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鬥曲篇(二十)

1.

有了馬家班和張家班的幫助,趙光明提前進入狀態,接連排練了幾天後,就在賈步忠的帶領下參加了賈家的那場祠堂祭祖活動。

由於三十年前輸給了賈鳳祥他們,導致這一次過去他們並沒有受到多少優待,剛進祠堂連個招待的人都沒有。反倒是賈鳳祥他們,卻成為了今年最大的主角。一進門,就立馬有人為他們鋪上紅地毯,上去巴結。

賈鳳祥比較高傲,以為這些人做的事都是理所應當,就讓弟子們趕走了那些閑人,然後和賈步忠那幫人碰麵。所謂仇人見麵分外眼紅,上次他們這樣子對視還是幾年前的金鼓會比賽,沒成想,又以這樣的方式相會。

“好久不見啊賈師傅。”賈麻炳看著對方,輕蔑一笑,“聽說你最近死了老伴,那可真是可喜可賀啊。”

賈步忠一下子臉黑,都知道他和老伴的感情很好,去世那天還哭了一整夜,誰承想,這小子居然拿這種事開玩笑,一時間,瞪著他。

“怎麽?想打我?”賈麻炳說,“三十年前你都沒能贏我,三十年後你更沒有這個機會。”

賈步忠捏緊拳頭,“如果眼神可以殺人的話,我早就把你給剝皮拆骨了。”

“你!”賈麻炳怒氣騰騰的指著他,說話間,就拽著他,打算動手,“老東西,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煩了。”

“你們幹嘛!”趙光明見狀,帶領所有人上去助攻,扶著賈步忠,反手就將對方給推到一邊,“這裏是公眾場合,不是你的私人場地,小心惹上別的麻煩。”

賈麻炳十分生氣有人用這樣的口吻和自己說話,他和趙光明也不是第一次碰麵,雖然知道他的本領,可始終堅信,班裏的每個人都不會輸給他。

在這樣的場合下,即使發火,想必也沒人敢說什麽。

隨後拽著趙光明的領子怒懟道:“小子,你是個什麽東西,這有你說話的份嗎?”

“我現在是這個班的班主。”趙光明再次推開了他,霸氣說道,“還有,在這裏動手隻能算是孬種,有本事台麵上見。”

“吆喝,小小年紀口氣不小啊,行,大爺就看在那老東西的份上不和你計較,不過你記住。”

說到這裏時,賈麻炳忽然間露出陰暗的表情警告;“待會到了台麵上以後,我會狠狠的折磨你的。”

“呸。”趙光明不想和這樣的小人多做口舌之爭,直接吐他一臉,而後心裏引發強烈的共鳴,激勵著自己,無論如何也要奪得那根長虹,替師傅出一口。

趁著對方抹臉之際,拽著師傅的手,回過頭來:“師傅,眾位師兄,我們不和這樣的人打交道,走著,去和祖師爺上幾炷香。”

“王八蛋。”賈麻炳對著臉部擦了又擦,“等到了台麵上以後再說,老子非把你的骨頭給打折不可。”

2.

賈家祭祖活動每三十年舉行一次,由祠堂輩分最高,品德最好的人主持,最早並不存在長虹競爭一說,隻是普通的祭祖儀式,後人上完香以後,就圍在門外,觀看曆代賈家班嗩呐的演出。直到後來,嗩呐這一行逐漸變得商業化以後,才有了鬥曲一說。

祠堂外麵莊嚴宏偉,對麵更是設立了類似擂台一樣的賽場,四周圍滿了大紅色的欄杆,防止兩班發生摩擦時不幸甩出。而台麵的正中間,則是一根很長的旗杆,放眼望去,‘長虹’就綁在上麵。

今年主持這場儀式的是已經八十三歲的賈老師,據傳他是這一帶最有聲望的教育家,曾經資助了不少的學校,如今一把年紀了,每個月還能領到幾千塊錢的退休金。

祠堂內,由他主持,帶領一眾子弟上完香以後,就在人的攙扶下,拄著拐杖走了出來。

站在門口,他望著對麵的鬥曲台,說道:“那個,我說兩句哈,今天是個喜慶的日子,也是第十五屆賈家祠堂祭祖儀式,感謝諸位大老遠過來為我們捧場,賈家祠堂能一直榮耀到今天,與諸位的繁衍脫不了關係,但一直以來,都離不開一個特色,那就是嗩呐鬥曲,爭奪長虹。嗩呐作為我們本地的傳統文化,今年更是被列入國家文化遺產之一,可見國家對我們這塊地區的重視。今日我賈某人不才,被選拔為這次儀式的操持人,就應該擔負起這個責任。還是老規矩,點到為止,在避免紛爭的情況下奪得長虹,即為勝出者。而後將有機會獲得下一屆的主導權,以及更多豐厚的獎品。”

“下麵有請,上一屆的獲勝者,賈麻炳以及他的嗩呐班子上場。”

周圍圍滿了人,不一會就傳出嘩啦啦的掌聲。

而後,賈麻炳帶頭,率領著他的嗩呐班子從祠堂裏麵走出來,人手一根大小各異的嗩呐管子吹奏著《十三裏鋪》上場,走向台麵。

直到一曲作罷,才輪到賈老師接著開口:“還有賈步忠所帶領的嗩呐班子上場。”

外麵安靜無比,因為對此一點期待感也沒有,雖然賈步忠是嗩呐大師,可他三十年前確實敗給了賈麻炳,而且現在也一把年紀了,就算吹的動,也未必爬得動。長虹可是綁在那麽高的旗杆上麵,你能告訴我,一把年紀了,還老當益壯?

但即便如此,趙光明等人還是體麵的上場了。和先前八台不一樣,他是獨奏,其他人隻跟在後麵招手。本來群眾都對他們沒什麽期待了,可當他將《百鳥朝鳳》給搬出來後,一下子又熱烈起來。

“快聽,是國家嗩呐名曲第一《百鳥朝鳳》!”

“那首曲子難度挺高的,作為獨奏來說,單從氣勢上就碾壓了剛才的隊伍。”

“那小子是誰啊?不是賈步忠率領的嗎?”

“好像看起來很眼熟啊。”

“對了,我想起了,是趙光明。是那個小時候在金鼓會上噴火的夥計,沒想到一轉眼都長大了。”

……

3.

趙光明帶著自己最滿意的作品走上了台麵,而且,從一出場就備受關注,也讓很多群眾改變了先前的看法,覺得賈步忠培養出來的這個徒弟比他本人還要有本事的多。

等到一曲完畢以後,他就帶領著自己的班子團體站到另外一邊,和賈麻炳等人針尖對麥芒的凝視著。

眼見群眾反應激烈,賈老師臉上掛著笑容,約莫幾分鍾後,擺了下手,將群眾的歡呼聲給壓了下去,接著說道:“好,看來大家都為這次儀式做足了準備,賈麻炳一班團結上下,振奮人心。賈步忠一班,清音繚繞,餘音款款,各有各的特色。隻是……步忠啊,我記得你還是班主啊?難道不是你帶頭才對嗎?”

賈步忠說道:“沒有,我早就退了,現在的班主是我徒弟。”

“就是這位獨奏的青年嗎?”賈老師問。

“是的,他叫趙光明,是我以前收的一個外姓子弟。”賈步忠回答道,說話間,還不忘記交代徒弟露一回麵,拍了下趙光明的後背,“光明啊,去,給你賈爺爺道個好。”

趙光明很有禮貌的向前一步,麵對賈老師問好:“賈爺爺好。”

“好好好。”賈老師樂嗬了幾聲,“這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想不到三十年過去了,我老漢還能再次聽到《百鳥朝鳳》這種魔幻的聲音,步忠啊,你收了一個好徒弟。”

賈步忠感覺臉上有光,和趙光明對視了一眼,笑了笑說:“哪有啊,主要這孩子踏實,比別人肯學。”

“我就不誇你了,希望今年你們能夠好好表現。”賈老師哈哈一笑。

而他們之間的談話,很快就讓對麵的賈麻炳等人產生了妒忌,一個個心裏暗罵一些難聽的話。

等到賈老師笑完以後,聽他說道:“我宣布,本次爭奪長虹比賽,正式開始。”

啪啪啪……

群眾們拍手鼓掌。

等到所有的掌聲都消散以後。

賈麻炳就帶著他的班子吹起了《黃土情》。

趙光明則是帶著他的班子吹起了《山村來了售貨員》。

兩種不同的調調參合在一起,一高一低,一揚一抑,也不知是哪個隊伍表現得比較優異,亦或者說哪個隊伍的人冒出了瑕疵,總之在人們心裏,真正亮眼的不在於嗩呐,而在於一個熱鬧。

沒一會兒,兩家隊伍就向著雙方所在的方向走去,四散開來,你對我,我對你,忘我的吹著手中的家夥事。

在此期間,趙光明和賈麻炳就成為了一大焦點,他們不像其他人那樣,循規蹈矩的吹著各自的曲子,而是互相看對方不順眼,在原有的兩種調調上,又胡亂變調,一個吹起了這個,一個吹起了那個。一會拉起了長調,一會又發出悲愴憫人的聲音。

雖聽上去很古怪,但這也讓群眾們看了直呼過癮。

很快,兩首曲子同時進入尾聲,二人所率領的隊伍各自回到原處,丟掉嗩呐,朝著旗杆所在的方向奔跑而來。

4.

二人朝著旗杆所在的方向奔跑而來,又在同一個時候緊靠在旗杆的兩邊,忽的一個眼神對視後,各自順著一頭向上攀爬。

旗杆並非外麵所設立的那樣光滑,而是在每隔五毫米的地方都設有攀爬的扶手,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沒有任何防衛措施。

但祠堂曆來的管理人員也有考慮過這件事,所以在六十年前,就在台麵底下填充了氣墊,以防上麵的人不小心摔下來,出現大的事故。

底下的人們望著這一望無際的高杆,全都手心裏攥了把汗,而後,為了給上麵的人加油打氣,繼續吹起了嗩呐。但群眾們卻不關心此刻的嗩呐聲音到底好不好聽,而是將目光視線全都轉移到旗杆上麵。

隻見二人左右開弓,加大力度向上攀爬。等到約莫五分鍾以後,各自停手,在上麵陷入了打鬥糾纏。

賈麻炳早在下麵就篤定了不放過他的想法,等攀爬到最中間的時候停了下來,一手緊握住扶手,一手捏拳,朝他肚子上狠狠的打了一拳。

噗。

下一秒,趙光明身子呈現出一定的弧度,向後傾斜,並吐出一點血來。

“小子,這一拳是你應得的,還記得你在祠堂裏麵是怎麽吐的我嗎?”賈麻炳冷笑,惡狠狠道。

趙光明也沒想到他**狠到這種地步,不過好在有過幾天的排練經驗,不至於對眼前的形勢感到驚慌。挨了這一拳後,便忍著鑽心的疼痛,兩手抓緊扶手,一腳踹向了他所在的方向。

可賈麻炳畢竟是個老手,三十年前,他就以班裏最年輕的身份,參加了這次長虹爭奪賽,本身就對這種形勢比較拿手,一向眼疾手快的他,眼見對方踹過來,直接單手抓住他的大腿向後一拽,而後冷笑。

毫無疑問,趙光明失去平衡,手心一滑,從一隻扶手上脫落下來。要不是咬著牙抓緊另一隻扶手,估摸著早就被他給拽下來了。

“王八蛋。”趙光明罵道,“你是想把我朝死路上逼啊?”

“對,就是你想的那樣。”賈麻炳壞笑一聲,“我在底下就發過誓,要把你的骨頭給打折。怎麽著,你到現在才反應過來啊?哈哈哈……”

趙光明不耐煩聽他大笑,此時此刻這才明白,這根本就不是單純的競爭比賽,而是在拿人命開玩笑。兩家之間所積累下來的仇怨,遠不是一天兩天能夠說的完的,就算現在不狠下心來,將來以後也會將這種磨難落在後世子孫身上,與其這樣,倒還不如幹脆一點,直接做個了斷。

想到這裏,他當即就抓緊兩隻扶手,朝他臉上猛得一拳揍了上去。

砰。

賈麻炳臉腫,再也笑不出聲。

“王八蛋,敢打我?看我怎麽收拾你。”

說著,他又還給對方一拳……

二人就這麽你來我往的在半中央打鬥著。

好似忘了爭奪長虹一樣,誰也不饒誰,沒一會兒,臉上就已經不像樣,青一片紫一片。

體力畢竟是有限的,二人再打下去,肯定會兩敗俱傷,別說爭奪長虹,就是能夠安然下來就已經不錯。

趙光明分析完這個以後,就說:“呐,這麽打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我看不如這樣,我們兩打個賭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