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平淡期的掛職幹部和當地

元旦在乍起的寒風中來到了,接到於楠電話的時候,淩開山正裹著被子刷牙。

村委會給他安排的宿舍其實挺好的,在拆遷安置小區裏,一個人100平左右的房子,空間十分大。本來這房子裏還安排了幾個湘江市的掛職幹部,但人家本身就是湘江市人,晚上下班都回去,所以倒是便宜了他一個人。

隻是,房子大了難免空曠,再加上也不知道是心理問題還是山腳下就是比較涼快,本來年紀輕輕從不怕冷的小夥子,每天早上起來都凍得發抖。

他是有做工作筆記的習慣的,每天晚上都裹著被子坐在書桌前敲字。

其實他們這批省裏派來的幹部是有工作經費的,一年7.5萬,可以用來慰問或者置備些工作上的用品,但也不知道是流程問題還是省裏財政缺乏,他們都來了三個月了,這錢還是沒下來。

這批幹部有一百多號人,來自於各個機關部門,除了淩開山等少數幾個派駐在蘇南,大部分都去了蘇中蘇北,環境其實比淩開山他們要苦的多,能住上商品房的更是寥寥無幾。便是同在湘江的5個人,他們建了一個小群,看同僚們分享的工作心得,也是各有各的累,淩開山覺得茂山村已經算不錯了。

有個派駐蘇北農村的同誌,可能本身手頭便比較拮據,一直等著省裏派駐的經費購買些辦公和生活用品,經費遲遲不下,隻能住在一間村裏破落廢棄的瓦房裏,什麽都沒有,隨著天氣越發地冷,裏頭“呼啦啦”灌著北風,連個熱水都沒有。

那同誌叫張飛,天天頂著個大胡子頭像在群裏問經費,最後省裏也不知道是因為這事兒還是有別的想法,拆了群又重建,最後把這個張飛拉進來,他才消停不再問。

可不再問歸不再問,這個問題依舊是橫亙在眾人心頭的,畢竟臨近年終,想要給村裏的小孩子包點壓歲錢都隻能自己掏錢,但自己掏錢做群眾工作總不是個辦法。幫扶別人不是拖垮自己,這種英雄主義似的悲壯犧牲並不是淩開山讚成的。他信奉共同強大,一起富裕。但萬事開頭都需要原始積累啊,第一桶金遲遲下不來也是難。

正糾結自己錢包裏那點存款,想著要不要放兮果那丫頭一次鴿子,答應好的舞蹈班跟鋼琴班再等等?

淩兮果是他妹妹,小丫頭在他二十出頭才生出來,簡直宛如一個小女兒的模樣。

兮果還跟著爸媽在雲巷老家,小姑娘漂亮伶俐,小身材同他很像,長手長腳的,特別喜歡跳舞唱歌。淩開山答應幫她報舞蹈班和鋼琴版,但輔導班價值不菲,所以他單獨給兮果攢了不短時間的錢,掐著她適宜的年齡準備給報名的。

現在這錢……淩開山發愁,等省裏經費下來再補上應該也不遲。

“錢到啦錢到啦。”於楠在電話那頭嚷嚷。

淩開山一下吐出嘴裏的牙膏沫:“什麽錢?”

“哎呀,就是你跟張局長要的啊。”於楠拍大腿,“你不會忘了吧,咱們單位為了你這筆錢可謂是勒緊了褲腰帶啊。”

後疫情時代,大家都過的緊巴巴的,單位裏每年都會預撥經費,用來改善辦公用品,或者采購些東西年終發給大家的。張海洋左右估量著,旁的錢都不能動,項目經費怎麽也不可能短缺,思來想去也就這錢能動了。

淩開山現在才知道這筆錢的來源,不由感動。

“幫我謝謝大家。”這個倒是真心話。

雖然做的是為民造福的事情,但淩開山知道自己無法站在道德製高點要求所有人,畢竟同事們也要生活過日子,但現在大家二話不說就支持他了,說不感動是不可能的。

“嗨,這有啥。”於楠不好意思。

一邊的女朋友使勁敲了下他腦袋,他不好意思個什麽,人家開山哥又不是感謝他。

於楠可不管,在他看來,開山就是在感謝他呢。

他不是同事啊,他是!

“恭喜開山哥,哈哈哈……那你現在是不是可以開幹了。”具體下撥時間就在這兩天了,現在孩子們又快放寒假了,確實要動工也是到時候了。

淩開山點點頭,穿好衣服又泡了一桶麵胡亂塞了幾口就去村委會找王向東。

他不是特別信任薑明,但對於王向東,卻有著幾分惺惺相惜,可能都是外地來不被信任的關係。隻是,不知道為什麽,王向東對他想要給學校修牆的事情總表現地興致缺缺,可他又不可能真的埋頭幹下去,很多事情必須得依靠群體的力量。

與王向東不同的是,他不怎麽信任的薑明卻表現地十分熱情。

淩開山摳響王向東的門,半天,王向東頂著張憔悴的臉出來:“淩書記。”

他朝淩開山點點頭,目光沒怎麽跟淩開山對視,很快又進去了。淩開山跟著進辦公室,發現薑明也在。

薑明見到淩開山熱情地挪開位置:“淩書記坐。”

淩開山疑心是不是打擾他們了:“需要我先離開嗎?”

王向東倒是沒什麽反應,低頭自顧自倒了杯水喝,薑明趕緊擺手:“當然不用。”

作為過路幹部,淩開山自知比較尷尬,對於人家的一些事情插不上手,自己想幹的事情也無從下手。為免人嫌,他都是自識趣,有什麽自動避開的。

薑明意味深長地看了淩開山一眼:“我們聊的事情,可能正是您此來的目的。”

此話一出,房間陷入一陣安靜,連王向東喝茶的動作都頓住了。

薑明看了兩人一眼,見淩開山沒坐,幹脆自己也站了起來:“我知道淩書記此番來是為著給學校修牆的事情。”

淩開山以不變應萬變,等著薑明自己開口。

薑明倒是沒料到這個年輕人這麽沉得住氣,沒按捺住,幹脆展露來意:“淩書記倒是幹了一件大好事,給咱們拉了20萬經費啊。不過,這個也是你們掛職幹部該幹的。”

好像是在誇他,但又不好像不是這個理。

近些年,基層幹部來來去去,跟地裏的韭菜一樣換了一茬又一茬,最終能留下的很少,能將手頭項目賦予永恒生命力,存在長久並發揚光大的也很少,這些項目大多是來了又去,很難持久。有時候錢花進去了,熱鬧整起來了,但轟轟烈烈收場,留下的不過是一地雞毛,就比如茂山腳下那一排建築。不是哪個人真的不負責任,也不是項目不好,實在是想要幹好一樣東西太難了,天時地利人和,一樣都不能少。最後,很多掛職的幹部不求做好做強,隻求能帶點資源,擺出一種能力不夠但態度還行的姿態。當地人也漸漸對這些新鮮血液降了期待,隻期望能拉點資金,改善下村民的生活和村裏的設置便可以了。

這兩者的關係,從最初的充滿期待,到現在如熱戀期的情侶消了**,進入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