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再生

記憶停止在大地合攏將她與幻小煙掩埋的那一瞬。她以靈珠剩餘之力護住了幻小煙,然後她的世界便陷入一片黑暗當中了。

雁回不知自己在黑暗當中漂流了多久,她沒有意識,對於那段時間也沒有記憶,隻待她睜開眼的那一瞬,世界重新鮮活起來,她才知道自己又活過來了。

在空氣中發出第一個音節的時候,她看見了自己揮舞在空中的小手臂,那是特屬嬰兒的手臂,還看見了抱著她的接生婆,然後耳邊是屋裏的一片混亂,接生婆在大喊:“出血啦!出血啦!夫人出血了。”

外麵便有人衝了進來,多半是女人,還有一個男人驚慌地大喊:“娘子娘子!”

而雁回隻覺四周這一切那麽迷幻。

忽然之間胸膛一熱,雁回腦中出現了一個畫麵,在山崖之上青丘國主長身而立,清風拂袖,是在青丘王宮背後的懸崖之上。青丘國主一雙眼睛仿似在千裏之外望了過來,望穿她的眼瞳:“成功了嗎?”

他的聲音好似在雁回耳邊響起:“這便算是,妖族送予你和天曜的謝禮吧。”

青丘國主的身影在懸崖上微微發光,與此同時雁回胸膛大熱。待到青丘國主化成一片金光隨風而去的時候,雁回倏爾明白:這是青丘國主用他最後的力量,保住了她前世的記憶。

抱住雁回的接生婆轉頭看她,驚訝大叫:“這小孩子心口在冒金光的!這是神童呀!”

旁邊立即便有人也看了過來,附和地說著:“是神童呀!神童呀!”

雁回便在這樣一片混亂當中重新回到了人世,擁有了另一個身份和身體。

她出生後沒多久,江湖上便傳來妖族的那個九尾狐國主仙去的消息,隻是這些消息離小村莊的人們太遙遠,並沒有人多關心。

這一世的雁回在出生之時她的親生母親就去世了,親爹變成了一個鰥夫。從此她的生日便成了她娘的忌日,每年到這天,雁回總是要將手放在她爹的肩頭上拍一拍,以示安慰,畢竟這一世他們是帶她降臨到這世上的恩人。

多過了幾年,她還這樣拍著她爹的肩膀歎氣的時候,她爹就會揍她:“小屁孩一天到晚學什麽老人歎氣,回去給我好好喂雞。”

雁回撇嘴,如果她上一世還活著,指不定比他年紀還大上一兩歲呢。

其實從一開始,雁回就想就此逃跑去找天曜的,但嬰幼兒時期軟胳膊軟腿的,實在跑不出去,待得稍微大了點,能自己走路了,她爹又將她管得嚴實。

雁回在發現自己身體可以凝神練氣的時候便開始修了道法,她對《妖賦》記憶不深,所以還是練的辰星山的仙法,功法進展相比於普通人要快,但比起以前那個有天曜內丹的身體,這點進展便也不算什麽了。

到了七八歲的時候,自己能跑能蹦躂了,雁回便開始收拾著要自己跑路。可有一天,她走了很遠的路,卻還是被她爹連追帶跑地趕上了,他爹抓住她,揚手便是一巴掌,打得雁回有點愣神,可她心頭還沒有起火氣,便見那農家漢子紅了眼眶對著她吼:“你要去哪兒!你是你娘留給我的唯一念想!你一個人跑出來!出了事怎麽辦!你讓我怎麽辦!”

雁回心頭一動,她有前世的記憶,她一門心思要去找天曜,可她的“父親”並不知道,他真的將她當自己女兒在養呢。

於是雁回便留了下來,打算等自己十四五了,她就往外地嫁,然後在路上逃婚了事。可沒想到她還沒來得及嫁,她的“父親”便去世了。

雁回從此了無牽掛,背了包裹,起身上路往妖族那方趕去。

她這些年在村子裏跟路過的江湖人們打聽過了。

十五年前,辰星山前一戰之後天下大亂,清廣真人被天曜誅殺,不久後青丘國主亦是仙去,天下大亂,隨後青丘國儲君繼位,修道者們選了幾位德高望重的長老與青丘國主相談,約定百年之內絕不大動幹戈,也不再以三重山為界限,從此仙人妖怪各自修煉,互不幹涉。

而天曜,成了妖族供奉的神龍,他不承襲妖族的王位,卻受到了比王更崇高的敬意,他遨遊世間,蹤跡難覓,天地之間隻為尋心之所係的那一人。

雁回望了望天,一時間心裏感觸良多,天曜是尋回了以前的力量,然而終究抵不過天道輪回對一個人痕跡的掩埋,他那般尋,依舊沒尋得到她。青丘國主在她睜眼的瞬間便消失了蹤跡,想來是未來得及將她的去向告訴天曜的,所以隻有靠她自己去尋了。

天曜那麽耀眼,他站在這世界的頂端,總是要比淹沒在人群當中的她更好尋覓一些的。

然而如此想著的雁回卻愣是沒有尋找到接近天曜的機會……

雁回想踏入青丘去找燭離,但她身體當中已修了仙法,現今三重山雖然不再是仙妖的界限,可青丘乃靈氣貧瘠之地,會主動去青丘的修道者實在少之又少,她一路所行艱難,處處皆有妖族人欲要謀害她。如今她仙法並未修得太厲害,為了自保還是回了中原。

她又去尋了七絕堂,知道鳳千朔現在還在掌權,她本能想借鳳千朔之力將自己已經回來的消息告訴天曜,但當她在七絕堂對掌櫃說出自己名喚雁回,想見鳳千朔時,掌櫃卻一皺眉一擺手:“這都這個月的第幾個了!煩不煩!”

雁回一愣:“什麽?”

“雁姑娘與天曜公子的事傳得整個江湖都知道,每年每月每天冒充雁姑娘的妖怪仙人不知道多少,這都十五年了,你們能不能換個新花樣啊?”

前十五年並未出過山村的雁回,並不知道外麵的姑娘竟然已經會這麽玩了!

她登時像被噎住了一樣,哽住了喉:“我……”話沒說完,掌櫃便將她趕了出來:“你們這些姑娘,自己踏踏實實地過自己的生活去吧,那高高在上的不是你們這些平凡人能攀得上的。”

站在七絕堂的門口,雁回實在哭笑不得。

是啊,天曜已經變成了一個高高在上得讓她無法觸碰的人。

以前雁回與天曜相遇在他最落魄的時候,那窮鄉僻壤的銅鑼山,一路走來,共同成長,靠得太近,所以雁回從未曾感覺到過她與天曜之間會隔著這麽遙遠的距離,直至現在……

明明生活在同一個世界上,卻像是有了比天底下最厲害的結界更恐怖的隔閡,將他們區分開來。

卑微者想觸碰上位者是多麽困難的事,雁回終於深刻地體會到了。

“掌櫃若不信,我知道之前天曜的所有喜好,你隻要讓我見鳳千朔,他……”

掌櫃擺了擺手:“行了行了,研究一萬遍《天曜傳》和《雁回書》都是沒有希望的。”

雁回登時一副被搶了錢的表情,什麽《雁回傳》和《天曜書》,都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正愣著神,小販吆喝了一聲:“新書啊,新書到了。”

雁回轉頭一看,小攤上醒目的位置赫然擺著兩本書《天曜傳》《雁回書》,著者——幻小煙。

雁回:“……”

一時間,雁回忽然覺得,如果當年最後一刻,她沒有救幻小煙,讓她被擠死,現在大概會省事很多吧!

歎了聲氣,雁回正愁得沒辦法之際,倏爾見七絕堂裏,又是一個少女雙目赤紅地跟著仆從走了出來,七絕堂門口人來人往,來買消息的人實在多,雁回本沒注意他們這一對,可少女的一句話卻倏爾躥進了雁回的耳朵裏:“消息說那陣法隻有妖龍火焰可破,沒別的辦法了!”

妖龍二字讓雁回耳朵一豎,立即尾隨上去。

少女身邊的侍從沉默不言,少女咬牙道:“爹已經去求過國主多次了,可國主雖然知道妖龍在哪兒,可那妖龍根本就不理這世間事,他不會幫我們的忙!而七絕堂卻也說,隻有妖龍可以破陣,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商陸……救不了了。”

侍從隻合首道:“望少主……莫要太過悲傷。”

當年的九尾狐儲君便是如今的國主,這少女被稱為少主,爹還是可以和國主說上話的人,理當身份不低。

“商陸能救得了少主,即便是在陣法當中身死,屬下相信,他必定也是心甘情……”話未說完,雁回一頭竄進了兩人中間:“你們要找天曜幫忙啊?”

侍從眸光一涼,登時將手放在了身邊劍鞘之上,隻聽“叮”的一聲,劍已經微微離開了鞘,隻是旁邊的少女伸手攔住了他。少女目光在雁回身上上上下下一陣打量,目帶考究:“是又如何?”

雁回咧嘴一笑,露出了讓她笑容透出三分痞氣的小虎牙:“我幫你們啊。”

來者是赤狼族的少主——赤昭,前段時間路過廣寒門,誤闖廣寒山中一處陣法,與她一同自小長大的侍從商陸為了救她出來,自己反而被困在了那冰雪陣法之中。

赤昭自此便一直在尋破陣之法,卻得知要以龍火灼之方能破陣。而這世間的妖龍就那麽一隻,要找他幫忙談何容易,族長念在侍從救了自己女兒一命,便前去請求國主幫忙,然而國主自是不會強行要求天曜去救人,因為在他們眼裏,這或許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國主輕描淡寫地一提,天曜輕描淡寫地拒絕。國主便也隻有拒絕了赤狼族族長的請求,族長便不敢再去麻煩國主,而落到赤昭這裏,便成了人命關天的大麻煩,愁得夜不能寐。

雁回知曉事情經過之後,心下心思一轉,覺得既然能與國主搭上話,那便好了。隻要能將她在的事告訴國主,別的事國主不會上心,但是“找雁回”這回事國主一定是上心的。因為天曜有多想找到她,雁回是知道的。

他一定比她還要急迫,因為她能看到他,哪怕是仰望,也知道他還存在著,還在某個地方生活著,而天曜,卻看不到他,哪怕他窮極目光,也不知道她是否存在著,是否能像他一樣在這個世界上生活著……

然而初聽雁回的身份,赤昭依舊抱著將信將疑的態度,直到雁回買來了《雁回書》與《天曜傳》將裏麵的一些小細節,挑出來細細一說,細節真實得讓赤昭有了幾分相信,她將此話報與族長聽了。

族長聞言也是將信將疑,畢竟雁回的故事在江湖上傳了十來年,不知傳出了多少版本,可他還是將這些言語報與國主。

赤狼一族怎麽也沒想到,不日龍氣便在他們領地之上盤旋而下,挾帶著灼熱之氣落入了赤狼族大廳之中。

雁回感應到天曜龍氣帶來的壓力之時,說不出心頭是喜悅還是別的感情,心髒猛地開始狂跳,可她怎麽也沒想到,這個時候身邊的赤昭卻倏爾在她身後,對著她頸項一拍。

雁回隻覺一時頭暈眼花,身體之中氣息逆行,待再回神之際,四周的一切竟然變得出奇的大。她一愣,轉頭看赤昭,卻發現自己的視線竟是從她的腳下往上仰望的。

“你作甚!”雁回怒斥,開口卻是 “嗷!”的一聲叫喚。

雁回:“……”

她垂頭一看,自己的手竟然變成了爪子,渾身毛乎乎的。她一側頭,在旁邊落地的銅鏡裏看見了已經變成了狼崽的自己。

大爺的!

竟然恩將仇報!

雁回這方還在怒極之中,外麵便吵鬧起來,赤昭掀開門簾踏了出去,雁回想要跟著跑出去,卻倏爾被赤昭身後的侍從抱住,將她緊緊地困在懷裏。侍從並沒有出去,甚至捂住了雁回的嘴,讓她發不出一點聲音。

外麵倏爾傳來赤狼族族長的聲音:“大人,這……這便是我小女兒,是她在夢裏夢見了那些事。”

是她在夢裏夢見了那些事?

赤狼族的人竟是這般與天曜說的?他們想讓天曜這樣認為?為了讓天曜去幫她救人,所以便這樣說了?還是為了用“雁回轉世”這個身份去獲得更大的利益?

雁回隻覺一時怒不可遏,她在禁錮著自己的人懷裏奮力掙紮,然而卻並無作用,這一世她修行的時間太短了,力量太弱了,她掙脫不了。

“那些是你夢見的?”

多麽簡單的一句話,但說這話的聲音卻在雁回夢裏出現了無數次。若是上一世,天曜怎會允許有人在離他這麽近的地方禁錮著她,他那麽熟悉她的氣息。可現在他不知道,除了記憶,她身上沒有一絲一毫和以前的雁回相關的地方。她就隻能這樣與他生生錯過!

“是我。”赤昭如此答道。

雁回不再掙紮,垂下了眼眸,尾巴和爪子無力地耷下。她想得很好,可到底是低估了人心貪欲。

“撒謊。”

天曜的聲音薄涼而寒冷,像是利刃撕破了外麵的平和。

整個赤狼族,一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而雁回卻像是被這兩個字點亮了眼眸。外麵天曜聲色如冰:“告訴你這些事的人,在哪兒?”

赤昭沒有答話,但外麵傳來的壓力卻一點比一點大。

雁回努力在侍從懷裏掙紮著,試圖弄出一點動靜,可他禁錮得太緊。雁回用爪子撓他的手指,用尾巴一直在他身前努力拍打。這些動作發出了細微的聲音,但隔著赤狼族那厚厚的門簾,根本不知道外麵的人能不能聽到。

忽然間,外麵有“嗒”的一聲腳步輕響,雁回耳朵一動。

天曜!

她心裏麵的聲音喚得那般巨大,似乎已經振聾發聵。

“嗒。”第二個腳步聲往門簾這方而來,心髒猛烈地跳動,雁回幾乎感覺到了自己眼眶的溫熱,不用別的聲音了,光是這心跳聲,天曜也一定能聽見的。

我回來找你了!

“嗒。”

一步步靠近,這聲音對於雁回來說宛似天籟,可對赤狼族的人來說卻好似下地獄前的序曲。

禁錮住雁回的赤狼族侍從也發現了不對,他後退一步想要逃跑,可便在此時,一股熱浪平地而起掀起大風,徑直將赤狼族居住的厚重帳篷整個掀翻。

天曜的麵容便這樣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了雁回麵前,他一頭青絲不再,白發染鬢。早便有江湖傳言說過,與清廣真人一戰,天曜痛失所愛,刹那白頭。雁回卻從未想象過,他的白頭竟在他眸色當中添上了那般多的無言滄桑。

但容貌依舊傾城。

灼熱的氣浪卷走了帳篷,也輕而易舉地將雁回身上的術法卷走,她身上光影一變,再次變回少女的模樣。

她與之前不一樣了,長得一點也不一樣,可當與天曜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兩人便都靜默無言。他們之間是有默契的,是心有靈犀的,即便隔了輪回的時間,身份的距離,可這份默契在看見對方的那一刻卻好似從未變過。

“天曜……”

雁回開了口,不過喊出這兩個字,天曜的眼眸之中便起了波動。

雁回想上前,可身後的侍從依舊捏著她的脖子,赤昭在天曜身後張了嘴似乎想說些什麽,可根本沒給她開口的機會,空氣之中仿似有一股力量將他們都凝固住了。

掐住雁回脖子的侍從手不聽他自己使喚地從雁回脖子上鬆開,他不敢置信,但在這力量的麵前,他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四周赤狼族的族人包括族長都被這力量凝在了空中,腳飄浮起來,渾身法力無法使出。

隻有雁回還好好站在地上,一道力量自天曜身上滌**而去,所有赤狼族的人與物瞬間便被狂風掃落葉一般不知卷去了什麽地方。

天地間仿似瞬間安靜了下來,她好像站在這世界的中心,看著天曜一步一步緩慢沉穩而無比堅定地向她靠近。

再沒有什麽可以阻攔他們相遇。

他伸出手,攬過雁回的頭,時間像是瞬間倒退了十五年,他終於將雁回從那合攏的土地當中拉了出來。他一手緊緊抱住了雁回的腰身,一手鎖住她的腦袋,俯下頭,將還太矮的雁回抱了起來,擒住了她的唇瓣。

光影似乎都在他們身邊流轉,這不是十五年分別之後的重逢,這好像還是當年,在青丘國雁回所住的小房間裏,她調戲了他。或者是他誤以為雁回被素影捉去殺了,趕回青丘時,卻看到了迎麵而來的她的那天。甚至是在那個銅鑼山裏,他毫無意識地啃噬著她雙唇的月圓之夜!

十五年本來那麽難熬,可在看見她的一瞬間,天曜才發現,這些等待的時間不過是白駒過隙的刹那,根本不算什麽。

他一直都活在十五年前,直到與她重逢,他的時光才開始重新流動。

“天曜。”她道,“我回來找你了。”她貼著他的唇瓣說,“我沒有食言。”

是的,雁回於他,從來沒有食言。

他將雁回抱得那麽緊,緊得似乎要將她勒進自己身體裏麵,但是在這種幾乎愛到極致的心情裏麵,他竟還在擔心,自己是不是會傷了雁回的身體,他鬆開了手,卻又不敢鬆得太開,抱得緊些卻又不敢太緊。

雁回看得出來,他快要被他自己的思想鬥爭玩壞了。

雁回隻得將他稍微推開了一些,但一抬頭便立即看見了強自壓抑著無數情緒的天曜的目光,像是深淵,將她往裏麵拉拽。

“天曜。”雁回保持著理智道,“你說說話讓我聽聽。”

天曜唇角緊抿。

雁回推了推他的嘴角:“你是不是這些年過得太高高在上,隻會用眼神,而忘記怎麽說話了?”

天曜不由分說地將雁回強行抱回自己懷裏:“這種時候你隻要安靜就好了。”

安靜地聽著他的心跳,讓他也能聽見她的心跳就好了。

不知如此靜默地立了多久,天空中倏爾有一股力量悄然而來,將天曜周身結出的氣場慢慢破開,天曜這才抬頭一看,發現竟是現任的青丘國主找了過來。

天曜微微眯了眼睛,神態間十分不悅。

不過想來也是,天曜一來便對赤狼族動手,毫不吝惜力氣,好似要滅了人家全族似的,身為現任的國主,在仙妖兩族相安無事並無戰亂的時候,他自是要來保全妖族一脈的。

天曜也知道這個道理,可他眉目間的神色依舊不好看,他手中法力一凝,一顆火光珠子出現在了他的掌心,他揮手而下,珠子沒入下方土地之中三寸有餘:“赤狼一族助我尋回吾妻。”

聽聞最後這個稱謂,雁回有點愣神,抬頭望天曜,卻見他神態如常,仿似毫無半點不妥地對現任國主道:“雖有貪欲之過,卻也有功。你看著辦吧。”言罷,他領著雁回便上了天際,根本不管下麵的事情要怎麽處理。

雁回是知道的,天曜留下的那顆珠子帶有他的法力,赤狼一族若是能想辦法將那珠子帶走,要救被困在廣寒門陣法裏的族人也不是不可能。他說雖有過也有功,那珠子便算是謝禮,而不直接幫助赤狼族人,便算是懲罰了吧。

“天曜。”

天曜將雁回藏在寬大衣袍之中,溫暖著她的身體,也給她擋著駕雲而飛的風,但聞雁回喚他,他便垂頭看著她。

“我們去哪兒?”

“回家。”

“你給我準備了一個家嗎?”

“嗯。”

雁回心頭大暖,可默了片刻,她想了想,帶著幾分俏皮地問道:“我什麽時候是你的妻了?”

天曜抱住她,輕輕貼著她的耳朵說:“在未來的任何時候。”

天曜把他們的家安在青丘,可他說院子裏平時沒人太過荒蕪,還是讓雁回先去她以前住的屋住著,她的房間始終空著。

然後天曜便開始安排下去,他要與雁回舉行婚宴了。

雁回回歸與天曜將與之大婚的消息不過一天,便在全天下傳開了去,於是第二天,雁回剛醒,才踏出房門,院外一道人影便迎麵撲來,徑直將雁回抱了個滿懷。

“主人主人!”幻小煙的聲音要成熟了許多,可脾性卻半點未變。

雁回抬頭看她,隻見她已經是二十來歲的婦人模樣了,現在這情景,倒像是十五年前的她和幻小煙反了過來一樣。

“都多大的人了還是這般莽莽撞撞。”幻小煙身後傳來一道男生聲音,雁回聽了覺得有幾分耳熟,她轉頭一看,但見燭離蹙眉疾步而來,將幻小煙拉開了些,“你知道雁回現今的身體能不能承擔住你這一抱!你肚裏的孩子也能不能承擔得住!”

幻小煙挨了罵卻也並不理他,隻雙目含著淚光將雁回盯著。

雁回也甚是稀奇:“你們倆冤家什麽時候搞一堆了?”

燭離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一聲,這才正眼看了雁回,還沒答話,旁邊的幻小煙便搶著答了一句:“搞著搞著就到一起了。”幻小煙抹了一把淚,然後便又拽住了雁回的胳膊,“主人,你不知道這些年我有多想你,我一想你就給你寫書,都寫了好多本了。”

雁回嘴角微微一動,她就著抽搐的力道笑了一下,然後便開始擼袖子,“說到這個,你過來下,我和你單獨好好談談人生。”

幻小煙含了一包淚:“書寫得不好看不動人嗎?”

雁回微笑:“看在你是孕婦的份上我會留你一條命的。”

燭離在一旁聽得哭笑不得,沒有敘多少舊,外麵便有仆人尋了過來,說是有人給雁回送禮來了。

雁回愣神,然而接下來的兩三天她都不停地收到了來自不同地方很多不認識的人送來的莫名其妙的禮物。很多人送來了禮物,都是祝她與天曜幸福,還有寫感謝信,感謝她重新找到了天曜,讓她們相信這個世界還有真愛的。雁回看得哭笑不得:“現在也是不打仗了,大家都閑得慌了。”

幻小煙就在旁邊道:“你看,主人,這都是我的功勞!讓你們成為了三界聞名的傳世情侶。過兩天我再出一本書,專寫你們重逢之後的甜蜜故事。”

雁回:“……”

燭離在一旁勸了好久,才澆滅了雁回的殺心。

讓雁回最感動的是在婚宴前半月,雁回收到了一套紅色禮服,上麵一針一線都精美得讓人驚歎,禮服裏麵夾了一張小小的紙條,上書八字——

“苦盡甘來,白頭偕老”

字跡雁回認識,是弦歌寫的。

弦歌不能再入青丘,江湖上甚至也沒有她一絲一毫的消息,但通過這八個字雁回知道,她過得很好,和她一樣,在某個地方悄悄地幸福著。

這大概就是對故人來說,最好的消息。

雁回穿著弦歌為她做的禮服,與天曜行了禮,步入了婚姻,成了他的妻。

她回頭一想,自己以前設想的這一生倒也沒錯,她確實是在十五歲的時候遠遠地嫁了一個人呢,隻是路上沒有逃婚這個細節罷了。

入了洞房,天曜挑開雁回的紅色蓋頭,看見了妝容明豔的她。

他什麽也沒做,就這樣靜靜地將雁回看著,好似怎麽也看不夠一樣,雁回也笑著望他,忽然間,她突然有個不適時宜的問題冒了出來:“天曜,你說,如果這一世青丘國主沒有留下我的記憶,我記不得你,或者像之前那赤昭,為了利益來接近你,你該怎麽辦呢?你這麽喜歡我。”

天曜笑了笑,似乎根本不覺得這是什麽問題:“那也沒關係,你要什麽就給什麽,要利益也給,要血肉也給,要筋骨也給。”他道,“你要是有喜歡的人,我願將身上鱗甲拔下來,一塊一塊地給你的愛人做成鎧甲。”

他說著,卻好像讓雁回疼了,雁回眉頭微微一皺,天曜握住她的手在掌心:“雁回,我從不害怕你要奪走什麽,我害怕的是,當我做好了將一切都給你的準備……你卻對我一無所求。”

雁回默了許久,隨即捧住天曜的臉道:“你完全不用有這個擔憂,我要的很多的!你放心!”

“好,你要什麽都行。”

雁回倏爾歪了嘴斜斜一笑,腰一用力,便將天曜整個摁倒在**:“我要你。你給嗎?”

天曜被雁回壓在身下,不徐不疾道:“這十五年來,我夜夜思憶當年,所悔之事有三。”

他輕聲道,“一是未曾對你好好訴說情意。”他說著,輕輕吻了雁回耳廓一下,雁回渾身一抖。“二是未曾細細看過你眼睛裏隱藏的秘密。”他唇瓣挪動,親吻在了雁回眼睛之上,輕柔而溫熱。“三是……”他覆手抱住雁回的腰,好似不費吹灰之力,雁回便霎時天地顛倒,待再回過神來,天曜便已覆在了她身上:“不曾答應你……”

“和合雙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