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參觀

欣嘉終於實現了玩具水車的夢想。夏天來了,張琴帶著嘉欣來到澗腦排,撿了許多還沒有成熟的桐籽。桐籽做的水車,當然比不上高寨的,縮小了一百倍還不止,但是兩者是同樣的原理。嘉欣看著溪水衝擊桐籽上的葉片,水車緩慢地轉了起來。不久,水車又停下來。嘉欣仔細一看,葉子被草纏住了。把草拿開,水車又正常轉動。

嘉欣後來跟雅麗和晶晶一起到溪水裏玩了幾次,還拿到教室裏給老師當教具。六年級的科學課本正好有《機械》一課。老師看到嘉欣他們帶來的水車像孩子們一樣開心,而且加以了改進。老師拿來一根皮管,從水龍頭裏接了水,引到教室了。

張琴看了哈哈大笑,跟張書記視頻請教,才知道是葉子插得太淺了,吃不住。第二的講台上。老師又把嘉欣做好的水車固定在鐵盆上。水從皮管裏流出來,正好衝到水車的葉片上,水車咕嚕咕嚕就叫了起來。

張琴說,這個水車的教具,後來被科學老師寫進了經驗文章,送到縣裏比賽獲了獎。老師領獎回來,上課時滿臉喜氣地說,今天我要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我們課堂上的水車獲得了大獎,縣裏的領導和老師都稱讚我們村的孩子聰明,為此,我們要感謝嘉欣同學,她的桐葉水車幫了老師的忙!

嘉欣趕緊站起來,揮一揮手說,不要感謝我,要感謝的是張書記,是張書記教我做的玩具呢!

嘉欣從此更加迷戀水車了。她下課後,就到村委會找張書記。但張書記回城裏了。嘉欣有些失落,但她很快找到了新的樂趣。張琴帶著她來到河灣,看那些展台上的水車。嘉欣對張琴姐姐說,高寨那架舊水車就像張書記,這些新水車就像張書記生下的孩子!

張琴笑著說,這些景觀水車,可都是工人師傅們生的,不是張書記生的了。張琴接著告訴嘉欣一個好消息,這個周末,大家進城參觀鋼鐵水車,活動已經組織好了!嘉欣高興得跳了起來。張琴說,這是對村子“水車發現者”的獎賞。

李勇回公司的時候,張琴跟他商量參觀綠野公司的活動。張琴說,看不出哈,你在講台上的風采挺迷人的。

李勇說,有嗎?為什麽沒聽到你的鼓勵!張琴於是對李勇說,當時沒有鼓掌,是由於看你意氣風發的樣子,真有點像搞傳銷的人。如果你不是科學家,去搞傳銷也準是個人才,能把全中國的老太太忽悠出來,買你的保健品。

李勇說,這麽說你還是不相信?如果你不相信,還可以到我們公司看看。科學與傳銷,本來是一對仇敵,但也可以是一對朋友。如果科學常識多了,騙人的傳銷就弄不下去。但科學也可以借助傳銷手段,普及正確的知識。

就這樣,在確定的日子裏,張琴叫上了嘉欣,當然還有雅麗和晶晶,還有村民代表,一起前往綠野公司綠野公司在一個工業園。經過“夢想家園”小區時,張琴說,燕生爺爺就住在這裏,但他如今不習慣城裏的生活,回到村子裏,和水車住在一起了。

一進綠野公司,就是一個展廳。李勇帶著孩子們,簡單地參觀了一下。那些展板上的知識,就是李勇和同事在實踐站裏的知識,隻是講座時,顯得更生動。這時,李勇打開了電視。他說,這就是實時監管係統,我們隨時可以看到油茶基地的生產情況。可惜我們村子的油茶基地沒有加入公司,否則在這裏就可以看到我們村子裏的油茶林了,還有那座水車了。

嘉欣說,那傳說中的千裏眼,還真是有了,站在這裏居然還可以看到鄉下。張琴說,可不是,你們的爸爸媽媽在外麵打工,還不是可以跟你們視頻呀!嘉欣聽了,有些憂傷,因為她從來沒有跟媽媽視頻過!

張琴看到嘉欣不出聲,知道嘉欣想到了自己的媽媽。這時,雅麗似乎知道嘉欣的心事,說,如果真有一種千裏眼,嘉欣戴起來就能看到陝西了,那該有多好!那嘉欣就可以找到媽媽了。李勇說,這可能不行,這個“千裏眼”,得有兩頭的約定,就是說要有兩隻眼睛,一隻在那頭,一隻在這頭,如果有一隻打不開,就看不成。

張琴為了讓嘉欣高興,提議說,既然這千裏眼看不到高寨的水車,還是去看這裏的鋼鐵水車吧!

李勇帶著孩子們來到了剝殼車間,那座圖片上的鐵塔,果然比圖片上的巍峨,高高在上,有十來個水車高。隻是沒有那個絡腮胡子工人。雅麗問,胡子叔叔呢,怎麽不見在鐵塔上?這水車壞了怎麽辦?李勇說,胡子叔叔是專家,早就回去了呀,現在這水車沒問題了,他就去別的地方建鋼鐵水車了。

在烘焙車間,張琴開玩笑說,如果在這裏烘麵包,就能供全中國的人吃了。嘉欣說,我倒是覺得這車間太小了,我們縣裏到底有多少油茶林呢?光我們高寨紅軍的油茶林,就好多好多,加上村子裏油茶基地,那得是多少呢?那漫山遍野的油茶,都集中到這裏來了?怎麽容得下呢?

李勇說,綠野公司的油茶林呀,那是我們村子裏的幾千倍。我們這是一邊烘焙,一邊加工,到了收獲季節,這裏確實是滿滿實實的。所以,綠野公司現在要做的,不是收茶籽,做茶油,而是搞好研究,把技術轉讓給別人,讓大家都來用這些先進技術,都來建這樣的車間,就像我們梅江邊,有許多相同的油坊,有許多相同的水車。

終於來到了加工車間。這裏不讓進去。李勇說,沒有小孩子穿的工作服,隻能在這外邊遠遠地眺望了!

三個小孩子擠在透明的玻璃前,看著一大堆的銀色的管道,像人體上的血管,密集,無聲,神秘。嘉欣指著那個機艙般的機器,說,那就是茶仁粉碎的地方嗎?這個地方,就是李勇叔叔說的,實現了高寨水車的功能。

李勇說,科學是神奇的,我讀小學的時候,還跟著爺爺奶奶一起收過茶籽,剝過茶籽。其實,我小時候也看過高寨的水車,那時就已經荒草萋萋了,跟嘉欣看到的一個樣子。我那時就想,這油坊不要了,這油茶換了什麽加工方式呢?我跟著媽媽去高寨外婆家,那時怎麽也沒想到,我長大後會研究另一種水車。

李勇說,等你們長大了,還有許多科學發明會湧現出來。科學是無止境的,你們好好讀書,到時一定能看到更多的發明創造。

就在李勇跟三個孩子交談的時候,張琴為他們拍下了一張張合影。背景,當然是那個眺望的窗口,以及看不太清楚的鋼鐵水車。

參觀結束後,張琴帶著村裏的一行人準備離開公司。李勇接了一個電話後突然說,劉總想見見她。張琴說,你又給我生出什麽事來了呢?

李勇說,我也不清楚,劉總這段時間集中力量在擴大種植基地,而我負責的加工生產線,他這個時候見你,確實是臨時安排,我跟他匯報過村裏來公司參觀的事情,也知道你們是今天來公司參觀,但見你是個臨時安排。反正,今天公司在食堂安排了午餐,現在還有時間,你就去見一見吧!

張琴說,好吧,那現在讓參觀團去看看展覽館和體驗館。

李勇說,好的,我叫人去安排,我陪你去見劉總。

李勇的實驗室就在一樓,緊鄰著公司的油茶文化體驗館。李勇民同事帶著村裏的一群老小進了體驗館,就帶著張琴去二樓。張琴說,怎麽,不帶我去參觀你的實驗室嗎?你的成功可是有我一份功勞的。

李勇說,那實驗室沒什麽可參觀的,都是一些玻璃試管之類,枯燥得很!

張琴說,既然是枯燥,你過年時又怎麽那麽急著回公司?這不是自相矛盾嗎?難道這裏有美女陪著你攻關,所以……

李勇說,好好好,我說不過你,我是說,這試管對鄉親們來說,對孩子們來說,是枯燥的地方,沒有什麽可以參觀的,但我不同呀,我心裏的風景,就在這一支支試管裏,就是那一個個變化的數字!要知道,為了攻關,公司疫情期間沒有停止生產,那鋼鐵水車的生產線上每一批次的茶油,一出來就都送到這個實驗室裏來。

張琴說,難怪你那陣子不怎麽理我,微信老不是及時回複!原來你是跟這些試管談戀愛了!

李勇扶了扶眼鏡,對張琴的這個比喻表示滿意,說,沒辦法,科研工作容不得三心二意,那時候我心裏就隻有那些試管,那些數據,它們占據了我整個左心房,你呢,我隻能把你安排到我右心房,但門是暫時關著的。

張琴說,哈哈哈,你心還真大,比皇宮還大,居然在心裏建了這麽多房子!那要是現在參觀你的實驗室,我和試管都站在一起了,那又怎麽分得清誰在左心房、誰在右心房呢!

李勇說,分分合合,左右一家,不分彼此。但我當時最著急的是數據,我當然隻好暫時關閉了右心房。那些日子,我腦子裏沒有過年的概念,我們按照教授的指導,不斷調整鋼鐵水車提取參數。每一個參數,就對應著鋼鐵水車的儀表,比如溫度表,比如氣壓表。這些參數的變化,又必須通過出產的茶油,觀測乳化的參數,比如色澤的變化,比如氣味的濃度。

張琴說,這麽說,那些鋼鐵水車其實也是些笨家夥,還不如高寨的水車,能夠自動地傳導大自然的力量,你這不是全靠你們科學家來指手畫腳,它們看起來張牙舞爪的,七手八腳的,千手觀音一樣,嘉欣說的,它們就像一個奧特曼,像一個章魚,但骨子裏是笨家夥,還要靠你們科研人員一點一點來調整,一點一點來念經。

李勇說,你快要成為一個哲學家了,還是你說得深刻,所謂的科技,所謂的機器機械,背後都是人在活動,它們隻是幫助一些物理的力量,而我們人類,必須這樣一點一點積累經驗,靠數據說話,根據產品的質量要求來鎖定機械設備的最佳狀態。

張琴說,這麽說來,每一個科研人員都是理想主義者!但如果社會也是一架大機器,你們科學家也是機器的一部分。你有沒有想過,當時舉國上下,彌漫著的是緊張,恐怖,疫情像一塊天外隕石,砸中了地球,但在這樣洶湧的環境裏,居然還有一個小小的實驗室,安然無恙地獨自運轉,這可真是奇跡,還是你們公司麵子大!我聽說過年時縣裏的工業園全部企業都停了生產,所以聽到你要路條回公司,開始真不理解!

李勇說,不對,整個工業園還有兩家沒停,一家是我們綠野公司,為了趕時攻關備戰國際展覽,另外一家,後來我聽說是生產口罩的,那時全中國口罩供應緊張。某個意義上,那路條不是你和張雅書記給我開的,是這位縣裏的領導。

張琴說,你這是過河拆橋,事後不領情了!

李勇說,這倒不是,你們沒有功勞,但也算是有苦勞!說實話,我沒想到那個緊張的情況下,你和張雅書記作為一個基層幹部,能如此深明大義。

張琴說,可不是,如果換了別人,我們可懶得理你,可我怎麽就認識了你呢,不得不為你操心一下了嘍!

兩人邊說邊走,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劉總的辦公室。但是,劉總並不在辦公室,隻見一位美女員工在泡茶。李勇問,劉總呢?

美女為李勇和張琴泡好了茶,解釋說,劉總正在從種植基地回來的路上,鄉下的路不好走,公路又在改造,車子開得急,不小心撞著了村民的一頭牛,所以得耽誤一點時間,叫你們先在這裏等著。

張琴和李勇想下去陪陪鄉親們,但又不知道劉總何時到,就隻好繼續泡茶等候。兩人又聊起了李勇的實驗室。

張琴說,你剛才說有兩家企業在沒有停產,還在動轉,這兩家企業,可都是領導眼裏的心頭肉!不過,事後看來,你們兩家企業的工作性質,一家是做口罩,其實都是這一樣的,都是在“破乳”,都是要推開人類麵臨的層層迷霧,找到事實的真相,然後最終讓老百姓安居樂業。

李勇說,當時,我們兩個企業裏的人,簡直就是兩個世界,互不關涉。事後,我完成了實驗,為我們公司能在那樣的環境中能獨自動轉而驕傲,但同事告訴我,工業園我們不是惟一的,還有一家企業,我就好奇了。趁現在沒什麽事,我把當時的情況講講,看看你又能想出什麽哲理來!

當時,就在綠野公司五百米遠的地方,有一家企業叫美潤。當鋼鐵水車在春節隆隆動轉的時候,這家企業的生產線也馬不停蹄。這條生產線,是贛南第一條熔噴布生產線。

這家公司,原是家不起眼的無紡布製品企業。但它在廈門的母公司卻不簡單:它是國內從業最早、產業鏈最完整的無紡布企業之一,而且早年就開始生產口罩等各種防護用品。

這個情報,在疫情爆發之後立即引起縣領導的注意。除夕那天,小城就出現市民排長隊限購口罩的事件。口罩緊張,疫情無期,必須短時間內提升供給保障能力。縣裏決定,嚐試自力更生,讓美潤公司改裝生產線。

春節後第六天,疫情日趨嚴峻。對這個改裝生產的計劃,這家企業一時心裏沒底。春節假期,全國各地的企業還未開工,國內口罩機更是重金難求。新上生產線難上加難!

但縣領導沒有動搖,指揮各個部門協作,兵分多路。一邊積極向上級匯報,爭取生產批複與項目補貼,一邊組織人員四處尋購設備。有心人天不負,第二天廈門一家合作商同意“以布換機”。雙方談定,以30噸無紡布換回一套二手生產設備。

時間緊迫!縣裏即刻派公車火速趕往廈門,把設備當天晚上拉回了小城。次日,機器開始調試。與此同時,政府項目補貼的三百萬元同步到位,同時提供九百萬元低息貸款。企業老總感歎,政府全心全意幫我們修好了高速公路,車子還能不跑起來嗎?

車子是可以跑起來,但這車子是小城的新車子,惟一的車子,跑累了,誰來伺候它?所以,當設備運抵車間,工人們還是既喜又憂。喜的是有了設備就可以著手生產,憂的是調試設備的技術人員不知從哪裏找。公司原來有個維修工,但對拉回來的全自動口罩機運作並不熟。

折騰了一夜,但問題並未解決。大家沒有泄氣,通過多方聯係,最終找到了一個專家,是本地一家機械公司的負責人。把他請到公司,經過努力,半天後設備終於運轉起來。於是,第一批民用口罩得以出產。

口罩順利過檢後,企業正準備開足馬力大幹一場,生產設備的核心部件又出了故障:超聲波點焊機不穩定。生產線又停了下來。大家沒有泄氣,分頭聯係解決問題。一方麵向將園區一家企業借來超聲波點焊機借,一方麵尋找專家共同攻克難題。他們聯係上了汕頭一家超聲波研究院的專家,正好這位鄉賢回老家過年,被堵在家裏。

一番通勸說,專家終於答應共同前來改裝、調試。不久,難題就被攻克,生產逐漸步入正軌。但沒過幾天,設備又出現故障——模頭破裂。緊接著,刀片損鈍……不得已,幹部們再次找到專家進行改裝,又找到專業模具公司拆換刀片,現場打磨製作。

就這樣磕磕絆絆中,口罩機終於正常“轉”了起來。不久,第一批民用口罩成功產出。但是,產品必須符合標準,才能投放市場,而口罩的檢測機構,遠在千裏之外的江蘇泰州。而當時,正是抗疫最緊張的時候,到處封路設卡,怎麽去,選誰去?效率和安全都是要考慮的因素。

縣領導當機立斷,派出一位勇士,帶著樣品連夜送檢。第二天一早,他們到達江蘇南京機場,又請人專程接機送到檢測點。送完口罩樣品當晚趕回。遺憾的是,一周後檢測結果顯示,口罩過濾度不達標。

大家沒有氣餒。公司緊急從廈門調入一批熔噴布,再次緊急生產口罩樣品。全國的疫情形勢更加緊張,此時外出送檢,比上一次更加危險。為減少與外人接觸防止受傳染,送檢幹部盡量避免坐飛機、動車,三名送檢幹部當天晚上連夜驅車再赴泰州。第二天一早到達江蘇泰州境時,高速出口已處於全麵戒嚴狀態,不讓通行。

情急之下,幹部們找到高速交警說明情況,並請他們幫忙送檢。一番周折,幾個小時後樣品終於送達檢測機構。檢測員得知還是企業隔天又送來新樣品,驚訝中當即承諾:一定優先安排,爭取兩天出結果。

終於,千裏傳捷報:口罩樣品過濾率達到96%,超過N95醫用口罩過濾標準!不久,這家企業成為民用口罩生產線日產量從三萬隻達到十五萬隻。

隨著口罩需求量大增,素有“口罩心髒”之稱的原材料——熔噴布在全國範圍內需求井噴。天賜良機,公司正好去年九月投資近千萬元從美國、德國引進一批可生產無紡布衛生用品的核心設備。改造設備形成熔噴布生產能力,刻不容緩。

縣裏再次成立專班,在辦證、生產、銷售等方麵全程駐廠。一個月之後,熔噴布生產線正式上線並投產……

講完口罩的故事,李勇感歎地說,這家企業的路條,那才是真正的大路條啊!現在我才知道,那時候要一張路條,多麽不容易!

張琴說,我和張雅當時,也是抱著試試看的態度,畢竟這路條不是在村子裏通行,我們能說了算,而是要驚動所有相關的部門,甚至縣裏的主要領導!這樣說來,我們還是有一點苦勞的!

李勇說,其實不但是苦勞,首先要相信和理解我們攻關的事情有多麽重要,時間有多麽緊急,這是非常難的事情,村支書當時就不理解,幸虧遇到了你們駐村幹部。

正說著,劉總風塵仆仆地從外頭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