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月沒參橫

晏婉托著臉蹲在床頭擰著眉頭仔細盯著顧欽。

她早上渴醒了,又想喝水。人睜開眼,就看到近在咫尺的顧欽。以為是做夢,伸手想去撫他的臉,可呼吸間陌生的男子的氣息叫她清醒過來,這不是夢!

怎麽睡到一張**去的?晚上喝了不少酒,她最後一點清晰的記憶就是癱到唐素心的**,可怎麽又跑回自己**了?怕是半夜起來喝水,然後就自然而然地回了自己的床?

晏婉躡手躡腳連滾帶爬地從**滾下來。房內整整齊齊,碗筷盤碟都幹幹淨淨地擺回原來的地方,地上也像是掃過。難道昨晚她睡了以後,他就在幹這個?難怪他也睡得這樣沉,怕不是醉過去的,是累昏過去的吧!

晏婉本想跑回唐素心的**假裝什麽都沒發生,可忍不住想仔細看看他。

顧欽的睡顏並不安寧,眉頭微微蹙著,像有什麽很重的事情壓在眉間。她想揉開他的眉頭,可害怕弄醒他。好在他還沒醒,不然會怎麽想她?邀請男人進房,住下了,還睡到一張**?她從前也交際的,可不知道自己會大膽到這個份上,好像名聲臉麵都不在乎了。要讓家人知道了,怕不是要打斷她的腿……

可她竟然不怕,也不後悔。

晏婉就這樣傻乎乎地蹲在床前,不知道自己到底看了多久。她頭一回見他時,沒覺得他有多好看。眼睛、嘴巴、鼻子,五官拆開,怎麽都算不上完美,可現在怎麽越看越入眼了呢?這麽好男人,她碰上了,簡直是天賜的。一定要把他帶到阿瑪額娘哥哥嫂嫂麵前,叫他們看看,這就是六格格自己挑的男人。

她抿著唇笑起來,怎麽看都看不夠,忍不住又湊近了些。顧欽就在這時睜開了眼。四目相對,都怔住了。

顧欽正要開口,晏婉忽然用手猛捂住他的嘴,叫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晏婉一手捂住他的嘴,另一隻手伸著在床頭櫃上的果盤子裏翻。

他怎麽會睡過去的?她醒來發現他們同床共枕,她會怎麽想他?這份忐忑,像真了做了什麽趁人之危事情的少年。他急切地想解釋清楚,但晏婉的手摁得死死的,他真不知道女孩子力氣也這樣大。

終於晏婉轉過身鬆開手,他一張嘴就被塞了一把東西。他下意識要往外吐,晏婉又捂住他的嘴,一個勁兒地搖頭,然後自己也往嘴巴裏塞了一把東西,嚼了幾下快速咽下去了,這才說:“你別說話啊,先吃了東西才能說話!”

顧欽順從地蹙著眉頭嚼了兩下,酸酸甜甜的,是金桔。還有一個是什麽,沒吃出來,一起囫圇咽了。

晏婉確認他吃下去了,這才鬆了手,虛驚一場般拍著胸脯,“幸好我機靈……”

顧欽坐起身才注意到晏婉並沒在**,而是光著腳踩在地上。

“我們家的規矩,初一早上醒了一定要吃了金桔和荔枝幹才能開口說話,大吉大利。”晏婉笑著道。

顧欽有些哭笑不得,還是認真地點了點頭,“好,我記下了。”

“啊?”

記下往後去她家,年初一沒吃過東西不可以說話。

顧欽卻沒說什麽,笑著搖了搖頭。但見她神色如常,心裏有些不確定,她到底是在哪張**醒來的。會不會她半夜又起來找水喝,然後又睡到那張**了?但他竟然睡得這樣沉,她動了都沒有發覺。這是他從來沒有過的好覺。

晏婉也心虛,起身去翻抽屜,“我這裏還有新牙刷……你還困不困,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顧欽在她問話裏下了床,“不睡了。不是要去靈法寺燒頭香嗎?”

晏婉拿著牙刷驚訝地問:“你怎麽知道的呀?”

顧欽接了牙刷,“是你昨天說的。”

“我說的?”完全不記得了。“我還說什麽了?我沒發酒瘋,做什麽出格的事情來吧?”

顧欽卻已經從爐子上倒了兩杯溫水,遞杯子給她,假裝認真地想了想,最後才說:“記不得了。沒有吧。”

晏婉心裏打鼓,但現在隻要他不知道他們昨天睡到一起就行了。她接了杯子,兩人到外頭刷了牙洗了臉。今日天放了晴,卻更冷一些。晏婉路過窗台的時候,從饃筐裏麵翻了好些東西出來,“咱們吃了東西再出門吧?”

顧欽一看,不僅有醬菜、饅頭,竟然還有一瓶牛奶。“你這筐裏怎麽什麽都有?”

晏婉得意極了,“我有個好室友嘛!對我可好了,都是她替我準備的。”

“素心姐?”

“對呀,你怎麽知道的?”

“你說過的。”

“有嗎?”

顧欽沒再說什麽,進了房間徑直拿了鍋煮了牛奶,熱了饅頭。晏婉則是無所事事地在椅子上坐著,雙腳離地,輕輕地**著。看著他忙碌,看著他把吃的端到自己麵前,仔細囑咐她小心燙嘴……就很像小夫妻倆居家過日子了。

晏婉想到“小夫妻”便斂不住唇邊的笑意,可又不想被他瞧見,垂著頭默默地吃東西,忍得好辛苦。她要再努力一些,多畫幾幅畫,多掙點錢,這樣可以單獨在外頭租個住處,鍋碗瓢勺都要置辦整齊,他來時也方便……

她自顧傻傻笑著,顧欽不知道她在笑什麽,也並不想問,隻是看著她笑,他也跟著微微笑起來。

吃完了東西天將將放亮,自然是不敢叫門房大爺起來給他們開門,兩人一前一後從矮牆處翻出學校。顧欽的車埋了一半在雪裏,把車從雪裏扒出來又費了些功夫,等到車開起來,天已經大亮了。

靈法寺是晉州名寺,都說凡求必應,靈驗得很。車還沒到寺前就已經開不動了,車水馬龍,遊人如織,來來往往的全是上頭香的人。兩人隻得棄車步行,越近寺院人越多。

定州也有間靈法寺,佟家一向是捐功德金和布施的大施主,往年去廟裏上頭香都有專門的知客僧安排上香、聽法、禮佛,何曾這樣同人一起擠過?不過因為沒經曆過,所以反而感覺新鮮。

顧欽向來不湊熱鬧,看到這樣人山人海,眉頭情不自禁地也蹙了起來。不少人火急火燎地往前趕,難免衝撞到他們。他自己倒無所謂,但晏婉畢竟是嬌軟的女孩子,被撞了胳膊、踩了腳,忍不住喊疼。

顧欽有些後悔,想著若帶著兵來,不至於讓她吃這份苦。可見她並不以為意,一副興致高昂的樣子,還在左看看右看看,便打起精神來護著她往前走。

“真沒想到這間寺廟香火這麽旺!”晏婉在第四次被人踩到腳的時候感慨道。人被人潮裹著往前,想停下來都不行。他們先前還隔著半人遠,但因怕被人衝散,顧欽還是靠近了些。

但人實在太多,晏婉幾回差點被人推倒,顧欽反應快,一把撈住她,這才沒摔跤。這樣的場合,摔一跤可不是鬧著玩的。雖然人擠著人並不舒服,但晏婉倒是體會到了人多的好處,兩人的距離被壓縮到了最短。所以盡管對著前頭攢動著的無邊無際的人頭,她心裏也發怵,可還是想要去上炷香。新年頭一天上香總是特別靈驗的。

顧欽看這樣實在不是辦法,人群裏還有些專找女人下手揩油的流氓,他握在她胳膊上的手便沒有鬆開,低聲道了句,“冒犯了。”然後將她往自己身前一帶,仔細護住,努力為她圍出一個獨立不被侵犯的空間。

這樣被人保護的感覺讓晏婉心裏覺得暖融融的。她躲在他身下,她的後背貼著他的胸膛。大約對人體的構造太熟悉,盡管隔著厚重的大衣,她的腦海裏還是勾勒出了他胸肌的形狀……

晏婉覺得自己有點不像話,在佛門聖地也能想這些有的沒的。也許是昨晚的酒還沒醒,人還有點醉吧?她雙手拍臉,叫自己清醒一點。顧欽感到她在拍臉,垂頭看去,隻見她臉上兩團紅暈,怕她有什麽不舒服,低頭問她:“你沒事吧?”

聽到他在耳邊的聲音,晏婉更覺得臉熱,忙回道:“沒事沒事。”

可人又多又吵,顧欽聽不清她的聲音,不得不又俯低了些,“什麽?”

晏婉見他聽不清,不得不踮起腳,顧欽則微微俯身好叫她能湊到他的耳邊。“我說沒事……”

旁邊又一股人浪湧過來,晏婉沒站穩,“事”字餘音未斷,本是在他耳旁的雙唇,一下就吻到了他耳珠上,最後那一絲尾音也吞了……

顧欽渾身一怔。晏婉也呆住了,她沒想過要輕薄他啊,起碼剛才真是沒這個想法,而且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她怎麽敢!

可怎麽會這樣?晏婉羞得想找個地縫裏鑽進去,“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是有人推了我,我…….”

顧欽倏爾輕笑了起來,把她往懷裏攬緊了,卻絲毫沒有輕薄之意。“沒關係,我知道。”

“呦,瞧我看見誰了?”顧家四姨太拿開手裏的望遠鏡,驚訝道。

“誰?”

“你們想不到的人。”還做了她們想不到的事情。

三姨太見她賣關子,好奇心起了,忙走過她身邊搶了望遠鏡看了半晌,“哎呀,原來是咱們欽少爺。咦,不是一個人來的?”

靈法寺的齊雲台上,顧家人上完了香,正歇在此處。齊雲台地勢高,也是寺中極其尊貴之處,往往隻開放給貴客。從這裏往下看,整個廟宇盡收眼底。

三姨太怕自己看走眼,又用望遠鏡看了看,方才笑著道:“還真是咱們欽少爺呢!我說叫他來寺裏上頭香,他一向不來,原來是不肯陪著咱們這些人來。瞧,這不是跟個年輕小姐擱那兒擠著玩呢!”

“太太們在說什麽稀罕事?”有人將顧鉞推過來。三姨太將望遠鏡遞給他,“說欽少爺呢,看著不聲不響的,竟然交了女朋友了。”

顧鉞從望遠鏡裏看過去,正看到顧欽攬著晏婉隨著人流到了大雄寶殿前大院正中的寶鼎前。那女孩子一身豔紅的大衣,一圈白狐毛領子托著一張粉撲撲的小臉。含羞帶笑,柔麗不可方物。女孩子燃了香拜了拜,然後插進香爐裏。而顧欽則是護在她身邊,說話的時候頭湊得很近。兩人眼中的濃情蜜意像根小刺,刺進了他心裏,讓他很不舒服。

他曾經也有過這樣的鶯鶯燕燕,但一場爆炸後,什麽都沒了。

顧鉞神色不改地將望遠鏡還給四姨太,“看來欽哥的好事將近了,要早點告訴太太張羅起來了。”然後衝著身後仆役招了招手:“請吳叔過來一趟。”

終於上完了香,晏婉扯了扯顧欽的衣服,“我能去大殿裏再拜拜嗎?”

顧欽點了點頭,雖然他並不理解求神拜佛到底有什麽用,但他喜歡晏婉身上那股濃烈熱鬧的煙火氣。

顧欽護著她往大殿裏去。畢竟是佛殿肅穆,佛祖寶相莊嚴令人心生畏,眾信徒也就是默默地磕頭祈福,大殿這邊便少了許多喧嘩。好不容易輪到了晏婉,她就著蒲團跪下去,顧欽則站在她旁邊。

晏婉雙手合十,餘光見他仍站著,朝他仰起臉:“你怎麽不跪下來?”

顧欽搖搖頭,“我不信這些。”

晏婉卻拉住他手腕,小聲道:“來都來了,不信也可以拜一拜啊。好不容易來一趟,你隨便求點什麽,說不定就顯靈了呢!”

顧欽依著她的力,不跪也不行了。靜穆的佛像、冷硬的青磚,像極了賀敬蓉的佛堂。後背每一處曾經皮開肉綻的地方,都在隱隱作痛。世人為何總是會屈膝伏地向這些不言不語的偶像索求?又有幾人能得成所願?

兩個人並肩跪著,倒像是在拜天地……

晏婉傻傻望著他,看他回望回來,怕唇角的笑泄露了不可告人的心思,忙轉過臉雙手合十,閉著眼睛默默禱告,然後虔誠地磕了三個頭。

身後人見顧欽幹跪著不磕頭,便催促,“年輕人,你倒是快點兒磕頭啊!瞧你們求姻緣的吧,趕緊磕了頭,包管叫你今年跟這個小姑娘拜天地入洞房!”眾人皆笑。

晏婉被說得耳熱,心裏卻像開了花,扯扯他的衣角,小聲說:“那你就磕個頭吧,後麵好多人等著呢。”

耳邊如有禪鍾在混沌的天地裏一聲撞響,展露了佛祖一縷慈悲的真身,將身後綻裂的傷口一一撫平。原來卑躬屈膝、匍匐於地,並不僅僅是一個受鞭刑的姿勢。也是與良人締結白首,願天地神佛皆為見證的無聲的承諾。

顧欽認真地磕了頭站起身。

兩人往殿外走,晏婉問:“你剛才有求佛祖嗎?”

顧欽點點頭。

“那,你求了什麽?”

“河清海晏,時和歲豐。”

晏婉一聽,暗暗吐了吐舌頭,頓時覺得自己那點小心思太不上台麵。晏婉怕他問自己求了什麽,抬手一指,“那邊在發招福饅頭,咱們去請一個吧。吃了招福饅頭,這一年都有福。”

“那還要請大師開光的護身符嗎?”顧欽見不少人在請符,便問。

晏婉手放在胸前,笑意盈盈,“我有你送的柿柿如意呀,不需要別的了。”

有一絲暖在他心底化開,目光也變得溫柔起來。

兩人到了派招福饅頭的地方,依然是人潮洶湧,且準備的饅頭對於香客的數量來說,簡直是杯水車薪,哄搶的人不少。顧欽怕她受傷,讓她在一旁等著,借著人高,很快擠進去拿了一個饅頭。

那麽多人啊,晏婉的眼裏隻看得見他。這樣一個手握重兵,指揮千軍萬馬睥睨天下的人呀,竟然為了她去搶一個饅頭。

顧欽拿了饅頭將她帶到了人少地方,“努,給你。”

饅頭個頭不大,玲瓏可愛。隻是大約是很早就準備好的,放到這時候皮也都硬了,怕是不好吃。晏婉咬了一口,嚼了老半天才咽下去,“哎呀,好硬……”

她吃不下又不能扔。顧欽把饅頭拿了過來,把外頭硬皮都撕了下來,然後把暄軟的饅頭芯遞回給她。“我吃外麵的。”

“顧欽……”

“你說的,吃了招福饅頭,一年都有福氣。”

拿著那軟軟的饅頭,晏婉眼眶發熱,“顧欽啊,你怎麽這麽好呀。”那樣冷峻的一個人,誰知道有這樣柔軟而溫暖的一顆心呢。

外人說他冷血冷麵冷心腸的人很多,說他好的沒幾個。其實比這更難以下咽的東西他都吃過,他並不在乎。顧欽牽了牽唇,微微笑了笑。

晏婉一邊吃饅頭,一邊用隨意聊天的口吻問:“顧欽,你有女朋友嗎?”

“沒有。”

“你訂過婚嗎?”

“沒有。”

“那,你有喜歡的人嗎?”

問到這裏的時候,外麵嘈雜的聲音好像都停頓下來了,晏婉隻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她目光灼灼地盯著他。

顧欽吃完了饅頭皮,垂著臉用雪白的手帕擦手,臉上有淺淺的笑。

“有。”喜歡你。然後抬眼望著她。

晏婉像被人敲了一記悶棍子,整顆心都打趴下去了,那些饅頭都哽在嗓子裏下不去,好半天才喘過一口氣,“那,她好不好?”

顧欽似乎真有在認真想,“好,很好。”

晏婉心裏又酸又難受,她還是晚了一步。有點想哭。

可她骨子裏就是個樂觀主義者,不過消沉了一小下,再一轉念,沒關係啊,他還沒有結婚呢,說不定人家並不喜歡他,她還有機會,可以和那個人公平競爭。她剛才向佛祖求了她和他的姻緣,她這樣虔誠,佛祖不會不答應的。隻是,她往後大約應該更“規矩”些,先從朋友做起也可以的。

看著她揪心難受的樣子,顧欽不忍心再逗她,微微俯身,低柔地叫了她一聲,“晏婉?”

“啊?”

他正要說話,忽然有人恭敬地道:“欽少爺。”

顧欽想要說的話斷在了喉嚨裏,轉身去看來人。是顧家的管家吳正。

“還真的是欽少爺那,剛才四姨太說看到您,大家夥還都不信。叫我過來看看,說若真是欽少爺,就請您去齊雲台上。”

顧欽抬頭望過去,遠處高台的白玉欄杆在陽光下有些刺目,看久了,眼睛便微微的酸痛。顧家的人都在那裏,齊齊地望向他們這邊。還有,賀敬蓉。

晏婉見他神色微變,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一群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她一眼就看見了桑悅。那目光,怎麽說呢,厭惡、仇視。但晏婉打定了主意不再理會她的事情,她怎樣看自己也就無所謂了。隻是顧欽看上去像換了一個人……

既然他的家人都在,她和他目前也不是那種可以帶去見家長的關係。“顧長官,謝謝你今天陪我來。你有事我就不耽誤了,我也該回去了。”

“晏……晏小姐,外頭這會兒叫不到車,我去去就回。你等我一會兒,我送你回去。”

有外人在場的時候,兩人的關係似乎一瞬間退了回去。

他就是這樣周到的人啊。晏婉心裏暖暖的,微笑著點點頭,“那你先去忙,我不著急,正好在廟裏到處看看。”

“人多,小心一些。”

“嗯,我知道的。”

吳正在旁邊聽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插進去一句話,“小姐請留步……我們夫人說,請小姐也一同上去坐坐。下頭人又多又亂,小姐不如上去一起吃杯清茶歇歇腳。”

晏婉意外會受到邀請,眨了眨眼睛,但還是以目光詢問顧欽。顧欽又看向齊雲台,賀敬蓉已然不在那裏了。有些事情,躲也不躲不過的。

“吳叔說得也是,既然如此,上去喝杯茶再走吧。”

竟然就要見他的家人了?晏婉跟在顧欽身邊,不時用手整理頭發。早上起床,因他在場,沒好意思描眉撲粉,頭發也就是隨便編了根辮子就出來的。剛才擠來擠去的,這會兒都有些鬆了。衣服是新做的,顏色也鮮亮,在老人家麵前應該不會覺得失禮。沒戴首飾,早給當光了,這就顯得不夠體麵了。鞋子……她低頭一看,鞋麵上被踩得不能看,這也太邋遢了吧?第一次見他家人,這個樣子不大好看呀。

她正在這裏暗自糾結,顧欽忽然低聲說:“你很好。”

“啊?”晏婉迷惘地看著他,不知道他這沒頭沒腦地來這麽一句是什麽意思。

“今天很好看。”

被他誇了,晏婉心裏也不那麽慌了,含著笑道了聲謝謝。

三人往後院去,過遊廊穿廊廡,雖是深冬,但庭院中點綴著幾棵古樸的臘梅,花香雜著香燭氣息,更顯得幽靜,和北地定州的靈法寺風格大有不同。吳正在前引路,晏婉同顧欽隔著半人遠並肩而行。

齊雲台就在眼前,吳正因要先去回稟,步子便快了些。待他消失在樓梯轉角時,顧欽停住了。晏婉見他不走,也停了下來,疑惑地看著他,“怎麽了?”

顧欽從口袋裏拿了手帕出來,忽然蹲下身去擦她的皮鞋。

晏婉整個人都僵住了,他竟然在?

“我自己來!”晏婉反應過來,想退開,但她的腳腕卻在他掌中,他也沒有要鬆開的意思。“沒事。”

他動作雖輕卻並不慢,擦幹淨了鞋子折起手帕站起身,聲音也低下來,“顧家人都不大好相與,回頭若有什麽言語冒犯,你別往心裏去。我要是說了什麽,你聽聽就好,也不要往心裏去。嗯?”

晏婉沒想到他竟然會這樣對她交心。她從前也認識些人家,知道養子在家中若無長輩珍愛,日子過得總是艱難。他這樣一個人,什麽都會做,根本不是被寵著長大的孩子,不知道在顧家吃過多少苦。

晏婉認真地點點頭,“我知道了,你不用管我,我不會亂想的。”

真聽話。顧欽微微笑了笑,想捏捏她的小臉蛋,忍住了。

台上也是佛殿,殿中供奉著華嚴三聖。見他二人走上來進了殿,有婆子過來,“夫人說請欽少爺磕頭上香。”顧欽沒說什麽,接了香一言不發地便拜了。拜完了菩薩,婆子方才領著兩人到旁邊的佛堂裏去,顧家人都歇在那裏。

顧欽很少在佛堂以外的地方見賀敬蓉,她今天穿了件寶藍色緞地暗花大襖,在一眾紅紅綠綠裏尤顯得寒素。但大約因是年裏,並不像他在佛堂暗影裏見過的那樣麵容猙獰。臉上滿布疲態,像個普通大戶人家為瑣事纏身的主母。一個人原是可以有這樣多張麵孔的。

四姨太見人來了,未語先笑,“瞧我沒說錯吧,咱們欽少真是帶了位小姐來拜佛了!欽少還不把女朋友給太太們介紹介紹。”

顧欽應付地笑了笑,“四娘說笑,這位是晏婉,晏小姐,普通朋友。路上碰巧遇見晏小姐的黃包車壞了,索性就送她一程。”

顧欽說得雲淡風輕,心裏卻是怕晏婉受委屈。

普通朋友,這幾個字聽著確實有些不是滋味。可因為他的事先交代,晏婉心裏也就委屈了那麽一下,旋即微微一笑,順著他的話道:“是啊,多虧了顧長官,不然今天就上不了頭香了。”

剛才都瞧見兩人摟摟抱抱的,哪裏像普通朋友了?但既然兩人都這樣說了,四姨太也不好再打趣。

二夫人高玉英笑著道:“不管是普通朋友還是女朋友,都是朋友。良時你也不小了,也得考慮考慮自己的事情了。靈法寺求姻緣最靈,二娘回頭替你求一求。”

高玉英一向也瞧不上顧欽的,但自從發現桑悅似乎心思開始放到顧欽身上以後,她就怕,怕顧欽會勾搭她女兒。她同顧鉞一樣,其實心裏也早就認定顧欽居心叵測。兒子已經殘了,怎麽能把女兒也交到他手上任他擺布?自然是巴不得他有別的女人,離桑悅遠遠的。

顧欽向她道了聲謝。

四姨太因為兒子尚小,老帥又不中用了,她必須給兒子尋個靠山。向前她對著高玉英卑躬屈膝伏低做小,但如今顧鉞幾乎成了廢人,她便開始對顧欽多有拉攏奉承之意。不管真朋友假朋友,何曾見過顧欽同什麽女孩子在一起過?管他什麽佛,拜一拜總沒錯。

她笑著拉住晏婉,“來的都是顧家的客,來,我給你介紹。”

大夫人賀敬蓉,二太太高玉英,桑悅、顧鉞,三姨太及她的三個子女,然後是自己的一個兒子,一一介紹。

晏婉知道賀敬蓉是桑儀的母親,也是那個虐待顧欽的人。心中對她先無好感,隻剩滿滿的好奇,目光管不住地多看了幾眼。年輕時大概也是個美人,雖然頭發仍然烏黑,麵色卻不紅潤。人瘦,兩頰凹陷,像是總被噩夢纏身,從來沒睡過安穩覺一樣。手上一串佛珠,時時盤轉著。以晏婉有限的經驗來說,一個求神拜佛的女人不是為家人求平安,那便是想消心中之困厄了。

賀敬蓉正緩緩轉著佛珠,感到了那女孩子投過來的目光。她恨一切的窺探,怕隱藏的舊事為人所知。明知道顧欽不可能告訴她一切,可還是忍不住想,那年輕漂亮的女孩怕是在想她曾經在土匪窩裏的經曆吧……

又有人在剜她的心。痛苦、羞恥、怨悔,還有,恨。

賀敬蓉掀了眼皮,冷冷的目光壓迫過去。晏婉不是個扭捏的性子,但這樣被人毫不遮掩地盯著看,也有些吃不消,隻能微微笑著衝她頷了頷首來化解尷尬。

四姨太依舊拉著晏婉說話,賀敬蓉忽然開口,“聽晏小姐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年節裏不回家,家裏人也不擔心嗎?不知道家裏還有什麽人?”

話裏話外都是審問,但晏婉摸不透她的意思,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倘若繼續說無父無母,那往後事情揭起來,怎麽收場?如實相告?那她有婚約在身的事情立刻就瞞不住了。那到底要怎樣說呢?

她這邊正在猶豫如何回話,顧欽忽然道:“母親,晏小姐是桑悅的老師。”

母親!

賀敬蓉像冷不防被人在心上插了一刀。他怎麽敢叫自己母親,誰允許他在眾人麵前叫自己母親的!

顧家知道顧欽身世的也就是老帥和桑儀,其他人隻當他是個養子,並不知道他是賀敬蓉所生。一時間賀敬蓉隻覺得眾人的目光都帶著鉤子,每看她一眼,就扯破一塊遮羞布。

她望向顧欽的目光,從冰冷變成了怨毒。顧欽卻迎著她的目光,牽了下唇,沒有笑意地笑了笑。

眾人聞言都朝桑悅望過去。桑悅沒辦法才甩了句,“晏小姐是教我們繪畫的。”

但說完仍舊覺得生氣,剛才大家都看見了,那兩個人光天化日之下勾肩搭背的,普通朋友?騙誰呢!顧欽對她這樣冷淡,可為什麽和晏婉那麽親密?一定是她耍了什麽手段。也許,她當初說幫自己,為的不過就是拿自己做跳板,搭上顧欽。這樣一想,心中更是怨恨。

“原來晏小姐是位畫家。說來我也在學畫,初六晉州美術館有個名畫家褚石的畫展,我這裏正好有邀請函,不知道晏小姐要不要一同去?”

說話的是顧鉞。

自打對顧欽動了心思,晏婉對顧家的事情也多留了些心。翻老報紙還是能看到不少顧鉞曾經的相片的。從前也是個英俊的年輕軍官,現在的人更清瘦些,但大約是藥物的作用,臉有些浮腫,臉部的線條失了棱角,沒了往日報上所見的那種意氣風發,整個人都斂著的。經久不見太陽,麵皮格外白。

晏婉覺察出這一家人處處透著古怪。她又不認識他,見麵第一次就約她看畫展嗎?可他是個殘疾人,如果拒絕,他會怎麽想?

顧欽忍住沒去看晏婉,心中對她十分抱歉。她站在這裏說是虎伺狼環毫不為過。自從顧鉞換了個東洋醫生,身體確實大有起色,這些日子也能拄著拐杖走一走。人身體好了,想法自然也多了。顧欽知道他有什麽打算,不過還是想把晉軍的大權拿回去罷了。而那些東洋人打的什麽主意,他也知道。他能把大權拱手讓給顧鉞,但不能讓給外人。

晏婉抱歉一笑,“呀,有點不巧,那日我舅舅長孫滿月,我得過去喝滿月酒。”

拒絕之意很明顯。顧鉞笑了笑,“那真是可惜了。不過無妨,不少名家都在晉州開畫展,下次再請晏小姐吧。”

真是個小謊話精。顧欽忍不住偏過頭看了她一眼,晏婉也望過來,心裏忐忑。哎,為人師表謊話張口就來,是不是有點不像話?他們這邊眉眼糾纏還沒分開,高玉英十分熱情地邀晏婉一同留下吃齋飯。

吃飯的時候,晏婉被安排在顧欽和顧鉞的中間。顧鉞難得顯得十分健談,聊起西方藝術竟然也侃侃而談,顧欽則隻是默默吃完了齋飯,便借口送晏婉回家,起身同眾人告辭。

兩人剛下了一半的台階,有個小丫頭追出來,“欽少爺,夫人說晚上得空請您回府一趟。”

顧欽點了點頭。晏婉不知道為什麽,覺得他剛才好像微微顫了一下。

車開出去了好一會兒,顧欽方才道:“今天真是抱歉。”

抱歉什麽呢?說他們隻是普通朋友?對哦,他有喜歡的人了……那大概說的就是顧家人的事情,是抱歉把她當作他女朋友嗎?

晏婉搖搖頭,“沒有,顧家人還算客氣。”其實也不是,雖然都是大家族,可那氣氛似乎和自己家不一樣。看著一團和氣,感覺都浮在表麵。

顧欽一路都很沉默,晏婉也跟著沉默起來。以至於快到學校了,她才想起來,剛才在廟裏,顧家管家出現之前,他似乎有話對自己說。是什麽話呢?現在又不好再問。但是她想到了賀敬蓉,在他叫過她母親之後,她看得清楚,有一瞬間賀敬蓉的眼中閃過一絲要將人撕碎的猙獰。她叫顧欽去顧府,會不會又折磨他?

車停下來了,顧欽下了車,替她打開車門。“我還有事,就不送你進去了。”

晏婉點點頭,咬了下唇,小心翼翼道:“你要是有什麽事需要幫忙,我都在的,反正就我一個人。不用怕麻煩。”

如果他又被打了,她願意給他上藥。她不好說得太露骨。

顧欽微微笑了笑,“好,我知道了。進去吧,好像又要下雪了。”

晏婉往宿舍走,走了一陣,回過頭看到顧欽仍舊在那裏。不知道什麽時候拿了煙出來,人倚在車身上垂首抽煙。

枯樹壓著雪,天冷得樹枝都顫不動了,風卻還偏要吹,挑釁似的。他口中吐出的白煙一下就散了。

或許別的男人抽煙就隻是抽煙,但每次看他抽煙時,她總能感覺到一種隱匿的對人世的厭倦,還有一些,在香煙燃燒時才能釋放出的一點釋然。那一身“歲晏仰空宇,心事若寒灰”的落寞寂寥,讓她心疼極了。

晏婉忽然攏起手,衝他大聲地喊了一句:“顧欽,記住啊,多晚都沒關係!”生怕他聽不見。

顧欽不料她會停下,抬眼見她一身紅衣在白雪茫茫間衝著他微笑。是猜到了他會挨鞭子嗎?心底湧出的衝動,幾乎讓他差點就不管不顧地走過去抱住她。但最後卻隻是衝她笑了笑。

晏婉看到他被風吹得鼻頭耳廓都紅著,好像眼眶也吹紅了。

回到宿舍,一整天心都在飄著,落不下來。外頭果然又下起了雪,晏婉燒旺了爐火,想讓小屋更暖和些。無所事事,畫了幾筆畫不下去。牆上的鍾滴滴答答沒個停,但以為過了很久了,可每次看它,也不過才過了一會兒。這樣難熬。

她從**拿了最愛的詩集漫無目的地翻著。天黑下來了,九點了,十一點了……沒有人敲她的門。晏婉趴在桌上,既盼望著他來,又怕他會來。來了,就說明他又挨打了……

顧欽能感到今天這頓鞭子,賀敬蓉幾乎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腦袋疼得有些發暈,但賀敬蓉的話卻又那麽清晰地映在腦子裏。

“戚揚看上你今天帶著的小姐了,你知道該怎麽做。”戚揚是顧鉞的表字。

顧欽記得自己清楚地說了一個“不”字。

他於鞭子抽打下前赴後繼的疼痛裏,想起了晏婉,想起了晏婉的小屋子。想起昨夜在晏婉枕下放著的一本俄文詩集。大約是她很喜歡的,時時翻看,封麵不是很新了,有幾首用中文翻譯了,鋼筆字寫在一邊。字如其人,有種無拘無束的灑脫。看過也便記下了,此時又想起來,默默地念著,仿佛那個女孩子蹲在他的身邊,正用溫柔的目光撫慰著他。

“我喜歡,你不為我痛苦,

我喜歡,我不為你悲淒。

沉重的地球永遠

不會從我們的腳下漂離。

我喜歡,可能有些可笑——

有些任性——卻不玩弄語言的遊戲。

甚至不會在窒息的熱浪中臉紅,

當我們把衣袖輕輕連起。”

晏婉一手托腮,一手翻著詩集。其實,沒有來也好。隻要他好好的,都沒有關係。翻到一頁,目光被纏住了。那詩啊,因為此刻的心境震顫了她的心。仿佛是為她而寫,她拿了鋼筆,在書頁的空白處寫了起來。

“我想和你生活在一起

在一個小鎮,

共享無盡的黃昏

和綿綿不絕的鍾聲。

在這個小鎮的旅店裏——

古董鍾敲出的

微弱響聲

像時間的水滴。

有時,在黃昏,自某個閣樓傳來

長笛,

吹笛的人倚著窗,

還有窗口的大朵鬱金香。

此刻你若不愛我,我也不會在意。”

顧欽額上沁出了成片的冷汗,今天大姐不會出現,隻有他自己。不,還有人的,他再也不是無處可去的喪家之犬。有人說,多晚都沒關係。

“我還喜歡,在我的麵前

你平靜地擁抱別的女人,

因為我沒和你親吻,你不會

把我推進地獄的火焰焚毀。

而我溫柔的名字,我親愛的,

無論白天黑夜——都不會無緣無故地想起……

在教堂的寂靜中

永遠不會衝我們高唱:哈裏路亞!”

晏婉抬起頭,窗簾敞開著,她想讓這等待的燈光不會被任何東西阻擋,能去更遠的地方。

“在房間中央,一個瓷磚砌成的爐子,

每一塊瓷磚上畫著一幅畫:

一顆心,一艘船,一朵玫瑰。

而自我們唯一的窗戶張望,

雪,雪,雪。

你會躺成我喜歡的姿勢:慵懶,

淡然,冷漠。

一兩回點燃火柴的

刺耳聲。”

“你是顧家養的一條狗,難道妄想和主人爭東西!不看看你是什麽東西!”

他微微笑了笑,望向賀敬蓉,還是說了一個“不”字。

“謝謝你,謝謝你的心和手

因為對於我,你還不甚熟悉。

你喜歡的是,我深夜的安靜,

喜歡我們不會去月下漫步,

喜歡太陽,不會在我們的頭上升起,

你的痛苦,哦,不是因為我,

我的悲傷,哎,不是因為你。”

賀敬蓉被他無所謂的淺笑燒了心,扔了鞭子衝到他麵前掐住他的脖子,“既然你這麽喜歡找死,那你就去死!去死!”

顧欽的麵容因為失氧而變得青紫,麵孔也扭曲了,不變的是他那帶著輕嘲的微笑,靜靜地望著賀敬蓉,並不反抗。

“你香煙的火苗由旺轉弱,

煙的末梢顫抖著,顫抖著

短小灰白的煙蒂——連灰燼

你甚至都懶得彈落——

香煙遂飛進了火裏。”

晏婉寫完最後一個字,人枕在手臂上,閉上眼睛喃喃自語,“‘此刻你若不愛我,我也不會在意。’顧良時,你知道嗎?”

賀敬蓉終是鬆開了手。空氣湧進來,顧欽猛地咳嗽了起來。他臉上有淺淺的釋然的笑意,眼眶紅著,“你怎麽不要我的命了?”

“你這條賤命對顧家還有用!”

顧欽點了點頭,也是。他鄭重地俯身磕頭,然後直起身。“顧夫人,良時今日拆骨還父,割肉還母,你我從此互不相欠。良時往後依舊敬你為母,但也絕對不會允許你,傷害我在乎的人。”

顧欽顫著手穿好衣服,踉踉蹌蹌地往佛堂外走。

“你別妄想了,顧欽,你以為你能得到什麽?真情嗎?你不配有,也不會有!我詛咒你,這一生,所有皆失,所求皆不可得,所愛必遇不測!”

賀敬蓉癲狂地在他身後嘶喊,顧欽沒有回頭。像有人拿著一缽針塞進了他嘴裏,讓他吞下去。他仍在笑,心卻痛到了極點。

很遠就看到了她宿舍裏的燈了。他看到她枕著胳膊睡著了,胳膊下壓著書,大約還是那本詩集。

雪真大,天真冷,他知道裏頭有多溫暖。他想敲開她的門,脫掉衣服把最脆弱的一麵呈現在她眼前,得到她的憐惜和愛撫。可他隻是靜靜地站著,他想起那隻在寒夜裏給過他溫暖的小狗。那時候他沒能護住它,可他現在不一樣了,他不再是從前的他了,他可以保護他愛的人。

晏婉一個激靈從睡夢裏醒來,她怎麽睡著了?看了看鍾,已經快兩點了。他來過嗎?他敲門她會不會沒有聽見?晏婉想到此處,連衣服都沒披,忙打開門。

冷風卷著雪一下就灌了進來,眼睛眯了眯,再睜開時,門前空空,隻有白茫茫一片幹淨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