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家族篇(七)

1.

短短幾句話,澆滅了所有人的希望。

“趙師傅,這是什麽意思?”

“不是說要幫我們嗎?”

趙光明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怎麽作答,但他了解陳鵬,他是一個負責任的人。

“大家夥先別著急,陳副書記也很忙,沒準過幾天就過來了。”

可他這樣的話,明顯不具備任何的說服度。很快,就有人坐不住,向他提出了辭職。

以馬銀河為首的馬家班眾人大多數都有家有室,學校長久沒有生意,也給他們帶來不了任何的收入。與其這樣,還不如離開這裏,想以前一樣,上民間四處接活。

“趙師傅,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得重新考慮一下未來的後路了。”

馬銀河帶頭送上自己的辭職信,說道:“馬家班能跟著你,就是因為你的忠心,炙誠,你和我們相比,擁有一顆赤子之心。然而嗩呐匠人光憑著熱愛可不夠,還要麵對生活,養活家庭。因此,我和班子裏麵的成員商量過了,決定先離開一段時間,像以前一樣四處接活。不過你放心,如果有一天,學校恢複了以前的進度,隻要你一句話,我們還會回來,像以前一樣,負責教書育人。希望你能夠理解。”

辭職信放在眼前,趙光明沒有多餘的話想說,沒過幾秒鍾,現場的師傅們就已經去了大半。

隻留下趙家班,張家班以及他們的原班人馬。

趙光明還以為隻是走了他們,學校還能堅持得下去,誰承想,沒過多久,張改明也動搖了決心。

他望著眼前這個曾經幫過自己的友人,歎了口氣後,說:“光明,我……”

“張師傅,你不會也想離開吧?”趙光明遲疑片刻,看向了他。

張改明頓了頓說:“我……”

“張師傅,還是我替你說吧。”張改明門下的一個弟子見他為難,便代替他開了口,隨即看向趙光明說,“趙師傅,謝謝你這段時間對我們的照顧,但你也知道,現實是無情的,我們得吃飯,養家糊口。不能跟你一直幹耗著。所以,我和師傅師弟們商量過了,決定先離開一陣子。希望你能理解。”

趙光明沉默了好長時間。

他早就料到,自己會有今天這般低穀,可是沒能想到,這些曾經所信任的嗩呐匠人們會棄他而去。

無奈之下,歎了口氣,開口說道:“那好吧,各自保重。”

“走吧,師傅。”弟子們見狀,拉著張改明離去。

但張改明還念著往日他們之間的恩情,臨走之際,回頭看了一眼,喊道:“光明,千萬不要氣餒,你記住,你是一名光榮的嗩呐匠人……”

一句話,點醒了夢中人。

張改明等人離去後,趙光明坐在座位上焦慮了好長時間,就是因為剛才那一番話,才讓他沒有接著自暴自棄下去。隨後就想起師傅當年說過的話,無論如何,你是一名嗩呐匠人,咱嗩呐匠人,就沒有輕言放棄這四個字。如果有,那麽就不會發展到今天這般成就。

2.

趙光明瞬間如夢初醒,重新振作,站了起來。

“對,我是一名光榮的嗩呐匠人,無論如何也不能輕言放棄。”

“大師兄,二師兄,六師兄,還有大福。你們聽著,從今天起,我們就別守在這了,像其他班子一樣,組織我們的隊伍,到民間四處接活。”

“他賈光天不是要把我們往死路上逼嗎?我們偏要證明給他看,就算離了學校,我們也一樣活的精彩。”

賈崔來,賈貴來,賈祿來,陳大福四人聽到他說的話後,頓時也不再消沉,像是以前一樣重新振作,齊聲說道:“對,我們偏要證明給他看,就算離了學校,也一樣活的精彩。”

……

因為賈光天從中作梗,導致嗩呐藝術學校不得不關門停業。不過趙光明等人相信,這種現狀也隻是暫時的。離開以後,他們就在民間集結了一支八人隊伍,到處接活。凡是附近的白活,喪事,隻要吱一聲,不論價錢,他們便會立馬過去。

因為本身的知名度,他們也能維持短暫的生計。但是,好景不長,兩個月後,他們被賈根來的一通電話給喊了過來。得知賈步忠身體病危,趙光明和一眾徒弟師兄們忙把手中的活給推掉,趕了過來。跪在他老人家的病榻前,眼含熱淚。

賈步忠因為常年不規則飲食,導致出現了很多嚴重的並發症,麵臨多器官衰竭的危險。彌留之際,他挨個拉著這些弟子們的手,道出了自己的遺言。

“崔來,你是這個班的大師兄,等我走後,你就是他們的師傅。往後一定要無條件的照顧好他們。”

賈崔來低下頭來,強忍著眼中的眼淚,不讓它掉下來,點了點頭。

“貴來,你比他們都老實。師傅的唯一遺憾,就是沒能看著你好好成個家。”

賈貴來年輕時候成過一次婚,後來因為性格不和,最終分手,直到現在,連個孩子都沒有。這麽些年,他早就習慣一個人了。不曾想,師傅彌留之際,想的也是自己的終身幸福。一時沒忍住,掉下眼淚。

“祿來,你要好好的練習一下別的曲子,師傅走後,恐怕就沒人能夠那麽細心的教你了。”

賈祿來啜泣的說:“是,我會聽您的話。”

“根來,自從當年我們爺兩吵架以後,我就沒能聽過你喊我一聲老爸,我現在就快要走了,你能不能原諒我,好好的喊我一聲。”

賈根來退伍以後,雖說將以前的事給釋懷了,可一直沒能抹開那個口,叫他一聲老爸,如今他快要離世,淚眼止不住的在打轉,緊握著他的手,情不自禁的低下頭來,喊道:“老爸……”

賈步忠一笑,隨後,劇烈的咳嗽了幾下。轉頭將視線落在趙光明身上。

他道:“明兒,師傅希望你記住,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事,都要做一名光榮的嗩呐匠人,因為那是我們好幾代人共同凝聚出來的心血。我走以後,你就將枕頭邊的那封信給拿出來,公之於眾,裏麵有我寫的一首詩,等入葬以後,就燒在我和你師娘的墳前。臨走之際,我想再聽你吹一首《百鳥朝鳳》。”

3.

趙光明點了點頭。

而後,一邊喊著眼淚,一邊找來嗩呐,當著師傅的麵吹奏。

嘹亮的聲音,一時之間,響徹雲霄。

賈步忠平躺在**,臉上帶著笑容,卻又眼含熱淚,此時此刻,再也沒有任何遺憾,仿佛看到老伴在向自己招手,最終閉上了眼睛,安詳離世。

嗩呐聲音也由此戛然而止。

一眾後人們忍不住發出哭喪的聲音。

趙光明放下手中的嗩呐,然後,站起身來,站在門口,一邊流淚,一邊歇斯底裏的呐喊著:“啊……”

賈步忠離世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大街小巷。很多曾經仰慕他的人,不論生人熟人,都會過來獻上一束白色的鮮花。說上那麽幾句感人肺腑的話,用來表達他們心目中的哀思。

按照規矩,一眾弟子們披麻戴孝,跪在靈堂邊為他守靈三天,在這三天內,弟子們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全都各司其職。有的負責迎賓,有的負責購置棺材,壽衣等,有的負責哭靈,燒紙。一時間,空氣仿佛都跟著哀悼起來。

可就是在這樣嚴肅的場合之下,還是會發生不好的事情。守靈第三天,賈光天帶人走了過來,但是,剛來到門口,就被負責迎賓的賈貴來給攔住。

“站住,你來幹什麽,我們這裏不歡迎你。”

賈光天瞄了眼裏麵的情況後,假意在他眼前哭啼啼了一陣,隨後說道:“看不出來嗎,我來給老師傅守孝。”

“光明已經把你給驅出班子了,就算守孝,也輪不到你。”賈貴來黑著臉道。

可賈光天卻不吃他這一套,徑直向前走去。

“不是說了,這裏不歡迎你。”賈貴來上前攔住了他,可轉眼間,就被賈光天身後的兩個隨從給按住。

眼睜睜看著仇人走進去,賈貴來一邊掙紮,一邊大喊著王八蛋幾個字。

“二師兄!這裏是師傅安息之地!不要吵鬧!”趙光明意識到總會有這麽一天,於是嗬斥一聲。

賈貴來這才停止一番大吵大鬧,沒一會,就被兩個隨從給鬆開,跑到家門口守著,其餘弟子們見狀,也都露出警惕,站成一排。

“不是吧,各位師傅。我就是想送老師傅一程,你們用得著這麽緊張嗎?”賈光天手插褲袋,不懷好意的看著他們,說著,笑了笑。

“師傅靈前,容不得你造次。”賈崔來怒懟道。

“是嗎?那我要是非得過去呢?你能攔得住我嗎?”賈光天冷笑的更加厲害。

雖說他隻帶了兩個隨從,可在來這裏以前,他還特別吩咐過,要是一小時之內回不去,就叫手下帶隊過來打砸現場。趙家班一眾人等隻會吹個破喇叭,要說手段,跟他比起來,多少還嫩了些。

因此他才這麽有恃無恐。

“你別逼我們。”賈崔來說著,已經攥緊了拳頭,準備教訓這小子。

“逼你們又怎麽樣,我倒要看看,你們這些嗩呐匠人,離了手中破喇叭以後,能有什麽本事?”賈光天說著,在兩個隨從的陪同下,步步向前。

4.

“師弟們,都打好精神,準備應敵!”

“有!”

賈崔來一聲令下,眾師弟全都麵露凶光,時刻準備出手,教訓那小子。

然而,就在兩邊即將發生摩擦的時候,趙光明卻突然喊住了他們:“都給我回來!”

“師傅剛躺下才幾天,你們想吵到他老人家嗎!”

“可是……”賈崔來不甘心被這小子給拿捏。然而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趙光明怒吼一聲‘回來’,從而臨時轉變了主意。

隨後,隻能聽從他的話,退到師傅的靈前跪下。

麵對著這一幕,賈光天咯咯一笑:“不愧是一班之主,有風度。”

說完這話後,他便走上前去,推開眼前的棺材蓋子看了一眼,確定是老師傅本人後,捂住鼻子,隨手一擺,叫人又合上了板子。而後,像是局外人一般,站在趙光明等人身後,鞠了三次躬說道:“老師傅,徒孫送您一程,給您鞠躬。”

“徒孫打擾了,告辭。”

現場一片安靜,院子裏的人更是不解,他這個行為到底是為了什麽,等他離去以後,便來到趙光明跟前說道:“光明啊,你看看,你看看,這個叛逆,到底都做了點什麽……”

“賈師傅屍骨未寒,他就敢這麽無禮。要是以後可怎麽辦……”

“是啊,你是這個班的班主,總不能由著他的性子吧,那麽以後,我們這些嗩呐匠人哪還有出頭之日?”

眾人全都麵露擔憂,恨得牙癢癢的。

然而趙光明卻隻是淡淡回複:“師傅去世,一切事情容後再說。各位師傅要是沒什麽事的話,留下來吃頓飯。吃完飯後,也請回吧。”

“唉……”師傅們忙不迭的歎息一聲,扭頭離去。

可能在他們眼裏,趙光明是打心裏麵懼怕了對方。

迎賓們四處忙碌,送走他們後,就關上門,守在師傅的靈前,對著趙光明說:“光明,你能不能告訴我們,你到底在想些什麽。剛剛那小子明明就是為了挑釁我們,我們為什麽不趁著那個機會,教訓一下他?”

趙光明燒完手中的紙後,看著他們,說道:“師傅說過,嗩呐匠人不止要鑽研好手上麵的技術,還要有著同等的智慧。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賈光天這次來並不隻是為了挑釁,他是我親手教出來的,性子怎樣我都知道,我猜肯定是認為,我在故弄玄虛,弄出這麽一樁假死事件,吸引所有的嗩呐匠人過來共同議事,好對付他一個人。”

“哦,明白了,所以他剛剛才刻意的叫人打開棺材看了一眼。”賈崔來頓時明白了一切。

趙光明點了點頭,但同樣也露出自己的顧慮,再次說道:“但我想,他的目的絕不止於此,如果你們剛才動手,就恰好掉進了他的圈套裏麵。他肯定一早就通知了手下人,如果回不去的話,就會讓警察過來,現場捕獲一次毆打事件。這樣以來,我們趙家班的名聲也就越來越臭。到最後,反倒成全了他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