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煎蛋燜肉麵

“人都到齊了沒有?都坐好了,我數一下人數。”

從襄津駛往建陵的大巴上,魏巍站在行道中央,手裏捧著花名冊。

“一,二,三,四,五,六,七。不對啊。”他又數了一遍,“一,二,三,四,五,六,七。”

怎麽多了一個?

魏巍低頭看看名單又抬頭掃視眾人,納悶了:“這輛車是去參加物理競賽的,有沒有人上錯了車啊?”

最後一排突然抬起一隻手。

聶瑜探出腦袋,解釋道:“老師,我是去參加作文比賽的。”

李媛笑了笑:“王主任說我們文科班人少,就不另外派車了,坐你們的車一起去建陵。”

魏巍打量著這小子,摸著下巴思索:“你是哪個班的,看著有點眼熟。”

聶瑜搖頭:“我高三的,老師您應該不認識我吧。”

“我想起來了。”魏巍猛拍巴掌,指著他,“去年運動會掀了王主任的假發,被罰跑二十圈的那小子,就是你吧。”

聶瑜幹笑兩聲,縮回了頭。

今年的省物理競賽在十月底舉行,育淮中學內部進行了層層選拔,最終代表襄津市去參加省級比賽。三個年級加起來一共六個人,高二(16)班就占了一半——顧念、吳知謙及費遐周。

育淮對理科競賽一直很重視,包了車接送他們去建陵,而同期參加作文競賽的同學則沒有這個好福利了,林丹青的父親擔心她獨自去建陵不安全,親自開車送她,沈淼厚著臉皮蹭了他們的車,丟下聶瑜孤零零一個人。

雖是蹭了理科生的車,但聶瑜並沒有任何不自在的感受,畢竟車上有他的熟人。

剛上車,一個戴著圓眼鏡的男孩蹦蹦跳跳地朝他揮手:“哥!坐我這裏吧!”

大巴位置富餘,足夠一個人占一整排。費遐周坐在前排靠窗的地方,午後的陽光將他的側臉輪廓勾勒成金色。聶瑜猶豫一番,實在架不住那頭的熱情,坐到了顧念身旁。

“喲,顧念,什麽時候認了個哥?”高三的學長調侃他。

顧念鼓起嘴不服氣:“才不是認的,聶瑜就是我親表哥!”

他這一嗓子喊得大聲,前排裝作沒看見聶瑜的人也不禁轉過了頭來。

聶瑜對上費遐周的目光,揉了揉顧念的腦袋,笑著說:“對,顧念的媽媽是我的姑姑。有誰敢欺負他,可都小心著點。”

那位學長打趣:“誰敢欺負清華苗子哦!”

費遐周戴上耳機,撇過頭去。

從襄津到建陵不過三個小時的車程,大部分人睡一覺也就過去了。

到達建陵的酒店時已經是傍晚,天色漸暗,魏巍等幾位隨行老師替他們辦理了入住手續。

“給你們訂了標準間,兩人一個屋,具體怎麽住你們自己分配一下吧。”魏巍將幾張房卡交到學生手上,領著他們往酒店樓上走。

顧念當即拉著聶瑜的袖子說:“哥,我們住一間吧,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

聶瑜看向費遐周,有點猶豫:“那個,我……”

“吳知謙,我們走吧。”費遐周對身旁的同學說了聲,背著包走進了電梯。

聶瑜撓了撓頭,答應了表弟。

顧念隻比聶瑜小兩歲,但兩個人是完全不同的性子,根本看不出是一家人。聶瑜受姑姑頗多照顧,對這個弟弟雖談不上言聽計從,但的確是從小捧在手心裏長大的。

晚上,老師組織了學生們一起吃飯。飯店在考場附近,其他桌的顧客大多是年輕的學生,估摸著也是來參賽的考生。

難得有這樣放鬆的機會,顧念一張嘴說個不停,聊的大多是自己班上同學的八卦。

費遐周沒怎麽說話,悶頭喝湯,偶爾夾一兩筷子菜。

聶瑜時不時“嗯”一聲回應弟弟,眼神總往費遐周那兒飄。

一頓飯吃得差不多了,費遐周離席去上廁所,聶瑜拽了拽弟弟的胳膊。

“那個,費遐周呢?”聶瑜突然問,“他就沒有什麽八卦?”

“費遐周啊……”顧念愣了會兒,思索,“他這個人怎麽說呢,雖然我覺得他還挺好相處的,但不容易親近,就是對人客客氣氣、不熱不冷的。你懂我的意思吧?一般玩得好的朋友之間,都不會這麽客氣的。”

顧念老被人嘲笑情商低,但在看人這方麵,好像還算不太笨。

聶瑜嘀咕了一句:“客氣什麽。”

“啊?”顧念沒聽清。

“呃,我是說……”聶瑜改口,“我說這個鬆鼠鱖魚挺好吃,你多吃點。”

這家店生意不錯,來來往往的人不少。

費遐周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經過的人,捂著發痛的手臂說了句“不好意思”。

其實本就是對方走路太快才撞了過來,那人卻張口就罵:“哪兒來的沒長眼的東西?”

這聲音過分熟悉,幾乎在聽到第一個字的時候,費遐周就不由自主地顫抖了兩下。

那人看著費遐周的側臉也愣了片刻,抬手想要扭過他的臉:“喂,你是……”

費遐周當即撇過頭去,邁著大步跑了。

回到飯桌時,他臉色煞白,眼中驚恐未消。

聶瑜注意到他的不對勁,問道:“你幹嗎去了,怎麽這副表情?”

“沒……沒事。”費遐周搖搖頭,坐回了椅子上。

比賽在明天上午,一行人吃完飯就回了酒店,各自窩在自己的房間裏歇著。

顧念先去洗澡了,淋浴間發出嘩嘩的水聲,聶瑜終於有了點自由做主的時間。

費遐周在吃飯時突然表現的不安讓聶瑜耿耿於懷,他心裏曉得這家夥是打落牙齒往肚裏吞的性格,但又想不通那短短的時間裏能發生什麽,猶疑的確是自己多心了。他想去親自問一問,又擔心突然敲門太過唐突。

糾結地在**打了兩個滾後,聶瑜拿起床頭的小靈通,給費遐周發了條短信。

“睡了沒?”

費遐周很快回複:“睡了。”

“那你現在在夢遊嗎?”

那邊安靜了,過了五分鍾仍沒有消息。

聶瑜又發了條:“開玩笑的。”

費遐周:“有事嗎?”

聶瑜:“沒事就不能找你?”

費遐周:“沒事就滾。”

嘿,脾氣真大。聶瑜摸了摸鼻子,還是耐著性子編輯了短信。

“早點睡吧,別熬夜。祝你明天考試順利。考完我們一起去街上逛逛。”

過了很久,費遐周才再次回複。

“知道了。”

不再是不冷不熱的一個“哦”。

顧念洗完澡出來時,正看見自己表哥抱著小靈通傻笑。

“你跟誰發短信呢,這麽開心?”顧念用毛巾擦頭,好奇地問。

聶瑜咳了兩聲,將小靈通藏到了枕頭下,回答:“中……中國移動。”

第二天早上,大家一起在酒店的自助餐廳吃了頓早飯,回房溫了會兒書後,由老師領著去了考場。

費遐周昨晚沒睡好,一路上拚命打哈欠,考卷發下來後才逐漸清醒,握著筆“唰唰”答題。

考試結束走出考場,學生們唉聲歎氣。

顧念皺眉抱怨:“這次的卷子也太難了吧,也不知道能不能進省隊。”

高三學長詫異:“現在的年輕人抱負這麽大嗎?直接衝著省隊來的?”

費遐周打了個哈欠,淡淡道:“還好吧,反正特等獎應該差不離。”

學長腳下踉蹌了一下,趕忙扶住欄杆。

一撥身穿白色校服的學生從不遠處走了過來,顧念盯著他們衣服上的校徽,問:“這是建陵一中的學生嗎?來考試還穿校服?”

費遐周身形一僵,抬頭看過去。

吳知謙說:“挺多學生穿校服的,大概為校爭光吧。”

顧念想起什麽,看向身旁人,問:“哎,費遐周,你以前不就是建陵一中的嗎?要不要過去打聲招呼?”

說話間,人群裏一個高個男生轉過頭,目光直直地掃射過來。

費遐周當即打了個哆嗦。

“我……我去上個廁所。你們先走吧。”他臉色發白,丟下這句話就轉身跑了。

“他這是怎麽了?”顧念看著費遐周的背影,心中生疑。

費遐周在男廁所躲了很久,估摸著考生都走得差不多後,才從隔間走了出來。

推開門,剛才那個男生正站在對麵,倚牆看向他,等候多時。

費遐周頓時攥緊了門把手。

怕什麽來什麽。

白色的校服外套早被對方脫下係在了腰上,別著寫著“常漾”兩個字的姓名牌皺巴巴地埋在了衣褶裏。他上半身穿著黑色的打底衣,健壯的身材顯露無遺。袖子被他撩到了胳膊肘。

“費遐周,這麽久不見了,你怎麽還沒學點新招啊?不是跑就是躲,多沒勁啊。”常漾雙手叉腰,嘴角帶笑,眼裏卻是深不見底的漆黑。

費遐周朝門口看了一眼,一個同樣穿著校服的人守在了門口,外麵的人進不來,這裏隻有他們幾個,隨便對方怎麽胡來。

“你不也一樣?”費遐周抬眼,對上他的目光,“欺淩人的路數,還是那麽幾招。”

像是沒料到對方會回嘴,常漾驀地笑了一聲,走近兩步,拍了拍他的臉,諷刺道:“去鄉下躲了幾個月還真以為自己不一樣了啊?你說你擺我一道的時候想沒想過,有一天還會栽到我手上?”

“想過。”費遐周從容地笑了笑,“我還想過,如果再見到你,該對你說什麽。”

“哦?你想好怎麽跟我求饒了?”

常漾捏住費遐周的下巴,狠辣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剜在他的身上,另一隻手從他的頸部移到腰窩,冰冷得像一條蛇,令他遍體生寒。

費遐周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將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了自己的右手。

“我大概會說——”他一拳狠狠地砸向常漾的臉,“你就是個畜生!”

偶爾的時候,費遐周會回憶起三年前的那一天。

那一天是費遐周第一次入住寄宿學校,父母拎來幾大箱的行李,花了一整天幫他收拾床鋪和桌位,臨走前仍百般叮囑,生怕唯一的兒子照顧不好自己。

這所初中是建陵著名的私立寄宿學校,學費高昂但升學率極高,當爸的為了兒子能有一個優良的學習環境,頗費了一番心思。

宿舍是四人間,大家都是同年級的學生。費遐周在當天見到了其中的兩位,與他們分享了一些糖果和零食,剩下的那位卻不知所終。兩位舍友對視一眼,含含糊糊地提醒新朋友——那位啊,不是個好惹的人。

宿舍的整體環境還算不錯,上床下桌,有陽台和獨立衛生間,裏麵有電熱水器,隨時有熱水。隻是到了晚上十點就強製熄燈,防止學生熬夜。

費遐周初來乍到不懂規矩,洗澡洗到一半時燈突然黑了下去,他隻好在黑暗裏快速地衝完身上的泡沫,睡衣都沒穿好就奔出了浴室。

剛打開浴室門,迎麵射來刺眼的白光,他慌忙捂住眼睛,從指縫裏看見了對麵的人。

是一直沒見著的第三位舍友。

舍友移開了手電筒照向天花板,光線被折射到地麵,宿舍裏籠罩著一層淺淡的銀色。不知他是從哪裏回來的,全身泥濘,有些狼狽,握著電筒的手上還有一道正在流血的傷口。

費遐周盯著對方看了半天,猛然想起自己的睡衣扣子還沒扣上,趕忙合上衣服,跑回了自己的床位。

幾分鍾後,那位舍友將外套扔在了地上,就準備這麽髒兮兮地上床睡覺時,費遐周踩著拖鞋走了過來。

“你好,我叫費遐周,是今天剛搬過來的。”他將一瓶紅藥水和一盒棉簽放在了對方的桌上,靦腆地撓了撓頭,“那個,你的手好像受傷了……不嫌棄的話,擦完這個再睡覺吧。”

昏暗的宿舍裏,舍友的灰色眼睛注視著他,表情掩映在黑暗裏,如同窗外被烏雲遮蔽的殘月。

過了好久,對方終於伸出手,處於變聲期的聲音低沉而沙啞。

“我叫常漾。”

他說。

一刻鍾後,顧念和吳知謙站在考場門口,等了許久仍沒見到費遐周的影子。

“要不,我們先走吧?”吳知謙打了個哈欠。

顧念的腦袋搖成了撥浪鼓,有些著急:“不行,怎麽能讓費遐周一個人回去呢?你幫我看著包,我去看看他。”

他撒開腿,邁得飛快。

離開之前,顧念把手機和書包都扔進了吳知謙懷裏,人剛跑沒多久,他的諾基亞手機就響了起來。

來電顯示:表哥(* ̄︶ ̄)。

吳知謙正猶豫著該不該替顧念接起電話時,一個熟悉的身影迎麵走來,朝這邊揮了揮手。

聶瑜一路小跑過來,四處張望著問:“費遐周和顧念呢?怎麽就你一個?”

“他們去廁所了。”

吳知謙話音剛落,不遠處的人群突然發出一陣**。

“媽呀,來人呀!出事啦!”操著本地口音的清潔工阿姨喊了一聲,從男廁所的方向跑了出來。

不好的預感墜落心頭,聶瑜的臉色瞬間暗了下來,雙手握成拳,往人群四散的方向邁進。

“別……別去……”吳知謙緊張地攥住他的衣角,懇求似的說,“很危險。”

聶瑜蹙眉望了他一眼,甩開了他的手。

顧念走進男廁所的時候,根本沒想到事情會是這個樣子。

他在門口被一個身穿建陵一中校服的高個子攔了下來,對方冷冰冰地說廁所正在清掃不能使用,不準他進入。

顧念不死心,踮腳朝裏看,瞧見一個健壯的男生正掐著費遐周的脖子往隔間門板上撞,轟隆一聲巨響在外麵也能聽清。

他當即打了個哆嗦,憤怒地瞪著高個子,質問:“你們到底在幹什麽,我要去告訴老師!”

他從小到大都被保護得很好,從沒見過這樣的事,張牙舞爪地威脅別人,卻不知自己在別人眼裏有多可笑。

高個子朝四周打量了一番,揪住顧念的領子一把拽了進去。

費遐周的後腦勺剛剛撞在了木板上,整個腦袋都有點暈,剛緩過神就看見顧念像隻待宰的雞崽一般滾到了自己身旁,雙眼通紅,像是要哭出來了。

常漾瞥了顧念一眼,很是不屑:“費遐周,這就是你在鄉下的同學?跟你還真是一路貨色。”

費遐周死命地掰開掐住喉嚨的手,從嗓子裏擠出幾個字來:“我跟你的事……別扯上其他人。”

“你以前從來不說髒話。”常漾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卻憐憫似的看向他,“跟這群鄉下人待久了,你都學了些什麽啊?費遐周,聽話,回建陵吧。”

被疼痛包裹著的費遐周自然完全無法理解常漾此刻在發什麽愣,隻留意到他逐漸失神的雙眼,意識到這是極好的時機,猛地抬起腿,鉚足了力氣向他踹去。

常漾踉蹌幾步,清醒過來後不可置信地看向對方,眼中冒著火,像在質問你哪兒來這麽大的膽子?

心裏那點理智和憐憫如飄忽而過的風,被這一腳踹得沒了蹤影,他揪住費遐周的衣領,瘋了似的往牆上砸去。

顧念蹲在地上縮成一團,眼眶通紅,顫抖的手死死抱住自己的膝蓋。

有沒有人啊,有沒有人能幫幫我們啊……

他無助地祈禱,呢喃聲混在哽咽的哭泣中,聽不清晰。

不會有人來的。

費遐周的後腦勺再度撞擊在貼滿瓷磚的牆上,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常漾那張猙獰的臉。

他過去也曾這樣祈禱過,在無數個黑夜盼望黎明的到來。

但是,沒有啊,從來都沒有這樣的人。

就算這一次真的死在這個畜生的手裏,就當我倒黴好了。

我掙紮過了,我盡力了。

我真的……

沒辦法堅持下去了。

“這裏不能進,你出……啊!你是誰啊!”

不遠處的慘叫聲如一支利箭乍然劃破混沌的意識。陽光從窗簾縫隙中照進眼眸,模糊的視野裏,費遐周隻能看見某個黑色身影閃過。

壓迫在脖子上的力道驟然消失,常漾被一腳踹翻在地,費遐周來不及反應到底發生了什麽,身體像落葉一般倒了下去,寬闊溫暖的胸膛及時接住了他。

“費遐周?費遐周你睜開眼!你看著我!”

昏暗的光線裏,他看見了一雙黑色的眼睛,澄澈、純粹,像潤澤的玉石。

常漾扶著腰再度站了起來,還沒走兩步又被聶瑜蹬了回去,後背砸在木板上,達到頂峰的痛感讓他一瞬間失去力氣。

他癱坐在地上,嘲諷地看著聶瑜方寸大亂的模樣,冷笑:“費遐周,你真是賤到骨頭裏了。”

一拳揮來,最後兩個字跟他的門牙一起被吞進了肚子。

聶瑜像一頭暴怒的雄獅,雙眼氣得發紅,咆哮著要再給這畜生幾拳。

“別去……”費遐周逐漸清醒,不顧傷痛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阻止道,“夠了,你不能再打了。”

人憤怒到頂點時會失去理智,方才那一拳下去,常漾的半邊臉已經不能看了,而聶瑜此刻的暴走狀態,幾乎要把人往死裏打。

“我疼,你帶我去醫院好不好?”費遐周抹了把臉上的鼻血,懇求般地說,“好不好?”

如同一盆冷水從頭澆下,聶瑜從暴走中驚醒,攥緊的拳頭溫柔地攬過費遐周的肩和腿,將其打橫抱進了懷裏。

“敢動我的人!你是不是活膩了!下次再讓我見到你,見一次打一次!”

顧念坐在醫院走廊的椅子上,聲情並茂地向大家演繹著聶瑜英雄救“美”的精彩瞬間。

吳知謙皺眉,懷疑地問:“我在外麵好像沒聽見聶瑜這麽說吧?”

“你不懂!他雖然嘴上沒說,但眼神裏就是這個意思!”顧念雙手叉腰,不容置疑。

其他人信以為真,目光裏溢滿了崇拜:“聶哥好帥啊!不愧是我們育淮的扛把子!”

顧念得意地說:“也不看看是誰的哥哥。”

真不知道一個小時前到底是誰被嚇得說不出話來。

吳知謙在心底默默地吐槽。

“聶哥!聶哥怎麽樣了?小費啊,小費你可千萬不能毀容啊!”沈淼拉著林丹青咋咋呼呼地奔了過來。

她們倆寫完作文就結伴去逛街了,聶瑜說想去競賽的考場看看弟弟們,就沒一道走。還沒分開多久,李媛就打來電話,說是出事了。

“嗚嗚嗚,我的聶哥啊,我們的小費啊,你們可千萬不能出事。你們要是不在了,育淮可就沒帥哥了啊,這以後的日子還怎麽過啊……嗚嗚嗚……”

沈淼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十分真誠。

林丹青從包裏掏出紙巾遞給她,麵朝眾人,用手指在太陽穴邊畫了兩道圈,意思是——她腦子有點問題,讓你們見笑了。

“你聶哥我還沒死呢,哭什麽喪?”診室大門被推開,聶瑜冷著一張臉走了出來。

護士阿姨忍著笑對他們說:“小朋友們別擔心了,你們的同學沒什麽大事,都是些外傷,回去養兩天就好了。”

林丹青微笑著敲了敲沈淼的腦殼:“別哭啦,護士說沒大礙,真是丟死人了。”

沈淼擦了擦鼻涕,問:“小費呢?我們全校最好看的男孩子怎麽樣了?”

聶瑜白了她一眼,折回診室,扶著“全校最好看的男孩子”走了出來。

費遐周的後腦勺包著紗布,胸前纏著繃帶,卻沒事人似的笑了笑,倒過來安慰對方:“學姐別擔心,我的臉一點事也沒有。”

“哎喲,那就好。”沈淼總算鬆了口氣,緩了會兒,仍舊憂愁,“你說你這細胳膊細腿的,還沒我扛揍呢,哪裏來的神經病把你打成這樣啊?”

費遐周垂下眼簾,沒有說話。

李媛和魏巍繳完費回來了。看著這群紮堆站著的高中生,李媛職業病發作,訓斥道:“都吵什麽呢?這裏是醫院。沒事的人跟你們魏老師回去,別在這兒妨礙別人看病了。”

她轉過頭看向聶瑜和費遐周,又深深地歎了口氣:“你們兩個留下來,其他人都回去。”

李媛給他們一人買了一瓶牛奶,坐在休息區談話。

她說:“我問過了圍觀的同學,事情的經過差不多了解了。建陵一中的老師剛才也跟我們聊過,大家都不希望這事鬧大,私了為上。費遐周的醫療費那邊都出了,過了今天各回各家,這事差不多就翻篇吧。”

聶瑜當即就惱了,駁斥道:“那孫子把小費打成這樣,翻篇?怎麽翻篇?那個畜生就是個神經病!”

“聶瑜!”李媛吼他一聲,“你怎麽說話呢?你認識人家嗎?張口閉口說得這麽難聽,這麽多年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裏了?”

費遐周拽住聶瑜的胳膊,溫和地說:“老師,我接受私了,我也不想把這事鬧大。”

聶瑜還想說什麽:“可是……”

“別可是了。你也把人家揍得不輕。”李媛扶住額頭,疲憊爬上眉眼,“那人剛剛拍過片子了,手臂骨裂。這事不私了怎麽算?他不是個好人,可把你也給搭進去就值當了?你今年本來就是複讀,還想往自己履曆上抹黑嗎?”

聶瑜噎住了。

他動手的時候什麽也沒想,要不是費遐周攔住他,他說不定連私了的機會也沒有。

李媛知道聶瑜不是故意的,語氣放柔和了,勸道:“我知道你的初衷是好的,但是退一萬步來說,使用暴力就是不對。你第一腳把他踹倒算正當防衛,後麵又補上的那腳算什麽?你還小,想見義勇為,但是做事太容易衝動。”

聶瑜垂下了頭,緊咬牙關。

就算是打著正義旗號的人,也沒有堂而皇之使用暴力的理由。暴力本身就意味著一種傷害。

“如果你沒揍他,我第一個不同意私了,我們肯定給費遐周一個交代,走法律流程。可是現在……”李媛搖了搖頭,“算了,我知道你什麽都懂,記住今天這個教訓吧。”

從小到大挨過那麽多批評,聶瑜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真切地感受到後悔與愧疚。

如果他再早去一點,如果他下手不那麽衝動,那麽是不是……

十月底早已入秋,冰涼的夜風吹過,銀杏葉像金色的大雨般紛紛飄落,遍地柔軟。

李媛出去打車,留下兩個小孩在大廳內等著。

費遐周打了個噴嚏,聶瑜慌忙脫下自己的外套給他穿。二人身形差距很大,費遐周像個偷爸爸衣服穿的小孩子,過長的袖子幾乎能甩水袖了。

兩人靠在一起,聶瑜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感受到了費遐周突然的僵硬。

他奇怪地順著對方的目光看去,一個胳膊打了繃帶的男生站在幾米開外的地方,雙眼像刀子一樣看向他們。

聶瑜當即挺直脊背。

這個畜生,竟然還有臉再來。

“你讓開。”常漾一瘸一拐地走過來,壓根兒不把聶瑜放在眼裏,“我有話要對他說。”

“滾蛋!我們跟你沒什麽可說的。”聶瑜擋在費遐周身前,像隻護雛的母雞。

費遐周一言不發地盯著眼前人,他看不穿對方到底想幹什麽,也不想再搭上命去探尋答案。

常漾的半邊臉都被紗布包著,這張嘴卻一點教訓都沒吸取:“你算個什麽東西?輪得到你替他說話嗎?還真把費遐周當什麽寶貝護上了?他幹的那些惡心事,我……”

“閉上你的髒嘴。”聶瑜的手臂肌肉緊繃,隨時準備再給他一拳,“你才讓我覺得惡心。”

費遐周始終沒有說話,就站在聶瑜的身後,像躲在一堵避風的圍牆之後,日曬雨淋都有人替他阻擋。

常漾停下了怒罵,就像是一瞬間想通了什麽一樣,不可思議甚至覺得荒唐可笑。他打量著眼前這頭隨時要將自己撕碎的雄獅,情緒和秘密都寫在了臉上。

“跟你說也是一樣。”常漾勾了勾手指。

聶瑜警惕地往前走了兩步。

費遐周佇立在原地,死死盯住那雙餓狼般的眼睛。

他聽見常漾憐憫地對聶瑜說:“既然你這麽看重他,那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他啊……”

後麵的四個字,費遐周沒能聽見。

回房間休息之前,聶瑜陪著費遐周在酒店的餐廳吃了頓晚飯。

聶瑜點了一碗燜肉麵,吸溜吸溜地大口吃著。費遐周隻能吃點清淡好消化的,捧著一碗雞絲滑蛋粥,興致缺缺。

大概是白天耗費了太多精力,兩個人麵對麵坐著,卻隻悶頭吃飯,連最話癆的聶瑜也一言不發。

沉默了許久後,費遐周忍不住開了口:“你……就沒什麽想問我的?”他幾乎是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聶瑜的表情。

聶瑜咬了口荷包蛋,茫然道:“問你什麽?”

“比如……”費遐周低下頭,手中的勺子不停地攪拌著粥,“我和那個人到底是什麽關係,他為什麽這麽厭惡我,他又為什麽會……”

“我不關心。”聶瑜打斷他的話,“說不好奇那肯定是說謊,但我也不覺得有一定要知道的必要。”

“他最後跟你說了什麽,我沒聽見,但我猜得到。”費遐周的手指摳著桌角,恨不得把漆皮扒下來,“無非就是告訴你,不要相信費遐周,他是個不知廉恥的賤……唔……”

聶瑜夾起一顆鹵蛋塞住了費遐周的嘴,費遐周瞪大了眼睛,睫毛撲閃撲閃。

“我說你們這些人,年紀不大,一個個矯情死了。”

聶瑜擱下筷子,靠著椅背歎了口氣。

“那個畜生說的渾蛋話我不想再重複一遍,無所謂,不管他說什麽我也就當個八卦隨便聽一聽了。這些有什麽重要的?你什麽時候能把傷養好了、什麽時候能吃頓好的,我覺得這些事才重要。”

“我以為你會……”費遐周咬著下唇,不想再往下說。

聶瑜抬起手臂越過餐桌,使勁兒地揉了揉他柔軟的頭發。

“我認識你的時候你才多大?也就這麽高吧。”他沿著桌子比了個高度,“我天天搶你零花錢買辣條吃,偶爾分你一兩根你還跟占了便宜一樣高興。我打了架總是心情不好,明明昨天剛臭罵你一頓,第二天你又抱著紅藥水來幫我上藥。罵都罵不走,蠢得要死。”

這些童年回憶像夢一樣遙遠,費遐周仿佛在聽別人的故事。

聶瑜捏了捏他的臉,逗貓似的,說:“你從小就傻不棱登的,四年不見,脾氣長了不少,人也不愛說話了,可是這股蠢勁兒一點沒變。顧念說你揍了那家夥好幾下,真跟不要命了一樣。你那時候在想什麽?是‘為了自尊豁出去算了’,還是‘幹脆就這樣打死我好了’?”

費遐周愣住,臉被捏成了包子,卻不知道該怎麽反抗。

“費遐周,我認識你很久了。世界上有那麽多人,我們隔了四年還能再見麵,也算一種緣分。”聶瑜注視著他琥珀色的眼睛,認真道,“我有眼睛,也有腦子。”

他說:“我相信我所看見的,更相信我願意相信的人。”

當天晚上,費遐周失眠了。

這次的失眠不是因為其他什麽事情,隻是因為他一閉上眼,滿腦子就都是聶瑜的話。

——我相信我所看見的,更相信我願意相信的人。

他在**打了個滾,用被子捂住臉。

這家夥還真的有點帥呢……

隔壁床的吳知謙也沒睡著,翻了個身後下床倒水喝。

費遐周以為是自己吵醒他了,下意識地說了句“抱歉”。

“沒事,你沒吵醒我。我隻是……”吳知謙沒戴眼鏡,近視的雙眼有點失焦。

“不是因為你,你……你沒做錯什麽。”

這話聽起來含義頗深,但費遐周實在有些困了,無暇細想其他,腦袋埋進被窩裏,睡了過去。

在建陵的最後一天,李媛請大家吃了頓飯。

為了方便,吃飯的地方就在酒店內的餐廳,聶瑜堅持要打包飯菜給費遐周送進屋裏吃,費遐周嚴詞拒絕,聲稱自己傷的又不是腿,下樓吃個飯有什麽難的。

聶瑜對費遐周的關照,大家都是看在眼裏的。

入座的時候,聶瑜替費遐周拉開椅子。

顧念想,我哥可真有紳士風度啊。

吃飯的時候,聶瑜不住地給費遐周夾他愛吃的菜,堆滿了碗和盤子。

顧念想,我哥真是菩薩心腸,多麽照顧傷員啊。

排骨湯端了上來,聶瑜舀了一大碗,盛起一勺子,扭頭對著費遐周說:“啊,張嘴。”

顧念傻了。

費遐周也傻了。

“你有病吧?我又不是胳膊斷了,我自己能吃飯。”費遐周嘴上凶神惡煞,耳尖卻慢慢爬上了紅色。

聶瑜嘟囔:“以前我不是老喂你嗎,幹嗎生這麽大氣?”

沈淼一口飲料噴了出來,嗆得半死。

費遐周踩了聶瑜一腳,極力否認:“你別瞎說!你什麽時候喂過我?”

“做飯的時候啊。”聶瑜表情無辜,“讓你試試味道和火候的時候,不都是我用鏟子喂你的嗎?”

“這能一樣嗎!”費遐周又憤怒又無語,懷疑這家夥腦子裏少了根筋。

沈淼擦了擦嘴,這才緩和了下來。

吳知謙低下頭,碗裏的排骨一口沒動,被他扔到了廢料盤上。

物理競賽的成績一時半會兒出不來,但作文比賽的成績則在下午的頒獎儀式上公布。

李媛接了個電話回來,問聶瑜準備穿什麽衣服參加頒獎儀式。

聶瑜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黑衛衣和牛仔外套,說:“就穿現在這身唄,去領獎還要換衣服嗎?”

“當然呀!你這衣服邋裏邋遢的,像什麽樣子。”李媛嚴格要求,“你回去換一套正式一點的衣服,領獎的時候要拍照的。”

“那麽多學生呢,誰會注意到我?”

“當然會注意到你了!你可是特……”她說了一半卡住,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重要信息。

沈淼瞪圓了眼睛,激動地問:“特什麽?是不是特等獎?獎金三萬塊的那個特等獎嗎?”

李媛咳了一聲,故作冷靜地說:“坐下,別激動啊。剛才評委會給我打了個電話,說讓我們提前準備準備。我本來是想給你們一個驚喜的,誰能想到……”

聶瑜撓了撓頭,推辭道:“我能不能不拍照,我不是很喜歡鏡頭。而且我也沒帶別的衣服出來啊。”

“為什麽不拍?當然要拍。”費遐周專門挑聶瑜不喜歡的事情幹,“我把你的相機帶出來了,就等著你領獎。”

“你這小子,怎麽一聲不吭就偷我相機?”

“讀書人的事,能叫偷嗎?”

李媛被這群小鬼頭逗笑了,打斷他們:“行了行了。要聊等會兒再聊。聶瑜,你是不是真沒合身的衣服?等會兒我帶你上街買一套吧。”

聶瑜驚了:“至於嗎?買新衣服?今天過年了嗎?”

“省級特等獎啊!獎金就三萬塊呢!你可是襄津頭一個這麽大牌麵的人,可不能給咱們丟人啊。”李媛大方地說,“反正學校那邊說了,他們可以報銷。”

“報銷”,多麽令人愉悅的兩個字啊。

兩個小時後,李媛領著聶瑜回來時,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坐在酒店大堂裏等著了。

聶瑜穿正裝——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啊!

誰都知道聶瑜長得帥,誰都不願意誇他,其中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他不修邊幅——衣服都是深色係,穿一個星期都不顯髒的那種。懶得打理頭發就去剃了寸頭,結果連寸頭都能完美駕馭。

而今天,他白瞎了這張帥臉這麽多年,終於有用上的時候了。

費遐周坐在沙發上,故作漫不經心,翻了幾頁雜誌,其實根本讀不進文字。

“來了來了!”顧念第一個衝到門口,發出誇張的驚呼,“你……你還是我哥嗎?我的天啊,這衣服,我的天啊。”

沈淼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感慨:“聶瑜要是再高考失敗,幹脆考慮一下去當模特好了。”

“就這麽帥嗎?你眼睛都看直了。”林丹青不冷不熱地瞥了她一眼。

沈淼連忙裝乖巧:“帥是帥,但是我不喜歡他這樣的,留給別人好了。”

費遐周的雜誌看到一半,視野裏出現了一雙修長的腿。

“小費,你幫我看看,這身怎麽樣?我怎麽覺得這麽別扭呢。”聶瑜已經走了過來,第一個找他詢問意見。

費遐周這才從容地看向聶瑜。

他第一次穿這種衣服,不太習慣,忍不住解開了襯衫的第一顆紐扣,從頸部曲線到下頜線,線條蜿蜒,棱角分明。他挑起一邊的眉毛,五官硬朗,眼窩深邃,像拔劍出鞘的俠客、執掌全局的領袖,藏不住的淩厲與英氣。

費遐周半天沒說話。

聶瑜扯了扯領口,不自在地說:“這麽不合身嗎?”

“不……不是……”費遐周搖了搖頭,撇開目光,“還不錯,挺人模狗樣的。”

聽起來怎麽不像個好詞兒?

“文韜杯”作文大賽的頒獎儀式在一所高校內的報告廳舉行。理科生們有的逛街去了,有的則跟著聶瑜一起去了現場。

自從新概念作文大賽越辦越火,省內的中學生刊物也不甘示弱,聯合諸多高校辦了許多“創新杯”“智學杯”等作文比賽。文韜杯是其中影響力較大的比賽,拉來的讚助商也出手闊綽。

聶瑜一進場就被工作人員拉去了最前排的位置入座,圍觀群眾則隻能在後排找空位。

坐下後,沈淼拉了拉顧念的衣袖,小聲問:“那個男生是誰啊?他怎麽也來了?”

她指的那位那個男生是吳知謙。顧念笑了笑回答:“他是我們班同學,可能也挺仰慕我哥的吧。”

聶瑜在男生中的影響力還是不小的,長得硬朗個子又高,打得了架還會寫作文,那麽多女生給他寫信,他卻始終不為所動,昨天還見義勇為,從地頭蛇手裏救出了學弟,這完全是武俠片裏的大俠才有的做派嘛!

而此刻,他們的聶大俠卻蹺著二郎腿、靠在椅子上打瞌睡,鼾聲漸起。前排的評委老師紛紛注目,多虧素養高,才沒把他踢出去。

吳知謙平時雖沉默寡言,但定然聽說過聶瑜的名號,對他產生好奇或仰慕,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沈淼撓了撓頭,喃喃自語:“總覺得這位弟弟哪裏不太對勁。”

可到底哪裏不對?她也說不上來。

吳知謙戴著一副眼鏡,劉海整齊地梳到了兩側,白襯衫外套毛線衣,在嘈雜的環境裏不受打擾般算著昨天考試時沒解出來的物理題。儼然一個沉穩懂事好學生,最受家長、老師喜歡的那種。

他身旁坐著瞌睡不停的費遐周。頒獎儀式流程煩瑣,費遐周明明一直閉眼睡著覺,卻能在主持人公布特等獎名單的時候及時睜開眼睛。

“獲得第七屆‘文韜杯’作文大賽特等獎的同學是——襄津市育淮中學,聶瑜!”

即使早已知道答案,全體育淮學子還是在這一刻爆發出驚呼。

同時受到震驚的還有台下數百名參賽的女學生。

費遐周聽見前排的女生說:“育淮?育淮是什麽學校?竟然有這麽帥的帥哥!啊啊啊,帥哥能不能留一個QQ號啊?”

不知是不是人靠衣裝,聶瑜走上領獎台時一改往日吊兒郎當的氣質,後背挺得筆直,下巴高揚,腳下步履穩健,氣質超群。

評委會老師將獲獎證書遞到聶瑜手上,他尊敬地鞠了個躬,轉頭麵對觀眾席,眼中毫無半點畏懼與驚恐,坦**從容,就好像再大的殊榮也是理所應當。

主持人將話筒遞給聶瑜,聶瑜靜默了好久才想起來,這是要說獲獎感言。

“謝謝評委會對我的肯定,看得出你們很有眼光。”他揚起嘴角,得意又囂張。

原本指望著他多說兩句,沒想到一句話就完事了。主持人連忙打圓場:“聶瑜同學挺自信的哈。能跟我們分享分享你寫作文的秘訣嗎?”

“秘訣?沒什麽秘訣,多看書就行。”

“那你有什麽好書推薦給大家嗎?”

聶瑜仔細思索了一番,回答:“比如說,《鬼吹燈》啊,《誅仙》啊,我覺得都挺好看的。”

主持人:“呃……聶瑜同學的愛好真是……與眾不同啊!”

資深起點文學讀者聶瑜大言不慚地點了點頭。

費遐周一邊按快門一邊翻白眼,這個人還真是一點都不謙虛。

當天傍晚,在建陵的所有行程全部結束,育淮的老師和學生再次坐上了大巴,往回家的方向駛去。

沈淼和林丹青都得了作文比賽的一等獎,但是在聶瑜這個特等獎的光環下也就顯得沒什麽了不起了。林爸爸開車接兩個女孩回去,又剩下聶瑜一個人蹭理科生的車。

聶瑜這次是滿載而歸,不僅得了三萬塊的巨款,大賽組委會還給參賽學生送了書店購物券、定製鋼筆等小禮物,折算起來也值不少錢。

眾人圍著聶瑜一通拍馬屁,他樂嗬嗬地回應,撇過頭看見費遐周困倦地打了個哈欠,立馬嚴肅下來,不再同他們閑扯。

“噓,都別吵了,小費困了,讓他休息會兒。”聶瑜警告大家。

費遐周不太適應傷員的特殊待遇,撇過頭去,看向車窗外。

有一個穿著淺藍色病號服的人站在路邊,遠遠地注視著此處。

費遐周知道那個人在看自己,他坦**而無畏地與對方對視,隔著喧嘩的馬路和透明的玻璃窗。

希望這是最後一次見麵了。

他拉扯窗簾,將這道目光徹底阻隔在外。

顛簸的路途中,費遐周倚靠著聶瑜的肩膀,做了一場夢。

他再次夢見了那雙灰色的眼睛。

常漾和費遐周是一個班的同學。

他們有很多不同。

費遐周是老師偏愛的三好學生,積極學習、認真完成作業,因為是跳級進來的,他總害怕自己跟不上班級進度,因而格外用功。

但常漾則全然相反,遲到早退、插科打諢兒,一到周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再回來時不是一身髒就是一身傷,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去打架了。

費遐周卻覺得,在所有人都為了學習爭得頭破血流的學校裏,常漾卻帶給他極大的熟悉感。

就像是……

從前住在隔壁巷子裏的鄰家哥哥一樣。

費遐周總會為常漾留一盞燈。

大部分時候是邊刷題邊等他,有時候實在熬不住了也會先睡,但台燈不關,照著門口,擔心他太晚回來會摸黑摔著。

常漾期中考試又是倒數,班主任知道費遐周和他是舍友,就將費遐周調到他身邊讓兩人做同桌,希望好學生能帶著幫幫他。

費遐周也聽話,時常督促常漾的作業和筆記,比催作業的課代表還勤快。常漾總是嘲笑他拿雞毛當令箭,作業仍舊不寫。

舍友也總勸費遐周,常漾這種人誰勸都沒用,根本不會對別人有一點感激。

費遐周卻隻是笑笑。他的照顧隻是出於自願,並非為了感激。

終於有一天,常漾被費遐周磨得不耐煩了,在教室裏一腳踹翻費遐周的椅子,指著他的鼻子罵:“你管好自己吧!一天到晚囉囉唆唆,你賤不賤啊?”

終歸還是不一樣。

費遐周在這一刻醒悟過來。

常漾不是他的鄰家哥哥,他的鄰家哥哥不會用這樣粗暴的方式對他說話,鄰家哥哥隻會在打架時捂住他的眼睛,輕聲告訴他“小孩子不要看這些”。

從第二天開始,費遐周不再管常漾的閑事了。他向老師申請調座位,遠離了常漾。每晚十點準時入睡,再也不為誰留燈。

一個月後,常漾卻跑來向費遐周道歉。

他用無比真誠的語氣說:“小費,我錯了,我之前對你說那樣的話太過分了。你能不能原諒我,我們繼續做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