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午餐

綠野公司有自己的食堂,員工拿了餐盤,各自吃完飯就回辦公室休息。公司還有幾間專門的包廂,接待社會各界的來賓。無油不成宴,油茶可成宴,公司把這宴叫做“頤年宴”,取的是綠色、健康的意思。

“頤年宴”,全部是用公司自己生產的茶油。這在小城裏是獨一無二的,因為公司的油貴,如果用綠野公司的油,那餐館的宴席就太高端了,一般人消費不起。這道宴席的菜品,其實都是大家見慣的,內容多是客家春節的年飯,有油炸的果子,有油煎的魚塊,有燒烤的排骨,還有雞湯。

一走進去,張琴就聞到一股特別是人間煙火氣息。用鼻子吸了吸,還是沒判斷出來,這是什麽氣味。

餐桌自然是大桌,四位孩子,五位村民,李勇和張琴,加上劉總,就是十多個人。張琴說,劉總真是太客氣了,安排工作餐就行,跟員工一起吃分餐也方便,這樣大擺宴席,真是過意不去!

劉總說,不必客氣,高寨是油茶之鄉,我在你們村裏吃過擂茶,看過水車,聽過紅軍的故事,我感覺你們村子就是親切,所以,今天大家不必客氣,都是為了油茶而聚在一起,這是一個緣分!說著,又舉起了酒杯,讓村民倒滿,孩子們則盛了一杯飲料,說,為油茶的興旺發達,幹杯!

大家坐下來後,劉總就問,你們村的茶油在小城可是出了名的。在沒有綠野公司以前,我們城裏的人隻知道高寨的茶油多,茶油好。以前我們單位的人送禮,都喜歡找你們村的茶油。

桌上來的村民代表,其實就是村支書,老支書,和兩個村民小組長。除了村支書是中年人,其他四個都是老年人了。李勇的父親,就是村民代表之一。老支書聽到劉總說起高寨茶油,就開了口,自豪地說,不瞞你說,我們村子茶油確實沒得比,所以稱得上是“富得流油”。

劉總說,這位是李勇的父親,看上去那麽像,高高的,瘦瘦的,一個模子裏出來,我就叫你李大叔吧。那請叔叔說說,你們知道這宴席上的油,是什麽油嗎?也是茶油,你比較一下,味道有什麽不同。

李老叔吸了吸鼻子,又挑起一塊油汪汪的炸豆幹,嚼了起來,說,這哪裏是茶油,沒有茶油的味道!

劉總笑了起來,說,這就是茶油呀,是我們綠野公司用了世界上最先進的生產線生產出來的茶油,當然,跟你們土法榨的可不一樣!

村支書也開口說,我們參觀了你們的車間,觀看了展覽館,知道這茶油來得不一般,科學家花了十年功夫才研究出來的法子。但我也覺得,這茶油沒有了茶油的味,如果說是茶油,這味道不像榨的油那麽濃,怎麽說呢,就像我們村子裏的薄酒,你說是酒,沒酒味,你說是水,又有點酒味。

李勇聽了,笑了起來說,支書這個比喻還真貼切。公司的茶油,跟老家油寮裏產的,放到一起比較,就是這樣的情形!

老支書說,難道你過年回來攻關,就研究這種沒有茶油味的東西?那有什麽可研究的,那鋼鐵水車看上去就是花架子,不如高寨的水車結實厚道。

劉總說,今天請大家過來品嚐呢,就是要讓你們知道,以前我們所產所吃的茶油,不是茶油,不對,不是純粹的茶油,那是還帶有各種雜質的,比如還有水,比如殘渣,所以你們家甕子裏的茶油,過了一年就會有一股澀味,就是由於水沒有從油中分離出來!

老支書說,你是說,你公司的茶油是沒有水的茶油,才是真正的油?油水油水,不是在一起的嗎?還能沒一點兒水分?

劉總說,正是,榨油和提取油,是兩個不同的工藝。你們剛才在體驗館裏,應該品嚐了一下純正的茶油,你們感覺怎麽樣?我們這個茶油,是可以直接吃用的,清腸胃。你們比較,跟你們老家的,口感是不是不一樣?

老支書說,當然不一樣,我們老家的,這茶油入口,可以消炎去火,你們公司這產品,我估計就不行,這味兒確實淡。

劉總說,先不要講下論,我們不比較了,大家吃菜,吃完來好好說說,同樣是茶油,吃過後回味有什麽不同。

服務員不斷送菜進來。宴席上,服務員對綠野公司的產品非常熟悉,一邊上茶一邊介紹。嘉欣喜歡吃油炸的油塊,張琴提醒說,多喝點湯,吃油炸的東西上火。

劉總吃東西慢,吃得少,一邊慢條斯理地挑點菜,一邊打量著村裏的孩子們。他特別喜歡看嘉欣吃飯的樣子,羞澀,又有點大膽,不顧一切,把桌上的轉盤支得團團轉。聽到張琴說上火,就說,剛才說,茶油清火,現在張琴說,茶油上火,這不自相矛盾嗎?

老支書吃東西的速度快,早就摸出一支煙,在看著大家吃了。但李勇提醒他,這是餐廳裏,是公共場合,抽煙不好,如果想抽煙,可以到公司的抽煙區去。老支書有些惱,別人不說,倒是兒子管教起老子來了。但在別人的地盤,出去終究生疏,於是收起了香煙,端著一杯水,喝了起來。

聽到劉總說話,老支書也開了口,說,估計這味兒淡,不上火,老茶油是藥,這茶油是香水。

劉總聽了,笑了起來,說,要說上火,所有的茶油都是藥,有營養的補藥。茶油確實是不上火的,在全世界所有的油類中,茶油的燃點是最高的,就是說,在油鍋加熱不容易冒煙起火。我們中國人的飲食習慣,就喜歡油炸,所以茶油是最適合中國人用的油。

老支書說,可不是,過年的時候,我們村子裏誰家不是炸果子備年貨,一大甕一大甕,要吃到插秧的時候,可不像現在果子都在市場上買。要說上火,店裏賣的那些食品才上火,就是以重口味來吸引孩子。

劉總說,說到上火,李叔,你還記得你上火的事情吧?那次我們公司想收購高寨的油茶林,你急得直搖頭,說這是不賣祖宗田,那是不孝子孫。有不少村民倒是想賣的,家裏急需要錢款,加上這油茶林又沒有管了,沒有收益,但你就是壓著不同意,說這是祖業!可你不知道,我們開公司生產茶油,也是守祖業,否則這茶油,能讓外國人品嚐?!

老支書說,我是有些思想落後,但終究懂得一些,所以那年鎮裏提出油茶林低改我還是同意了,覺得政府提出來的,必定是為我們老百姓著想。但你們公司提出來的主意,我是得多想想,這年代江湖騙子多!可別不怪我說話不中聽,就梅江邊那些林地,有個公司來種什麽桉樹,說長得快,發財快,你看種成個什麽樣,到現在還占著我們的山林,聽說簽了三十年合同!

劉總看到大家放筷抹嘴,知道吃得差不多了,就說,我們要麽回辦公室坐吧,大家喝點茶,我有事跟大家說,今天正好駐村幹部也在。

劉總要領著大家去辦公室,秘書過來提醒人多坐不下,就改到會議室了。知了在公司的院子裏吱呀呀叫,秋老虎發起了威,秘書拿起遙控,開好了空調。劉總指著院子裏一片林子對張琴說,這片林子也是實驗場地,那裏種的全是各個山頭帶回來的油茶樹,就像這公司的人一樣,來自五湖四海。

張琴探頭看去,回頭嘉欣坐到了空調的出風口,就拉著她移了個位置,到一個離空調遠的地方坐下。張琴又看了看小院子裏油茶林,說,看得出來,劉總對油茶是真有情懷!

劉總說,創業開始是講情懷,但到了後來就隻有科技和市場了!得講實際了。他看到大家坐了下來,每人手中都端著一杯茶,就對村支書說,今天也就聊聊,要說事情,也沒有什麽事情。我是聽說你們村有個人在高寨山窩裏種了一片油茶,但卻從來不去認真管理,就感到奇怪!

老支書,有這回事?自己生了孩子不養,想天生天養?!

張琴問村支書,我怎麽沒聽說過?是什麽時候的事情呢?村支書說,這事情我們正在調查。那人李勇見過,就是那天在小店前燒錢的人。

墨鏡?李勇和張琴驚訝地說。

村支書說,是,但背地裏慫恿墨鏡種油茶的,是出錢要息事寧人的對頭!

李勇說,兩個對頭走到一起了?可真是稀奇事!這可把我們弄糊塗,信息量太多,支書你慢慢分析。

原來,那天村支書讓路路送墨鏡回去,路路跟他妻子出了個主意,讓墨鏡不要再去現醜,妻子心領神會,點了點頭。墨鏡酒醒之後,又找妻子喝斥。這時,妻子想起路路教的主意,如計封了墨鏡的口。

李勇和張琴同時說,什麽主意?

村支書剛想說,看了看嘉欣幾個孩子在場,又覺不合適,改口說,就是抓住了墨鏡的把柄。我們也不知道他妻子說了什麽。大家隻是隱隱猜測,一定是有什麽把柄讓墨鏡罷手,但墨鏡卻提出了新的條件。墨鏡說,我可以不要他的錢,可以不追究,但他要幫我想個生錢的路子來。妻子聽了,知道又是失業又是生病,家裏實在沒辦法,趁機找條路子也是應該,就把這事跟那人說了。

李勇問,那人叫什麽呢?想到了什麽路子?

村支書說,那人叫宋輿,是個風水先生,喜歡跑江湖,這幾年由於躲墨鏡,一直沒有回村。他本來就是跑江湖的,跟墨鏡結仇恨,也是那張大嘴巴惹的事,一次去外村做風水,吃宴時聽到別人在誇墨鏡風流,就順勢把自己的一場惡作劇說了出來,惹得一身是非。雖說他跑江湖慣了,但有空不能回的日子,他也該受夠了,所以才委曲求全跟墨鏡又是道歉,又是想掙錢的路子。他能想什麽路子呢?我估計十有八成是個陰謀。

張琴說,讓墨鏡種油茶,是宋輿出的主意?種油茶是條正路呀,怎麽會是陰謀?劉總說,我也去看了,那片山地確實是種了油茶,但種得實在馬虎,比我公司最開始招來的員工種得還馬虎!你說,那樹窩打得小,周邊草長得高,如果不細看,根本不知道種了油茶樹!可惜了那一片山場!要是我們公司來管理,多好!

張琴說,也許是宋輿在故意禍害墨鏡的吧?兩人的仇怨沒完沒了,以這種方式在延續。

村支書說,那山場是宋輿的,外麵上說為了平息仇怨,讓給了墨鏡。但大家都知道墨鏡不是個勤快人,怎麽會要那片山場呢?大家又猜測,是墨鏡看到村裏的合作社,在公司的指導下有了起色,所以也想來一塊油茶林,大家聽慣了油茶林是綠色銀行,他就想建個銀行了。

劉總說,但怎麽說,也得好好管理呀!看到那雜草叢生的樹窩,看到油茶樹長不起來,我們旁觀的人都著急!所以我才想這或許是我們公司收購的一個機會。

張琴說,這事我們村委會得調查,得管理,看看他是否願意加入合作社。村支書說,我們問了,他一口否定,不加入合作社。

劉總說,我也知道這情況,所以想讓你們駐村幹部出麵,問問他是否願意轉讓給公司,這樣他就不用管理已經有收入了!但墨鏡似乎不信任公司,我覺得駐村工作隊在村民的心裏有威信,張琴出麵勸一勸,會好一些。總之,我們不能讓油茶有人種,卻沒人管,浪費山地資源!

老支書歎了口氣,說,現在村裏有些人被政府寵壞了,老是想著政府幫他們撐腰生錢,就說這墨鏡,多威風的一個人,居然也向村裏要低保!其實,說起種油茶,我覺得劉總是個實在人!隻有真正的投入,才能種好樹,出好油,像墨鏡那樣的,是糟蹋!

劉總說,種活一棵樹,得費多少精神!人想哄樹,樹就哄人,不管理是種不好的,想管理沒技術,也是種不好的!前幾年,我們縣裏出了政策,想讓貧困戶都來種油茶樹,我們負責收購。我們公司答應了收購,保證銷路,但我提醒縣裏的領導,油茶不比贛南臍橙,家家戶戶自己種一點,自己產果自己賣,那樣搞生產,是過去的年代了!

張琴說,後來縣裏不是變了,沒有讓貧困戶自己種嗎?

劉總說,那是領導聽了我的建議,把產業扶助的款子,統一融進公司的油茶林,相當於讓公司代管,公司按照正常產量,給每戶的油茶分紅。本來我是不答應的,因為我們公司的銷售還在攻堅,前途難料,但政府極力要求,加上公司正在全力搞科研,資金周轉有些困難,就答應了政府。

張琴說,看來這鋼鐵水車的背後,還是有非常有各種風險和艱難啊,不像老水車,在山寨裏叫了起來,就是流油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