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家族篇（一）
1.
“這怎麽行。”賈光天說道，他和陳大福從小就拜在趙光明的門下學習嗩呐，互相之間的關係不是兄弟，卻勝似兄弟。要是因為這麽點利益就折斷對方的前程，他的心裏也十分過意不去，說完這話後，接著又道，“要不然我們幹脆放棄這個機會算了，畢竟嗩呐藝術學校每年都會對外擴招，等來年各自的技術熟練以後，再找師傅商量商量，將我們兩個同時應聘為特招班的講師。”
陳大福聽後，考慮了一下。想到他們兩個之間的關係是不可能因為這種小事出現隔閡，便說：“也好，這期間我們就去民間四處接活，磨煉技術。等到下次擴招時再去報名。”
“好兄弟。”賈光天拍著他的肩膀一笑，“明兒一早附近有趟活，我們就在那裏見麵。至於師傅那邊，我會想辦法和他交代的。”
“嗯。”陳大福應了一聲。
當晚，他們就約定好離開這，不和師傅商量，準備去民間接活。賈光天回到家裏，握著老爸的手和他說了自己的想法，得到支持後，便躺在**久久不能入睡。
而陳大福卻心有不甘，回到家後，就把這件事告訴給了家裏人。陳文龍得知以後，便出於私心，好心相勸：“娃，你咋這麽傻呢，難得你師傅看重你，給了你這麽一個機會，你怎麽能因為一丟丟兒女情長，說放棄就放棄？”
陳大福皺起眉頭，無奈的說：“爸，你不懂我和光天之間的感情，我們兩從小就在一起吃住，關係很鐵，而嗩呐藝術學校的特招班，今年隻留有一個教師名額。要讓我們兩個從中間選，就等同於破壞了我們之間的感情，我不忍心看到那樣的結局。”
“胡說。”陳文龍忽的嚴厲起來，嗬斥一聲，“男子漢大丈夫，應該以事業為主，不能像你說的那麽感性，那是小孩子才做的事。眼下這個家庭你也看到了，自從你爺得病以後，咱們為了給他買藥，家裏麵已經徹底爛包，在加上後來的喪事，後麵還有一屁股窟窿在等著。你要是不擔當起這個責任，往後就憑你爸我一人扛著。你說，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陳大福一下子語塞，而他原本想說的話，也在此刻起，再也說不出來。他看了眼這個家的爛包環境，再看看眼前年邁的父母，不知不覺間，眼淚悄悄的流淌出來。
好長時間以後，背轉過身，抹了把眼淚，說道：“爸，你別說了，我聽你的。明天一早就上師傅那裏去報道。”
“唉。”陳文龍知道兒子心裏難受，便歎了口氣說，“也難為你了……”
毫無疑問，次日一早，二人出於不同原因，踏入了不同的軌道。賈光天因為太過在意兩人的感情，即使知道陳大福不在的情況下，也不作任何懷疑，安心的接完這趟活。
而陳大福則是去了嗩呐藝術學校應聘，最終因另一方遲遲不到為因素，違背良心，麵試上了特招班的老師。
2.
嗩呐藝術學校特招班老師的名額招滿以後，第一時間就張貼在校園門口，而陳大福的名字，赫然在列。上課第一天，他雖心不在焉，可還是穿著一身幹淨整潔的衣服站在講台上，麵對著眼前的學子介紹：“同學們好，今天是特招班的第一天課程，我是你們的嗩呐講師陳大福，今天為你們講解的是一些基礎課程，首先是嗩呐的構造，以及它的發音原理……”
一節課結束，他在學生們眼中廣受好評。趙光明在窗外觀課，對他的表現還算滿意，隨後就將他給叫到辦公室裏，詢問他賈光天沒來的原因。
“師傅，我……”陳大福出於內疚，想說出實話，可又生怕丟掉眼前這份工作，便將到嘴的話一下子又咽進肚子裏麵去。
趙光明見狀說道：“我剛剛聯係了他的家長，他也沒說出什麽原因，隻說光天臨時出去接了趟活……既然這樣，那我就不怪他了。說真的，一直以來，我都十分看好你。你和我小時候一個樣，學什麽東西都不快，但是卻比其他人能下功夫。尤其是在賽場上演那麽一出皮影戲，簡直就和我在金鼓會上的表演效果一樣，都是那麽的出眾。剛剛你的講課我也看了，我覺得你能勝任這份工作。好好幹，以後有著大好的前程在等著你。”
陳大福還是不敢吱聲，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說露嘴，將他和光天之間的秘密給抖露出來。猶豫了一會後，點了點頭：“嗯，我會的師傅。”
“很好。”趙光明看著他，微微一笑，“下午還有一節課，你去準備一下，過幾天如果沒什麽問題的話，我就和其他老師商量一下給你轉正。”
陳大福應了一聲，隨後就準備出去，回到自己的辦公位上備課。
然而，剛剛走出門口，就看見不遠處一段幽怨的身影。
賈光天朝著自己這邊走了過來，他的眼中再也看不到當初那份純真，而是如鷹一般，充滿怨恨，十分銳利。帶著這份怨恨，沒過多久，他就出現在了陳大福跟前。
“光天，你聽我說……”陳大福出於慚愧，低下了頭。
然而，沒等他把話說完，賈光天就一拳揍在他的臉上，將他逼到門檻一邊，氣衝衝的質問著：“少廢話，你別告訴我，你是因為家庭原因才欺騙了我，這都是他媽的借口。”
的確，要論慘，陳大福的家庭環境還比不過他。自從礦難事故發生以後，賈光天的父親就成了一個廢人，整天躺在**生活不能自理，雖說後麵有了巨額的補助，可卻需要賈光天無時不刻的照顧著。
陳大福家裏隻是欠賬，還完隻是時間問題。
一時間，四目相對。
陳大福眼裏隻有後悔和愧疚，說了句‘對不起’後，就再也沒有為自己辯解什麽。
“說對不起就夠了嗎！”賈光天嗬斥道，而後又拽住他的領子，將他按在地上，一拳頭打了上去，“我他媽就因為相信我們之間的兄弟感情，才沒有要和你爭奪的意思，才和你商量，彼此間做出退讓。可你呢，不但違背了我們之間的約定，還欺騙我的感情。害得我屁顛屁顛的前去接活，害得我還以為你是不是吃壞了肚子，害的我丟掉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3.
賈光天和陳大福之間的爭鬧，很快就被他們的師傅趙光明給看在眼裏。
他第一時間衝了上去，將賈光天給拉開，而後，扶起陳大福，站在兩人中間嗬斥道：“這裏是學校，你們這樣丟不丟人！”
礙於師傅的威嚴，賈光天和陳大福第一開始也不吭聲，各自壓下胸中的火氣。但隨後，陳大福就主動承認了錯誤；“對不起，師傅，我不該瞞著你。其實昨晚我就和光天商量好要出去接活的。因為特招班隻有一個名額，我們兩個要是選擇這個，就得產生競爭。我們不想因為這個發生任何矛盾。所以就商量好，放棄這個名額，出去接活，等待來年特招時再去報名。可後來因為家裏條件所迫，我沒能和光天一塊出去接活，卻來到這裏應聘……光天沒有錯，錯的是我，他打我也是應該的。”
說著說著，陳大福抹了下自己的嘴角。
趙光明頓時明白他為什麽講課時心不在焉，但這件事，事關嗩呐藝術學校以及自己的臉麵，不能再做更改，於是就歎了口氣，看向另外一邊的賈光天，說道：“唉，我道是什麽呢，原來是這點小事。你兩都處了這麽久了，難道就不能互相遷讓一點？我看不如這樣，光天先回去，等到今天上完課以後，我就帶著大福去找你。到時候有什麽需要調解的地方，我大可參與進去。”
“不行。”賈光天還是難掩心中火氣，對他說道，“這件事不說明白，今天我是不會回去的。”
“聽話，先回去。”趙光明像是小時候那樣把手搭在他的後腦勺上，溫聲細語的安慰著。
可賈光天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遇見這種事情，怎麽可能淡定的下去？
為了出一出胸中的那口悶氣，竟直接甩開了他的手，指著另外一邊說道：“不行，今天說什麽也要給我一個交代，不然，我非把那小子給大卸八塊不可。”
“胡鬧。”
趙光明怒吼道：“這裏是什麽場合！你還有沒有一點分寸！”
“我不管！”賈光天道，“今天你要是不處理這件事，我就拚著這份工作不幹，也要給他一點顏色瞧瞧。”
見他已經不可理喻，趙光明當即出手，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你給我滾！滾！”
師傅是天，徒弟是地。這在嗩呐匠人眼中，無非就是一條鐵律。即便是遭遇到了背叛，賈光天也沒有勇氣去和他發生碰撞。隨後，惡狠狠的看了眼他們後，哭著跑回了家。
而打完他的那一瞬間，趙光明也就後悔了。任誰都沒想到，一向以和善起家的他，居然會像小時候師傅收拾根來師兄那樣，去打自己的弟子。他們是孩徒，是跟在自己身邊多年的孩徒。即便是犯下一點錯誤，也不應該被自己打啊。
此刻，他的手心正不住的顫抖著。
望著對方離去的背影，想要開口，卻又止了回去。
“師傅，對不起，都是我的錯。”等到對方的身影徹底消散以後，陳大福說道。
4.
“傻孩子，不是你的錯，是師傅的錯。師傅隻顧著教你們去吹嗩呐，沒有顧得上傳授一些做人的道理。”
趙光明空擤了一下鼻子，強行將眼中的淚水給擠了回去，回過頭來對他說：“沒什麽大不了的事，下午上完課以後，你去買一些水果點心，陪我一塊去他家看看。我相信他也隻是一時之氣，畢竟你們兩這麽多年的感情擺在那呢。”
多年以前，他和賈根來也因為一點小事鬧掰。可是後來卻隨著時間的流逝，在一個契機下相遇，逐漸的對那些矛盾往事釋懷。他相信，就算賈光天一時原諒不了他們，多年以後，也能將這份回憶給看淡，重新選擇相擁。
“知道了師傅，我聽您的。”陳大福自知理虧，說不出什麽來。隻要師傅不怪罪他，他仍然願意留在這裏教學。隻是從此以後，他的心裏將產生一道難以逾越的大結。
下午講完課後，他就和師傅一起去附近的超市裏麵買了點水果點心，而後順著回村的路程返回，不一會兒，來到了賈光天家。此刻，賈老爹正癱瘓在床，需要喝水。賈光天忙從另外一邊舀出一瓢子水，回過頭來。
“你們怎麽來了？”賈光天黑著臉，平靜的來到父親麵前，喂他喝了幾口水，而後，就將水瓢放在一邊，“有什麽事出去說，別打擾我爸休息。”
趙光明二人尷尬的站在原地，幾分鍾後，他這個當師傅的便優先一笑，將手中的水果點心放在床邊，對著賈老爹說：“叔，最近咋樣啊？有沒有好點？”
賈老爹看著眼前的恩人，一時間感激涕零。
“還能怎麽樣，要是沒有你的幫助，我們這個家可能早就散了。”
“看開點，往後的路還很長。”趙光明說，“這不還有光天在嗎，如今嗩呐市場也比以前好了，隻要肯吃苦，總有熬出頭的那一天。”
賈老爹似乎很喜歡聽到這樣的話，轉瞬樂嗬了幾聲，說道：“還是你娃會安慰人，希望如此吧……對了，你過來不會隻是為了看望我吧？是不是我家光天又惹什麽事了？”
“汗，沒什麽，就是一些家常小事。”趙光明說著，連忙將後麵的陳大福給叫到跟前，說道，“這是大福，是我收的第二個孩徒，以前和光天一塊在我跟前學本事，兩人小時候可淘了。是這，最近市裏麵不是新蓋了一所嗩呐學校嗎，今年有一個特招班老師名額，我是想著，把名額先讓給大福，明年再擴建一個班子，把光天也給招來。兩人打小在我跟前長大，也沒有偏心過誰。剛才他們為了這件事，吵了一架，我想讓您老人家勸勸光天，作為補償，我會把以前的資源全都推給他，保證他每個月賺的比老師的工資還要高。”
“原來是這樣啊……”賈老爹當即看了眼兒子，想著這小子回來以後愁眉苦臉的模樣，便知道是他頂撞了對方，而後替他做主，一口答應下來，“那好，我就替光天答應下來。光天，還不快過來謝謝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