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鬥曲篇(四)

1.

話音剛落,張大發就站在一旁湊起了熱鬧。

趙光明看著眼前的賈周來,嘴邊掛著一絲苦笑,猶豫了幾秒鍾後上去說:“三師兄,他們都說你在外麵巴結張家班,本來我不信,可是現在又認清了現實,不管你有什麽苦衷,我就想問你一句,願不願意跟我回去?”

“小師弟,你不懂。”賈周來低下頭來,“這段經曆不是三兩句能夠說得完的。”

自從‘喜喪’習俗湧進來後,嗩呐這門手藝活再也沒有以前那麽吃得開,很多班子手中沒有資源,解散的解散,改行的改行。沁南沁北行業內,唯有張家班還在堅持。他們將所有的資源整合在一起,對外聲明:隻要想隨他們出去接活的,一律當天結算,管上一天的吃喝。

這條件在當時算得上是好的了,賈周來本身就沒有什麽謀生的本事,另外再加上幾年前製造出來的凶殺案,果斷的投奔到了這兒。隨後就一直吃好喝好。

本以為日子會這麽一直重複下去,哪知此時會在這裏碰到他。

趙光明還是重複那句話,麵不改色:“不用解釋,我就想知道你願不願意跟我回去?”

“我……”賈周來一時也拿不定個主意。

“好吧,我知道了。”趙光明接著說,“不管發生了什麽,下個月的朱載堉杯比賽,我不希望班子裏的人缺席。如果你想回來,就在三天以內給我個答複,我好安排時間布置排練。”

賈周來抬起頭來看著他:“我考慮一下吧……”

送走趙光明後,他就站在張大發院子門口慚愧的望著那張熟悉的背影,好長一段時間以後回過頭來,對準張大發說:“張師傅,你說我到底該怎麽辦才好,自從殺了四師弟以後,我就每天活在噩夢當中,醒來後神經兮兮。我總懷疑,班子裏已經有人知道了這件事……你說,我該怎麽辦才好……”

說到最後,賈周來直接語無倫次起來。

“我說你這腦子裏整天想的都是什麽。”張大發責備道,“這件事要是泄露的話,你還會站在這裏嗎?”

“可是……”賈周來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可還是不太放心。畢竟師兄弟幾個總在一起相處,時間久了,相互之間肯定要有一些了解。

“沒有那麽多可是!”張大發忽然間拔高嗓門對準他說,“還有,我讓你考慮了嗎?你應該直接拒絕才對!”

“我也是有良心的,師兄弟之間這樣子不太好……”賈周來說。

張大發頓時給了他一巴掌說:“你還跟我講良心?你別忘了,當初是誰殺了賈吉來。”

往事曆曆在目,賈吉來走的那天,臉色十分蒼白。賈周來也跟著活在愧疚當中。現下也隻有張大發能夠替他掩蓋真相。萬一哪一天撐不住,留在他身邊也是一種活路。

他沒有說什麽,隻是任由對方責罵。

沒一會後,張改明走上去說:“哥,你在這說他那麽多有什麽用,還不如讓他為咱們辦點事。下個月就是朱載堉杯比賽,那可是久違的露臉活動,其他班子就算再能我們也不放在眼裏,就是趙光明那小子比較難搞。周來也能幫到我們。”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這個,張大發頓時咯咯一笑,“有道理……”

隨後便對著賈周來嗬斥:“聽好了,我要你繼續留在那小子身邊當臥底,不管是排練還是幹嘛,必須每天晚上向我匯報。”

“不要吧師傅,我隻想留在您這,安心的混口飯吃。”賈周來婉拒,一臉為難。

可是他的這番話卻徹底惹怒了對方。

下一秒,張大發直接從後麵給他一腳,道:“不是,你小子哪來那麽多的廢話,讓你去你就去!”

正所謂養兵一日用兵一時,賈周來在他眼裏不過就是一顆棋子罷了。當初懷慶府比賽,要沒有這廝從中作梗,恐怕也撼動不了賈步忠那個老東西。隻是千算萬算,就是沒有算到。

半路上會殺出一個趙光明!

2.

賈周來最終還是沒能逃脫得了厄運,在張大發的威逼利誘下,當天下午就跑到賈步忠的院子裏給了趙光明回複,說自己願意跟隨班子排練,參加下個月的朱載堉杯比賽。

趙光明也聽師傅的話,對他留了個心眼子,沒把他留在家裏吃飯就讓他走了。等他走後,就繼續肩負起照顧師傅的任務,燒起爐灶,做了頓吃的。

用餐期間,賈步忠給了他一個護身符,說:“明兒,你知道這是給誰用的嗎?”

“根來師兄?”趙光明脫口而出。

而他剛說完,賈步忠就搖了幾下頭。

“不是嗎?”趙光明放下筷子,從他手裏接過研究起來,“難道是師傅做給我的?”

賈步忠再次搖了搖頭對他說:“也不是。”

趙光明猜不出來索性也就不猜了,低下頭來喝了一口疙瘩(麵糊做的湯),小聲埋怨著:“不是給我的,你讓我猜什麽。”

“這是你三……”賈步忠欲言又止,思路一下子又回到當初,生怕把這件事提早告訴他後,最終也像四兒那樣被人殺害。

“三什麽?”趙光明對此一頭霧水。

賈步忠說道:“沒什麽,吃飯吧……”

“這老頭,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個人待久了,整天神神秘秘。”見他端著碗筷回到裏屋,趙光明趁機嘮叨了幾句,說完以後,就快速填飽肚子,收拾碗筷。

沒一會忙完家裏麵的事後,又走回屋裏對著師傅說:“師傅,我出去忙了,沒事的話你就去大隊那兒轉轉,找幾個老頭下下棋解解悶。”

賈步忠一邊準備煙草,一邊用手擦拭著手中的煙杆子,隨後對他擺了下手。

等趙光明離開後,跟著走了出去,站在門口呆呆的望著:“明兒,這護身符是周來的,他殺了你四師兄。”

“也許有一天你會知道這些,師傅之所以不告訴你,就是不想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夕陽西下,天邊也被染成了紅色。

趙光明走在前往東街的小路上。

朱載堉杯比賽其實本身並不重要,主要是嗩呐藝術被雪藏了那麽久,如果可以借助著這次機會露一次臉,奪一次魁首,那麽往後就不用跟著其他草台班子到處演出,沒名沒分的東奔西走。

現如今政策也下來了,這門藝術獲得了國家的重視。往後再也不用擔心在本地接不到活了。

每每想起這些,趙光明就心潮澎湃,嘴角間不由得努了幾下,哼唱起小時候最愛唱的山歌。

“奧,小師弟~”六師兄祿來站在遠處吆喝著,“這裏~”

趙光明回過神來,隨後循著聲音的方向望去,最終在一處胡同口找到了他。

巧合的是,此次出門,正是奔著他家裏去的,沒成想在半路上碰到。

當初班子裏的成員,想全部請回去是不可能的,畢竟有的去世,有的早早結婚上了外地。

留在家裏的,除了前麵三位師兄以外,就剩下他了。

至於賈根來,後麵會談起。

“六師兄~”師兄弟許久不見,雙方都很激動,伴隨著一道回音,趙光明跑了過去,見麵以後,先和他來了個大大的擁抱,“我正找你呢,咋樣啊最近?”

3.

“還能咋樣,就是比以前過的好點唄。”賈祿來樂嗬道。

師兄弟當中屬他成家最早,如今步入中年,兩個孩子也在他的**下各有成就。小兒子留在村裏,靠著種地的一把能手娶到了一個漂亮媳婦。大兒子成年在外,每回回來都能給他帶一筆錢。後來實在閑的發慌,就擺攤做起生意。

一月當中,每隔一個禮拜,臨近幾個村子都有集會,他家的涼粉很受歡迎,每天做夢都在數錢,日子能不紅火?

“聽師傅說你做生意了,可以哇,以前都沒看出你有這個本事。”趙光明稱讚道。

“哪有哇,都是托我兒子的福。”

賈祿來倒很謙虛,把小推車交給婆姨看管,讓她先去擺攤,而後騰出時間就地圪蹴著,從褲兜裏麵摸出一盒散花遞給他,說:“這都說養兒防老養兒防老,老祖宗留下來的話就是有道理。你說說,擱在以前,整個村子誰願意多看我一眼,現在可好,走在哪裏都有人高看。要不是我那大兒子有本事,我連球都不是。”

趙光明抽出一根煙別在耳朵上,笑了笑說:“這叫福氣,多少人還指望不上子女呢。”

拉完這個閑篇後,他也圪蹴在旁邊說:“說真的,我真懷念我們幾個師兄弟聚在一起的場麵,隻可惜這幾年一直忙著自己的事……不過眼下就有一個機會……”

“打住。”賈祿來仿佛知道他準備要說什麽,連忙打斷。

“師兄知道我要說什麽?”趙光明說。

“還不是下個月的朱載堉杯比賽?報紙上都刊登了。”賈祿來隨口一說,“我現在生意做的很好,不需要再參加那種比賽獲得什麽名望。”

趙光明聽後歎了口氣,可現實並沒有讓他服軟,接著勸說:“可那是師傅和其他幾位師兄弟追尋一輩子的夢啊,難道就這麽放棄了嗎?”

“這些年早就夢醒了……”賈祿來抽完一根煙說。

比起生活與物質,嗩呐的確顯得無比崇高,可是崇高又能如何,他們是人,是人就得吃飯。

賈祿來十分享受現在的生活,說完這話以後丟掉手中的煙頭,棄他而去。

可即便是這樣,趙光明依舊不肯放棄,一路跟著他來到了大集,坐在他的攤位邊上說:“老板,來碗炒涼粉。”

“好嘞,這就給您準備。”賈祿來高調的吆喝一聲,拉上圍裙親自下廚,沒一會兒就帶著滿滿的傑作端了過來。當看清顧客的臉龐後,一時間楞了楞。

“老祿,楞什麽楞,快來幫忙啊。”旁邊的婆姨不斷催促,隻因擺攤以前有很多瑣碎的事情要忙。

“奧,這就過去。”賈祿來說著,便取下一雙筷子,“請慢用……”

類似這樣的優待仿佛還是頭一次,趙光明欣然一笑。

知道這位師兄心裏並沒有落下自己以後,品嚐起來。

一晃半小時過去,趕大集的人也越來越多。

不知怎麽回事,突然間周圍就發生一陣劇烈的爭吵。

4.

賈祿來的大兒子在外麵是做什麽的,每個人的心裏都不清楚。不論好壞,單就論孝順這一點,整個村子沒人能及得上他。今年那孩一共回來兩次,第一次買了一批家用電器以後就走了。第二次,也就是頭兩個月,直接拿來十萬塊錢孝敬他。

農村人過慣了窮日子,一下子見到這麽多錢,心裏免不了發慌。覺得放著也不是個事,賊會惦記。於是和婆姨商量找熟人到縣城裏買一輛拉貨車。

金三胖是整個村子最有錢的一戶,雖說名聲不好,可在外麵卻包了不少生意,其中一行生意就是汽車。賈祿來原本就和他不對付,隻因他早些年常常看不起他們這些嗩呐匠人。但就偏偏和他在縣城偶遇上了。

得知對方是來買車的,金三胖就不斷在旁煽惑,說其他店裏的車都翻修過,隻有他朋友那兒是全新進口的。另外又將汽車品牌依次介紹了個遍,導致對方放鬆了警備,稀裏糊塗的跟他去了一家店看車。

結果買下以後,當天就出了問題。

賈祿來原本想著直接找他退錢好了,可誰知這家店卻不認賬,說什麽金三胖隻是推銷業務員,經他手介紹過來的顧客,店裏一概不負責任,這才知道自己被騙。

想著找金三胖解決,不行就報警。哪知從那以後,這家夥就人間蒸發。

這次爭吵,也是因為金三胖忽然出現導致的。

此時,賈祿來夫妻直接丟下攤子不管,拽著金三胖不讓他走。

“金三胖,你個不要臉的東西,還我們的錢。”

金三胖推搡著說:“真好笑,我什麽時候欠你們的錢?”

賈祿來拽緊他說:“上次去縣城裏麵買車,要不是你忽悠我們,我們能買那輛車嗎?現在好了,十萬塊錢買的豪車還沒開上一天就丟在家裏,成了一堆破銅爛鐵。”

金三胖並不打算承認這件事,隻覺得好笑:“哼,真是可笑,買車出問題應該找到店裏才對,揪著我不放算是怎麽一回事。”

賈祿來說道:“你還說,當初要不是你煽惑我們說那家店的車子不錯,我們能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