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我在你心裏
對於讓幻小煙用幻術迷住天曜,雁回還是有幾分不放心。於是她找了個機會,想先試試幻小煙的能力。
幻小煙得知真相之後,哭了一晚上,第二天起來後眼睛有點腫,但還是配合了雁回的測試,因為她也不確定自己能在天曜身上種上多深的幻術,特別是想到當天曜找回內丹後,他的力量變得更強,那幻術在天曜身上就要埋得更深才行。
既然決定要做這件事情了,那就隻有做到最好,趁這個機會在天曜身上埋下幻術的種子,讓幻術種子隨著天曜自己運功,在他身體裏先運轉一周,植根深處,之後待得要動真格時,也能更加簡單一些。
幻小煙與雁回定了時間,第二天雁回將天曜約到自己房間裏來,說《妖賦》之上有些許理不明白的地方,要天曜指點一下。
雖然不久前雁回才用這個借口調戲過天曜,但天曜還是應邀前來,在雁回麵前依舊拿了《妖賦》,一副要好好教她的樣子。
雁回看著天曜的臉有點愣神。
天曜等了半天,沒等到雁回吭聲,便轉頭看她,笑道:“又是來調戲我的?”
雁回默了默,也是一笑:“你的犄角不見了。”
“這兩日融合九頭蛇內丹,也有幾分效果。”
雁回點了點頭,然後在書上指出了一處她先前確實不太明白的地方:“這裏,你幫我看看。”於是天曜便沒再打趣,垂頭研究書中的內容,他嘴唇輕輕動了動,輕吟著書上詞句,神態專注,在雁回身邊毫不設防。
雁回聽著天曜近乎呢喃的輕聲,霎時便明白了,為何二十年前,天曜會那般容易地被素影和清廣聯手算計,因為在所愛的人麵前,他真的是沒有半分防備,身上最脆弱的地方都露給了她,最柔軟的地方都麵對著她。
要動手害他,那麽容易。
“天曜。”雁回倏爾喚了他一聲,天曜轉頭的一瞬間,雁回手上所帶的幻小煙的戒指倏爾閃了一下,幻小煙從雁回的戒指裏化成一股煙,從天曜的胸膛之上穿心而過。
“今天晚上回來,你看不到雁回。”
幻小煙的這句話在空中輕飄飄地落下,而她的聲音也隨著這句話的消失而消失。
天曜的雙眸失神了一瞬,緊接著又恢複如常,他轉頭看著雁回,好似根本不知道剛才幻小煙出現在了他們之間一樣:“怎麽了?”他問雁回。
雁回將下巴一抬,倏爾在天曜臉頰邊落下輕輕一個吻:“就突然好想親親你。”雁回望著他笑,“可以嗎?”
天曜愣了一瞬,臉頰紅了片刻之後,轉頭看雁回的目光微微一深:“下次得先告訴我一聲。像這樣……”他說著,唇慢慢湊近雁回的唇邊,“我想親你了。”話是這樣說,但他也並沒有給雁回回答的機會,便覆了上去。
唇舌糾纏,片刻之後便又分離開來。
雁回想到幻小煙此刻可能還在屋子裏的哪個角落裏看著他們,她便有點不自在地咳了兩聲,然後找個理由將天曜支走了。左右,沒讓他發現自己中了幻術就得了。
天曜離開了片刻後,雁回確定他的神識感覺不到這邊的動靜了,這才喚了一聲:“幻小煙。”
幻小煙頃刻便在床榻邊出現了,就站在雁回的身側,像個背後靈一樣嚇了雁回一跳。然而此刻這個“背後靈”卻是眸帶淚光,滿臉哀戚。
雁回看著她,一聲歎氣:“又怎麽了?”
“主人啊,天曜剛才親你的時候,他感覺好幸福。”
雁回心口一抽,仿似受了一拳重擊,然後又澀又疼的感覺便混雜著心口那遏製不住的細微的甜蜜流了出來。
“主人,你也好幸福的。”
是啊,她也好幸福的。
雁回沉默了,幻小煙的眼淚又包得更滿了些:“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青丘國主那麽厲害,咱們讓他再想想別的辦法好不好,讓主人可以活下來的辦法……”
雁回摸了摸她的腦袋,沒有說話。
到了晚上,天曜從冷泉邊回來,幻小煙壯著膽子去攔了天曜的路,可站在天曜麵前還沒說一句話,幻小煙眼睛就紅了一圈。
天曜見狀立即皺了眉頭。
雁回此時就站在幻小煙的身後,她掐了一把幻小煙的腰,幻小煙咬了咬牙,才開口問道:“你看見我主人了嗎?”
見幻小煙這般神色,又問出這樣的話。天曜眉頭一蹙:“雁回不在屋裏?”
是啊,她不在屋裏,她此刻就在幻小煙身後,但天曜顯然沒有看見她。隻道:“問過其他人了嗎?沒人看見她去哪兒了?”
幻小煙的演技好像已經用到頭了,她隻垂著頭搖了搖腦袋。
這樣的神情讓天曜更是眉頭緊蹙。他一步踏過幻小煙,和雁回擦肩而過,他走得頭也不回。雁回轉身看了看他的背影,舒了一口氣,望著天上月色誇幻小煙道:“幹得好。”而幻小煙卻半點沒有被誇獎的喜悅。
那天晚上天曜問過了燭離,四處找遍不見雁回,正是心急火燎的時候,府上人給天曜遞上了雁回在屋子裏留下的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她去找青丘國主請教《妖賦》去了。明日早上回來。
然後天曜便又馬不停蹄地趕去了青丘王宮。
雁回已經事先與青丘國主打過招呼,青丘國主便給天曜隨意指了個巨木的屋子,天曜在那屋門口靜靜地守著,不離開也不喧鬧。
他以為雁回在裏麵練功呢。
雁回在王宮錯綜複雜的樹木根係之上遙遙地望了天曜一眼。然後隨著小狐狸們的引路,從另一個門進了那屋子。
待到天亮,便從正門推門出了來。
見了雁回,天曜神情也並無多大變化,隻是迎上前去,輕聲問了一句:“修煉進展可順利?”半分不提昨夜找不到雁回的他是如何心急如焚。
雁回咧開嘴一笑,露出了潔白的牙齒,感覺心情極好。見她笑得開心,天曜便也好似被陽光照耀得明媚起來了一樣,他微微彎了唇角,“功法精進很快?”
“對呀。”雁回一把牽了天曜的手,領著他往王宮下麵走,“這《妖賦》不愧是國主夫人寫的,青丘國主也不愧是夫人的夫君啊,他幾句指導讓我感覺茅塞頓開啊。”雁回語氣有幾分跳躍,好似當真開心至極,沒有半分其他憂愁一樣。
她演得那麽好,好得幾乎快要將她自己都騙了過去了。好得就像,她可以永遠陪在天曜的身邊,像這樣達成他等待一晚上後的期待。好得就像,她明天不用親自迷暈天曜,然後接著撒更大的謊去欺騙他一樣……
深夜,過了子時,天曜在房間了睡著了。雁回坐在他床榻旁邊,而在旁邊則是立了許久未曾下過青丘王宮的青丘國主。
“勞煩國主動手了。”雁回道。
青丘國主便接過了她手中匕首,眸光微微一垂,道了聲:“得罪。”匕首刃尖破入雁回胸膛,青丘國主眸光沉凝,幾乎是眼睛也不眨一下的,以匕首在雁回心口之中輕輕一挑。
雁回渾身一顫,臉上登時血色盡失,她疼得想握緊拳頭,卻發現自己手上竟是連一點力氣也沒有了。若不是此時有幻小煙在背後將雁回撐著,她恐怕連坐也坐不穩了。下一瞬間,一顆閃耀著炙熱火光的珠子便被匕首挑了出來,而與之相反的,雁回則像是瞬間被剝奪了色彩的布偶,臉色灰白一片。
整個房間的溫度霎時高了不少。
離開了雁回胸膛之中的妖龍內丹,被天曜身體的龍氣所吸引,在青丘國主的手中左右衝撞,像是一個躁動的毛頭小子迫不及待地要奔回屬於他的地方。
於是青丘國主一鬆手,隻見那內丹宛如離弦的箭,瞬間便撞入了天曜胸膛之上,然後沒入他心口之中。再無痕跡,房間溫度不一會兒便恢複如常,而天曜的臉色幾經輪轉,像是屬於他原本的內丹之力在與他身體之中的九頭蛇內丹互相爭鬥。最後結果自是不用說,他的臉色恢複如常,是屬於他自己的內丹戰勝了他身體裏的其他一切。
千年妖龍的天曜,終於完整了。
他終於變成了以前的他了。
而此時雁回滿是鮮血的心口之處光芒一閃而過,是青丘國主給她的靈珠起了作用了。從現在開始,她的生命就要進入最後一個月的倒計時了。她與天曜的這一場緣分,要開始慢慢往結尾倒數了啊……
在天曜清醒之前,幻小煙在天曜額頭上輕輕一觸,她道:“你清醒之後,什麽事都和昨天沒有任何區別。”
雁回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天曜的臉,此時或許是她的錯覺一樣,她好似看見一直處於睡夢中,沒有清醒的天曜此刻好似若有似無地皺了皺眉頭。
雁回幾乎是用盡全力地伸出手,揉了揉天曜的眉心:“如果可以騙他一輩子就好了。”
幻小煙在她身後苦著臉道:“主人,我撐不了那麽久的。他內丹的力量好大……我怕自己連一個月都撐不住的。”
“你不是喜歡給人製造快樂的夢境,吃人快樂的情緒嗎?”雁回道,“接下來一個月,我都會讓你吃得飽飽的。”
翌日清晨,天曜醒後便覺自己身體有幾分奇怪,可更奇怪的是,他竟然說不上自己身體到底哪裏奇怪。
出了廂房,天曜見燭離正坐在他房間正廳之中,手裏握著一個小瓷瓶,見天曜出來,燭離便站起身來將瓷瓶給他:“這是國主讓我送過來的藥,說是你吃了之後對你近來融合九頭蛇內丹大有裨益,能助你此後一月功法大漲。”
天曜愣了愣,不明白青丘國主為何突然送了這藥過來,但他還是伸手接過了瓷瓶:“代我多謝國主。”
“嗯,那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燭離出門之後腳步一轉便去了雁回的房間,但見雁回臉色蒼白地躺在**,燭離眉頭緊蹙:“你要我給天曜的那東西到底是什麽,為什麽還要假借國主之名?”
雁回彎了彎唇角:“給天曜的定心丸罷了!”
那些不過是一些補身益氣的普通藥丸,之所以給天曜,是因為身體裏增長的神龍之氣總會表現出來,不讓他知道是內丹的作用,便讓他以為是吃了這藥丸的作用便好了,定了他的心,不讓他生一絲一毫的疑惑,這樣才可以毫無顧忌地向前一直走。
見雁回開口說話時氣弱成了這般模樣,燭離眉頭又皺得更緊了些:“你這身體又到底是怎麽了,不過一晚上未見,為何憔悴成了這樣?”
“在天曜眼裏,我不會是這模樣便好了。”
“到底為何?”
“哎呀,你別問了!”幻小煙終於忍無可忍地打斷了燭離的話,推著將他趕出了雁回屋子,然後紅著眼眶道,“主人昨天一晚上已經夠辛苦了,和你說這麽多傷神!你就吩咐下去,以後誰也不許在天曜麵前提一句主人身體不好這樣的話就行了。”
燭離憋屈:“為什麽不可以提?你跟我說明白不就行了嗎?”
幻小煙咬了咬牙:“好,我和你說,你知道之後,打死也不許告訴別人,特別是天曜。”
“為何不告訴我?”
幻小煙話音未落,便聽外麵倏爾傳來天曜的聲音,她臉色“唰”地一白,但見天曜從外麵一步一步踏進來,她不知道天曜到底聽到了多少,正驚慌地望著天曜手足無措之際,屋內倏爾傳來雁回伸懶腰起床的聲音:“天曜?”
天曜便看了幻小煙一眼,轉身去了雁回的屋。
幻小煙心頭怦怦跳個不停,在屋外探頭往裏看去,但見雁回在**對天曜伸出了手,讓天曜將她拉了起來。
雁回白著臉,但嘴角微微勾著笑。天曜卻完全沒看到她蒼白的臉色似的,問道:“日上三竿了,今日怎麽睡這麽久?”
“夢見你啦。”雁回道,“舍不得醒。”
天曜蹲下身,一邊給雁回穿鞋一邊道:“醒了也能看見我的。”
“那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
“我夢裏的天曜,已經飛升為仙啦,成了通天徹地的大龍,威風凜凜,霸氣非常,他遨遊天地之間,過得自由自在,逍遙灑脫。”雁回頓了頓道,“不受任何俗世凡塵的羈絆。”
天曜幫雁回穿好了鞋,聽罷這番話後笑著抬頭看她:“那你呢?”
“我?”
“你在哪兒?”
他不關心他變成了什麽樣,他隻在乎他變成了那樣之後,她在哪兒……
雁回心尖仿似被紮了一針似的,抽痛一瞬之後,她身子微微往前一探,伸手指了指天曜的心:“到那個時候啊,我就在你這裏。”
天曜就勢握住了雁回的手:“早就在了。”
雁回唇角一彎,手指順勢往上一挑,放在天曜下巴上,帶著三分流氣道:“小公子嘴巴很甜嘛。”
天曜現在已是極為配合了:“姑娘要嚐嚐嗎?”
“讓我嚐個十分甜的。”雁回將臉湊了過去。
天曜便從下往上,像是仰望似的,將她的唇輕輕吻住:“好!”他說著,便侵占了雁回整個口腔。
於天曜來說十分甜,於雁回來說,卻暗地裏藏了九分澀。
靈珠入了雁回的身體,雁回比誰都更能深切體會到如今自己的身體狀況有多麽不好。她甚至感覺,青丘國主所說的“一個月”或許還太樂觀了一點。
翌日雁回在照鏡子的時候,竟然在自己身上發現了灰色的氣息。
那是死亡的氣息,一般在慢慢衰敗的凡人身體上,她會清晰地看見這樣的氣息。從小到大,包括之前在銅鑼山的時候,天曜那奶奶身上的氣息也是如此,一天比一天重,直到她身死。雁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有一天這樣的氣息也會出現在自己的身上,但那時候總覺得這樣的事情太過遙遠,心裏並無太多感慨。
然而當終於有一天,這股氣息出現在了鏡子裏她自己的身上,雁回仍舊會不由自主地感到膽寒與驚恐。
而她的氣息與普通凡人還並不相同,她本是在出生之際便該殞命的人,是淩霄以護心鱗和天曜內丹救了她一命,她從此半人半鬼地活於世間,此前托內丹的福她身上沒有半點頹敗的跡象。而此刻內丹離體,即便有青丘國主所贈靈珠相補,可她身上的黑氣一旦出現之後便瘋了似地長開。從第一天出現後,第二天顏色立即變深,第三天氣息翻漲。
她想,自己大概是撐不過一個月的。
所以在最後這一段時間,雁回幾乎是有機會便去看看天曜,有時候會跟著天曜去冷泉,他在那方調息身體,雁回便坐在旁邊靜靜地看他,就算什麽也不做,她也覺得很開心。
有幾次她坐著在樹下睡著了,醒了之後,便是該回去的時辰了,而她已經沒有力氣站起來,她便打了個響指,笑眯眯地盯著向她望來的天曜:“我腿睡麻了,小公子背我回去吧。”
對於這樣的請求,天曜向來是不會拒絕的。或者說雁回所有合理的不合理的請求,天曜一般都是不會拒絕的。
有時候背著背著,眼看著要回去了,雁回見月色正好,便抓了抓天曜的衣裳,說:“小公子,陪我去天邊看看月亮唄。”
“好。”
“我不想飛,你帶我上去啊。”
“好。”
這樣多了幾次之後,雁回都覺得自己被寵得過分了,她問天曜:“你不覺得我這樣都快像是生活不能自理的人了嗎?”
天曜聞言想了想:“嗯,蠻像的。”
“……那你有什麽感想?”
“這樣不好嗎?”天曜道,“你不想做的,我都可以幫你做。你盡情放肆驕傲,自有我達成你的願望。”
彼時,天曜化了原形,雁回則趴在它的龍頭之上,雙角之間,她望著天上繁星,四周一個人都沒有,安靜得隻有劃過耳邊的風聲。
雁回笑了笑:“我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一個公主。”
“你是王後。”
那一瞬間,雁回真的覺得自己好像就是一個王後,隨著她的王一同遨遊天地,睥睨蒼生。
可沒有幾天,雁回便在鏡子裏看不見自己的臉了,鏡子中的自己完全被黑氣纏繞覆蓋。光是看著鏡中的自己,她便覺得自己是來自地獄的幽靈,錯踏了這人世繁華。雁回知道她應該沒有多少時間了,撐不過一個月的!
不過好消息是,清廣需要大量內丹的時間好似也提前了不少,前方戰場上又傳來仙門開始大量收取妖怪內丹的消息。而這次,並沒有那麽多人願意拚命地幫清廣收取內丹了。七絕堂在中原擴散的消息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清廣無法對所取內丹的去向做出一個合理解釋,眾多仙門因此與他離心,沒人願意聽一個可能是邪修的人發布的命令,更何況是為他去送死。
清廣一時間也處於了相對孤立的狀態。
趁著中原仙門與辰星山猜忌相離,妖族儲君立時籌備了一次大舉進攻,妖族邁過三重山,勢如破竹一般挺進中原,直取辰星山。
此一舉背後其實乃青丘國主授意。
清廣收不到足夠量的內丹,便無法對自身消耗進行修補,若是無人肯聽他差使,那最快的辦法,便是由他自己親自出手,收取妖怪內丹。集中派出軍士進攻辰星山對清廣而言等於是將一盤盛宴送到清廣的麵前,等他伸手來拿。而待得將清廣誘出了辰星山,脫離了他最為熟悉的地方,彼時天曜再出手與其一戰,勝算便是極大。
定好了計劃,天曜隨大軍出發,而雁回並不在隨行之列。天曜本以為以雁回的性格會想方設法地跟著他去,但是雁回這次卻出奇地配合,她在門口給天曜送行:“我《妖賦》都還沒練上第七重呢,去了清廣要一心想抓我,那不是給你們添亂嗎?我就在這兒待著,等你勝利凱旋。”
“我會回來的。”
雁回輕笑:“我知道,你會回來的。”
天曜轉身離去。
他一走,幻小煙便在一旁扶住了雁回。此時雁回在旁人眼裏已是雙眼深陷,形容枯槁的模樣了。
幻小煙道:“主人,天曜身上的幻術我不能離太遠,但是你可以不用去的,你這樣……”
“要去。”雁回垂眸,看著自己已經瘦如枯柴的手,聲音有些飄忽,“我怕他贏了回來,連我最後一眼,都來不及見到了。”
她想讓天曜,在她的視線裏停留到最後一刻。
幻小煙與雁回尾隨著大軍,入了中原。
一路上幾乎沒有遇到多少仙門的抵抗,可見在中原大地之上,因為清廣可能是邪修,眾仙們與辰星山之間的嫌隙,甚至比雁回想象中的還要大。
遠遠望著越來越近的辰星山,雁回心裏竟然都沒有生出多少想法,直到清廣的身影出現在那方,雁回才眸光一凝。幻小煙在雁回身後拉著雁回,身影沒在眾多妖族士兵當中。
清廣一來,隻覺四周大風忽起,草木異動,妖族士兵戒備以待。可即便如此,也依舊沒人想到下方土地當中竟然猛地生長出了許多尖銳的藤蔓,驀地向上刺穿出來,躲避不及的軍士霎時被刺傷,有的甚至當場喪命。
幻小煙馱著雁回往空中一跳,避過一劫。
可地上的藤蔓並未放過她們,一根藤蔓如有意識一般,像一根鞭子似的往上一甩,徑直拉住了幻小煙的腳踝。幻小煙一咬牙,正打算拿匕首斬斷之際,遠處軍隊前方倏爾**來一道熱浪。
火焰如同刀刃,在地表橫掃而過,徑直將地上穿出來的藤蔓攔腰斬斷,一陣烈焰炙燒之後,大地表麵焦灼一片,寸草不生。
幻小煙這才敢帶著雁回落了地,旁邊的妖族士兵們也在地上站穩,有的開始處理自己的傷口,有的則開始搬抬同伴們的屍體。四周混亂一片,有的士兵則與雁回一樣,仰頭瞭望,在那軍隊前方,長身而立的天曜與清廣真人對麵相抗,周身力量在空氣當中無形交鋒,讓地上受了傷無力抵抗的士兵們苦不堪言。
至高權位之上的鬥爭,從來沒有考慮過卑微者的感受。
若今日雁回有健康的身體能站在天曜身邊,隻怕她也不會有這般體會吧。上位者的救是普度蒼生的救,上位者的殺也是顛覆蒼生的殺。
翻手雲,覆手雨,她愛著的是這樣的人。
雁回笑了笑,幻小煙不解:“主人……你怎麽了?”
“沒。”雁回搖了搖頭,“隻是突然覺得我很幸運的,此一生,竟然能遇見天曜,與他有這般神奇的交集。”
幻小煙嘴角弧度有點苦:“我不懂,明明主人現在一點都不好,哪來的幸運,是老天爺對你不公平。”
“你才從幻妖王宮出來沒多久。”雁回道,“或許有一天你也有機會遇上這樣一個人的。他讓你感覺能遇見他,就是此生最幸運的事,他讓你不再對生活的任何不公感到憤懣不滿,因為隻要和他有過一瞬交集,這一生即便立即走到盡頭,也心懷慶幸。”
幻小煙搖頭道:“我不要遇到這樣的人,那樣我太可憐了,我不要……”
這方正說著,前方倏爾氣息大動,是天曜與清廣結束了對峙,清廣終是先動了手,兩人交戰,地上妖族大軍開始迅速後撤。**清廣出山的目的已經達到,接下來再留在這裏便是給清廣當靶子提供內丹了。
巨大的法力交戰撕裂空中的雲,斬裂大地,風雲皆變色。五十年前清廣真人與青丘國主一戰或許也不過如此。
天曜近來研究《妖賦》,雖無其九重之後的心法,但前麵九重乃是《妖賦》立根之本,天曜能推算出清廣的功法套路,不過過了兩招,清廣便也了然。
劍刃交鋒,清廣冷笑:“青丘國那九尾狐竟是將《妖賦》都給你看了嗎?”
天曜並不搭話。
清廣身影一轉,隻在天曜麵前留下一個影子,人卻出現在了天曜身後,他一劍向天曜脖子劃來,可天曜連頭也未轉一下,周身氣場立時大漲,遠遠看去如同天上懸掛的又一個太陽一樣,耀眼得灼目的火光硬生生地將清廣推開。
清廣在空中生生退了百丈遠,這才以地上生出的藤蔓將自己的身體接住。
他唇角微顯血跡,然而盯著天曜的目光卻在發亮,眸中的瘋狂此時不加掩飾地流竄出來。
“竟是拿回來了。”他呢喃了一聲,倏爾大笑開來,身形一閃,不過眨眼之間便行過百丈距離再次出現在了天曜麵前,此次他手上劍招攜帶著巨大法力,招招毫不留情,劍劍皆往天曜心口刺去:“你竟然拿回來了哈哈哈哈!”他大笑,“倒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天曜眉頭一蹙,再次將清廣打開。
清廣於空中站定,腳下陣法打起:“你道是拿回了內丹,便能完全壓製與我嗎?妖龍,二十年前我能借素影之力打敗你,今日亦是如此。”
清廣的話天曜隻聽進了一半,他一愣神:“你說什麽?”
清廣咧嘴笑道:“我說,你心口的內丹,今日,歸我了。”
天曜的臉色便在這一瞬間猛地白了下去。
“你說什麽?”他幾乎是不敢置信地再問了一遍,語調沉凝,語速緩慢,恍然間那日在雁回屋裏聽到幻小煙說的那句不能告訴天曜,倏爾出現在了腦海當中。心中的猜測,仿似是一把刀子,已經戳進他的心口,讓他疼得撕心裂肺。
回悟過來,天曜竟是一轉身,當場便要往青丘而去。
而清廣此時哪會讓他離開?陣法一起,將天曜圈攬其中。
被攔住去路,天曜怒火中燒,掌中法力凝聚,挾帶著千年妖力,與清廣真人的力量硬碰硬,生生撞碎了他的陣法。而即便如此清廣也未曾讓天曜走,空中又是一個巨大法陣照下,隻比先前那個更加難破。眼看著終於能拿到妖龍內丹,清廣如何會這般輕易放手。
內丹回到了天曜的身體裏麵,自然是時間越短越好取出來,此次若是放他離開,他日隻怕更成大患!清廣如此一想,手中劍舞立時不管不顧殺向天曜,殺招連連,毫不吝惜著自己一身法力。
天曜此時心急如焚,根本無心與清廣爭鬥,幾招一過便尋思想要撞破陣法,然而便是在爭鬥到陣法邊緣之際,天曜倏爾看見陣法之下,焦灼後的土地之上,竟然還有兩人在下方,在陣法之外,但卻靠在陣法之上,沒有離開。竟是……幻小煙與雁回。
雁回站在陣法外,方才離開之際,地上倏爾起了清廣的大陣法,她抽身不及,被陣法禁錮住了一隻手,深陷其中,抽取不出,她另一隻手捂著心口,背脊彎曲,好似沒有力氣站直身體。她垂著頭,讓人看不見她的表情,但就是這樣,天曜才能想象出她的痛苦。
而幻小煙一直在旁邊扶著她,不知在雁回耳邊說著什麽,神色焦急。雁回隻是搖頭。終於幻小煙一咬牙,像是不再聽雁回的話,她一抬頭,望向空中被清廣纏鬥不休的天曜,她雙目皆是淚水,滿臉乞求,張大著嘴向他喊。
在清廣聲聲重擊之下,天曜聽不清幻小煙的聲音,但卻看清了她的嘴型。
她說:“救救她!”
天曜心口一緊。他身形一動,可身邊清廣再次纏鬥上來。清廣也分神往下方一望,見狀倏爾明了,隨即唇邊一絲邪笑:“想救人?”
四周陣法驀地往下一沉,一道刀刃,切開四周土地,陣法之外徑直變成了一條深不見底的壕溝。
幻小煙一陣驚呼,連忙飛了起來,將雁回的身體也抱住,避免她整個身體掉落入壕溝之中。
天曜見狀目眥欲裂,他身體妖氣翻騰,眸中赤焰灼燒,額上青筋一凸,一聲低喝,劍勢快得讓清廣都來不及看。清廣隻覺得胸腔之上一涼,鮮血便登時從他胸腔之上破開,火焰之力將他推開數十丈,火焰還未停地在他胸腔之上燃燒。而天曜卻看也未看他,回身一劍斬破清廣結界陣法。
雁回的手終於得到解脫,幻小煙抱住雁回,正要往上飛,天曜伸手去拉她。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被天曜打開的清廣倏爾眸光一凝,他根本不管胸腔上的傷口,隻指尖一動,旁邊的土地倏爾挪動,向中間合攏!
天曜眼睜睜地看著土地縫隙之間的兩人來不及逃出,隻聽“轟”的一聲,裂開的土地合在一起,埋住了幻小煙倉皇的臉,還有雁回已經頹廢不堪的身體,她好似抬頭看了他一眼,她好像還對他說了句話,可太快了……他什麽都沒來得及看清,什麽都沒來得及聽見。
撞擊的力量那般巨大,在裂縫之處生生隆起了一座土丘,天曜亦是被這股力量撞開。就這樣看著雁回與幻小煙被埋在其中。
“不!”
這聲音像是從心底傳出來的一樣,天曜耳邊登時寂靜成了一片,他一時竟忘了自己是會法術的人,忘了自己是能通天徹地的妖龍,他竟然俯身而下,落在土丘之上,以手去刨那掩蓋住的土地。身上被泥土弄髒,臉頰滿是狼狽。
而此時清廣倏爾出現在天曜身後,他眸中盡是冷意,絲毫不見溫度,他在天曜身後,舉起長劍,徑直向他心房而去。
突然之間,天曜所跪的地方倏爾凹陷,天曜身形一矮,清廣劍勢一偏,擦過天曜耳邊,土地之中倏爾火光大起,一股熱浪炸開,推開清廣,將剛堆出來的土丘炸出一個深坑。
而在那深坑之中,幻小煙懷裏不知抱著什麽,正在嗚咽哭泣。
天曜愣愣地看著幻小煙,她所在的地方,雁回的氣息沒有殘留一絲一毫。
聽聞天曜腳步聲踏來,幻小煙這才抬起頭來,望著天曜,她強迫自己停住哭聲,道:“主人用最後的力量護住我了。”她終是忍不住了,號啕大哭出聲,“她就隻剩下這個了。”張開雙臂,她懷裏剩下的那片鱗甲正散發著微微光芒,那是他的——護心鱗。
天曜失神,伸手去觸碰,鱗甲之上的溫度是雁回的體溫,但卻燙得讓他幾乎要握不住。他倏爾想起那天,雁回對他說,她做了一個夢,她夢見他終修成得道,得了仙位,他問。
“那你呢?”
“我?”
“你在哪兒?”
“我在你這裏。”
我在這裏。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一瞬間天曜像是被拽下了深淵,深淵裏滿是惡鬼,連空氣都在噬咬他的皮膚,鑽入他的骨髓,吃幹淨他的五髒六腑,他像是正在被疼痛掏空。與這相比,二十年前的拆解之痛算得了什麽,二十年來的月圓之夜又算得了什麽?!
背後有凜凜殺氣如箭射來,天曜生生挨下了這一劍,肉體的疼痛像是才能喚醒他的神誌一樣,將他從那個寂靜得恐怖的深淵之中拉出來。他向後望向清廣,眸色血紅,眉心之上妖氣凝成的紅點若有似無地顯現。即便隻有一隻眼睛盯住了清廣,可這眼神竟仿似一記重拳,落在清廣心尖之上,讓他不由有幾分膽寒。這是這麽多年來,無論與誰相對,清廣都從未有過的感覺,戰栗……甚至害怕。
天曜周身火焰不再明亮,變得渾濁不堪,像是從地獄裏燒出來的一樣,火焰變成了黑色,而他的頭發卻從根部一路向下,盡數變成了白發。鱗甲在臉上浮現,猙獰得好似地獄修羅,踏破三界界限,注視著他。
劍刃尚還刺在後背之上,天曜卻半點不知痛一般,一轉身,劍刃生生被他折斷,半截留在他後背之上,然後被越來越多且厚的鱗甲從肉裏推擠而出。
他轉過頭,伸手一抓,清廣欲躲,可此時天曜動作雖慢,但周身黑色火焰卻抓住了清廣,讓他無論如何也掙脫不了。
天曜擒住了清廣的頸項。
黑色火焰自他手中燃起,自頸項而下,將他整個人包裹其中。
清廣在火焰中掙紮:“不甘心……我不甘心……”他的聲音被淹沒在火焰之中,從內至外,全部灼燒幹淨,連渣也未曾留下一點。
然而待得清廣被灼燒幹淨之後,天曜手掌心的火卻未曾停下來,黑色的火焰在他腳底燃燒而起,灼燒了他周身鱗甲,他也沉在火焰當中,好似要將自己燒毀。
幻小煙見狀大驚,嚇得連哭都不敢了,連忙大聲道:“別這樣,別這樣!主人說會回來找你的!”
天曜聞言,終是在火焰之中微微動了眼珠:“她會找我?”
“你要是死了,你就記不得她了,連記憶都沒有了!隻要你記得她,主人說她就會找到你的!”
天曜垂下了頭,靜默地看著手中那片與他現在周身顏色變深的鱗甲不同的青色護心鱗,火焰漸消。
你在哪兒?
我在這裏。
鱗甲慢慢收回,他不再那麽猙獰,隻是白發卻變不回去了。
“我也會找她的。”
十五年後。
小村莊裏有個怪女孩,從小是個小神童,沒人教就會讀書寫字,她爹在的時候她就非得給自己改名字,不但要改名字,連姓也要改,她爹不準,又打又罵,可每次都還打不疼這姑娘。現在這姑娘爹去了,她又是自小便沒了娘的。她就背上了包袱,自己出了村莊。
她說她叫雁回,她要去找一個人,那人是她相公,名叫天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