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辣條、幹脆麵

高三的體育課全改成了自習,班長林丹青坐在講台前監督,枚恩埋頭畫樂譜,聶瑜和沈淼從後門偷偷溜去小賣部。

2007年的襄津物價還很低,拖肥、辣條、小布丁,五毛一包任意挑。聶瑜的零花錢不多,但也夠解解饞。

“說真的,你昨天教訓張曉龍那一下還挺帥的。瞧他嚇得,今兒看見你跟見了鬼一樣。”沈淼拆開一包咪咪蝦條,不吝嗇地誇獎起來。

“笑話,聶哥我什麽時候不帥了?”聶瑜也不跟她客氣,“育淮鄭伊健這個名號聽說過沒有?”

沈淼撇嘴:“誇你兩句你還真飄起來了。鄭伊健?你是育淮陳小春還差不多。”

聶瑜天生一雙死魚眼,慣常用眼白看人,麵相凶狠,看起來就不像個善茬。他高一時總愛穿大褲衩和人字拖,再加上不羈的寸頭,多次被王大海當成無業小混混,去哪兒都要被查校園卡。

他逆反心理最重的那幾年也常出去打架,靠一雙硬拳頭和這張凶神惡煞的臉,的確打出了一個響亮的名頭,有那麽點山雞哥的風采。

——不過事後也寫了無數份檢討書就是了。

盡管聶瑜無數次強調自己已經高三了,該收收心好好學習了——你們各幫各派打打殺殺別扯上我,哥退隱江湖從此不問世事。但學弟們還是將他當年的事跡口口相傳,惹得現在的高一孩子們見著他就繞道走。

算起來,張曉龍還是他今年教訓的第一個倒黴蛋。

沈淼八卦地問:“聶哥,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對人家趙萌萌有點意思啊?黃子健說你上次就替她說好話了,這次出手這麽果斷,是不是憐香惜……”

“惜你個頭。”聶瑜呸她一聲,“看不慣他欺負小姑娘而已。”

沈淼噘嘴發嗲:“那我就不是小姑娘了嗎?你對人家好凶哦。”

聶瑜打了個哆嗦,半塊“拖肥”掉在了地上。

“你一大老爺們兒,能正常點嗎?”

沈淼一腳踹他。

聶瑜敏捷地躲開,轉身時不知看見了什麽人,視線牽引著雙腿,抬腳就走了過去。

“喂,你去哪兒啊!”沈淼莫名其妙。

讓聶瑜徑直奔過去的人,是個小帥哥。

小是指他看上去年齡很小,帥是真正意義上的帥,不是平日裏瞧見個眉眼端正的男生便能誇一句的那種帥。

沈淼天生不懂好奇害死貓的道理,遠遠地見著有帥哥出沒,腿比腦袋先一步跟了過去。

帥哥分很多種,聶瑜這樣的勝在骨架生得好,五官立體、眼窩深邃。再加上他一米九的大高個,寬肩窄腰大長腿,走到哪裏都能突出於人群。

而這位小帥哥不一樣,他的個頭隻到聶瑜的鼻尖,單看外形,小小一隻。

可他這雙眼睛生得好看,桃花眼,眼角細長,睫毛濃密,淺棕色的瞳仁像是琥珀,陽光下剔透明亮。他的五官並不張揚而勝在細節,精雕細琢的皮囊,怎麽看也挑不出毛病,隻能誇一句“爹媽真是會生”。

沈淼疑惑了。

聶瑜這糙老爺們兒,怎麽會認識這樣的帥哥?

來小賣部這事,並非費遐周自願。

“神雕俠侶吃過沒有?”

“神雕俠侶?這怎麽吃?”

“唐僧肉呢?這總吃過吧!”

“我又不是妖怪……”

蔣攀痛心疾首地說:“不是吧,你怎麽什麽都沒吃過?走,我帶你品嚐品嚐民間美味。”

於是乎,從來不吃垃圾食品的費遐周就這麽被拽來了小賣部。

貨櫃上琳琅滿目,花花綠綠的塑料紙上印著千奇百怪的食品名稱,麵筋裹上五香作料和紅油,就成了學生們最愛吃的課後零食。

費遐周用兩根指頭夾起一包左黑右白的食品袋,一個勁兒翻白眼,吐槽:“什麽神雕俠侶?不就是辣條嗎?”

蔣攀義正詞嚴地糾正:“是口味不一樣的辣條。”

“無聊。”費遐周搖搖頭,“我才不吃這個。”他正想將辣條放回去,半途卻被一隻大手劫走。

“你不吃我吃啊。”聶瑜不知從何處走了過來,笑眯眯地說,“請我吃東西吧。”

費遐周瞪他一眼,拒絕:“要吃自己買。”

蔣攀驚喜地看著眼前人,詫異地問:“聶哥?你跟費遐周……你倆認識嗎?”

“不認識。”費遐周當即搖頭。

“哇,你怎麽翻臉不認人啊?”聶瑜賣慘,“我給你做了一晚上的廚子,你現在就這麽對我?”

蔣攀茫然:“什麽廚子?”

聶瑜接著說:“還有早上的三明治。你現在給我吐出來。”

沈淼驚訝又好奇:“你們怎麽回事啊?”

“我們……”

這人胡言亂語起來毫無底線,費遐周趕忙伸手捂住聶瑜的嘴,扯著他的衣服往收銀台走。

“一包辣條是吧,我給你買還不行嗎?”他妥協。

聶瑜得寸進尺:“我還要一聽可樂、一包幹脆麵和一根棒冰。”

費遐周咬牙切齒:“撐死你算了。”

沈淼和蔣攀對視一眼,看著前方拉拉扯扯的二人,雙雙陷入了沉思。

回了教室,枚恩咬著筆頭琢磨著音樂創作時,聶瑜抱著一堆零食來到了他的課桌前。

“來,哥請你喝飲料。”

冰鎮的可樂遇上九月的秋老虎,易拉罐外滿是水漬,沾濕了枚恩的稿紙。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枚恩調侃,“你還有請客的時候?”

聶瑜不滿:“你說得我跟鐵公雞似的。我這兒還有上好佳、可比克,你隨便挑。”

枚恩疑惑:“你中彩票了?”

“差不多吧。”聶瑜想起費遐周付錢時的臭臉,又猖狂地笑了起來。

“你最近情緒變化是不是太大了點?昨天愁眉苦臉,今天又活蹦亂跳的了。”枚恩打量著對方,心中蹊蹺,“複讀壓力太大,精神錯亂了?還是……”

“還是什麽?”

枚恩跟隨聶瑜這麽多年,心思又細膩,看著好友這副模樣,心中隱隱猜到了什麽。

他放下筆,認真地詢問:“你最近是不是遇上什麽人了?感覺你整個人的狀態都變了很多。”

“哪有。”聶瑜下意識地否認。

枚恩生疑卻又沒有證據,重新握起筆準備跳過這一話題時,卻又聽見身旁人開了口:“一定要這麽說的話,好像……是有這麽個人。”

聶瑜傻笑起來。

“為什麽一到十月就開始下雨?”

聶瑜坐在客廳門口的台階上,撐著下巴看著天井細雨飄搖,喃喃發問。

水泥牆麵被打濕後顯出更深的灰色,衝刷著兒時在牆上留下的塗鴉殘畫。陰雨天的家屬區格外安靜,沒有車行、沒有坐在巷口聊天的大媽,隻有淅淅瀝瀝的雨聲。

“一場秋雨一場涼,要降溫嘍。”

聶奶奶說完這句話就放下了手裏的針線,替聶瑜翻出衣櫃上層的長袖T恤和外套,展開衣服拍一拍,飄出一股樟腦丸的味道。

費遐周坐在沙發上看書,一陣涼風吹進來,他捂著嘴巴打了個噴嚏,懷裏的毛絨玩偶貼得更緊了些。

他來襄津的時候隻帶了夏天的衣服,換季太快什麽也沒準備。聶瑜前兩天帶他上街買衣服,將市中心那幾條專賣店都逛了個遍,他陰沉著臉,一家也看不上。

沒過多久,費遐周收到了一份來自國外的快遞,足有半個人高的紙箱子,裏麵裝的都是衣物。家屬區的快遞都不送上門的,聶瑜從代取點搬回來時熱出一腦門兒的汗,累得夠嗆。

“這是誰給你寄的?”寄件地址是國外,跨國郵寄,在襄津可是不常見。

“你少管。”

費遐周一點兒也沒有收到快遞的喜悅,擺著張臭臉糟蹋好看的皮囊。

他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顯然是順口,拽得二五八萬似的將箱子從門口拖進來,拖到樓梯下時卻傻了眼。

他搬不上去。

聶瑜倚著門框看他,哼了聲:“我管你幹嗎,我當然不管你。”

費遐周的半句“能不能……”堵在嗓子眼。

過了五分鍾,箱子終於爬上了第一個台階,精疲力竭的費遐周整張臉憋得通紅,終於忍耐不住放下了那麽一星半點的麵子,無聲地看向聶瑜。

“求我我就幫你。”聶瑜還來勁兒了。

“我瘋了才會求你。”費遐周呸了一聲。

又過了十分鍾,箱子終於爬上了第三個台階。

費遐周的五官緊皺在一起,像揉成一團的廢紙。他咬了咬牙,表情仿佛是去英勇就義,終於開口說:“那什麽……求……求一下你……”

聶瑜發出勝利者的大笑,在對方詛咒般的目光中一把將箱子扛上了肩。

實不相瞞,相處了一個月之後,聶瑜已經很清楚該怎麽對付費遐周了——

他賊矯情,事特別多,翻臉比翻書還快,死要麵子活受罪。活脫脫一個嬌生慣養的公子哥。

可他也很簡單,喜怒都擺在臉上,獨立生活的能力堪比白癡,讓他飯後刷碗,不知道毀了多少盤子。不過好在他不摳門,當天就賠了一整套的餐盤——第二天又碎在了自己手上。

但費遐周也並非全然不可靠。

聶瑜暗中照顧翠花的這件事幾次差點被奶奶發現,奶奶將貓視為不祥的動物,很是反感,她知道自己孫子是個滿嘴跑火車的德行,隻信費遐周的話。

結果,費遐周說:“貓?您是說翠花嗎?我可喜歡它了,但是聶瑜總不讓我喂它,一點愛心也沒有。”

聶瑜故作嚴肅地說:“哈哈,那什麽,貓身上有細菌你不知道嗎?”

聶奶奶平時再怎麽喜歡費遐周,可他畢竟是外人,不是親孫子,打不得罵不得,一肚子的火就這麽憋了回去,不痛不癢地囑咐兩句,就地散了。

等聶奶奶走了,費遐周挑眉看聶瑜,頗有深意地說:“記住了,你可欠我一個人情。”

十月的第一天,聶瑜站在日曆前,將九月份那頁記錄著瑣碎生活的紙給整個撕了下來。

不知不覺,又過了一個夏天。

費遐周像是從沒睡飽過,看了會兒書後又打著哈欠上了樓,說要睡午覺去。

他最近的睡眠狀況好了許多,偶爾還是會半夜來敲聶瑜的房門。

常常是半夜的時候,聶瑜已經做了一輪好夢了,“咚咚咚”的敲門聲才悄然響起。半夜被吵醒的他自然沒有好脾氣,一雙眼睛瞪成了哈士奇,罵罵咧咧地下了床。

打開門,費遐周抱著枕頭,小臉因困倦而耷拉著眼睛,夜燈在他的臉上籠罩出一層銀白的光,蜷手縮腳的小可憐眼巴巴地看著他,像隻剛出生的小貓崽等待投食。

滿腹的拒絕化成了一縷輕煙,聶瑜極不情願,又無可奈何地讓出了半邊床鋪。

聶瑜也會抱怨:“有床不睡來跟我擠,你是不是還得再交一份床位的錢啊?”

費遐周哼了一聲:“說吧,要多少錢?”

“開玩笑,我是這麽物質的人嗎?”他咳了咳,又問,“先說說,你打算給多少?”

費遐周蓋上毯子,懶得搭理他。

將軍樓的樓梯是露天的,和天井一樣浸潤在雨水裏,石階沾了水後極易打滑,費遐周撐著傘上樓時好幾次都沒站穩,還好及時扶住了欄杆才沒摔倒,上個樓還磕磕絆絆。

聶瑜心裏吐槽“這家夥還真是小腦發育不全,運動神經爛得要死”,轉頭卻又對聶奶奶說:“劉女士,要不我們裝個雨棚吧?你說這動不動就下雨的,萬一給誰摔了,那豈不是賠大了?”

聶奶奶莫名其妙:“早幾年就跟你說過這個事了,是你自己說沒必要,反正你又很少上樓。怎麽現在反過來提起這事了?”

“呃……”聶瑜抓了抓腦袋,“我們年輕人,思想總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在進步的嘛。”

聶奶奶冷哼:“那怎麽不見你數學成績進步啊?”

聶瑜打了個哈欠:“昨晚熬得太晚了,好困啊,我也去睡個午覺吧。”說完,撒開蹄子就跑了。

十月的第二天,聶奶奶騎電動車的時候把腿給摔了。

老人骨頭脆,經不起摔。聶奶奶的腿上綁了石膏,在醫生的建議下躺進了病床休養兩天。

聶瑜和費遐周趕到醫院的時候,聶奶奶已經辦好了住院手續,吊著一隻腳躺在病**休養。

“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下雨天騎車要注意,舍不得打車你坐公交車也成啊。這麽大歲數了怎麽一點也不懂事,我真的是……”

不愧是親孫子,聶瑜嘮叨起來和奶奶的口吻如出一轍,他扶著額頭,又惱又心疼,更後悔早上怎麽會同意讓她淋著這麽大的雨去買菜。

聶瑜的姑姑聶安得知聶奶奶出事後連忙趕了過來,她今年四十歲出頭,一身卡其色風衣和長靴,優雅從容。

她拉住聶瑜,勸道:“我知道你心裏急,但還是讓你奶奶好好休息吧。你瞧瞧你這孩子,外套都沒穿就衝過來了。我在這兒照顧,你先回去洗個澡,明天再來看奶奶,好不好?”

聶瑜從來不知道怎樣拒絕這位姑姑,隻好點了點頭,走出了病房。

出來時聶瑜才發現,費遐周還沒走。

他正坐在走廊的塑料椅子上,手裏還握著半個沒吃完的包子,人卻已經倚著扶手睡了過去。

聶瑜歎了口氣,坐在了他的身邊。

費遐周一向梳理整齊的頭發此刻亂糟糟地成了雞窩,劉海翹在了一邊,露出一雙秀氣的眉毛。他打瞌睡時雙唇微微張開,嘴角濕潤。

這家夥難得安靜下來,原來他收斂了囂張跋扈的氣焰,不那麽討人厭時,還是有點討人喜歡的。

聶瑜伸手,想將費遐周手裏涼了的包子拿出來,指尖剛剛觸碰到他,他一個激靈便醒了過來。

他醒來時,見聶瑜正盯著自己的包子,甚至還伸出了手。

“幹嗎?”費遐周一張口,短暫的安靜乖巧的形象土崩瓦解,“我吃剩下的包子你也要搶?”

聶瑜真挺想揍他的。

“我搶你個頭。”

費遐周哼了哼,拉開外套拉鏈,從懷裏取出兩個還溫熱的包子,扔給了他:“吃這個吧。”

聶瑜驚訝:“你竟然這麽大方?還剩下兩個給我?”

真是鐵樹開花頭一遭,費遐周竟然有良心發現的時候。

“你別吃了,還給我。”他翻白眼。

聶瑜趕忙咬下一大口包子。

填了填肚子,聶瑜垂下眼,抱歉道:“不好意思啊,還連累你來醫院折騰一趟。”

“你要是真這麽不好意思,給我減房租啊。”費遐周真的不知道“客氣”兩個字怎麽寫。

“你不是挺有錢的嗎,怎麽一天到晚跟掉錢眼裏了似的?”

聶瑜好不容易醞釀出來的感動情緒,在對方無情的要求下碎了一地。

費遐周白了他一眼:“再有錢的人也不會嫌錢多吧?”說完打了一個哈欠,困倦的眼角往外溢出眼淚。

他一向是最貪睡的人,周日能多睡半個小時都能樂開花,今天還沒醒就被聶瑜拉來了醫院,反倒一句抱怨的話都沒有。

聶瑜心裏跟堵了塊大石頭似的,阻塞在血管裏,胸口悶得發疼,疼得快喘不上氣。

他其實很想對費遐周說聲謝謝,又怕對方罵自己矯情,話到了嘴邊就變成了:“行了,這兒沒你什麽事了,趕緊回家換身衣服吧,穿得跟個小學生似的。”

費遐周隻在睡衣外套了件棒球服,嫩綠的長褲上印著卡通人,無敵幼稚。整個暴露在冷空氣裏的腳踝泛著青色,兩腳摩挲著取暖。

“你過河拆橋。”“小學生”一激就惱,扭頭就走。

“等會兒。”聶瑜拉住他的衣袖,“帶鑰匙了嗎?”

費遐周掏了掏口袋,空空如也。

聶瑜歎口氣,將自己的鑰匙塞進了他的兜裏。

“上樓的時候小心一點,我可伺候不了兩個人。”

費遐周一走,周圍就徹底安靜了。

早上六點半,清晨的太陽透過落地窗照進醫院長廊,潔白的瓷磚反射著黃白色的光,聶瑜的影子被拉得很長。

他坐在冰涼的椅子上,十指交叉抵著額頭埋進膝蓋。過了很久很久,他的雙肩漸漸顫抖,指甲深深陷進了掌心,痛到麻木的知覺和停滯的情緒都漸漸被喚醒。

回到家的時候天都黑了。

費遐周大概在樓上,聶瑜敲了好久的門都沒人應。

隔壁家的王奶奶正好出門倒垃圾,主動招呼道:“是不是沒帶鑰匙啊?從我家翻牆過去吧。”

每條巷子的將軍樓都是緊挨著的,中間隻隔了一堵牆。從天井就能翻過去。前兩年遭賊的時候幾乎從第一家一直偷到最後一家,有些計較的人家將牆頭砌高了些,撒了些碎玻璃。但大部分人家並不太在意,襄津民風淳樸,偶爾鄰居沒帶鑰匙進不了門,都是靠翻牆頭回家。

聶瑜也不是第一次翻牆了,踩著凳子一個翻身就上了牆頭,蹭落一地的牆灰。

下去時就沒那麽容易了。沒有落腳點,淋了雨的牆麵很潮濕,他雙手扣著牆沿,指甲縫裏塞滿了灰,雙腳在牆麵上使勁兒地蹬也架不住地心引力,終於“撲通”一聲摔了個屁股墩兒。

尾椎骨磕得不輕,酸痛感從臀部直衝向太陽穴。聶瑜來不及喊疼,一個黑影“嗖”地從客廳躥了出來。

“抓賊啊!抓賊啊!”

費遐周捧著比臉還大的《牛津字典》衝出黑暗,無頭蒼蠅似的亂喊著,一頭紮進天井。

聶瑜艱難地挪動了一下屁股:“是我!”

沒等費遐周的大腦辨認出這個“我”到底是誰,手裏的字典搶先一步飛了出去。

“咣當”一聲,正中聶瑜的眉心。

幾分鍾後,聶瑜裹著毯子坐在沙發上,額頭腫起了好大一個包。

“不……不好意思哈。”費遐周吐出一個不情願的道歉,想了想,又給自己找了個理由,“誰讓你翻牆來著,不能走正門嗎?”

“我敲了那麽久的門,你有應嗎?”聶瑜的眉毛擰成了倒八字,像一隻慍怒的哈士奇。

費遐周抬頭看吊燈,嘀咕:“那可能是我睡著了沒聽見……”

他這人看著細胳膊細腿沒什麽力氣,抓賊倒是下了狠心,聶瑜印堂赤紅,活似戲曲頻道的紅臉關公。

費遐周也不是真那麽沒心肝,去冰箱取了幾塊冰用毛巾包起來,坐在聶瑜身邊親手給他舉著,冰敷消腫。

下午隻有費遐周一個人在家,他坐在客廳裏一直在寫作業,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醒來時正看見自家牆頭掛著個人影,當下第一反應就是進了賊,操起手邊的字典就衝過去了。

誰能料到是這種烏龍。

冷靜下來後,費遐周漸漸找回狀態,吸了吸鼻子,聞到一股不尋常的味道。

“你身上……是不是有煙味兒?”他拽起聶瑜的背心領子湊到鼻尖嗅了嗅,“對,就是香煙味,我沒聞錯。”

毛茸茸的小腦袋突然湊到胸口,聶瑜嚇了一跳,當即推開他:“你幹嗎呢!”

這反應落在費遐周眼裏就是實實在在的心虛,他眯了眯眼,問:“你抽煙了?”

“鬼扯。”聶瑜否認,“我多好一孩子啊能抽煙嗎?”

“那你身上的煙味兒哪兒來的?”

聶瑜啞了啞,老實交代:“我去了趟遊戲廳。”

黃子健的表哥開了家遊戲廳,他平時放假就去打工掙零花錢,常趁老板不在請朋友們來玩,遊戲幣無限量使用,足夠消磨一整個下午。

聶瑜想起來什麽,將鼓鼓囊囊的褲兜拉開,兩個玩偶彈了出來。他一手握起一個,問對麵人:“挑吧,要哪一個?”

費遐周皺起眉頭,一個也不想要。他吐槽:“為什麽哆啦A夢的腦袋是方的,而海綿寶寶卻是圓的?”

“盜版的娃娃,都長這樣嘍。”聶瑜聳肩。

別人去遊戲廳喜歡打槍,隻有聶瑜喜歡跟娃娃機較勁兒。黃子健常吐槽他,花在娃娃機上的錢都夠買一床正版玩偶了,何苦挑這種針線都不平整的劣質娃娃。

費遐周說:“冷知識,娃娃機都是騙錢的,抓得再精準也沒有用。想要玩偶不如直接花錢買。”

聶瑜將哆啦A夢硬塞進了費遐周的外套口袋裏,哼了哼:“你不懂,重要的不是娃娃,是抓到娃娃的那一瞬間。那種成就感,嘖。”

費遐周對這個畸形的哆啦A夢並不感興趣,伸出手指戳了戳口袋,卻也沒有要還回去的意思。

“你奶奶還在病**躺著呢,你竟然跑去了遊戲廳?”他毫不掩飾話裏的鄙夷。

“心裏煩,不知道去哪兒。就算回了家,家裏也沒人。”

聶瑜無意識的話惹來對麵人的一聲嘲諷:“哦,知道了,我反正不算個人。”

“我不是這個意思……”

這時他再想解釋,卻已經來不及。

費遐周當即撒了手,冰袋“咕咚”一聲掉落在沙發上。他冷著臉站起來,譜子擺得極大,還沒邁開腿,“咕嚕”一聲,是他肚子發出的哀號。

“餓了?”聶瑜抬眼看他。

費遐周不吱聲。

“你的肚子都比你這張嘴誠實。”

聶瑜將冰袋擱在茶幾上,起身去了廚房。

冰箱裏一片狼藉,估摸是費遐周中午找東西吃而留下的殘骸。

聶奶奶很少買速凍食品,餛飩、水餃之類的都喜歡自己擀皮剁餡兒。聶瑜搜刮了一番,還有雞蛋、火腿腸和昨天的剩飯,做頓蛋炒飯不成問題。

他的廚藝也不算多精,隻不過從小給奶奶打下手,家常菜無非那麽幾種做法,做起來也並不費力。火腿腸切成丁,雞蛋打散倒進熱油鍋,出鍋前撒上蔥花,再配上點酸黃瓜一起吃,簡單但能填飽肚子。

隻吃飯未免有些幹。紫菜用完了,一時也想不到什麽其他的湯,聶瑜挖了一大塊豬油,說要做碗“神仙湯”。

所謂的神仙湯和將軍樓一樣名不副實,至多算是民間智慧創造的低配替代品。神仙湯並沒有多神仙,按喜歡的口味隨意加點佐料,鹽、味精、醋、醬油,一股腦兒地倒進碗裏,最後加上豬油注入靈魂,熱水衝泡,便成了一碗湯。

費遐周自然不會對這種湯有什麽好臉色,舉著勺子在碗裏一陣尋覓,當真隻有湯,其他什麽東西也沒有。他當即發出質疑:“這東西能喝嗎?”

“怎麽不能?”聶瑜舀了一勺湯,咂巴咂巴嘴感歎,“一勺豬油堪比一碗高湯,懂不懂?”

淨扯淡。

費遐周皺著眉頭,滿腹狐疑地嚐了一口。

還成吧。雖然遠沒有聶瑜誇讚得那樣過分,但作為方便速食,確實沒什麽可挑剔的地方。

他嚐了一勺,沒品出滋味,接二連三地又喝了幾口,又酸又鮮,就跟吃完方便麵不忘喝湯一樣,明知道沒什麽營養,但就是很容易上了人工添加劑的當。

估計費遐周中午在家沒怎麽好好吃飯,餓得狼吞虎咽,什麽架子也不管了,一口飯一口湯,跟餓了好幾天的小白菜似的,說話都不顧上了。

聶瑜沒什麽胃口,筷子還沒動。見他一碗炒飯明顯不夠,幹脆將自己的那份也推給了他。

費遐周難得沒發表“晚上不能吃太多碳水化合物”這樣的言論,扔下筷子,直接用勺子挖著吃。

聶瑜托著下巴看著對麵人,不自覺地低聲笑了:“我說你,原來挺能與民同樂的嘛。”

話裏是在懟他平時架子太大。費遐周哼了兩聲,假裝沒聽明白。

聶瑜又問:“你沒吃午飯嗎?家裏沒吃的不能出去買嗎?”

費遐周咽下一口湯:“下了一天的雨,誰願意出門啊。”

“那我要是不回來給你做飯,你就這樣一直餓著?”

一口飯塞得太多,費遐周嚼了好幾口才咽下去,含含糊糊地回了句:“我覺得你會回來的。”

“啊?”聶瑜沒聽清。

費遐周卻一抹嘴,換了句話:“我吃完了,我去寫作業。”扔下勺子,轉身就跑。

聶瑜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吃的碗自己刷!”

夜晚很長,半輪月亮衝破烏雲,傾灑著淺淡的光。

費遐周今天難得沒上樓去,就在客廳裏點了盞台燈,戴著耳機聽歌,安靜地伏在茶幾邊寫作業。

雨雖停了,風仍不止。氣溫斷崖式下跌,北方的寒流混入濕冷的空氣鑽入毛孔。客廳的推拉門仍拖著沒修理,冷風輕而易舉地擠進門縫,書頁不住地翻動。

聶瑜其實想問費遐周為什麽不上樓去,樓上暖和點。又怕自己這麽一說他當即就走,猶豫半晌後還是沒開口。聶瑜搬了把椅子坐到門前看電視,用身體擋住一部分風。

那段時間最火的動畫片是《虹貓藍兔七俠傳》,少兒頻道播完了其他卡通頻道仍接著播,聶瑜百看不厭。

電視機的聲音開得不大,但費遐周隔著耳機仍能聽見。一道物理題演算了幾遍都得不出統一答案,他一時惱火,摔下筆大罵:“你幾歲了還看動畫片?剛上幼兒園嗎?”

一扭頭,身後的聶瑜壓根兒沒在看電視,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視著的人,是自己。

費遐周頓住了。

他從來沒說過,其實聶瑜的眼睛是他見過的所有人中最清澈的。

聶瑜的瞳仁黑得純粹,眼白不摻雜質,就跟他本人的性格一樣,非黑即白,界限清晰。費遐周一時不知該如何形容這雙眼睛,就像是——他這時想起了對方的名字,聶瑜——對,就像是玉石一樣,純粹而澄澈,明晰而堅硬。

而此刻,費遐周就在這雙玉石般的眼睛裏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他問:“你看著我幹嗎?”

聶瑜摸了摸下巴,挑眉道:“今晚想不想跟你聶哥睡?”

天氣轉涼,薄毯子已經不夠用了。聶瑜從衣櫃裏抱出一床棉被,費遐周以為是給自己的,正想伸手去接,聶瑜卻躲開去。

“起開。”他將被子扔在了椅子上,又從客廳裏搬來一張高凳子,架起腿躺了下去。

關了燈,小臥室裏灰霧朦朧,隻有兩個窗戶透著光亮。

聶瑜沒頭沒腦地問了句:“你昨天是不是睡得很晚?失眠?”

費遐周愣了會兒:“你怎麽知道?”

“深夜打遊戲的時候還聽見樓上有腳步聲,我就猜你還沒睡。”聶瑜看著虛空說,“你不喜歡下雨天嗎?總覺得一到下雨的時候,你不是夢遊就是失眠。”

“也還好,我……”他說到一半意識到什麽,“我夢遊的事情你知道?”

“你搬進我家第一天我就知道了。”

費遐周騰地坐了起來,瞪大了眼睛瞪著黑暗中黑乎乎的人影。

聶瑜瞥他一眼,滿不在意地說:“不然你以為那個冬瓜是哪裏來的?”

原來是你。

費遐周差點還以為是自己新增了什麽怪癖,緊張兮兮了好一陣兒。

“我問了沈淼——沈淼就是上次小賣部看見的那個女生——她說一般隻有小孩才夢遊,像你這樣的,可能是壓力太大之類的原因。她說夢遊症患者夢遊的時候雖然感受不到自己做了什麽,但這種未知在清醒的時候也很可怕。”他遺憾似的歎了口氣。

費遐周有些不太明白他想說什麽了。

“不過……”頓了頓,聶瑜又說,“如果有個人陪在身邊的話,是不是會有底氣一點?就像今天,雖然被你莫名其妙砸了一下,但是我好像一下子就意識到,除了親人,這個家裏也是有人在等著我的。”

雖然不知道你是怎樣想的,但是我猜,如果身邊有人陪伴著的話,那麽即使閉上眼、陷入睡眠,也不會再因為那份未知而感到不安了吧?

“你是不是……”要說的話到了嘴邊,費遐周嘴唇動了動,開口時卻變成了,“瓊瑤劇看多了?”

聶瑜順著他的話一本正經地點頭:“是啊是啊,《又見一簾幽夢》看了沒?我好討厭楚濂啊,渣男!腳踏兩條船!還是費雲帆最好。”

費遐周躺了回去,扯起被子蓋上臉,拒絕討論:“沒看過,聽不懂。”

隔壁的鍾聲敲響了十二下,新的一天摸索著黑暗來臨。

聶瑜側過頭,在黑暗中輕聲說了句:“晚安,小孩。”

清晨風和日麗,聶瑜起了大早前往醫院。

聶奶奶的身體狀況很好,早上一醒來就嚷著要喝豆漿吃米餅,聶瑜端茶倒水,小霸王也有變回乖孫子的時候。

費遐周的短信發來時,他正推著輪椅陪奶奶出門曬太陽。

租客費遐周:“早飯呢?”

言簡意賅三個字,他頤指氣使的模樣仿佛就在眼前。

聶瑜將輪椅停在花園小徑邊,有幾位穿著病號服的大爺開著收音機在聽戲曲,聶奶奶跟著旦角輕聲哼著曲子。

“蒸飯在微波爐裏自己熱一下,冰箱裏有牛奶還有橙汁。我中午不回去了,不想吃泡麵可以去門口的大排檔打包點飯菜。”聶瑜回了一條短信,小靈通按得劈裏啪啦響。

租客費遐周:“哦。”

一個字的回複,又何必浪費這幾毛錢的短信費。

聶瑜盯著這條短信看了半天,總覺得哪裏有些別扭。

雨過天晴,陽光柔和。夏天拖著它漫長的尾巴走遠,清風吹動高樹,幾片葉子星星零零飄落枝頭,蓋在泛黃枯草的肩頭。

聶瑜深呼吸一口,晨間的瞌睡被風吹散。

他重新打開小靈通,在聯係人裏找到“租客費遐周”的名字,修改備注。他沉思了一會兒,將這五個字刪去,重新輸入三個字:臭小孩。

這就對了。

吹完風回到病房,姑姑已經在這兒等著了。

她怕奶奶吃不慣醫院的飯菜,特地煲了骨頭湯給老人家補補身體。

在聶瑜的印象裏,他這位姑姑永遠安靜溫柔,完全不像是自己那位父親的親妹妹。

“小瑜啊。”聶奶奶喝湯的時候,聶安轉頭看向了自己的侄兒,“你出來一下,我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商量。”

聶瑜傍晚回到家時,費遐周正窩在沙發裏看《萌芽》雜誌,茶幾上厚厚的一遝卷子,是他忙碌了一個白天的成果。

廚房的餐桌上還剩著中午沒吃完的菜,清蒸鯽魚、山藥燉雞、玉米炒蝦,竟然還有一盤水煮肉片,有的菜看起來壓根兒沒動或隻動了一小口。

聶瑜歎氣,費遐周這個人,果然一點兒都不委屈自己。

“買那麽多菜又吃不完,不嫌浪費?”他進了客廳就開始嘮叨。

費遐周不以為意:“你也一起吃唄。”

“我看起來像是吃白飯的人嗎?”

“嗯,有骨氣。”費遐周冷哼,“你要是晚上動一筷子你就是孫子。”

聶瑜立馬改口:“開玩笑呢,何必當真呢?你這個人真沒娛樂精神。”

他瞥對方一眼,接著翻手上的雜誌。

聶瑜將菜放進微波爐裏加熱,等待的時間裏坐在費遐周對麵的沙發上,一時不知該做些什麽。

“叮”一聲,微波爐停止轉動,過了很久,聶瑜仍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

“你不去吃飯嗎?”費遐周奇怪地看他。

“去。”

聶瑜一秒彈了起來,無頭蒼蠅似的莽莽撞撞,剛走兩步就一下撞上了茶幾尖角,捂著膝蓋,痛得直皺眉。

費遐周想上前問聶瑜有沒有事,就見聶瑜已經一瘸一拐地進了廚房。

從來沒有一頓飯吃得這樣沉默。

費遐周數次抬頭看著對麵垂著腦袋的人,猜測這個人的靈魂是不是被伏地魔勾走了,竟然安靜得像個陌生人。

聶瑜麵前的水煮肉片辣得很,表麵浮著一層紅油。他夾菜時像是沒長眼一樣,連著花椒和尖椒一起塞進嘴裏,辣得雙眼泛紅,直冒眼淚。

“你不是不吃辣嗎?買這個菜幹什麽?”聶瑜抱怨。

費遐周戳了戳碗裏的米飯:“我哪知道這菜是辣的。”

“不知道就亂買,錢就是這麽浪費掉的。”他緊鎖著眉頭,像個重複訓誡的老夫子。

聶瑜停了筷子,頓了好一會兒才搖了搖頭:“沒有,奶奶很好。”

那你憑空發什麽脾氣?費遐周更不明白了。

“你跟我說實話。”聶瑜突然嚴肅起來,“我們家這個房子又老又破,戶型奇葩很不方便,隔三岔五還招蟑螂。你是不是還挺想換個地方住的?”

費遐周想了想,點頭:“你這不廢話?”

聶瑜放下了筷子,深呼吸一口,從未有過的嚴肅表情反而讓對麵的人心中不安起來。

“我有個事要跟你說。”聶瑜道,“你看,奶奶現在住院了是吧?雖說情況不算嚴重,但是傷筋動骨一百天,她至少要休息兩三個月。我姑姑的意思是,她希望送奶奶回鄉下療養。”

這是今天早上聶安對他說的話——

“奶奶畢竟年齡大了,你要上學,我還要照顧顧家一大家子,實在沒空照料奶奶。但是如果回鄉下,親戚朋友們都在,你爺爺也在那兒教書,奶奶也不用早起晚睡照顧地陪讀,對她而言肯定是最輕鬆的。

“我想過了,你也成年了,人也懂事,我每周多去看看你、給你送點飯菜,一個人住也不成問題。租客那邊,跟他們道個歉,新房子我可以幫忙安排,絕不會讓他們獨自承擔損失的。”

……

聶瑜接著說:“所以你看,這個破房子除了離學校近點、平日裏還算清淨外真的沒什麽優點了。要是奶奶再回鄉下,連吃飯都成問題。聽奶奶說,當初你搬過來的時候,我爸答應你父母會好好照顧你的,但是現在……怕是做不到了。”

費遐周低著頭,不停地用筷子戳著米粒,低聲問:“所以呢?你想讓我搬走?”

“當然不想啊。”聶瑜斬釘截鐵,“你走了我收誰的房租啊?”

費遐周心中剛剛躥起的感動瞬間被冷水澆滅。

“但這隻是我的個人想法,最主要還是看你自己。”聶瑜撓了撓頭,“你如果想搬走,我可以幫你找個離學校近的房子和代夥點。你如果不想走……你想明白了再說吧。”

費遐周舔了舔嘴唇,問:“如果我說我不介意,我挺願意留下來的,那你能不能……”

他琥珀色的眼睛緊盯著聶瑜。

聶瑜同樣注視著他。

“咳——”費遐周頓了頓,“你能不能把代夥費退給我?”

說話能不大喘氣兒嗎?

聶瑜“嘁”了一聲:“退什麽退,不退,你吃我們家那麽多東西,我的零食都被你吃光了。明明第一天來的時候說什麽‘我不吃人工添加劑、不吃地溝油’,那請問我的薯片是被霸天吃了嗎?”

嚴肅商討的氣氛一下子就被打破了,費遐周冷哼:“吃個薯片還這麽小氣吧啦的,既然你意見這麽大,我還是搬走好了。”

說完,他眨巴著眼睛直愣愣地看著費遐周。兩個人四目相對,沒堅持住,同時“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連帶著餐桌都使勁在晃。

笑了好久,聶瑜覺得自己腹肌都笑疼了,才漸漸停了下來。

“那說好了。”他看向對方,“以後還住在一個屋簷下,生活上的問題,我會想辦法的。”

費遐周挑眉:“看你表現。”

聶瑜扔筷子砸他:“架子挺大的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