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老方見小方，兩眼淚汪汪
淩開山從來沒見過那樣一雙眼睛，渾濁的眼球裏射出渴望的光，像光穿透烏雲萬丈，直抵人心。
鬼使神差地，他點了點頭。
雖然手頭有很多的事情，他的工作也亟待推進，當下的他卻莫名覺得，沒有什麽比這一件更重要。
也正因為如此，他才問於楠認不認識什麽監獄的人的。
由於茂山橫跨兩市，小方應該是被關在了省轄監獄，淩開山跟薑明以及王向東打聽這事兒，他們都表示不太了解。王向東是剛來才兩年，不了解也正常，但薑明也不知道。淩開山對這個原村長，現副書記的印象有些不佳，但思忖每個人做事風格都不一樣，他也不便說什麽。
罷了，現在他都來了，他們沒做到位的事情由他來吧。
苛責別人或許沒什麽，但悶著頭以身作則才是他的風格。
淩開山輾轉打聽，終於知道小方具體關押的監獄，在湘江市另一邊，較為偏遠，離茂山村很遠，大約半天車程才能到。
方老頭年事已高，經不起太顛簸的行程，他便自掏腰包包了一輛商務車，獨自帶著方老頭前去探望小方。
小方犯了盜掘古文化遺址、古墓葬罪，但情節較輕，畢竟也沒挖到什麽，因此被判處了三年有期徒刑，並處了罰金。方家本來就窮，當年的家底都被小方給交了罰金，後來老方鬱鬱寡歡，抽煙喝酒，得了肺癌也沒錢救治，就這麽撒手人寰了。一個好好的家，從三代同堂到現在白發人送黑發人，隻隔了短短三年。
欄杆那頭的小方見到年邁的爺爺哭成了淚人：“我錯了，爺爺……”
方家沒什麽人，跟大家接觸不多，無人幫忙傳話，所以小方根本不知道爸爸去世了。但是，看著獄友逢年過節都有親人來探望，小方也隱隱意識到了什麽，隻是不敢接受而已。現在真相**裸**在眼前，這個糊塗的年輕人才流下了悔恨的淚水。
方家平時跟村子裏的人接觸不多，他們這塊也是屬於為數不多沒拆遷的，他成日唉聲歎氣，怨天尤人，就希望一夜暴富，抱著一本盜墓書看的天昏地暗，最後決定去茅山以身犯險，終於付出了三年自由以及父親一條生命的代價。
回頭望，他什麽都沒有，沒有朋友，沒有知識，沒有愛人，也失去了親人，隻剩一場大夢，渾渾噩噩，不甚清晰。
這一刻的他才明白，自己先前的所作所為是多麽地荒唐，任何事情都應該靠著雙手去獲得，旁門左道隻會付出代價。
可是，還有機會嗎？
淚水朦朧間，小方見到一張端正威嚴又極其年輕的臉，還以為是電視裏的畫麵，擦幹眼淚才發現是陪著爺爺一起來的。
“放心，我會照顧好你爺爺的。”淩開山握著他扶在欄杆上的手，悲憫地看著他，“你好好改造，不久應該就能出來了。”
小方的刑期是三年，現在已經過了兩年半了，還有半年就能出來。
“出來？”小方迷茫了，出去後能幹什麽。
淩開山敏銳捕捉到他的目光，心中一慟，是啊，他出來幹什麽呢？年輕人待在家鄉依舊無所事事，思來想去也沒有他能做的工作，可是出去就又要跟爺爺分開，方老頭年事已高，無人照顧很成問題。
從監獄出來，萬張光芒從頭灑下，眼前一片光明，淩開山心頭的陰霾卻絲毫不少，沉甸甸的。他想，他得做點什麽了。不單單是修牆慰問，而是比這個更長久的，造血似的工作。
方老頭顫顫巍巍地抹眼淚，淩開山趕緊扶他上車，一路無言，將近下晚時終於回了茂山村。
他一個光棍單身漢，又沒有什麽別的消遣，上班下班對他來說沒什麽區別。送方老頭回家後，他便又回了村委會。
灰師傅本來已經準備鎖門了，見淩開山驀地出現在身後，表情有些訕訕：“淩書記啊，這，還不下班啊。”
村裏工作不比機關，加班之類的不多，就算是有什麽緊急的，呼朋引伴吆喝一聲基本上也能到位，所以到了點兒基本上就都不剩了。淩開山也沒有家庭，現在還要思考前路，自然不同於他們的迫切。不過，這可愁壞了歸心似箭的灰師傅。
淩開山想讓老人家先回去，把鑰匙丟給他，或者配把大門鑰匙，他走的時候關門就好，可灰師傅偏生又是個負責的，就是不肯。
於是，總是會出現這麽一副場景——淩開山在辦公室裏埋頭加班，灰師傅隔個十分鍾就貓腰探頭進去瞄一瞄，輔加一聲：“淩書記還在忙啊……”
了解了老人家的工作作風後，淩開山也不好再耽誤人家回去享天倫之樂，幹脆抱著電腦把需要做的工作每日規整，晚上帶到住的地方去忙。今天是個意外，他想看一下係統，經費是從內部係統走的。
在灰師傅的注視下，淩開山進了村委會給他安排的辦公室。
由於鄉下地方大，辦公室倒是不少，薑明他們也不需要花費什麽力氣就給淩開山騰出個地兒了。雖然偏一些，但淩開山的工作幾乎村裏到處走，所以也沒什麽影響。窗外風景倒是好，晚上窗戶半開，茂山的風漏進來，涼絲絲的，帶著股沁人心脾的香。
好像是桂花味兒。
辦公室靜悄悄的，外界的聲音便無限放大。
“你看到了嗎？”熟悉的渾厚聲音。
“嗯嗯，看到了，下午在係統看到的，已經批了。”年輕的聲音恭敬道，“我還看到理由是修牆。”
電腦屏幕上，係統密碼輸入後跳出界麵，兩個大大的“批準”二字出現在眼前，淩開山心頭的石頭落了下來。關上電腦，窗外又傳來若隱若現的聲音，伴隨著沁滿桂花香的清風入耳。
“修牆？”熟悉的渾厚聲音拔高了音調，“看來李老師說的是真的啊。”
淩開山放好桌子，又起身輕輕帶上窗戶。山裏夜涼，指不定什麽時候便驟起小雨，還是把窗戶關上比較合適，不然夜深霧濃，把辦公室的重要東西打濕就不好了。
隨著窗戶關上的一瞬間，外界的一切隱秘私語皆瞧無了聲息。
嗯，沒聽錯的話，這兩道聲音，應該分別是薑明和小寧的。
淩開山靜靜想，他們討論這個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