,盯著雁回:“因為你有我的護心鱗。”
雁回反應了半天:“那是個什麽東西?”
天曜又彎了彎唇,笑得極盡嘲諷又極盡陰森:“你也知道,二十年前,素影想保的凡人,並未保得住。”天曜語氣帶著幾分有些許病態的報複快感道,“她製的龍鱗鎧甲,根本沒有作用。”
雁回挑了挑眉,順著他的話往下接:“所以,那是因為你剛才所說的那個護心鱗……”
“被我打飛了。”
“什麽?”
“素影拔下我護心鱗之時,我拚著渾身修為,將護心鱗抽出了大陣法的結界。”天曜道,“他們布著陣,無法抽身,而沒有護心鱗,那龍鱗鎧甲,不過是一團廢物。”
雁回默了一會兒:“所以……二十年前,你們搞了這麽半天,最後卻是誰也沒落得一個好下場?”
天曜撥開雁回放在心口上的手,碰到了雁回受傷的胸膛:“可它救了你。”
雁回愣神。
“探你的脈便知,你天生心髒殘缺,本不是久命之人。”這事兒雁回倒是知道,以前有一次她受了傷,藥房的師叔給她看了病,便說她體質奇怪,心髒有毛病但身體卻倍兒棒。當時師叔隻道是她平時修行用功,內裏修為充盈,並沒有想到別的地方,然而現在天曜卻說……
“然而你卻活蹦亂跳到現今年歲,還能修仙問道,並不是因為你天資聰穎。”天曜的手指在雁回心口點了兩下,“因為你有我的護心鱗。它護住了你的命,改變了你的體質。”
雁回張著嘴,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她……她身體裏竟然有龍的護心鱗?還一直都在?原來搞半天,二十年前,最後撿便宜的……是她這個從頭到尾都不相幹的小屁孩咯……
這下雁回一瞬間就能理解,為何昨天喝醉的自己會對著天曜大喊,“今後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還有要陪著他尋回所有遺失之物的話了。
因為這家夥以前拚了命扔出來的那塊護心鱗,陰差陽錯地,竟成了救了她命的神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