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鬥曲篇(二十一)

1.

“說吧,怎麽個賭法?”

賈麻炳是想趁著這個機會報仇,把對方給摔下來,可沒成想,還能在今年碰到一個如此頑固的敵人。

按說要是正常人,遇到這種情況早就應該摔下來才對,怎麽可能會撐到現在?

現如今,為了保存體力,隻能見機行事。

趙光明也知道他會有使小心思,所以在妨他的基礎上,跟著說道:“接下來我們誰也不動誰,就隻負責爭奪長虹。誰爬的快,長虹就是誰的。”

“可以。”賈麻炳腦中瞬間有了別的歪主意,雖然嘴上答應好好的,可心裏無時不刻都在想著怎麽折磨這小子。

“為了公平起見,我數一二三咱們就往上爬。”趙光明說,“一,二……”

“鬼才要聽你的。”還沒等對方數完倒計時,賈麻炳就一腳踢開了趙光明,先他一步向上攀爬。

在他眼裏,長虹就是一件普通的物件,就算是丟到垃圾桶裏麵,也不會便宜到他們。

趙光明似乎早就知道他會不講武德,在他一腳踹過來時,輕鬆一躲,然後就找準機會抓住他的大腿,奮力的往下拽。毫無疑問,下一秒,賈麻炳沒抓好扶手,從上麵掉了下來。由於有氣墊在,也沒受到什麽傷,隻是腦子裏一陣空白。

趙光明低頭一看,咧了下嘴,而後,就對著下麵吆喝一聲‘奶牛,回家吃奶吧’後,接著向上攀爬。約莫十分鍾後,正式登頂,取得了長虹。

他帶著勝利的喜悅,慢慢的順著旗杆下來,然後,奔跑在群眾之間,和他們歡呼握手:“哦,我贏了,我贏了……”

嗩呐聲到此結束,趙家班所有人圍了上去,一個勁的稱讚他。

賈步忠:“好徒兒,想不到三十年前我辦不到的事,居然被你給辦到,真是給我臉上爭光。”

賈崔來:“小師弟,你真厲害。想當初師傅就是這麽被賈麻炳給打下來的,正所謂一報還一報,三十年後,輪到他們倒黴了。”

賈貴來:“你還別說,小師弟身上還真有師傅當年年輕時候的樣子。”

賈祿來:“這下好了,我們班又出名了。小師弟,真是多虧你了。”

賈根來:“光明啊,真是小時候沒白和我在一起玩耍,打架的本事居然那麽好,連我這個當過兵的都有點佩服你了。”

“……”陳大福和賈光天此時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麽話來形容此時的心情了,隻知道,往後隻要跟著趙光明混,就能闖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因為他是一個真正的嗩呐大師,眾人眼中的驕傲。

台麵上一時間響起激烈的掌聲。

很多人看了以後,都不由得熱血沸騰,直呼過癮。

沒一會兒後,賈老師就來到台麵上,親自宣布:“我宣布,本屆爭奪長虹比賽,獲勝方是---賈家班的趙光明!”

“根據祠堂的規矩,我將代表整個賈家,為他頒發本屆的獎品。”

說罷,他就拍了下手,叫人從祠堂裏麵端出來一件不知名物品。

2.

賈老師叫人端出來一件不知名物品,上麵用紅布蓋著,看起來體積並不大,倒像是獎杯一類的東西。當然,在沒掀開紅布以前,所有人都對此報以期待。

“光明啊,你知道這是什麽嗎?”賈老師走到趙光明跟前問。

趙光明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並不知道,然後就開始猜道:“難道是外國大片裏麵經常上演的魔法杯聖物?”

賈老師聽後瞬間哈哈一笑,搖了搖頭說:“不是,這是祠堂下一任操持人的擁有物,是權利的象征。你雖不是我們賈家人,可步忠能收你為徒,就證明他早就把你當成他的半個兒了。我呢早該退休了,之所以還厚著臉皮賴在這,是因為沒有合適的繼承人選。不過現在有了。”

他將旁邊的紅布給掀開,露出一隻金光閃閃的獅身雕塑,緩了口氣後,接著說道:“有了它以後,你就可以號令所有賈姓子弟,以後凡是賈家這一塊的,不論紅白喜事,都將優先找你來進行演出。而且,三十年後的下一屆祠堂祭祖儀式,將會有你出麵主持。”

這可真是莫大的榮耀啊。

放眼整個市區,能有如此殊榮的外姓子弟,趙光明還是頭一個,而且,也是第一個以嗩呐匠人獲得如此身份的人。就算是賈步忠,還有其他同輩大師,也達不到他這樣的程度。

“光明,還愣著幹嘛,快謝謝你賈爺。”賈步忠站在一旁激動說,“百年來,你是第一個獲得如此殊榮的人,你應該高興才對。”

趙光明沒有任何的心情失落,有的隻是說不出來的激動,而他之所以愣著,也是因為這些年來沒有碰到過這樣大的場麵,一時間,生怕自己情緒失控,正在努力的平複。

在聽見賈步忠說的話以後,這才反應過來,去接這隻金獅,而後,將它舉過頭頂,對著現場等人招手,熱淚盈眶。

“我雖然姓趙,但是從小就在賈家長大,吃師父家的飯,睡師父家的床,我知道賈家班收徒弟都是世襲製,但是師父卻為了我,不惜破掉這個規矩,就衝這個,他於我而言,就是父親一般的存在。隻要他在世,我就有還不完的恩情。如果可以,我也要姓賈。如果可以,三十年後,我也要以班主的身份,再和賈家分支後人進行切磋,如果可以,我會將嗩呐這種傳統藝術發揚光大。”

隨著趙光明的一番演說,台下眾人瞬間被他給感染,拍手叫好:“好……”

三天後。

趙光明帶著自己的班子回歸,一進門,就將那隻金獅擺放在正當屋的牌位邊,並和幾個師兄合力,將奪來的長虹係在門框上麵,以求它發揮神力,保佑師傅身體健康,順順利利。

村裏的支書聽說此事後,連忙帶著幾個老夥計登門道賀,一進門,就和趙光明套起了近乎,本來人情世故這種事,趙光明還是能夠簡單應付,可當看到金老漢以後,整個人的臉一下子又耷拉下來。

3,

金老漢是金三胖他爸,以前嗩呐事業不景氣,被‘喜喪文化’給代替的時候,他曾和金三胖一塊欺負過自己,還曾不止一次嘲笑過他們這一行的前景。

以前在村子裏做生意掙了錢,後來破產以後,就在村子裏收斂了許多。

這次登門拜訪,一方麵是為了他兒子的事,一方麵也是想在賈步忠這麵謀個賺錢的活。

趙光明對誰都可以紅光滿麵,但是一見到他,就不由得想起當初那段矛盾,在村長的引薦下,二人見了麵。

金老漢最先給他遞了根煙,笑著說:“哎呀,這不是光明嗎?來來來,抽根煙。”

“誰讓你來的?”趙光明怒懟道,“給我出去!”

“……”金老漢一時難堪,臉上的笑容也逐漸開始變得不自然起來,“看你說的,好歹都是一個村的,過來慶賀一下也不行嗎?”

趙光明說道:“誰來都可以,就是你不行。”

“看你說的,我不是這個村的?就算不給我麵,也要給村長一麵對吧?”金老漢自知理虧,臉皮很厚的貼上去說。

“哼,真有臉說,當初你是怎麽欺負我們的?難道還要我一五一十的說出來嗎?”趙光明並不是一個記仇的人,隻是上次的事足以讓人刻骨銘心,並且,除了他以外,現場很多人都不想再見到他。

金老漢遲疑了幾下,他知道當初自己仗勢欺人,可又怎能想到,多年以後,自己會給這麽一個嗩呐匠人低三下四的講話。為了不那麽丟麵,隨後又轉移了話題,說道:“汗,那都是什麽年代的事了,你怎麽還記得?這樣,等下辦酒宴的時候我多敬你幾杯,隻要你不喊停,我就照死裏喝。”

“不是你沒聽懂我的話嗎?我讓你滾。”趙光明不吃他這一套,直接怒懟。

這下弄得金老漢裏外不是人,站在原地楞了好長時間以後,收回自己的煙,轉而看向賈步忠那邊,幹笑著說:“步忠啊,你看看你徒弟,咋那麽的死心眼?我好歹是你們家的客人,你就不能把過去的事給放下,讓我體麵一點?”

“體麵是誰,你要他幹啥?”賈步忠語出金句。

金老漢無語,“算了,早知道這樣,我就不來了。村長,我們走。”

他以為自己還是以前,隨隨便便一句話就能拉動一整堆勢力,誰承想,就連村長也不聽他的話,直接將他甩在一邊,噘道:“不是,你哪來那麽多的廢話?人家讓你走你就走,幹嘛死皮賴臉的待在這?”

“你……”金老漢用手指著他,十分生氣。

“怎麽?你還想和我這個村長鬥?”村長道。

一句話,把他嗆的說不出話來,金老漢轉瞬像是癩蛤蟆一般,被人擠兌。

無奈之下,他隻能去往別處抽煙,等到開席時蹭飯。

賈家這邊幾十年都沒有過這樣的喜事,除了賈家班高興以外,村子裏其他人也都過來陸續慶賀,為了能讓更多人記住今天,賈步忠特意請來會做飯的大廚,直接在院子裏擺起了桌,一時間,普天同慶,男女老少歡聚一堂。

4.

賈步忠不敢幻想自己家門有天也能像今天這般喜慶,記得上次還是兒子成親那會,村子裏的男女老少都過來捧場,他一個老漢,居然也會高興到喝紅了臉。

送走村民們以後,他就和自己的徒子徒孫們將現場給打掃了一遍,而後,統計了一下今天的支出。

沒一會兒,就把趙光明,賈根來二人給叫到自己房間裏,關上門窗小聲說道:“光明,根來,你知道我叫你們來是為了什麽嗎?”

二人不吭聲,搖了搖頭。

賈步忠笑了笑,說:“我想和你們商量一下遺產的事。”

“啥?”賈根來十分詫異道,“爸,你想啥呢,不許你說這樣的話。”

“就是啊師傅,您身子骨硬朗著呢。”趙光明跟著說道,“更何況,我還把長虹給您取來了,您不是說了嗎,這玩意有驅邪避災的作用,有它保佑,您一定能夠長命百歲。”

“唉。”賈步忠無奈的歎了口氣,隨後摸著自己的心口,“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生老病死本就是常態,誰也改變不了。更何況我還老是抽煙……到了一定歲數,該麵對的東西還是要麵對的。”

自從老伴去世,他就已經體會到生命的脆弱,即使現在的生活過得再怎麽安逸,也忘不了扳著手指頭數自己剩下來的日子,就算他能再活個一二十年,那也是一種拖累。兒子不在身邊,徒弟們又有各自的事情要忙,徒孫們就更別說,那個年紀能懂什麽。

現在能做的,隻希望能在有生之年交代好剩下的事,好給後代留下一點什麽。

“那也不能這麽說啊。”賈根來皺起眉頭,“我還指望您給我抱孫子呢。”

“就是啊師傅,我們現在也有本事,不需要您操心。”趙光明說,“您要做的就是每天下下象棋,樂嗬樂嗬。”

賈步忠抿了下嘴,他也希望自己能看到兒孫滿堂的畫麵,然而,最近以來一直覺得自己胸口鈍痛,而且,時不時的引發劇烈咳嗽,直覺告訴他,自己得病了。

“你們也不容易……”他道,“給你們錢,也是想替你們分擔一點……”

說話間,就從床頭邊的老櫃子裏翻出一些值錢的玩意和一張帶灰的存折。

“這是一些首飾,是你師娘當年娘家陪嫁過來的,你師娘一直沒舍得用。我現在把它們給分開,全都送給你們。你們拿了以後,就去城裏換點錢用。”

“這是我和你師娘存的錢,裏麵滿打滿算,有五六萬左右,等下我會和你們去信用社那邊給取出來,同樣的,也會均開,送給你們。”

“不要說往後的生活怎樣,先過來當下就行。我老了,把這些東西交給你們後,也就不留下任何遺憾了。如果有天到了那邊,見著你師娘,也好和她交代。”

“還有,答應我,將來以後不管發生什麽,都要把嗩呐藝術給傳承下來,不能讓它失傳。”

說到這裏,賈步忠愛惜的撫摸著身後的嗩呐。

賈根來和趙光明楞在原地,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沒過多久,就跪在地上,抹起了眼淚。

“我們都聽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