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鬥曲篇(三)

1.

賈貴來和於莉之間的婚姻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結婚的第一天,於彪就站在自家門口攔住接親隊伍,不僅如此,還在車子前擺了個洗腳盤。

要求賈貴來:要想接他姐過門,就必須當著所有人的麵把裏麵的水給喝掉。

明麵上說是本地的傳統習俗,實際上打心裏就沒將這人放在眼裏過。

賈貴來那會脾氣也臭,就因為這種事和他打了起來。後來還是派出所出麵協調,這事才就這麽過去。隻是兩家人心中一直都有個坎過不去。

這次他生意賠錢,老婆嫌日子過不下去和他離婚。他早就沒了往日的那股衝勁,隻想告別那種孤苦無依的生活,將自個的老婆孩子給接回去。

而於彪隻想趁著這個機會報複他。

隻見他冷笑一聲,搬來一張板凳坐下,隨後便走過去坐下,脫下鞋子:“喏,看見沒,想讓我給你回去是吧?給我乖乖把鞋子上麵的灰塵給舔了!”

“阿彪,這不好吧……”賈貴來說,“再怎麽說,我和你姐也好過,你連一點感情都不念嗎?”

於彪大聲嗬斥:“感情?就你也配提這個?你忘了沒?當初你迎娶我姐那會是怎麽打我的?現在落魄了,又想起來求我了?你特碼當我是篩子啊?”

賈貴來暗中攥起拳頭,更恨不得找個地縫給鑽起來。可轉頭看了眼於莉,又有點於心不忍,沒一會就說:“可我已經放下麵子求你了……”

“那又怎樣!”於彪回懟道,“到底舔不舔!”

“好,我舔,我舔。”賈貴來說。

自從破產以後,他就嚐到生活的苦頭,成天渾渾噩噩醉酒度日,老婆和孩子是他這段期間唯一的希望,即便是拋下最看重的尊嚴,也要把他們給挽留住。

說完這話以後,就慢慢的低下了頭……

“貴來哥,不要……”趙光明站在他的身後說,“就算你按照他說的做了,他也不會讓於莉跟你回去。”

賈崔來聽到這話,身子骨猛一激靈,隨後理智下來。他再次看向於莉,希望她能念在自己一片癡心的份上過來拉自己一下,可誰知,於莉竟比此時的於彪還要冷漠。

“臭小子,你是誰。”於彪暴怒道,“這是我們的家事,還輪不到你在這裏插嘴。”

趙光明走上去,將二師兄給扶起來。隨後,藐視了眼於彪,對他說:“我叫趙光明,曾經也是賈家班的一員,現在是趙莊村的村民。”

“我道是什麽厲害人物,原來又是拿那破喇叭的。”於彪弄清楚對方的身份後,頓時不客氣,走上前推了他一把,“怎麽著?在我家還想打我不成?”

趙光明反手就把他給推倒在地:“放屁!不許你侮辱我們嗩呐匠人!”

“反了,反了……”於彪頓時撿起地上的磚頭朝他丟過去,站起來說,“你這個手拿破喇叭的,我今兒個非把你的臉給打爛不可……”

2.

於彪罵完,就要去打趙光明。

誰知下一秒,趙光明反手就將他給製住,對準他的臉,抽了幾下。

“小子,我說過,不許你侮辱我們嗩呐匠人!”

“我就罵你怎麽著,你這個手拿破喇叭的,憑什麽管我們家的私事?”

“我讓你罵!我讓你罵!”

見於彪死不改口,趙光明當即把他按在地上一頓猛打。

“我問你,還敢不敢再罵我們嗩呐匠人!”

於彪嘴巴已經吐血,但倔強的個性令他不以為然,接著又將一口血痰吐在趙光明臉上,說:“我就說怎麽著,破喇叭破喇叭……”

“我讓你罵!我讓你罵!”趙光明生氣道,說話間,就捏緊拳頭打在他的臉上。

哀嚎聲一度讓人心頭膽顫。

沒一會兒,於莉看不下去,走上去拽住了他。

“幹什麽幹什麽!再打下去我可就報警了!”

“報警?好啊,你報啊,你隻要不嫌丟臉就好。”

趙光明念在她和彩霞之間的親戚關係,推開於彪說:“姑姑,按照彩霞那一輩的叫法,我也該跟著這麽稱呼你。我結婚時你也去了,想必不用我多介紹了吧。”

“今兒個照理來說,我就是個外人,不該管你們的家務事。可二師兄沒有你,他就活不成了。我作為他兄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墮落下去。”

“你要是心中還念著他,就把話說到明麵上去,不要讓別的外人在這裏多嘴多舌。”

“當然,你如果想繼續為難下去,我也不是吃素的。我會把我丈人爹叫過來評理。他是你們村的村長,應該自有論斷。”

一般情況下,村裏的事都由村長來裁定,不論是分家還是吵鬧,隻要人一到,立刻就能擺平。這小子和他是爺兩,雖沒有血緣關係,可有彩霞在中間,早晚都要出麵參與。

於莉頓時無語,雖然很生氣,可一想起這小子和村長之間的那層關係就很無奈,隨後說道:“好吧,我就看在你和村長的麵子上,不和這個廢物計較。但是,我隻能答應你,讓他和孩子見上一麵。其他要求,要等到他賺到錢以後再說。”

“不用等,師兄手裏有的是錢。”說著,趙光明回頭看著賈貴來,“他現在又跟人做別的生意,手頭裏存了不下三萬塊錢。”

“三萬塊錢?真的假的?”於莉頓時懷疑。

以前跟賈貴來過日子的時候,都不見他有這種賺錢本事,怎麽著,才離婚幾個月,就把被騙的錢給賺了回來?這也太不可信了吧!

“當然是真的。”趙光明說,“不信我讓他拿出現金給你看看。”

說著,他馬上回過頭來看著賈貴來。

見小師弟不斷的給自己使眼色,賈貴來立馬將那三萬塊錢給準備出來,走過去說:“老婆,光明說的都是真的,這是三萬塊錢,是我頭陣子跟人做生意掙來的,你拿著吧。等將來以後,我掙大錢了,再想辦法彌補你。”

也許是被他的真誠給感動,又或者說,眼前的這遝現金讓她心裏更踏實了吧。

於莉想了會後說:“好吧,看在你這麽努力的份上,我就信你一次。”

3.

於莉最終在趙光明的幫助下,帶著孩子回去。

賈貴來也因此擺脫痛苦,和妻子孩子共度一夜後,主動找上了趙光明。

在原先他們師兄弟幾個排練的地方,送上最真誠的感謝:“小師弟,這回真是托你的福,於莉答應和我複婚了。”

“是嗎?那太好了。”趙光明說,“那麽師兄可以答應我去參加下個月的朱載堉杯比賽嗎?”

賈貴來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說:“放心好了,隻要你一句話,我立馬就到。”

“那就好。”趙光明說著,似乎又想到了什麽,忐忑不安,“你知道最近三師兄都在幹些什麽嗎?”

提起賈周來,賈貴來那叫一肚子窩火氣,轉過身來冷哼一聲:“哼,那家夥還能幹嘛,整天跟張家班那幫混求瞎混唄。”

“張家班?”趙光明腦子裏第一時間就想到從前那個死對頭,“是張大發,張改明那支演出團隊嗎?那可是咱賈家班的死對頭啊。他怎麽能和他們混在一起?”

“誰說不是呢。”賈貴來抱怨著,“自從村子裏不興吹嗩呐以後,這家夥就拋棄了所有的職業道德,跟隨張大發的團隊到處去外地接活演出。知道的是他在外麵接活掙錢,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叛徒。”

“人各有誌,咱也不能強求什麽。更何況,都過去了那麽久。”趙光明將此事翻了篇,又問,“他在哪呢?我去找找。”

“你去張家班那邊找找吧,沒準這會又在跟哪個王八犢子打麻將呢。”賈貴來顯然對他充滿成見,說起這個,又不忘提起一遭陳年往事,“當初師娘下葬,師傅明明通知了這小子。可你猜怎麽著,這小子居然和張家班那夥人撮了一夜的麻將……”

聞言,趙光明這才明白師傅當初為啥要用那種語氣去談他了。師娘踏實淳樸,對待幾個師兄弟更是沒的說。當初四師兄被害下葬時,自己哭了好長時間,要不是有她開導,估摸著也會陷入誤區,懷疑起人生。

似她這麽好的人,走的那天,卻不來看她。

換做是趙光明,也會在心裏埋怨這個不孝徒。

趙光明歎了口氣,說:“唉,這也太不像話了。”

“不過下個月就是朱載堉杯比賽了,我希望你能以大局為重,盡量不和他發生矛盾。畢竟咱們幾個可是多年的好兄弟。”

“我才懶得理他。”賈貴來吐出一口氣,氣衝衝的說,“他還不值得我去動手。”

“那就好,等人齊以後,我會通知你過來排練。”趙光明說。

……

送走二師兄後,趙光明就坐在院子裏抽了一支煙,回到屋裏。

自從師娘去世以後,這裏就空落落的,除了一支煙杆子以外,沒有任何有趣的東西再陪著師傅。

趙光明好不容易來一次,就在這裏照顧著他老人家的飲食起居,忙完以後鬆了口氣,看著院內的師傅說:“師傅,三師兄……”

“你想做就去做吧。”賈步忠仿佛知道他要說些什麽,“隻是記住,一定要在他麵前留個心眼。”

4.

趙光明聽從師傅的話,一路上到處打聽,找到了賈周來。

而這兒也早就不是姓賈的地界,所有沿途的人仿佛都認識他似的,對他充滿敵意。

每過一處街道,都仿佛聽到有人在議論他。

“嘿,你們看,這不是幾年前賈家班裏比較愛出風頭的小子嗎?他怎麽會出現在這?”

“是啊,我對他很有印象。記得那時候懷慶府有一場比賽,賈家班單靠這小子一個人,出盡了風頭,最後奪得了魁首。就連咱村的張大發都吃了敗仗呢。”

“是他啊,他一個外姓子弟,跑來我們這邊幹嘛?”

……

趙光明一路走,一路聽著他們所說的話,不僅沒有羞愧,反而覺得無比自信,挺著腰大搖大擺的向前闊步,甚至於途中還不忘微笑著找他們問路,最終找到張大發的所在地。

張大發的院子裏倒是布置的十分規矩,迎麵走來,最顯眼的東西,就是那兩盆幹月季,聽人說類似這種盆栽擺在大門口有利風水,起到招財進寶的作用,想必對方閑暇時期也比較喜歡這些迷信的東西。

趙光明剛一走進去兩步,就聽見院內的黃狗汪汪亂叫。

“有人嗎?”他止住了腳步。

“叫甚叫。”張大發走了出來,不屑的看了一眼。本以為又是哪個不長眼的小孩故意搗亂,誰知碰見了老熟人,故作一笑,“我道又是哪個不長眼的混蛋,原來是你啊。怎麽著,你不在青田坐著,跑來我這吆喝個甚?”

趙光明知道他是在嘲諷自己,隨即也少了幾分客套,回懟道:“沒什麽,就是想來看看你這個手下敗將過的怎麽樣。”

“你!”張大發頓時臉紅到語塞。

曾幾何時,他所帶領的張家班是何等的風光,可是,自從在幾年前的一場比賽上敗給這小子後,他的人生就被渲染上了恥辱。無論走到哪裏,隻要是一看到他,就會想起當年。

不止當年,包括後來所舉辦的大大小小比賽,都被這小子蓋上一頭。

“怎麽?難道不是嗎?”趙光明公然嘲諷道,“這麽多年過去了,你在哪方麵的建樹贏的了我?”

張大發更加生氣,可是,生氣歸生氣,他可比趙光明老謀深算多了。

隨後一笑,“未必,你要真那麽有本事,也不可能看不住門下師兄弟。”

“改明啊,你去屋裏把那個賈周來給叫出來。”

張改明和他是叔伯兄弟,在一起同為張家嗩呐班主事,共事多年。

張大發出來那會,他也緊隨其後。此刻,知道張家班麵臨到威脅以後,第一時間回頭將賈周來給拽了出來。

隨後,一把將他推到趙光明眼前。

“看見沒?”

張大發向前幾步,得意道:

“這就是你曾經信賴的三師兄,他現在是我這兒的手下,每天除了和我的一幫學徒混在一起打牌,還會抽時間低三下四的到我這邊求活。”

“趙光明,你不是很能嗎?我現在給你一個機會把他帶走。看看他願不願意跟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