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夜襲天香坊
回到房裏,天曜跟著雁回進了她的房間,問她:“你方才說要找的,是何人?”
雁回這邊一跨進房門便忙著挨個將窗戶關了個死緊,屋子裏的光線變得昏暗下來,天曜挑了挑眉:“你在幹嗎?”
“辦正事。”雁回道,“可。”
於是天曜即便千言萬語,此時也盡數哽在喉中。
雁回將桌上茶水倒了點出來,然後在地上畫了個陣法,與那日在柳林當中雁回畫的陣法是一模一樣的,天曜此時大概悟了,她是想把三尾狐妖的魂魄喚出來來著。這次雁回用茶杯壓在了陣眼上,於是天曜便自覺地站到了茶杯邊上,雁回看了天曜一眼,兩人都沒說話,但都明了彼此的意思。
雁回放心地坐在了法陣當中,然後念了訣。
可這次狐妖好似當真不在雁回身邊,她招來了許多孤魂野鬼,也沒有找到狐妖的魂魄。最後是一個小野鬼告訴了雁回,前天有個與雁回描述很像的厲鬼衝進了城南天香坊裏,大鬧一通之後,被一個很厲害的道姑給收了。難怪這些天沒來纏著她。
雁回繼續問:“那厲鬼被收去了哪兒?”
“這我就不知道了。”小野鬼在空中轉了幾圈,“你找厲鬼做什麽,它們都很凶的。”
“城南天香坊裏麵的壞人在做壞事。我找厲鬼去鬧鬧他們。”
小野鬼點了點頭:“天香坊裏的狐妖們都死得好慘的,永州城裏的鬼魂本來不多的,現在新添了好多都是狐妖的鬼魂。它們每天晚上都在哭,身上的戾氣也一天比一天重,弄得我們鬼心惶惶的。”
雁回聞言,眼睛一亮:“你說,新添了很多狐妖的鬼魂?”
“是呀。”
“你能幫我找兩隻過來嗎?”
小野鬼點頭:“我認識個狐妖姐姐,我去找她。”說完小野鬼便離開了。
雁回坐在陣法裏暗自謀算,天曜看著她的側臉,看她全神貫注地構想計謀,恍惚間又好似見了那晚蒼白的月色與雁回挺直的背影,還有她微微側過頭時,看他的神色。這個姑娘平日裏大大咧咧愛耍流氓,但認真的時候,卻莫名地讓人感覺靠譜又心安。
沒一會兒,小野鬼回來了,它喊了聲:“姐姐,我跟狐妖姐姐說你要去鬧天香坊,它們就都來了。”
雁回一愣,什麽叫……都來了?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忽然之間,陣法當中一陣白霧,小野鬼的身影霎時淹沒在其中,一瞬間,雁回的陣法裏擠滿了半透明的狐妖鬼魂。它們圍成了一個圈,把雁回困在其中。
雁回看著四周陰氣中帶著些許怨氣的狐妖,默默咽了口唾沫:“大……大家好啊,這麽多啊!”
小野鬼的聲音在狐妖之中傳出:“姐姐你慢慢談,我走啦。”
雁回當真是哭笑不得,她目光將周遭的鬼魂都看了一圈,粗粗數了一下,這裏站著的,大概就有二三十個了,變成鬼的都有這麽多,那天香坊當真是取了不少狐妖性命。
“你要對付天香坊?”其中有狐妖開了口。
雁回咳了一聲:“我想去救人,然後偷一件讓狐媚香能成型的關鍵東西。”說完這話,陣法之外的天曜微微一怔,他透過鬼魂透明的身體看著坐在中間的雁回。雁回從來隻說要救人,要查這事情,要證明淩霄的正直與清白,她從來沒提過一句關於要幫他取回龍角的話。但是,她卻是一直記在心裏的,天曜微微垂下眼眸。隻覺空冷了許多年的心,為了這句好似與他什麽關係都沒有的話,微微一暖。
雁回卻並不知曉天曜在那方是以什麽樣的心態聽著她與狐妖們的魂魄說話,她隻望著為首的女狐妖道:“我想讓你們幫個忙,你們可是願不願意?”
狐妖沒有半分猶豫,直直地盯著雁回:“你要我們做什麽?”他們眸中皆是仇恨的烈焰,幾乎能燃燒魂魄。
雁回指了指陣外的天曜,“我要你們給我和他,打個掩護。”
夜半時分,熱鬧了一天的永州城也陷入了寂靜當中。
城南天香坊內,工作卻沒有停止,坊間點著燈,將夜照得昏黃,關押狐妖的地方在一塊平地上,一隻狐妖一個鐵籠子,周遭沒有任何遮蔽物。任何一隻狐妖隻怕是便是伸伸腿,也能被外麵巡邏的仙門弟子看見。仙門弟子會惡狠狠地敲打鐵柵欄:“動什麽呢,急著去投胎了啊!”狐妖便隻好將腿又收了回來,在地上蜷成一團,等待死期的來臨。整塊空地上,彌漫著的是極致壓抑的恐懼。
忽然間,一隊穿著與此處仙家弟子不同衣裳的人走了過來,籠中的狐妖們霎時都變得更加緊張起來,他們都知道,在這樣的人來的時候,就意味著,今晚又有狐妖要被帶走了。
白曉露蜷縮在籠子的角落裏,驚恐至極地看著那三人往她這個方向走來,然後站在了她旁邊的籠子門口。
“開鎖。”為首之人吩咐,另一人立即從一大串鑰匙裏麵找到了相應的那把,鑰匙入鎖,白曉露看見旁邊的狐妖雙目睜圓,唇色蒼白,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怕得開始渾身**。當他被人架住,白曉露將頭埋了下去,不忍再看。“娘親,娘親……”她已不知是多少次這樣在心底呼喚,但卻沒得到回答。
忽然之間,平地一絲風動,帶著不尋常的寒意掃過這片囚禁之地。埋著頭的白曉露忽聽牢籠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竟是牢門被這並不大的風刮得來回震顫。所有的狐妖牢籠皆發出了這樣的撞擊聲,一時間平地上吵成一片。
仙家弟子隻覺奇怪,轉來轉去地看,但卻沒發現什麽不對,這裏全是被摳了內丹的狐妖,他們連一絲妖氣都沒有發現。但是牢門卻依舊在震顫,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響,就像是有他們看不見的東西在拚命地拉扯著牢門,傳遞著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憤怒。
仙家弟子皆是心頭發怵,一時間腳下大亂,大家都驚慌地來回張望,不知道是什麽在作祟。在大家都極致驚恐的時刻,根本沒有人注意到,在黑暗的角落,兩個仙家弟子已經被打暈,扒光了衣服,然後塞進了麻袋,堆在角落裏。
雁回與天曜換上了仙門弟子的衣服,混進了仙家弟子之中,他們佯裝慌亂,在牢籠之間穿梭。雁回東張西望,來回尋找白曉露;天曜則努力感知著龍角的氣息。
“我看見白曉露了。”雁回輕聲道,“你的龍角呢,在這裏嗎?”
天曜搖頭,他微微閉上眼睛,腦中像是有幅圖一樣,道:“從此處往坊內走,穿過三個院子,我龍角被放置在屋中。”
雁回有些驚訝:“怎麽好像你來過這裏一樣。”
“我感覺得到它。”天曜說得波瀾不驚,“它是我身體的一部分。”
她心裏的護心鱗還是他身體的一部分呢。雁回撇了撇嘴,腦子一轉便道:“待會兒我負責擾亂這些仙家弟子,你裝作慌不擇路地跑去叫人,有狐妖魂魄會跟著你走,等你到了那地方,他們會像現在這樣給你打掩護,你隻管取龍角便是,然後你拿著龍角自己走,別管我,我在這裏把這些狐妖放了,帶著他們會有些拖累。”
天曜挑眉:“你要將他們都放了。”
“順手。”
她說完,往白曉露那方又走了幾步,大喊了一聲:“是……是鬼啊!”這一聲喊,讓本就驚慌不已的眾人更是心底一寒。
有人便開始跟著喊:“是狐妖的鬼魂找回來了!”
雁回不嫌事大地加了一句:“來找咱們索命了!”
一時間,眾人皆是大慌,有的連滾帶爬地開始往外麵跑。
雁回給天曜使了個眼色,但是當看到天曜正定定盯著她的眼睛的時候,雁回這個眼色便生生地拋成了媚眼。
天曜:“……”
雁回反應過來一陣羞惱,她捂住臉,“趕快走。”話音未落,便在這時,忽覺一股帶有涼意的清風徐來。
天曜倏爾神色一變,身形霎時僵在原地,定定地望向天邊的一個方向。雁回看了他一眼,還不知他此時為何一副被雷劈傻了的神色,正要問,卻見一道清光凝成的法陣自天而降。宛如破開烏雲的月色灑向大地一樣,驅散了黑夜的渾濁。
牢籠敲擊的嘈雜聲音登時消失,而在雁回耳朵裏則聽到了狐妖鬼魂們宛如遭受重擊一般驚聲尖叫。不過一瞬間,平地之上再無一隻鬼魂。
雁回驚駭,這到底是何等人物?她抬頭一望,但見白色紗衣的女子宛似自月中踏來,仙風拂袖,青絲繚繞,一雙秋水眸卻是天生帶著清冷薄涼意。她腳尖輕落於地,不染鉛塵。
素……素影真人!
雁回更是愕然,她!她怎麽會到這種地方來!
然而怔愕之後,雁回下意識地往旁邊一望,但見天曜盯著素影真人,一雙眼眸將她擒得死緊,眸中神色混濁至極,其中混雜的情緒是說不清的憤怒、驚愕、仇恨。雁回全然體會不了此時的天曜毫無防備地撞見素影到底是個什麽心情。她第一個反應就是,反正不能讓素影撞見天曜。
天曜像被引走了魂魄一樣,盯著素影,雙目漸漸變得赤紅,他好像是恨不得能此時此刻撲上去將素影咬死撕碎。
雁回內心暗暗叫苦,現實很殘酷啊!如果天曜撲上去,被咬死撕碎的可是他呀!說不定還是他們兩個!
雁回心頭惶惶然之際,天曜卻是腳步一動,仿似就要如離弦的箭一樣殺出去。
雁回一把拽住他的手,擋在天曜身前,她轉頭看他,此時狐妖迷香什麽的對雁回都不管用了,在生死麵前,天曜頭頂上的神光都給消失了,她盯著天曜,瞪著眼搖頭,眼神裏隻問他四個字:“你想死嗎?”
你想死嗎?你想死嗎?這樣衝出去,你是想死得很慘嗎?
天曜沒有法力,他沒能掙得開雁回。於是他終於將目光從素影身上挪了開,盯住了雁回。
四目相接,雁回這才看清楚此時天曜的眼睛裏,溫度是多麽的冰冷,宛似刺骨的冰針,一針一針地紮進她的皮膚裏,越紮越深,好似能浸入骨髓。雁回不得不承認,即便向來膽大任性的她,也被天曜的目光嚇住了。這是隻真真正正的千年妖龍,不是假的。
方至此刻雁回才醒悟,他之前對她都沒有認真地生氣過。而現在也不過是對素影的恨意還沒來得及收拾,就讓她看見了罷了。可即便如此,他眸中的光芒再是紮人,再是讓她震撼,她也不能讓他衝出去的。
於是雁回轉了目光不看他,但還是堅定地擋在他身前,抓住他的手,一點也不肯放鬆。
她不知道站在她身後的天曜此時是什麽反應,但慢慢的,涼颼颼的後腦勺,開始不再那麽涼了,想來,天曜也是冷靜下來一些了吧。
兩人一通眼神交流,沒多大動作,此時素影離他們尚遠,借著夜色的掩護,穿著仙門弟子衣裳的他們也還沒有被發現。
素影走過幾個牢籠,站在了這塊平地的中央,她略略瞥了幾眼在場的仙門弟子:“區區故弄玄虛的邪物,竟擾得一眾仙門弟子自亂陣腳,不成體統。”她開口,聲色似冰。
聽見素影的聲音,雁回隻覺手倏爾開始疼痛起來,她低頭一看,竟是天曜緊緊地握緊她的手掌,關節用力得泛白。
好嘛……捏她的手總好過衝出去玩命。雁回隻得咬牙忍了。
“真……真人教訓的是。”有仙門弟子應了素影的話,大家紛紛彎腰作揖。
看著大家一個個作了揖,雁回愁得不行,到時候大家彎了腰,要是天曜不彎腰還這麽直愣愣地將素影盯著,那注定是……
手上一鬆,天曜將雁回放了開,雁回一愣,一時沒將他的手抓回來,她心裏“咯噔”一聲剛響,卻見身後的天曜學著別的仙門弟子的人一樣,彎腰作揖,對著素影,垂下了頭。
雁回看著他彎曲的脊梁,想到他先前與她說的,他愛一個人,卻被抽筋剝骨的那席話,雁回一瞬間竟覺得心頭一疼,像是狐媚香作祟,又像是嵌在她心口的護心鱗作祟,她在這瞬間,似乎能感受到天曜的不甘,怨恨,還有無法與人訴說的這二十年的難言隱忍。時至今日,迫於無奈,他卻還得向他如此深愛過,現在又如此痛恨著的人鞠躬作揖。
雁回隻覺心口疼得發酸。現實,有時候真的很殘忍。
雁回一抬手,彎下了腰,也是對素影,行了禮。她與那些仙門弟子一樣,開了口:“真人教訓得是。”
這方院子裏的仙門弟子全對素影真人行了禮,另外一邊從院外急急踏來一行人。為首的男子身著明紫色的大袍子,胸膛前下擺上皆是金絲繡虎,在夜色裏火光中金絲閃閃發亮,襯得來人好不富貴。
“這都是在搞什麽名堂?”他一邁進院子便開始沉聲詢問,聲音低如悶雷,“大半夜何事喧嘩至此?”
聽見他的聲音,院裏的仙門弟子們又齊齊行了個禮:“鳳堂主。”
原來來者便是這天香坊的主人,七絕堂掌著實權的副堂主鳳銘。“素影真人?”見到院中靜立的女子,鳳銘也微微愣了愣,“您怎麽來了此處?”
素影轉了身去,點了個頭:“鳳堂主。”她聲色間帶著她特有的清冷,“我在坊內歇息,卻覺此處氣息有異,便私自來了,還望堂主莫要見怪。”是道歉的話語,但卻沒有道歉的意思。
素影何等身份,便是那坐著龍椅的人與她說話也得客客氣氣地捧著。鳳銘當即臉上便堆了笑:“真人哪裏的話,真人能留心坊內之事已是給我再大不過的幫助了,如何還能怪罪。”鳳銘往四周掃了一眼,張望四周的狀況。
當目光掃到雁回與天曜這方時,雁回幾乎是下意識地將天曜擋得更多了些。她到底是怕這些人太過敏銳,萬一弦歌的無息香囊對於他們來說並沒有做到真正的無聲無息呢?但好在鳳銘的眼光隻是一掠便過,素影更是看也未曾往他們這邊看過,對於在高位站慣了的人來說,誰會那麽認真地在意下麵人的情況。
“可有狐妖逃出,或別的損失?”
鳳銘問的是旁邊的人,旁邊人連忙答了句沒有,素影真人卻插了話道:“此處不過殺戮過重,有些死不瞑目的妖怪前來作祟罷了。”
但聞真的是鬼魂作祟,有的弟子變了臉色,他們很多人頂多在中原仙家地盤捉過幾隻小妖,對這種玄之又玄的鬼神之說還是有所敬怕的,就像他們對有飛升資格的素影真人有一種盲目的崇拜一樣。畢竟大多數人即便修仙,有很多一輩子也是毫無所得。
感到大家的畏懼之意,素影淡淡道:“這些妖怪活著的時候鬧不出花樣,死了便更無可懼。我已在此地布下驅邪陣法,邪魅鬼祟再難靠近。諸位隻負責好好看管籠中狐妖便是。”
旁邊鳳銘立即道:“既然素影真人都開了口,大家也都可安下心,好好做事,幾隻野鬼,亂不了大局。”
仙家弟子皆合首稱是。
鳳銘兩步行到素影身邊:“真人,恰巧我這邊要去找你呢。”
“何事?”
鳳銘聲音低了下來:“關於那香……”
素影眸光微動,隻在這一瞬,透露了點人氣兒出來。
“還是這邊來談。”鳳銘畢恭畢敬地在前麵引路,素影邁步跟了上去。兩人走遠,交談的聲音漸漸不聞,拐出院子之後,更是連人影兒也看不見了。
雁回心裏琢磨著素影真人現在在此處,且方才言辭裏透露出已經在這裏小住了幾天的意味,現在鳳銘又主動與她談論起這狐媚香,也就是說她與這香或許有千絲萬縷的聯係。雁回想要查這件事的主使者,當然不能這麽容易就看著線索在自己麵前溜走。
她心頭默念先前天曜教給她的心法,一時間周遭草木拂動之聲也細細傳入她的耳朵裏,一開始是有些吵鬧的,但很快她便凝聚心神,找到了素影所在的方向,可她剛來得及聽清楚鳳銘說了一句:“……那隻狐妖的血太過難煉,或許得等到九九八十一日方……”
鳳銘話未說完,素影一直前行的腳步聲忽然一頓:“何人使用妖法?”
這一聲輕斥嚇得雁回連忙斂氣屏息,慌忙將自己的感官撤回,雁回心頭猛跳,完全沒有想到素影真人竟會敏銳至此,連隔著這麽遠用個天曜教她的心法也能感覺得到,當真不愧是被捧在頂端的真人。
她心頭正在打鼓,素影又去而複返,站在院子門口,目光細細掃過院中籠裏狐妖,她轉頭問鳳銘:“這裏的狐妖內丹可皆被取過?”
鳳銘一愣:“自是都由各仙家取了再送過來的。”
素影點了點頭,雁回但見素影眸中光華一過,心道糟糕,她定是在查看每人身上的氣息了,雁回本就修得仙法,倒是不怕她看,可是天曜……若無息香囊確實能讓大羅金仙也看不出他的氣息,那他現在便是個普通人,一個普通人穿著仙門弟子的衣裳,同樣能引起懷疑啊!
雁回緊張得心跳如鼓。素影真人當年既能對天曜做出那般事,想來不是什麽心慈手軟的主。
正心亂之際,雁回忽覺手掌有些癢,天曜在她掌心裏飛快地寫著:“渡氣於我。”
他寫得那麽快,若是換作別人,雁回不一定能反應過來他寫的是什麽,但對於天曜她好似與他有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將體內仙氣渡給天曜確實能解一時之急,但這法子若是對找回龍骨之前的天曜或許無甚幹係,畢竟是個普通人的身體,但現在他找回了龍骨,身體正在慢慢適應妖龍之氣,若是強行注入仙氣,輕則氣息紊亂,重則經脈逆行,不是什麽好辦法。
但總好過死。
雁回一咬牙,握住天曜的手,仙氣在她掌心流轉過去,天曜渾身一顫,想來是難受至極。
但他隻是抿著唇,垂著頭,眼神裏看不出任何痛色。左右已經習慣了吧,肉體的疼痛與不適算得了什麽,更痛的,他也都經曆過了。
雁回鬆開手,仙氣在他周身流轉,無息香囊還來不及將他的氣息吸納進去,而素影的目光已經掃過他們這一片。
躲過一劫,暫時無礙。
素影上前一步,眸中神色似在深思。
不能撐太久,雁回心知,渡到天曜身上的仙氣經不住細細探究的。但此情此景,他們又要如何脫身?
“門主。”
恰在這時,空中倏爾傳來一聲喚,一名身著廣寒門紗衣的女子翩然而來,她神色有幾分急切,慌張行至素影身邊,與她耳語了幾句。素影清冷的麵容卻像是冰麵被打碎了一樣。她愣了許久,一句話也沒交代,周身氣息一動,霎時便消失在了原地,眾人連她的去向都沒有看清楚。那前來通知的廣寒門弟子也是急急追隨而去。
一時間平地之上眾人皆在竊竊私語,說著素影真人的閑話,雁回豎耳一聽,人人皆提到了書生兩個字。
是素影真人找到的她愛的那人的轉世?雁回這邊心裏還在琢磨,旁邊天曜卻像是腿軟一樣向後一退,雁回轉頭一看,但見天曜臉色煞白,一副內息大亂的模樣。
她又轉頭看了看院子裏的仙門弟子,院門口的鳳銘擺了擺手道:“好了好了,大家都安靜些,方才素影真人道此處有人用了妖法,諸位各自查探一下,看看是否角落裏藏有妖物,相信以諸位的能力不會讓妖邪在此為非作歹。”依著鳳銘的話,大家開始在院子裏尋了起來。
“今日不能救人了,咱們走吧。”
天曜點頭。
雁回在天曜身後支撐著他的身體,與眾人一般往角落裏走,待得躲到一個死角,雁回攬住天曜的腰,一個遁地術,霎時遁出了院子,待得再一落地,周遭已變成了雁回在忘語樓的房間。
雁回剛在房間裏站定,天曜便是一口血從嘴裏吐了出來。
雁回嚇了一大跳:“你不是經脈逆行要死了吧?”
天曜沒有應她,自己在床邊坐了,盤腿調息,隔了好一陣臉色這才慢慢變好。
雁回一直在旁邊盯著,越看便越是覺得這個妖龍活到今日當真不易,待得天曜睜了眼,四目相接,雁回下意識地問了句:“你沒事吧?”
天曜搖頭:“些許氣息紊亂而已,無妨。”
其實她想問的是,今天撞見了那位,他心裏沒事吧。但看著天曜一副不想提的模樣,雁回難得貼心地沒將這句話問出去,她默了一瞬,歎了聲氣,一抬手竟摸了天曜的頭:“好心疼。”
說出這三個字,天曜愣了愣,雁回也愣了愣。房裏燈火搖曳,雁回此時便在天曜漆黑的眼瞳裏看見了自己慢慢變紅的臉。然後雁回便用手貼著天曜的臉頰,將他臉推到了另一邊,讓他不要用那雙漂亮得過分的眼睛看她:“理解一下吧,我現在是吃了藥的人。”
換作平時,便是打死雁回,她也沒辦法去摸人家腦袋,張口就對一個男人說出心疼這兩個字啊!天曜也依著雁回將他腦袋推開,雁回的掌心有點燙,貼在他因為氣息混亂而變得冰涼的臉上,隻讓天曜覺得溫暖。恍惚間,他心頭竟生出了一股在她掌心蹭一蹭的衝動。知道有人心疼自己,知道有人在安慰自己,即便那是藥物的作用,也能實實在在地讓在冰冷黑暗中蜷縮了那麽久的天曜感到無法言喻的暖意。其實與雁回也並沒有相處多長的時間,但他卻好像已經好多次感受到了來自這雙手和這個人的溫度。
他眼眸微垂:“謝謝你。”
“什麽?”
天曜默了默,其實他想對雁回說很多謝謝,但最後卻隻說了句:“謝謝你今天拉住了我。”
“這有什麽好謝的。”雁回收回了手,因為她覺得如果再把手心貼在天曜的臉上,她的手大概就要燙得燒起來了,“難道我能看著你衝出去送死然後連累我嗎?”
雁回在衣擺上擦了擦手,好似能擦掉手心裏的火一樣。
“不過說來,那素影真人竟當真被咱們糊弄了過去。”雁回有點不能理解,“要換作是我像她那樣對別人做了這種事,不說夜夜睡在懼怕之中,隻怕也是日日良心不得安生,隻要有一點關於那人的風吹草動,我怕是都要如驚弓之鳥一般忐忑的。她確也是心大。”
天曜默了一瞬,是呀,素影確實心大,二十年後再見,她已不識得他。可若是素影,若是她換了身體,掩了氣息,變了身份,即便隔上一百年,天曜也不會認錯她的眼睛。
“畢竟是不一樣的。”天曜開口,神色三分薄涼七分嘲諷,“對於素影來說,我是妖怪,是跳板,是利用的工具。誰會記得二十年前用過的筷子的模樣?”他仇恨一個人,但這世上最無力的恐怕莫過於當他用盡一切去仇恨那個人的時候,那人卻已經選擇將他遺忘。多麽讓人無力、無助,又無可奈何。
“那就讓她記起來。”雁回道,“讓她知道,你不是筷子,是和她一樣會笑會痛會傷心難過的人。”
天曜望著雁回,看了很久,久到窗外的月光好似都挪動了方向,照到了雁回臉上。這一瞬間,他忽然就理解雁回之前說的自帶神光是個什麽效果了。
委實耀眼。
他盯著雁回,看見她又開始慢慢紅起來的臉,他的嘴角連自己也沒察覺地動了一下:“你說這樣的話,是打算幫我把剩下的身體部分,都找回來嗎?”
雁回一愣,然後肅了神色:“我剛才說什麽了?”她眼珠子一轉,“今天事沒成,咱們明天還是得另外商議計謀的,天晚了你就在這兒睡吧,我餓了去找點東西吃。告辭。”雁回一邊說著一邊退出了房門。
天曜聽著雁回的腳步聲急急忙忙地下了樓,他竟是一時失笑。待笑意過去,他抬頭望著空****的屋子,剛才沒覺得冷,怎麽雁回一走,他便覺得四周皆是無邊空寂。透骨涼意,難以壓製。
昨日狐妖也沒救到,龍角也沒拿到,雁回與天曜無功而返。
雁回一琢磨,覺得還是得再去一次,隻是現在知道素影真人在天香坊坐鎮,她卻是無論如何都不敢再那般隨便地找幾個鬼魂打個掩護就跑去了。若是再像昨天那樣撞見,恐怕就沒有那麽幸運能脫身了。
第二天一大早,雁回隻身去找了弦歌。
這日弦歌醒得早,一手握著茶杯,一手拿著張紙條細細看著。
雁回推門進去的時候就見弦歌正把茶杯放在唇邊輕輕摩擦著,也不喝茶,神色專注地看著紙條,無意間便流露出一股誘人的魅惑感。
“弦歌兒。”雁回喚了一聲,弦歌一雙天生帶著水霧的眼眸才落到了雁回身上,雁回幾步蹦躂了過去,在她身邊坐了,嬉皮笑臉地開玩笑,“哎,你說那些男人見過了你這樣的美人兒,可還怎麽去喜歡別的姑娘啊,如果我是男的,你對我還用什麽狐媚香,隻要瞟我一眼,我就能愛上你了。”
弦歌一聲笑:“就屬你嘴甜,你要是男人,還不得把全天下的姑娘都給騙來吃了。”弦歌往雁回身後瞥了一眼,“你小跟班今天竟是沒與你一道來?”
“小跟班?他明明就是個牛皮糖。現在受傷了在屋裏躺著呢,我便沒叫他過來。”
“傷了?”
雁回歎了聲氣:“昨天我不是去天香坊查事情嗎?結果給撞見了素影真人,什麽都沒做成,天曜還給傷了。”
“這倒是得好好養養。”弦歌說著,晃了晃手裏的紙條,“不過也不算什麽都沒做成,至少,我的線人算是徹底安插進去了。”
看著弦歌手裏的小紙條,雁回一愣。
弦歌接著道:“昨天你鬧了他們後院,才給了我這個機會。”
“好啊……”雁回連著前麵的事情一想,登時反應過來,“你一開始就知道素影真人在天香坊裏,故意不告訴我,就想讓我把事兒弄大點,讓我去引起他們注意,然後方便你安插自己的人手進天香坊吧!”
弦歌也不隱瞞,點頭承認了:“與你說了倒顯得麻煩,我便自作主張瞞了你我的謀劃,左右素影真人也是仙門中人,若是知道你的身份,我想她約莫是不會過多為難你的。”
是……如果隻有她一人的話,素影真人說不定還真不會為難她,但她和天曜在一起……
不過想想也對。弦歌並不知道天曜與素影之間的恩怨,而且之前也給了天曜無息香囊,在她看來,素影是一個仙門掌門,她不會對一個普通的仙門弟子做什麽過分的事,所以做這樣的安排在弦歌的理解裏,應該不算缺德。但是……
“你就這樣利用我啊。”雁回撇了撇嘴,有點不開心,“你有謀劃與我說,你怎麽知道我不會配合呢,這樣做,萬一出個什麽岔子,你便不想想,素影真人要是見我去救妖怪,把我當仙門的叛徒,真將我殺了怎麽辦?就算素影不殺我,鳳銘發現了我要殺我怎麽辦?”就算不殺她,把天曜殺了,那多委屈。人家可是掙紮著拚命苟延殘喘了二十年,差點就被這樣給玩沒了。
弦歌想了想:“我相信你。”
雁回看著弦歌默了許久,“看在你漂亮的份上我才忍住沒打你的。”
弦歌失笑:“別氣了,昨天就算素影真人不在,你們也不一定能從鳳銘手裏救出人。”弦歌揮了揮手中的紙條,“你不是還要查這件事的始末嗎?像你昨天那樣闖進去可什麽都查不到。”她勾唇一笑,“來,我的人已經幫你查出來了,全靠你們昨日那一鬧。”
雁回連忙將紙條接過來一看,感歎:“果然是為了那個什麽她愛人的轉世。”
原來素影花了大力氣找回來的那個愛人的轉世根本不喜歡她,素影惱了,這才翻出了這麽個缺德的秘方,交給鳳銘來煉藥。
雁回將紙拍在桌子上,有點氣憤了:“她到底是幾個意思,就為了逼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喜歡自己,殺這麽多狐妖?”
弦歌抿了點茶,回味了一番才不徐不疾地開口:“素影真人的往事我倒是曾查探過。江湖上流傳了許多關於素影真人的傳說,有說她愛上妖怪的,有說她與你們辰星山清廣真人有情的,可大多傳說盡是不實,我這裏卻有最真實的一說法。”
雁回手指在桌子上一敲:“說來聽聽。”
“約莫二三十年前,素影真人曾練功走火入魔,致使經脈逆行,周身仙法盡失,於山野之中被一凡人將軍所救。遂迷戀上那人,兩人情投意合,恩愛至極,然則時逢中原與北戎開戰,將軍上陣殺敵,身受重傷,素影真人為救他,用盡辦法,而最終,將軍仍舊撒手黃泉。”
雁回摸著下巴琢磨,如此算來,時間也與天曜說的差不多能對上,二十年前他遇見素影真人的時候,大概就是素影真人滿天下尋找為將軍續命之法的時候吧,所以素影真人打起了龍鱗鎧甲的主意,將天曜給……可龍鱗鎧甲最後卻因為差了她胸膛裏這塊護心鱗而沒有成形,所以將軍才死了。
雁回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感覺裏麵強健跳動的心髒,一時心情有點複雜。
“而今年,大約便是在小半年前,素影真人竟是找到了那將軍的轉世。”
雁回搖了搖頭:“轉世一說,玄之又玄,誰能知道誰轉成了誰呀,是看鼻子看眼睛認出來的啊?那是認兒子呢。”雁回撇嘴,“素影真人這信得不靠譜。”
“你說不靠譜又有何用,素影真人便就當真信了她找到的人便是那將軍的轉世。”弦歌繼續道,“這一世的將軍成了書生,名喚陸慕生,是個溫潤的性子。在遇見素影真人之前,陸慕生已有心儀之人,可素影真人何許人,不由分說,徑直將陸慕生帶回了廣寒門,日夜與其同出同入,不叫他再有機會接觸到以前的生活。”
雁回沒忍住道:“養狗呢。”
“約莫陸慕生與你想的一樣吧。”弦歌喝了口茶,“所以過了這麽幾個月,也沒有任何消息說,陸慕生被素影真人的真情感動得接受了她。”
“誰會接受這樣的愛?!”
“對啊,誰會接受這樣的愛。”弦歌垂了眼眸,“但因為生性太過剛硬,想不出別的辦法,所以素影真人,便想到了要做這樣的藥吧。藥物前期需要製作實驗品,需要大量狐妖的血。許多仙門想與廣寒門交好,再加之是獵殺妖物,許多仙門便參與了其中,但很大一部分,或許並不知道,廣寒門拿這些狐妖來,到底做了什麽。”
“實驗品?”雁回皺眉,“你說現在做好的這些狐媚香,就算賣成了天價,也都還隻是實驗品?”
弦歌點頭,將雁回手中的紙條接過,在上麵灑了點茶水,隻見紙上立即浮現出了另外的兩行字。
“真正的狐媚香,必須得以九尾狐之血方能煉成。”
雁回聞言一默。殺狐妖是一回事,殺九尾狐妖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那可是妖族的正統王室,妖族極重血緣,若是冒犯了九尾狐一族,那說不定可就是引發仙妖大戰的事了。
“素影,”雁回不由得肅了神色,“她不會真的瘋到這種程度了吧?”
“不知道。”弦歌將紙揉進了茶杯裏,將它徹底浸濕,讓上麵的字都盡數暈在了茶水裏,“不過值得慶幸,看樣子,他們現在還沒得到真正的狐媚香。”
“這對你來說也是條好消息。”弦歌笑了笑,“現在的狐媚香,看施加劑量的多少,被施加者會不同程度地愛上施加者。我看你這程度,約莫隻是愛上了那牛皮糖的皮相罷了。不用去尋解藥,隔個幾日藥效約莫就沒了。”
這倒是確實是個好消息,雁回也已經受夠了看看天曜就開始臉紅的自己,真是一點也不帥氣。
“好了,這些都是小事。”雁回將話題拉了回來,“盡管現在知道了這事的前因後果,但那些狐妖我還是要去救的,弦歌,你幫不幫我?”天曜的龍角,也得拿出來,要不然她今日救了這些狐妖,明日他們又給抓了別的狐妖補上,治標不治本,就像她先前在辰星山救白曉露一樣,白費功夫。
弦歌慢條斯理地喝茶,然後眼眸微微一抬,媚眼如絲:“不幫你,我著急插暗線去天香坊做甚?”弦歌放下茶杯,“不過這事,等你的牛皮糖小哥傷好了再來商議也可,近來兩日,我看素影真人,自己也得有麻煩。”
想到昨晚素影真人最後跟著來尋她的人急急忙忙跑掉的場景,雁回點了點頭,起了身:“既然你眼線都安插進去了,這幾日消息應該不會斷,昨日我們該是打草驚蛇了,緩個幾日也好,那今日我便先回去了。”
“走吧。”
弦歌說了這話,門外便進來了一個丫鬟,將一封書信捧了進來:“樓主,堂主來信了。”
雁回目光在信封上掃過,龍飛鳳舞的“弦歌親啟”四字顯示著那人性格的張揚。雁回回頭一瞥,隻見弦歌從丫頭手上接過信,盡管極力掩飾,但還是透露出了一分與平時的淡然不同的心急。她開始讀信,便像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再不管旁邊其他。
“是。”
雁回關上了門,一聲歎息,弦歌啊弦歌,七絕堂堂主鳳千朔娶了一百個小妾了,可謂是個以好色聞名天下的家夥,你到底喜歡他什麽啊?她一歎,忽覺旁邊有道目光正盯著她,雁回轉頭一看,那倚牆而立的,正是天曜。
雁回隻瞅了他一眼,便覺得心跳有點快了,她連忙挪開了目光,一邊往閣樓下走,一邊道:“看來無息香囊還是當真頂用的嘛,你在門外聽牆角聽了多久了,我一點都沒感覺到你的存在。對了,你來做甚?”
天曜張了張嘴,他想說,他今早一醒來,沒有看見雁回,於是他便滿院子的來找她了,聽聞樓裏姑娘說雁回來了這裏,他就想也沒想地找了過來。但這句話在喉嚨裏轉了轉,他想起剛才聽見的雁回稱他為“牛皮糖”,天曜想了想,於是將這番話咽了下去。
好在雁回並沒有過多糾結這個問題,天曜沒回答,她便跳了過去,兩步走到他前麵,肅著神色與他談正事:“剛才我和弦歌的話,你聽到多少了?”
“都聽到了。”
“哦。”雁回想了想,“那就沒什麽要跟你交代的,接下來,你就琢磨琢磨,空的這幾天,要做些什麽事吧。”
第二天雁回一覺睡到大天亮,還沒來得及去想今天要做點什麽,忘語樓的丫鬟就來敲了她的房門,將她帶去見了弦歌。
雁回前腳剛跟著小丫鬟出門,旁邊房門“吱呀”一聲就開了,天曜恰巧從門裏走了出來。
忘語樓給他的衣裳比他先前在小山村裏穿的那身破布要好上太多,找回龍骨之後天曜的身型也一天一天地漸漸長開,現在雖然離壯實還有點距離,但已不再讓人感覺單薄了。正眼一瞅,全然是一副翩翩公子,長身玉立的模樣。
雁回看了一眼,立馬轉頭,歎了聲氣,還揉了揉心口:“這破藥怎麽還沒消?”
天曜聞言,目光隻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但也沒有什麽多的反應,隻問道:“去哪兒?”
雁回扭著頭不看他:“還擔心我丟下你跑了啊。”她頓了頓,“不過也正好,弦歌兒叫我過去可能是有事得和我說,一起去了吧,省得回頭我還得再和你說一遍。”
天曜點頭,兩人便一同去了弦歌的閣樓。
一踏進門,繞過屏風,弦歌見天曜與雁回同來,倒也沒什麽意見,隻對雁回晃了晃手中的紙:“昨天我還在猜素影真人這兩日會有麻煩,卻沒想到這麽得快,她的麻煩便找上身了。”
雁回轉頭看了天曜一眼,但見他臉上神色平淡無波,便問道:“什麽麻煩呀?”
“素影真人愛上的那書生陸慕生,在你們上次去鬧天香坊的那個晚上,在閣樓裏尋了死,自己割斷了自己的喉嚨。”
“這倒是沒有,虧得素影真人趕回去得快,以仙氣保住了那書生半條命。但奈何那書生是對自己下了狠手,即便是素影真人,想要將他救活也是不容易,這永州城裏不多的仙草昨日能調去的也都調去天香坊了,可好似那陸慕生也沒什麽起色,所以昨日連夜,素影真人便帶著那半死不活的書生回了她廣寒門去醫治了。”
聽到這個消息,雁回不由得眼睛一亮:“既然如此,那書生傷得這麽重,她一時半會兒是不會再回這永州城來的咯?”
弦歌輕笑:“這是自然。”
雁回這裏還在琢磨,身後的天曜倏爾問了一句:“那狐媚香可還在生產?”
“自是不能停的,好些達官貴人在天香坊訂了香,鳳銘還得趕著時間製好了送去。”
如此說來,天曜的龍角肯定還在天香坊裏。
雁回猜素影真人之所以會親自前來天香坊,一個是想盡快拿到那狐媚香,還有一個,大概就是來看著龍角的吧。畢竟上次天曜找回龍骨的時候,他也說了,素影不可能對他找到龍骨的事情一無所知,素影真人還是在防著天曜的。但她這次著緊那個書生,慌張離去,對龍角的保護相比平時必定是最為薄弱的時候。
而雁回上次與天曜去天香坊,天曜便探到了他龍角所在的具體位置,這次若是能進去,他們便能直奔龍角而去。到時候他倆能直接將龍角偷了,那狐媚香便無法再製作,鳳銘他們抓著的那些狐妖自然也再無用處,可能還不用他們刻意去救,鳳銘或許就會自己把那些狐妖放了。
雁回如此一合計,轉頭看了天曜一眼,四目相接,幾乎是心照不宣的,她就能明白,天曜現在心頭的想法她一模一樣。
於是雁回立即開了口:“上次我召集去鬧事的狐妖魂魄們估計被素影真人打得夠嗆,這兩天都沒見到他們身影,這次估計是用不上了,弦歌,你在天香坊裏安插的線人有沒有辦法在今晚……”
雁回話還沒說完,弦歌便笑了笑:“還用你說,這不已經給你安排好了嗎?喏。”說著弦歌從袖子裏摸出了兩個令牌。
雁回看著弦歌簡直跟看菩薩一樣充滿了崇拜:“弦歌兒你真是神通廣大!”
見雁回如此驚歎的模樣,弦歌笑得嫵媚:“你以為我叫你來幹嗎,隻給你們通知這個消息嗎?令牌拿去,別在腰間,一人一個,讓你們能在這大白天,正大光明地從正門進去。別再像做賊一樣了。”
雁回一把拿過兩塊令牌:“弦歌兒你等著,待我有朝一日變成了男兒身,我就踩著七彩祥雲來娶你!”
聽著雁回如此狗腿的話語,天曜實在沒忍住斜眼瞥了她一眼,但卻不承想瞥到了雁回拿著手裏的令牌像小孩一樣開心的笑臉。然後她塞給他一塊,嚴肅地吩咐:“好好拿著不許弄掉了啊。”
弦歌抿了口茶:“哎,上次是誰說,要不是看在我漂亮的份上,就要打我了來著了。”
“那是我說的混話呢。我這就去了啊。告辭!”省得回頭拖延了時間,素影又派人來給龍角加固個封印什麽的,那才是麻煩。雁回想著,忙不迭地出了門,是她風風火火的一貫作風。
天曜這邊正想要跟上,身後的弦歌倏爾開了口:“這位小哥。”天曜回頭,但見弦歌飲了口茶,道,“記得要護著她一點啊。”
護著雁回?這還是天曜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從與雁回相識之後,天曜一開始對雁回想的都是怎麽利用,怎麽算計,怎麽讓她做他想讓她做的事,到後來,他讓她同情他,然後護著他,和他一同去做別的事。這期間,雁回一直是站在保護者的角度幫他突破絕境,救他危難之中。雁回好像並沒有哪一刻表現得可以讓他去保護。
於是天曜聽這句話,愣了愣,便也沒有回答,這時下麵的雁回已經開始叫了:“天曜你在磨蹭什麽呢,跟上來。”
天曜便禮貌地點了個頭:“告辭。”隻留弦歌一人在房間裏,獨自飲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