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陰差陽錯的迷香
雁回拿了把折扇在胸前扇著,裝著一副富家公子的模樣。路上的姑娘們都認識她,見了雁回一個個都 “雁公子雁公子”的一邊叫一邊笑。雁回也應得坦然,顯然做這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兩人走到忘語樓中,雁回領著天曜上了二樓,尋了個位置坐了,然後問天曜:“你上次在小樹林裏教我的心法再教我一次,那個能讓我看很遠的法術,讓我來探探。”
天曜瞥了雁回一眼:“我教你的東西,一次就該記住。”
“當時情急嘛,學了就用了根本沒把心法放在心上,你這次教了我我就能記住了。”
天曜便又與雁回說了一遍,雁回果然立即便上了手,隻是這一次,不過隻用了一瞬間,她便立即捂住了耳朵:“太吵了。”
“上次在樹林,四周安靜,如今環境嘈雜,你便要會控製意念,聽你所想聽,見你所想見。”
雁回苦著臉道:“說得容易。”但雖然她嘀咕了這句話,但還是慢慢放下了手,忍受著嘈雜的聲音,與周遭刺目的光芒,慢慢去適應這些環境。到底是學得快,沒一會兒時間,雁回便能控製著耳朵過濾了她不想聽的聲音,而把她想聽的聽得越來越清晰。她側著頭細細探著,姑娘們的輕笑,男人們的高談闊論盡數納於耳中,但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在討論關於買賣妖怪之事,就好像整個永州城,根本沒人知道這件事情一樣。
雁回皺了眉頭。但卻在此時,雁回忽聞一道略熟悉的聲音從忘語樓外傳來:“當真見了?她又到這裏來了?”
與此同時,雁回往門口一望,但見一個穿著絲綢錦袍,滿身書生氣息的……小胖子踏進了忘語樓,像是有什麽神奇的感應一樣,胖乎乎的男子一眼便望向二樓,恰好與雁回四目相接。
“哎,又來個麻煩……”雁回不自覺地嘀咕。
天曜聽見她這句話,順著她的目光望去,也見到了那圓潤的書生。
那男子踩著重重的步伐,也不管旁人的目光,疾行上了樓,徑直走到雁回身邊。他望著雁回:“雁……雁回。”他好似十分的激動,連話都有點說不清楚了,又好似帶了點小心翼翼,“你回來了。”
雁回飲了口茶,這才轉了目光看向他:“原來是王鵬遠公子啊,好久不見。”隻一聲招呼,便讓王鵬遠漲紅了臉,他語塞了許久,然後磕磕巴巴道:“好……好久不見,前段時間聽說你也來過這裏,但,那時我,我,我正忙,便錯過了,今天,今天……”
“今天我該走啦。”雁回站起身笑了笑,然後伸手去抓天曜。天曜想要抽回手,但卻被雁回死死握住。雁回轉頭看天曜,笑得天真無邪中暗含警告,“和我一起走哦,天曜。”
天曜:“……”
王鵬遠愣了愣,看著雁回握住天曜的手,然後目光有些詫然地在天曜臉上掃過:“雁回……他……他是?”
“哦。”雁回輕描淡寫地應了一句,“我現在和他一起呢。”
天曜嘴一動,雁回便又轉頭望著他,微微咬著牙對他笑:“是不是呀天曜。”
王鵬遠如遭雷劈:“一……一起?你們……”
雁回便也不管他了,帶著天曜,擦過王鵬遠的肩頭,便走了,獨留王鵬遠一人在二樓之上弦然欲泣,欲哭無淚。
到了後院,雁回方舒了口氣:“白天明明都躲著走了,怎麽還是給看見了。”
天曜甩開了雁回的手,擦了擦:“那便是別人口中,被你迷成了斷袖的男子?”
“幾個姐姐開我玩笑罷了。”雁回道,“他現在知道我是個女人。”
天曜對此事並沒有多大興趣,是以打趣了雁回一句便也止住了話頭,問起了正事:“方才你在樓裏,可有聽到關於買賣妖怪的事?”
雁回搖了搖頭:“來這忘語樓的皆是永州城非富即貴的人,但別說買賣妖怪了,連迷香一事也無人提及,就好像這城裏沒人知道一樣。”
天曜沉思了一會兒:“或者說,他們都還沒有到知道此事的身份?”這個說法讓雁回倏爾亮了眼睛。照之前狐妖所說,那些迷香都是賣給王公貴族的,畢竟是捉狐妖取血而成,熬煉的迷香必定極其稀少,有錢不一定能買到,還得有權才是。
“等等。”雁回忽然道,“他說不定能探到什麽消息!”
“誰?”
雁回往回一指:“剛才那個胖子。”雁回道:“你別看他那樣。他其實是這永州城首府的兒子,以前聽說他還有個姐姐嫁進皇宮當了皇妃。他爹是這永州城的一把手,若有什麽事情要在這城裏做,肯定是要經過他爹的允許的。”
這倒讓天曜好奇了:“如此身份,雖是富態了些,但什麽女子求不到,為何卻喜歡你?”
“淩霄以前經常來永州城除妖,偶爾會帶上我,有一次這小胖子去城郊上香的時候被妖怪纏住了,我救了他,然後……哎,等等,你剛才那話是幾個意思?喜歡我怎麽了?”
天曜一本正經地也回頭望了望二樓:“去套他的話吧。”
一談正事雁回便順著天曜的話說了:“今天不行,現在回去目的太明顯了,明天他還會來找我的,我們守株待兔即可。”
雁回說完這話,卻半天沒聽到天曜的應聲,她一抬頭,但見天曜正盯著她。
雁回奇怪:“看什麽?”
“沒什麽。”天曜轉過了頭,唇角微微一勾,言語輕細得連現在耳目聰睿的雁回都沒聽清楚,“看笨蛋而已。”
這邊雁回與天曜經過後院一起踏入了小閣樓當中,兩人並沒有發現,在他們身後,王鵬遠躲在柱子後麵,目光帶著幾分怨恨地盯著兩人,即便已經看不見他們的身影了,他也沒有離開。
“公子……”仆從在一旁輕聲喚道,“咱們該回去了,不然老夫人該擔心您了。”
王鵬遠嘴唇抿得死緊:“雁回是我的。”
“公子?”
“我要讓雁回變成我的。”他說著這話,雙目因為嫉恨而變得赤紅。
第二天一大早,雁回剛起,便有樓裏的姑娘來敲了她的房門。姑娘說王首府家的公子已經來了好一會兒了,在院裏池塘邊的亭子裏等著她呢。
雁回聽罷點了點頭,難得沒有嫌王小胖子纏得煩,好好的梳洗之後便隻身見他去了。雁回覺得,這王小胖子對她是有點非分之想的,她要是笑著和這小胖子套套話,小胖子也許就一股腦地全交代了,但若是帶上天曜,這小胖子若是吃了醋,那可就不好了。是以她便沒有喊上天曜。
待得走到了水榭旁邊,一身華服的小胖子一見到雁回便立即站了起來,還是如平常見到雁回時那般緊張,鼻頭微微冒著汗,他輕輕喚雁回:“雁回,你來啦。”
“嗯,你找我什麽事兒啊?”
王鵬遠看了看旁邊的姑娘,他身後的小廝便喚著那姑娘和他一起走。王鵬遠是什麽身份,忘語樓的姑娘自是不敢駁了他的意思的。於是姑娘看了雁回一眼,見雁回對她放心地笑了笑,姑娘這才走了。
等閑人走完了王鵬遠才道:“我……我就想來和你說說話。”雁回一聽滿意極了,說話好啊,她也正想和他好好說話呢。
雁回倒了兩杯茶,自己一杯,給王鵬遠一杯,打算聽他好好說,然後找個契機插話進去,將想要打聽的事給打聽出來。
“你說吧,我先聽著。”
王鵬遠緊張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心的汗,隨即在自己的衣服兜裏摸來摸去:“我,我今天早上其實還準備了個小禮物想給你。”
雁回一愣:“這個就算了吧,咱們就說說話就好。”
“不,不……我準備了蠻久……你還是看看吧。”說著王鵬遠便將衣服裏的東西摸了出來,是個非常精致的小錦袋。錦袋之中飄散出了一股奇異的異香,吸引著雁回將目光落在錦袋上麵,並且越看,她便越是想知道這錦袋裏麵裝的是什麽。
“這是何物?”雁回看得眼神都有點發直了。
王鵬遠見狀,咽了口唾沫,然後打開錦袋的口:“給你看。”他將錦袋遞到雁回麵前,雁回專注地去打量,隻見袋子裏麵是一小撮暗紅色的粉末,奇香無比,她越是想分辨出這是什麽香味,便越是分辨不出。而且嗅著嗅著,她竟覺得……眼前的事物都開始變得恍惚了起來。
王鵬遠見雁回雙目漸漸失神,一副被奪了心魂的模樣,他小心地左右打量了一下雁回,見她當真沒了反應。王鵬遠高興地笑了笑,抹了一把頭上的汗,他收回手中的錦囊便要往嘴裏倒。然而卻在即將將粉末倒進嘴裏之時,一隻手忽然拽住了王鵬遠的手腕。
“此乃何物?”天曜聲色沉靜如水,帶著幾分懾人的殺氣,“不老實說,我便卸了你整條胳膊。”
王鵬遠這輩子被家人護得好好的,除了他老子敢凶他幾句,何人能用這種姿勢和這種語氣與他說話。他驚慌轉頭看著比他高了一個頭的天曜,但見天曜眼瞳殺氣森寒,王鵬遠被嚇壞了,他一聲大叫,手一抖,錦囊便劈頭蓋臉砸在了天曜臉上。
紅色的粉末灑了天曜一臉,天曜下意識地閉上眼,然後用手去擦雙眼,王鵬遠便趁著這個機會掙脫了天曜,連滾帶爬地跑了。
天曜抹了眼睛,舌頭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當他嚐到粉末的味道時,天曜立即怔住了神:
這是……血的味道。但明明聞起來,卻是一股令人著迷的香味,這到底是?
天曜正想著,忽聽“咚”的一聲,是一旁中了招的雁回一頭栽在了桌子上,天曜眉頭一皺,伸手搖了搖她:“雁回?”雁回跟著他手搖晃的力量晃**了兩下,然後睜開眼,腦袋搭在桌子上,遙遙地望了天曜一眼。
雁回眯起了眼睛,不知為何,她的眼睛這時候好像被施了什麽法術似的,她看著天曜,感覺天曜身上發出了一閃一閃的耀眼光芒,這個世界,好像除了天曜,其他都變得模糊起來。
她之前便覺得天曜這皮相長得挺好,但從沒有哪天像今天這樣覺得,天曜簡直已經好看到了驚為天人無以複加的程度.
“雁回?”許是覺得她的眼神過於迷離,天曜皺著眉頭喊了她好幾聲,“你有無大礙?”
雁回眨巴著眼睛,微微回了些神,她坐直了身體,目光卻一直停在天曜臉上,挪不開:“應該……沒有事。就是腿腳有些發軟。”看著天曜,她其實不止腿腳有些軟,渾身都有些不自覺地軟了。
天曜眉頭緊蹙,隻道是雁回中了毒,他看了看四周,但見無人尋來,隻好道:“你在這兒坐著,我去將你好友找來,看她對這凡人的毒有無研究。”
“等等。”雁回一聲急喚,幾乎下意識拉住了天曜的手,“別走,別離開我。”柔軟中微帶沙啞的聲音一出口,不僅天曜呆了呆,連雁回自己也呆了呆。
天曜看著雁回這一臉紅暈的模樣,這時才反應過來不對味兒,他觀念一轉,下意識地覺得既然不是毒藥,那必定就是X藥。但一想,又覺得蹊蹺,若是X藥,那小胖子為何不將雁回約在屋裏,卻要約在這水榭之中?天曜口中略一回味,方才嚐到的那粉末的血腥味還在……忽然間,天曜想起那三尾狐妖關於那迷香的描述,以狐妖之血熬煉而成。那方天曜在失神沉思,這方雁回也在沉思,然而現在她腦海裏反反複複想的卻是……娘的,天曜的手好大好暖,好想抓住就不放,好想讓他再多碰碰她……別的地方。
隨著這股念頭湧出的,還有雁回深藏於心的羞恥感,以及她腦中殘存的理性在嘶吼:“小胖子你竟然敢在這種地方給我下X藥!是想野合表演給誰看不成!”
雁回努力地想讓自己把天曜的手放開,她盯著自己的手,在心裏一百次威逼自己趕快放手,要不然就剁掉。然而最後她卻發現,她心裏卻有一千個念頭在讓她貪戀天曜溫暖幹燥的手,把他握緊點,握得更緊點,然後……據為己有。
雁回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
“雁回。”
娘的……別喊她的名字,心尖尖都酥了!
“我想,你大概……”
別說了,她也知道她大概是忽然瘋了。
“……是中了狐妖的迷香。”
雁回一愣神,這句話傳達到大腦之後,雁回一抬頭:“你說什麽?”然後她又看見了天曜的臉……大爺的!跟自帶神光一樣,好耀眼!
“他剛才給你嗅的,大概便是我們一直在找的,用狐妖血煉製而出的迷香。”
“這死胖子……”雁回幹脆用另一隻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讓自己不看見天曜,誠心誠意地裝瞎子。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問道,“可我為何……現在卻是看見你,會頭暈目眩,渾身無力,形容癡狂,他下錯藥了嗎?”
天曜聽見雁回如此形容,他默了默,略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聲,然後掰開雁回還拽著他的手。
雁回掌心一空,她幾乎是不由自主地失落地“啊”了一聲。
天曜權當自己沒聽見,在一旁坐了,回憶著剛才的場景開了口:“他給你嗅了迷香,但見你失神之後便想將那迷香吃掉,想來,那迷香使用並非誰都能吸引,或許隻能吸引特定的一人,由其聞香之後,另一人吃下迷香,則可使嗅香之人為之癡迷,此法有些類似於蠱術裏麵的子母蠱。”
“所以說……他剛才沒吃那迷香,被你吃了?”
“他方才要吃,被我攔住,迷香不慎灑在我臉上,我便舔了唇角,嚐了一點……”
雁回出離憤怒了,徑直打斷天曜的話:“沒長輩告訴過你不要隨便亂吃東西的嗎?!”她氣得拍桌子,“你說,現在我愛上了你,要怎麽辦!”她將這話這麽**裸地喊了出來,天曜扭頭沉默了許久:“為今之計隻有快些找到那買賣妖怪,製出迷香的地方,或許可找到破解之法。”
雁回琢磨了陣:“也好,至少那小胖子這下是徹底暴露了他和買賣妖怪之人必定有所勾連的關係。直接找他就成,算是有了個門路。”
天曜點頭:“他剛走不久,我們趕快些在路上還能攔下他。”
“即便他回家也沒關係,那永州首府的宅子,我還是記得路的。”
“如此,現在便走吧。”天曜站起了身,但是雁回卻沒動,他回頭看雁回,但見雁回一隻手還捂在眼睛上。
她坐著,對天曜揮了揮手:“你先走你先走,別讓我看見你,弄得我臉紅心跳的,怪難堪。”
天曜轉過了身,“這種話你不說出來或許會更好點。”雖然這樣說,但他還是聽了雁回的話,先乖乖走了。
聽不見天曜的腳步聲,雁回這才將捂著眼睛的手放了下來,她拍拍胸口:“乖乖,這感覺可真是磨死人了。”
雁回離開水榭,恍然想起天曜大概是找不到永州城首府宅子是在哪兒的。她急急追出了忘語樓,但見天曜果然在忘語樓外負手等她。適時陽光傾瀉而下,將天曜原本有些瘦削的背影照得高大,或者說,在他找回龍骨之後,他確實長得比以前高大了許多。
雁回便在這一瞬間又聽到了自己心頭“撲通撲通”的強烈跳動。她甩了甩腦袋,狠狠捶了一下自己的心口:“別鬧,克製。”她說著,深呼吸了幾口氣,邁步上前,“首府宅子往這邊走,那小胖子膽小,被你一唬指定往家裏跑。”走到天曜身前,雁回一回頭,看見了天曜帶了半截貼麵具的臉,然後呆住。
麵具背後的眼睛一轉,天曜將雁回盯著:“現在的情況,這樣更好與你說話。”天曜粗略解釋了一句,“走吧。”
可雁回卻退了兩步,雙手緊緊捂住臉,但卻大大地張開了指縫,露出了眼睛:“趕快把麵具摘了摘了摘了!”
天曜隱忍地開口,“你不是說看見臉會……不好嗎!”
“那你該拿塊黑布將腦袋整個兒裹一遍啊,帶半截麵具算什麽,你知道為何叫猶抱琵琶半遮麵嗎!你這絕對是故意在勾引我吧!”雁回理直氣壯道,“我告訴你,我現在可是吃了藥的人,你再這樣衣著暴露,我要是沒忍住對你做了什麽,你可別怪我。”
天曜微微咬牙,他忽然發現,在麵對如此流氓的雁回時,他竟然……毫無招架能力。歎息之後,天曜便也順著雁回的話將戴在頭上的麵具摘了,當他解開係在後腦勺的繩子,單手將麵具摘下來後,天曜一轉頭,略有些淩亂的發絲在他額前飛舞掃動:“這樣可消停了?”
他看著雁回,雁回也看著他,然後毫無預警地,雁回鼻下倏爾淌出了兩條紅色的痕跡。
竟是……流鼻血了。
雁回拿袖子將鼻子捂了:“我走你前麵好了。你跟著我,盡量別讓我知道你的存在。”雁回一手捂著鼻子,邁到天曜身前,腳步又急又快,像是在逃命一樣。
天曜看著雁回倉皇的背影,一時間竟是覺得哭笑不得,活著這麽多年,到底是第一次知道,一個女子愛上別人之後,身體的反應竟是這般誇張又誠實。
雁回捂著鼻子,鼻血淌得極是歡快,沒一會兒便染紅了她的袖子,路人像看猴子一樣打量雁回,雁回越走越怒,她便是在這樣揣著一肚子火的情況下,趕上了胖溜溜的王小胖子。
“王鵬遠。”雁回沉著嗓音喊了一聲。
王鵬遠一回頭,但見雁回氣勢洶洶宛如煉獄厲鬼似的向他踏來,王鵬遠立馬掉頭喚了身邊兩個侍衛:“擋……擋一下……”話音未落,不等兩個侍衛反應過來,雁回二話沒說,上前一步,下手如風,啪啪兩下敲在兩個侍衛的脖子上,兩個侍衛便如同木頭人一般被雁回定住。雁回在旁邊人都還沒來得及看熱鬧的時候,拽了小胖子的衣襟,拖著他便拐到了一個深巷當中。
雁回一手撐在王鵬遠耳邊,眯著眼盯他,王鵬遠一臉驚惶地瞅著雁回:“雁……雁回。我……”
“膽兒肥啊。”雁回一笑,卻是滿臉的殺氣和狠戾,“說,給我下的那迷香是哪裏來的?”
王胖子緊緊貼著牆壁站著:“我……昨日,買的……”
“上哪兒買的?”
王鵬遠目光往旁邊轉了轉。雁回眼睛一眯,一把揪住了王鵬遠的耳朵:“聽不見我問話嗎?那你這耳朵要來也沒用,我幫你撕了可好?”
“不不不!”
王鵬遠以前雖然纏過雁回,但雁回礙於他的身份,以及不想給辰星山抹黑的念頭,便一直忍著他,但凡來永州城遇見了他,大多數時候是走為上計。而這一次,雁回是氣得不行,反正現在也沒了辰星山弟子這個身份,她可管不了那麽多,是以,現在便將威逼恐嚇的手段都拿了出來。
王鵬遠幾時見過這樣的雁回,是以現在嚇得麵色鐵青,腿都抖成了篩子:“我聽見問話了,聽見了……我說。”
雁回眯著眼睛:“給我說清楚些。在哪裏買的,和誰買的?”
“在……在城南天香藥坊,與鳳銘堂主買的……”
鳳銘。聽到這個名字,雁回微微眯了眼睛。要說這個名字陌生,其實雁回也並不陌生,但凡在這人世江湖遊曆過幾天的人,理當都是知道這個名字的。那是掌控整個中原武林情報網的七絕堂副堂主,生性殘暴,為人冷傲,是江湖上人人畏懼的一個狠角色。若是這樣的人,那做出殺妖取血熬煉迷香之事情,雁回便也有點理解了。隻是這七絕堂……
雁回這方正沉了眉目,身後倏爾響起一道對此刻的她來說宛如天籟的聲音:“迷香解藥可有?”這聲音忽然響起,雁回隻覺雙腿一瞬間都有些麻了,她連忙甩了甩腦袋,又惡狠狠地拍了拍牆壁,瞪著王鵬遠:“快把解藥給我拿出來!”再這樣生活幾天,她大概真要瘋。
王鵬遠用驚恐的目光看看雁回又看看天曜,一雙眼睛裏怕得含起了熱淚:“沒……沒有解藥。”
雁回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消化了沒有解藥這四個字的意思,然後她拚命地遏製住了捏死王鵬遠的衝動:“沒解藥的毒你也敢買?沒解藥你還用在我身上?”
“我……我想讓你喜歡我,怎麽可能讓你再有機會離開我!”王鵬遠大聲道,“你是我的!”
“是你大爺的!”雁回一咬牙,心底怒火中燒,一拳砸爛了王鵬遠耳邊的牆:“你有本事倒是下藥下準一點啊!你看你下到誰身上了你個豬!”
天曜可是妖龍,被一個天底下最厲害的修仙真人抽筋扒皮的妖怪,他注定是要走上複仇道路的,注定是要腥風血雨的,讓她愛上這樣一個人,還不如真的愛上一頭豬,過上每天吃精致飼料睡舒服大床的安逸生活……
磚石“啪啪”兩聲落在地上。
王鵬遠嚇傻了,然後雙眸迅速地湧出了淚水:“你、你好凶……”
雁回懶得去聽王鵬遠的話,拽了他的衣領又將他拖著走:“去城南,先給我好好問問有沒有解藥。”
“我……我不喜歡你了。”雁回哪管他喜不喜歡,拽著他麵無表情地走。
王鵬遠一邊哭一邊解釋:“別去別去……買的時候他們便說了,沒有解藥。”雁回停了腳步,聽王鵬遠繼續哭道,“雁回你昨天便說,你與這人在一起,那,既然你們在一起,這……這迷香,下與不下又有何不同?”
雁回頓住,揉了揉疼痛的眉心。
“別讓我去天香坊……他們說買了迷香是不能告訴許可外的人的。”這句話讓天曜與雁回同時蹙了眉頭。
天曜問:“有許可的是何等人?”
“三品……以上的官員,還有特定的人。”
三品以上……這樣算來,還當真隻有真正的貴人才可購買這迷香。雁回沉思了一陣,一鬆手,將王鵬遠放了:“成,我不捉你去天香坊,那今日之事,你也別與他人提起,我們各自當此事不存在。”
王鵬遠搗蒜般點頭,可見他對天香坊的人,也是有一定懼怕的。
“從今往後,你也別再來招惹我,否則……”雁回眼睛一眯,王鵬遠下意識地往後縮了一下,緊接著又退了兩步。
“不招惹不招惹!”他又退了兩步,“再也不招惹了。我走了!”話音都沒落,他便連滾帶爬地跑走了。
雁回拍了拍手,但聽天曜在身後道:“我們這便去天香坊探探。”
“不急。”雁回沒有回頭,隻理了理自己的衣服道,“我們先回忘語樓一趟。找弦歌一起,吃個午飯。”
天曜不明所以,雁回瞥了他一眼,不打算解釋,本隻想甩個高深莫測的眼神,但與天曜四目相接的那一刻,雁回便瞬間不由自主地臉紅了,她隻好轉了頭捂住了臉,急吼吼地喊:“別看我別看我,心又開始跳了!”
“……”
雁回與天曜回到忘語樓時,弦歌仿似才懶懶地起床似的,她坐在桌子旁邊,長長的黑發還沒有盤起,柔順的地落在了地上,一副慵懶的姿態讓她更顯柔媚。
她看了雁回一眼:“知曉我醒得晚,你便這般把男人帶到我房裏來了?”
雁回都沒回頭看天曜一眼,便道:“他不愛女人。”
天曜:“……”其實雁回說得沒錯,在經曆過那樣的事情之後,但凡是個有感情的動物,都極難再去愛了,即便眼前之人再似天仙,在天曜眼裏,也不過一朵繁花而已。可看見弦歌聽了雁回的話之後,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饒是善於隱忍的天曜,也衝動地想把雁回的嘴巴縫上。
弦歌招了招手:“先都坐吧,但聞早上那王家公子又來找你,你還追出去了,都幹什麽了?”
“王小胖子給我下了狐妖血做的迷香,但卻犯了傻,讓我愛上了這家夥。”雁回隻身後往後麵指了下,“然後我就去揍王胖子,讓他給我解藥了。”
弦歌本是隨口寒暄一句,但得到了這個答案,弦歌端茶的手微微一僵。她抬了眼眸,目光婉轉地落在雁回臉上:“哦……”
“我問他上哪兒買的迷香,他說是在城南天香坊,鳳銘手上買的。”
弦歌吹了吹茶,喝了一口,沒有搭腔。
“我要是沒記錯,鳳銘是七絕堂的副堂主,而弦歌,你這忘語樓,也是屬於七絕堂的吧。”
聞言,天曜一驚,但當事的兩人——雁回與弦歌卻都沒有太大反應。
天曜皺了眉頭,心裏隻道雁回衝動,既然這弦歌與七絕堂同屬一窩,那他們探得迷香線索一事,又如何能直接告訴弦歌!
可天曜還沒擔心完,弦歌便放下了茶杯,頗為無奈地一笑:“那般告誡你,讓你不要蹚渾水,你還非得往裏邊邁腿。回頭泥足深陷了,我可不管拉你。”
弦歌這話帶著打趣,而雁回卻一反平日嬉皮笑臉的神態,正色道:“此事有關辰星山名譽,有關我師……淩霄。弦歌你知道,別說蹚渾水,前麵便是架了口鍋燒沸油,我也會跳下去。”
弦歌一歎:“癡兒。”
雁回這時卻笑了:“彼此彼此。”
弦歌放了茶杯,看了天曜一眼:“不是說藥下到他身上了嗎,你不去在乎你的‘心上人’卻還那般著緊辰星山的事,你那迷香,當真對你管用了?”
“管用啊,我現在一看他就跟看到太陽一樣,閃閃發亮的。”天曜頗有負擔地按了下額頭。
雁回接著道:“但這不影響辦正事。”
因為對於雁回來說,辰星山和淩霄,從來不止傾慕與喜愛這麽簡單,那是她混雜了無數種感情,永遠不可能放下的……心結。
“談正事吧。”雁回道,“我素來便知道這七絕堂雖是亦正亦邪,給錢就辦事,但該有的大義與人性卻並未磨滅,這狐妖迷香的買賣,怎麽看也不是你們的一貫風格。”
七絕堂本是江湖一個神秘的組織,十幾年前名不見經傳,卻在這十來年間漸漸發展壯大,成了赫赫有名的一個情報與暗殺組織。其名氣之大,勢力之深,不僅在江湖之中,便是仙家門派裏也有他們的探子,傳說隻要付得起錢,就算想知道皇帝昨晚親了幾下妃子的臉蛋都行。而暗殺的人上至朝堂下至江湖,七絕堂除了不殺皇室中人與仙門中人,別的,沒有哪個活路不接。
天曜這十幾年在偏僻的銅鑼山裏,對外界的消息少有涉獵,即便有,他的心思也落在各大仙門中去了,哪裏會關注這些江湖門派的消息,是以對這七絕堂可以說是一無所知。而雁回,則是早在當年認識弦歌的時候,就對這些事情有個大概的了解了。這忘語樓是七絕堂在永州城立的一個點,因為永州的地理優勢,大江南北人都往這裏聚集,大江南北的消息自然也都往這裏來。在這忘語樓裏的姑娘,小廝,包括後院的廚子與掃地的大娘,無人不是七絕堂的耳目。
弦歌端著茶杯靜靜琢磨了一會兒,道:“你不如先跟我說說,你是怎麽知道此事?”
“有個被殺了的狐妖給我托夢,讓我來這裏救救她同樣被抓來放血的女兒。”說到此處,雁回順口提了句,“說來,這事要是你們七絕堂在做,弦歌你別的或可不管,不如先幫我這個忙,替我將那個叫白曉露的小狐妖先給要出來,讓她娘安個心,我瞅著她娘都快變成厲鬼了,這兩天雖然不知跑去哪兒了沒來找我,但隔些日子……”
“這恐怕不行。”弦歌放下茶杯,敲了敲杯沿,“我便實話與你說,那狐媚香確實是由七絕堂在做,然而卻沒有經我的手,我是知道此事,但卻也要硬生生地裝做不知道。”
雁回皺眉:“為何?”
弦歌看了天曜一眼。
雁回頭也沒回,隻對弦歌道:“你就像我現在一樣,當他是個死人,他如今和這世上誰都沒有關聯,就算聽到消息他想出去說,也找不到人聊天的。”雁回總結,“就是活得那麽孤獨。”
天曜再一次發現自己對雁回的話……無法反駁。
弦歌被雁回的話逗得微微一笑,隨即便收斂唇角弧度,正色道:“雁回你到底並非七絕堂之人,並不知曉如今我門中狀況。老堂主去世時,我少主年紀尚幼,少主叔父鳳銘打著輔佐少主的名號,掌控了七絕堂幾乎所有的權力。”
“我懂,爭權奪利嘛,我要是鳳銘,我指定在你家少主小的時候把他做掉。”雁回歪著腦袋想了想:“可現在你們少主鳳千朔活得還好好的呀,吃喝嫖賭一樣沒少,納了一百房小妾勝過皇帝後宮之類的,我以前在山上都能聽到關於他那些驚世駭俗的傳聞。”
弦歌眸光微微一暗,隨即像是在調節氣氛一般,笑了笑,她並沒順著雁回的話來說,而是跳了過去。
“這些年少主在幾位長老的扶持下慢慢將七絕堂主管情報這塊的權力收了回來,然而七絕堂真正的實力卻依舊掌握在鳳銘手中。而這買賣狐妖製成狐媚香一事,也確實給七絕堂帶來了可觀的財富。”
“可盡管錢財滾滾而來,少主卻有遠慮,捕殺狐妖取血煉丹一事若是叫妖族那邊青丘的人知道了,隻怕是不會善罷甘休。彼時妖族無法拿仙門之人出氣,而購買狐媚香的達官貴人自是會將製作狐媚香之人推出頂罪,我七絕門雖在江湖上有所立足,但若被妖族盯上,怕是……將會是滅頂之災。”
雁回沉思了一陣:“所以鳳千朔現在是想讓鳳銘停止做此事,但卻無法命令他停下來是嗎?”
弦歌點頭:“雖然一開始少主與幾位長老還有我已經知曉此事,但鳳銘權力在此。我等如今隻好裝作不知此事。因為少主既不能首肯此事,以免日後萬一被青丘所知,找不出借口將責任推諉至鳳銘身上,他也不能公開勒令停止此事,鳳銘若反,七絕堂必定大亂。是以如今這情景,我們也隻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權當不知曉便也罷了。”
雁回點了點頭,這些權力之間的博弈與深沉算計,她雖然聽得懂,但卻沒心思去參與。
“所以我沒辦法幫你去要人,隻能裝作對鳳銘之事,毫不知情。”
天曜在兩人身後沉思,雁回卻站起了身,道:“不是好消息也不算壞消息,至少我現在知道了,即便我去鳳銘哪裏搶人,也不會和你有衝突。”
弦歌聞言眉頭一蹙:“你要硬闖鳳銘天香坊?”
“自是沒有那般蠢笨的。”雁回擺了擺手,“你別憂心了,剩下的事我自己想辦法,你隻要繼續裝作毫不知情就好了。”
雁回一轉身就閉上了眼睛對天曜道:“咱們走吧。”
“等等。”弦歌輕喚。
雁回一歎:“你別擔心,也別阻止,反正這件事我是要查下去的。”
“強牛。”弦歌輕輕斥了一聲,而後起身行至她自己的梳妝櫃旁邊,取了一個米色香囊出來,“知道攔不住你,你昨日不是找我要這東西嗎,我命人取來了,喏,拿去。”
雁回這才轉身一看,那是個極普通的小香包,沒有香味,甚至連顏色都沒其他香包好看,她接了過來,瞅了一眼,轉身遞給天曜:“你帶著試試看。”
天曜接過香囊,手指無意間與雁回相觸,他自己倒是什麽感覺都沒有,隻是雁回卻像被雷電觸了一下似的,渾身一顫,連忙收回了手。這天曜現在對雁回來說就像是一個禁忌,不能看不能碰,連說話的聲音最好都少聽,一聽一看一碰,保證腿軟。
天曜將無息香囊佩戴在身,沒一會兒便像是清風吹過,天曜身上的奇怪氣息霎時消失不見。
雁回點頭:“當真管用。”
天曜一轉眼眸,盯住雁回:“你呢?”
聽見天曜與她說話,雁回下意識地望向天曜,然後與他四目相接,於是又毫不受控製地紅了臉:“……我我我,我什麽。你轉過頭去!別用這種眼神看我 !”
天曜依言側過頭去,正色道:“看來這迷香並非單純的香,而當真類似種進身體的蠱術。”
“若是這狐媚香當真那般好解,那些人也不會以天價來求此一香了。”弦歌道,“鳳銘請了不少仙家弟子看守狐妖,你們若要是去天香坊救人,需得萬加小心,我待會兒會命人繪天香坊坊內布置圖給你們看,你們便到夜深之時再去吧。”
“知道了。”雁回回身對弦歌作了個揖,“謝過小娘子了。”
“皮。”弦歌一笑,“在我這兒將午飯吃了吧。”
“不了,我現在要去找個人。回頭布置圖繪好了,你遣人送到我房裏就行。”雁回說著,向弦歌道了別,然後走出了小閣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