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危帆雲渡

桑悅一路跑一路想,搞砸了,一切都搞砸了!她怎麽辦,怎麽同程義川交代!她哭著跑回了顧家,好在母親和幾個姨太太,還有那些煩人的弟弟妹妹都不在家裏,就不會有人多嘴地問她發生什麽事情了。但在衝進臥房的時候,還是遇到了顧鉞。

顧鉞最近已經能拄著拐杖走得很利索了,有時候沒有手杖甚至也能走一陣。雖然傷了腿,反應卻還是極快。他一把就拉住了桑悅,“桑悅,發生什麽事了?你這陣子總是心事重重的,有什麽委屈,告訴哥哥,哥哥給你做主。別看哥哥腿殘廢了,腦子還沒殘呢。”

桑悅捧著臉哭起來。已經這樣丟臉了,還有什麽不可以說的?哥哥會理解她的,會幫她的,他們是一個娘肚子裏出來的兄妹,這世界上除了他,她也沒有其他人可以信任了。她恨死了顧欽和晏婉,比對程義川的恨還要尖銳。於是抱住了顧鉞,聲淚俱下,“哥,你要幫我啊!”

桑悅沒再回軍部上班,顧欽回去後則是不動聲色地找林曼秋談了話。

林曼秋的父親生前是鄉裏的教書匠,十幾歲上她父母雙亡後便被無良的舅舅賣到了窯子裏。她因為逃跑挨了不少打,後來不跑了,陪客的時候卻總要帶著一本書。老鴇雖然看不慣她那神叨叨的樣子,但她人總還算老實。看書就看書吧,客人還覺得新鮮,便也就默許了。

顧欽是在一次宴飲中無意中遇到她的。別的姑娘都使出渾身解數地討好客人,往客人身上貼,她則是冷著一張臉拿著書坐在客人邊,既不勸酒,也不奉菜。顧欽從她身上看到了和從前的自己一樣的,對於命運的抗爭。隻是作為一個弱女子,她的反抗是那樣的無力。

顧欽替林曼秋贖了身,還給她出了念大學的學費,也不求什麽回報。大學畢業後,林曼秋就到了他這裏做秘書。因為妓院那幾年慘痛的經曆,她對於男人隻剩厭惡反感。而對顧欽,她有崇拜、有感激,卻沒有丁點的男女之情。顧欽對此也很清楚,所以某些不得不帶女伴出席的場合,便都是帶著林曼秋。

仔細問過了桑悅這陣子在軍部的一舉一動,顧欽便什麽都清楚了。桑悅一個千金小姐,弄不來這種藥,一定是有人給她的。但這樣孜孜不倦地人,也隻能是程義川了。

盡管顧欽對於顧家的人一貫客氣忍讓,但不代表他真就是任人拿捏。十幾年刀山血海裏走出的人,從來也不是什麽善男信女。先前他隻覺得程義川不過是打那個古墓的主意,礙於桑悅夾在其中,他不得不謹慎低調地處理。沒想到這個人用心如此險惡,那麽他也就無需再客氣了。

程義川此人行蹤十分隱秘,派出去的人一直沒查到他的消息。之所以一直沒從桑悅身上下功夫,也隻是因為他並不想招惹顧家的人,想維護一份表麵上的和睦,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但現在情況不同了,這件事不早點解決,往後不知道他們還要翻出什麽風浪來。這一回,桑悅真正觸及了他的底線。

顧欽先讓林曼秋去更換保險箱,然後安排了人手開始日夜不休地跟蹤桑悅,命令一旦發現程義川的蹤跡,能捉便捉,否則,就地解決。

上回電影沒看成,今天是這部戲上映的最後一天了,晏婉一直想去看,顧欽不願她失望,這一日特意抽了時間陪她去看電影。晏婉坐在顧欽的車裏,看外頭不時閃過一隊隊荷槍實彈的士兵,她轉過頭問:“這是在抓什麽人嗎?”然後似乎自己想到了答案,“是程義川?”

顧欽點點頭。

昨天跟著桑悅的人終於發現了程義川的蹤跡,他們兩人約在了一間咖啡館裏見麵。可惜程義川此人太狡猾,又拿桑悅作了擋箭牌,派去的人怕傷了桑悅,最後還是讓他跑了。但程義川要害部位中了兩槍,他有傷在身,應該也跑不遠,所以派了人在全城搜捕。

顧欽隻是輕描淡寫地大致說了幾句前因後果。晏婉聽罷歎息道:“程老師到底是什麽人啊,為什麽一直打古墓的主意?桑悅也真是的,再怎樣愛他,也不應該幫著外人偷自己國家的東西啊。而且……”

而且還想染指她的男人,想想就好氣哦!胸衣丟在他房間,誰知道當時脫成什麽樣子了?要不是她的男人定力好,指不定就貞潔不保了。

說到這個,她又起了好奇心,湊到他耳邊問:“顧欽啊,你那時候就一點沒動搖嗎?”

顧欽正開著車,睨了她一眼,不說話。這像個送命題,還是裝聾作啞比較好。

晏婉見他不說話,捏了捏他的耳垂,“噯,你耳朵都紅了……說吧,我又不會生氣。你,看到沒穿衣服的姑娘站在你麵前,就一點想法都沒有嗎?還有啊,你瞧瞧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從前就沒有過什麽想法嗎?”更何況還是吃了藥的情況下?

她雖然帶著笑問的,可那咄咄逼人的勁兒,根本就是老醋壇子裏剛泡了澡出來的。

“我又不是禽獸……小時候進軍營,被分到一個排長特別凶的排裏。那排長姓高,人高馬大,聲音大、力氣也大,哪個兵不聽話,他不是一鞭子甩過去,就是一腳踹過去。但他人心好,別的人帶隊出去,從來都不空手,就這個高排長禦下特別嚴格,誰也不許禍害窮人和女人。我跟著他,操練的時候沒少挨踢,但其他的時候,隻有我沒被他打過。大姐夫後來問他,上次交給的你那孩子怎麽樣啊?他就說,別的不說,定力是真好,能吃苦,說不讓幹壞事,絕對不會幹。”

耳朵被晏婉弄得太癢,顧欽抓了她的手,“別鬧,癢。”

晏婉開始還聽得入迷,到後來回過味兒來,不滿地撅起嘴,“師座說話真是有水平,瞧這太極打的。轉了一大圈回來,竟然是把自己誇成朵花。”

顧欽微微笑起來,把她的手放到唇邊親了一下,頗有些討好的意味。人的振作和奮起總是很難的,但沉淪不過一念而已。那種被欲望控製的時刻,是不堪言說的。

晏婉喜歡他親吻時溫柔的眼神,也笑起來,“不過,現在你這朵花被我摘了。”

她心裏得意,這男人潔身自好定力又好,多叫人放心哪!但該交待的話還是要交待的。她瞪起眼,努力做了個凶巴巴的樣子,“不過啊,你跟了我,這輩子就隻能愛我一個。你要是像其他那些軍閥頭子一樣,家裏妻妾成群的,那我肯定跟你動刀!記住了沒有?”

顧欽想笑,忍住了,聽話地點點頭。晏婉滿意地摸摸他的頭,覺得他可愛極了。“不過,男人是不是都想妻妾成群啊?”

顧欽搖頭,“別人我不知道,我以前連成家的打算都沒有過的。”但現在,一旦有了這個念頭,便抱定了“與君一日為夫妻,千年萬年亦相守”的打算。

晏婉嫣然一笑,心裏甜蜜,可嘴上不饒人,“哼,你就是哄我高興,歌裏可不是這麽唱的。”

“歌裏?唱的什麽?”

她清了清嗓子,“東笑笑,西笑笑,你不是笑我是笑哪個?一是笑我無錢用,二是笑我無老婆。著它三年不賭博,說她七八上十個。堂屋裏按兩個,她給我遞煙倒茶喝。廚屋裏按兩個,她給我殺雞烙油饃。房屋裏按兩個,她給我哈床疊被窩……”

她不止唱,還手舞足蹈地動手動腳,一會兒摸摸他的臉,一會兒捏捏他的下巴,顧欽被她鬧得完全開不好車。

“你這從哪兒學的這亂七八糟的?”還有,這男人胃口也太大了,他隻要晏婉一個就夠了。

“我逃婚出來,路上聽那些扛工唱的。好玩吧?可惜,也沒走太遠,就到晉州了。你說,那小偷偷光了我的錢,可不就是為了叫我遇到你的嗎?以後要是再碰上那小偷,我要先把他送到警察局裏,再給他送冬瓜湯喝,謝他的大媒。”

晏婉把頭靠到他肩膀上,“顧欽,你有什麽夢想啊?”

顧欽搖搖頭,所謂夢想,他從來沒想過。刀尖嗜血的日子,說夢想是很殘酷縹緲的。他沒有權傾天下的野心,不過就是在這世上苟延殘喘,為了那些倚靠著他的人活著。

“你呢?”顧欽問。

“我的夢想是坐著輪船周遊世界。我要看山、看海、看山花、看沙漠、看世界上所有的藝術品,喝遍天下的美酒,畫下每個地方的日出日落。等我走不動了,就買一大片農場,放牛放羊,種葡萄釀酒。”

“好,等太平了,我就和你一起去。”

晏婉在他臉上親了一下,“顧欽,你真好。”

畢竟是出來約會,顧欽今天穿了便衣,也沒有興師動眾地帶那麽多人。晏婉喜歡挽著他的胳膊一起逛街,他也有陣子沒好好陪過她,便遠遠把車停下。兩人從街頭走過去。今天隻有章拯跟著他,因為章拯是侍從室裏話最少的,人安靜得像團空氣,還不會私下裏亂嚼長官舌頭。所以同晏婉出來約會,顧欽更喜歡隻帶著他。

嘉義戲院在鬧市的一個丁字路口,又逢周末,人來人往十分熱鬧。兩人本來就來得早,這會兒正可以走走逛逛。說來顧欽除了年紀小的時候隨桑儀看過一場電影,成年後幾乎沒進過電影院。因為覺得看電影大都是一男一女的消遣,他獨身一人,實在用不到這種消遣。

戲票是張鐵成早買好的,所以這會兒也不用擠著去排隊買票。知道顧欽去約會,張鐵成和侍從室裏幾個年輕的侍從官一起研究了半天哪個位子好,既能觀影的時候視野清晰,又能在情難自禁想要親姑娘的時候不會被太多人注意到。長官自從談了戀愛,冷臉也少了,人也好說話了。他們都盼著師座愛情甜蜜,他們也跟著沾沾光。

快開場了,戲院門口擠了不少人。章拯一雙眼睛敏銳地在人群裏掃來掃去,不說凶神惡煞吧,那厲如鷹隼的目光也十分引人注目。晏婉拉了拉顧欽的袖子,小聲道:“要不叫他到對麵喝杯咖啡吧,看他那麽緊張,我都跟著緊張了。”

顧欽笑了笑,低聲同章拯說了兩句。章拯並不想離開顧欽太遠,隻是長官的命令不得不服從。他走開了幾步,又折返回來,盡量不讓他們看到自己。他隱在柱子後頭,一瞬不瞬地盯著顧欽的周圍,但凡有可疑的人靠近他們,他的手都要放到槍上,隨時準備拔槍。

顧欽這時候正在賣零食的小商販前,晏婉挽著他的胳膊,兩人像是在商量著買什麽吃的。小販客氣地讓晏婉隨便嚐。晏婉最後選了兩包奶油味的花生米。顧欽並不愛吃零食,但看著不少人手裏都抱滿了吃的喝的,他生怕晏婉餓著一樣,有樣學樣地也買了一堆。又怕她口渴,還買了一瓶橘子汽水。差不多開場了,兩人一起排隊往放映廳裏頭去。直到看到兩人進去,章拯這才稍稍放下心。

晏婉是極其喜歡看電影的人,這是部叫《盤絲洞》的國產片,她看得津津有味,連東西都來不及吃,全在顧欽那裏。看到緊張時,她緊緊抓住顧欽的胳膊,把臉埋到他臂彎裏不敢看,把他懷裏的零食都弄灑了。但她又好奇下麵的情節,不時地問一句:“可怕的鏡頭過去了嗎?”

對於顧欽來說,確實是沒有什麽東西能稱之為可怕的,他笑著揉揉她的頭發,“你平時膽子那麽大,怎麽會怕這個?過去了,不可怕,有孫悟空呢。你看,孫悟空來了。”晏婉這才偷眼望向熒幕。

兩人旁邊坐著個半大的孩子,對他母親道:“媽媽,那個姐姐膽子好小!”

晏婉撅起嘴,“膽子大小要分情況的嘛!”

剛才那一段太緊張了,這會兒情節舒緩下來,人就渴了。晏婉伸出手,“我渴了,把汽水給我吧。”

顧欽撬開了汽水瓶蓋子,插了吸管遞給她。兩個人的手一直拉在一起,晏婉感覺到顧欽忽然彎腰下去像在找什麽,片刻後,卻是整個人離開了座位。也不知道找什麽東西,找得這樣費勁。本來兩排座位之間就不寬敞,他個頭又高,人往下頭一蹲,晏婉都不得不往後縮了縮腿。

晏婉的眼睛沒離開熒幕,她邊喝汽水邊問:“怎麽了,什麽東西掉了?看不見就等散場再找吧。”

顧欽沒回答她,晏婉覺得奇怪,正想再問,忽然手指上傳來一種異樣的感覺。她低頭一看,這樣局促的空間,顧欽竟然單膝跪在她麵前,而她的無名指上已經被戴上了戒指。

晏婉啞然失笑,“你這是?”

顧欽的聲音很不高,卻能讓她清楚地聽見,“佟晏婉小姐,你願意嫁給顧良時為妻嗎?”他輕輕笑著問。慣常鎮定的麵孔,這時候依稀有一絲靦腆和緊張。

即便兩人的心意已定,彼此明了,這個過程都是不可逾越的。婚姻不是強買強賣,是要捧出一顆真心祈求的。他會為她曲下膝蓋,跪於她麵前,祈求她一生不會更改的愛戀,祈求她會把自己的一生交托到他的掌間,從此生生世世,月月年年。為此,他會將男人一身的驕傲置於她的裙下,等候著她的宣判。

就算咬著唇,笑意也無法控製地從唇角漫了出來。“嗯!我願意!”她回答得幹脆又利落,沒有一點猶疑。但聲音太大,影響到了旁邊人看電影,有人不滿地抱怨,“噓,請安靜點!”

晏婉吐了吐舌頭,她望著顧欽,若不是旁邊有小孩子,她這時候一定會俯身下去親吻這個男人。

“快點起來吧。”

但顧欽沒動。

“怎麽了?”

“好像,卡住了……”

……

折騰了半天,顧欽才又重新坐好,兩人的手緊緊交握在一起。因為這個驚喜,晏婉也沒了看電影的心思,一會兒看看戒指,一會兒又看看戒指,生怕不翼而飛了一樣。借著昏暗的光,晏婉看到那戒指是兩隻套戒。素圈的那一枚和她送給他的那戒指打成一樣的造型,配的另一隻則是一枚鑽戒。她見慣好東西,知道他花足了心思和金錢。她越看越喜歡,還是沒忍住,趁人不備快速在他臉上親了一下,然後就一直抿著唇笑。

顧欽還並大習慣在公眾場合下這樣親熱,好在沒人注意到他們。

“樣子還喜歡嗎?”其實早想送她,軍務繁忙,見縫插針地偷偷見了許多首飾商,挑挑揀揀的,好不容易挑了這個。

“喜歡,你送的都喜歡。”

電影的後半段晏婉一點沒看進去,唐僧是怎樣被救出來的,蜘蛛精又是怎樣被孫悟空製服的,完全沒留心。

心頭像被澆了一大勺太妃糖漿,四下流淌,哪裏都是甜的。想著要不要先給家裏人去封信,是她先回家解決掉和武貝勒婚約的事情呢,還是和顧欽一起回去向父母說明?她想著阿瑪額娘都疼她,見她有了好歸宿定然也會支持她的。定州離晉州可不近,婚禮要不就先在定州辦,然後再回晉州補辦。離放暑假還早,她若是現在回定州,那還得去找代課的老師。對了,上回一起畫畫的那位宋小姐就很和藹可親,大概她會同意來代課。還有,她想穿著婚紗嫁人,那婚紗現在就要定了——哎呀,晏婉忽然發現,竟然有這麽多事情要做呢!

晏婉立刻就想走了,可是兩個人好不容易出來在電影院約會一次,怎麽也得有始有終吧。她時不時拉過顧欽的手腕看時間,好不容易終於熬到電影放完了,晏婉拉起顧欽歡欣道:“終於結束了,咱們回家吧!”

隻是人太多,她著急也沒辦法,隻能隨著人流往外走。顧欽怕她被人擠到,一直把她護在胸前,像初一去上香的那一日。不過那時他還不能這樣名正言順地把她護在懷裏。

晏婉有很多話要同他說,一邊走一邊不住地回過頭去,“要不咱們把婚紗照先照了吧,你知道哪家照相館照得好看?”

“你長得好,哪家照得都好看。”人聲太吵,顧欽不得不俯身就著她的身高才能同她交流。

晏婉笑起來,“也是。不過,還是挑一家能把你照得玉樹臨風的。”

“哦,原來我還不夠玉樹臨風。聽張鐵成說,有家叫王明照相館的,老板技術不錯。”其實是早打聽過了。

“那你是穿軍裝,還是穿西裝呢?”

“你呢,喜歡我穿什麽?”

“穿軍裝吧,特別英武好看!”

“好,回頭我請秦嬸把軍禮服準備好。”

兩人這樣一路閑聊著一路隨著人流從放映廳走到了大廳裏。散場的人往外走,下一場的人也都到了,這會兒比剛才還要擁擠。章拯一直守在候映大廳裏,終於遠遠看見了顧欽和晏婉,他逆著人流想要迎過去。還沒走到他們身邊,人群裏忽然起了**。

一個男人抓著一個孩子大聲喊有賊,叫他交出錢包來。那孩子一直說“我沒偷、我沒偷!”可男人並不相信,對那孩子又踢又打,片刻,孩子臉上便都是血了。不少人因為這樣的意外都慢下了腳步,指指點點地議論著。人越集越多,章拯怎麽走都走不到顧欽麵前,急得頭上冒汗。

長久以來戰場上的生死磨礪,讓顧欽對於危險有一種天生的直覺。情況有點不對,他一手摸在槍套上,一手不動聲色地把晏婉往懷裏攬了攬。晏婉卻心係著那被打的孩子,“哎,那小孩子好可憐。就算偷東西不對,可不能這樣打人啊!”說著就想靠過去製止那個男人。

顧欽緊扣住她,“等一下……”話還沒說完,忽然瞥見有人衝他這邊舉起了槍!

章拯也同時發現了,立刻拔出槍來。但那殺手將自己隱在人群之後,如果他開槍,很難擊中目標不說,還有可能誤傷旁人。不待他做決定,那邊的槍聲已經響了!

人群立刻混亂了起來。尖叫聲、呼喊聲此起彼伏,人們四下逃竄。

事情發生得太快,章拯沒看清開槍的人,總有人堵在他的麵前,讓他無法靠過去。他急得衝天開了兩槍,“讓開、都讓開!”但人們像沒聽見一樣,繼續抱頭逃命。

那個殺手並沒有因為會誤傷無辜而停止射擊,他對著顧欽的方向不斷開槍。但顧欽卻因不想傷人而顧慮著無法還擊,更不願用無辜人的身體作為掩體,他拉著晏婉躲到一個沙發的後麵。

槍聲越來越近。殺手的目標是他而已。顧欽捧住晏婉的臉,“我往那邊去把他引開,然後你從那邊走,馬上離開這裏!”

晏婉死死抓著他的衣服,哭著搖頭,“我不走、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根本沒時間說那麽多,已經有人中彈倒下去了。鮮血讓人們極度混亂起來,慌不擇路的人擠著人,有人被推倒了,然後被無數的腳踩過去,再沒有起來……

不能再拖下去了,否則不知道有多少無辜的人會在這裏喪命。顧欽狠心地掰開晏婉的手,在她額上親了一下,“乖,你先走,我出去後就去找你,聽話啊!”

殺手並不是隻有一個人。章拯被另外的殺手圍住,他不能開槍,隻能近身肉搏。

晏婉含著淚鬆開他,顧欽又深看了她一眼,然後提著槍從沙發後站了起來,且戰且退地往人少的地方退去。晏婉心裏怕極了,但她還是一咬牙找到機會鑽進人群,隨著人流往劇院外湧去。

終於跑出了劇院,久違的天光讓人眼睛不能立即適應,有一瞬間的恍惚。但耳邊隱約的此起彼伏的槍聲,立刻將她拉回了現實裏。顧欽……

現在隻有他和章拯兩個人對抗著不知道人數幾何的殺手。要不是她要看電影,他怎麽會遇到危險?要不是她嫌他的侍從衛隊人多嘴雜,怎麽會讓他陷入孤身無援的危險境地?而現在,她怎麽能一走了之,把他一個人丟在那裏?

晏婉被巨大的恐懼和內疚籠罩著。她不能把他一個人丟下!拿定了主意,晏婉霍然轉身,又逆著人流想要衝進劇院裏去,但手臂忽然被人抓住,“晏婉!”

晏婉轉頭一看,是唐素心和一個男人。

一見那男人,晏婉下意識地叫了聲“四哥……”忽然又想起那人姓嚴,不是她的哥哥。

“晏婉,你怎麽在這裏?”唐素心問。

見到可以信賴的人,人就會軟弱起來。她哽咽著說:“素心姐,顧欽、顧欽在裏麵。有人要殺他,我要去救他!”說著就要往裏去。

唐素心死死拉住她,“晏婉,你清醒一點,你怎麽救他?你進去隻會拖累他!我帶你回學校,你回學校等他,他會沒事的。”

晏婉也怕自己會拖累顧欽,但讓她離開嗎,她怎麽可以?

街道也亂了起來,幸存的人慌忙地逃離是非之地;不明所以的過路人,都集聚在馬路對麵觀望。有幾輛軍車疾速駛過來,停在電影院前。全副武裝的士兵從車上跳下來,在幾個軍官模樣人的指揮下開始封鎖街道路口驅趕閑人。

晏婉認得那是晉軍的軍服,她衝到其中一人麵前,“你們是來救顧欽的吧?他就在裏麵,有危險,你們快去救他!”

那被晏婉拉住的軍官眉頭一皺,卻是不慌不忙地開口,“我們師長?師長在軍部裏開會,能有什麽危險?不要在這裏胡說八道。”

晏婉急得額上冒汗,想把他往劇院裏拉,“你相信我,我是顧欽的未婚妻,你們快去救他!張鐵成,你認得張鐵成的吧,你叫他來,他認得我!”

晏婉經過剛才那一場逃生,領子、袖子邊綴著的蕾絲都脫了線,衣服也皺了,頭發更是亂得不成型,狼狽不堪。

那軍官厭惡地推開晏婉,“什麽張鐵成、張鋼成的,老子都不認識。哪裏來的瘋婆子,不要妨礙我們執行公務,再搗亂就把你給抓了!”

晏婉被他推倒在地上,唐素心和嚴海澄見狀忙過去把她扶起來。

晏婉也終於明白了,這些人根本不是來救顧欽的!趁那軍官在指揮士兵布防的時候,晏婉衝過去從他槍套裏搶了他的槍,“你們不救,我自己救!”

她速度極快,唐素心根本沒來得及拉住人。那軍官一時也沒有防備,但見槍被人偷了,頓時火冒三丈。他從士兵手裏拿了槍,對準晏婉,“敢搶老子的槍!你這瘋婆子是活膩了!站住,把槍留下!”

唐素心見狀往他麵前一站,賠著笑臉,“長官,您別生氣,妹子年紀小不懂事……”又轉身大叫,“晏婉,你快站住,不要衝動!快把槍放下!”

晏婉什麽也聽不進去,一心隻想救顧欽,對那些威脅和勸阻置若罔聞,提著槍就往戲院裏走。可還沒靠近劇院的大門,忽然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嚴海澄接住了昏倒的晏婉,同唐素心打了眼色。唐素心忙把槍還給了那人,好話說盡。那人看這兩人穿戴講究,不像普通人家。他又有任務在身,也不想節外生枝,就這樣算了。

嚴海澄將晏婉抱回了和唐素心的新居。唐素心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晏婉醒過來,“她怎麽還沒醒?”

嚴海澄拿著晏婉的手腕號了號脈,“當時太急了,大概下手重了點,沒事。這丫頭太胡鬧了!不行,必須趕緊讓家人帶她回去。”

雖然一時相信了他不是四哥,但日子長了,保不準她就發現了端倪。本來這事他還想迂回一點解決,畢竟他首先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他已經和佟家斷絕了關係,是為工作的安全,也是為了家人的安全。但現在,不把晏婉送走也不行了。

嚴海澄想了想,拿了衣服出去,“你替我看著她,我去安排一下。”

血,都是血,手上,裙子上都是。晏婉低頭茫然地看著手上的血,這是誰的血?她抬頭,順著血流過來的方向走過去。一個人倒在血泊裏。

是顧欽!

晏婉大叫著想要跑到他身邊,但忽然有人獰笑著攔住了她,任憑她怎樣都無法能靠近。她隻能聲嘶力竭地叫著顧欽的名字,“顧欽,你不能死,我們還沒結婚,你不要死,你死了我怎麽辦?顧欽,你起來,你答應我一聲!顧欽,顧欽……”

唐素心撐著額頭在床邊打了一個小盹兒,被晏婉的叫聲驚醒。她起身去看,晏婉蹙著眉頭,緊閉著雙眼,額上全是汗,口中喃喃地叫著顧欽的名字。

唐素心輕輕拍了拍她,“晏婉,醒醒,醒醒。”

晏婉猛地坐起身,那些可怕的場景終於消失了。

唐素心擰了熱毛巾給她擦臉,“是做噩夢了嗎?”

“素心姐?這是哪裏?”

“哦,這是我家。你知道的,我要結婚了,再住宿舍就不方便了。”

“我怎麽在這裏?”

“你暈倒了,我和海澄一起把你帶回來的。”

晏婉逐漸清醒起來,對,下午在劇院門口遇到的他們。

劇院……顧欽!晏婉一看外麵天色,已然是暮色四合。她忙掀被下床,“顧欽,顧欽……他讓我去學校等他,我要回學校去。”

唐素心摁住她的肩膀,“晏婉,別著急,我跟老師們打過招呼了,他們都知道我住這裏。要是顧長官去找你了,他們會給我打電話的。”

電話?晏婉反應過來,“素心姐,電話借給我用用!”

唐素心指了電話的方向,晏婉立刻就衝過去,先撥了軍部的電話找張鐵成,謝天謝地這會兒軍部裏還有人在。可接電話的人說張鐵成不在,不知道他住哪裏,也不知道有沒有電話。晏婉又想起幾個侍從官的名字,叫那人去找,可對方又說這幾個侍從官也都不在。

她又掛了電話到曹家,果然,曹司令同夫人都不在家,去鄉下喝喜酒去了。問什麽時候回來,下頭人都說不知道。

不對,這太不正常了。她雖然沒經曆過什麽陰謀詭計,但這一切卻像是誰預先設好的局,一環扣著一環。

晏婉放下電話就往外跑,唐素心拉住她,“天都黑了,你這是要去哪裏?”

“我去找顧欽。”

“晏婉,他是個將軍,身經百戰,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比起來,晏婉就是個沒見過世麵的小姑娘。

但唐素心沒說出來,怕她不好受。她聲音又溫和了幾分,“你要相信他的能力,他不會有事的。你應該好好在這裏休息,等著他來找你才對啊。萬一你跑走了,他又找來了,你們不就是走差了?”

晏婉心裏也沒了主意。不知道誰能幫上忙,不知道能找誰去幫忙。這是她二十年來的生命裏不曾經曆過的境況,超出了她的認知。

唐素心見她神色鬆動了些,又說了幾句終於把她勸住了,然後拿了衣服給她,“你先洗個澡、換身衣服。你呀,就收拾得漂漂亮亮的,等顧長官來接你,好不好?”

晏婉沒有別的辦法了,隻好點點頭,接過衣服去了盥洗室。

唐素心直到聽到水流的聲音才放下心。她下了樓,到廚房裏去給晏婉下了碗素麵。這邊剛做好,嚴海澄就回來了。兩人對視了一眼,唐素心放下麵,兩人心照不宣地一起去了書房。

關上了書房的門,嚴海澄問:“晏婉醒了?”

“醒了,一醒過來就要去找顧欽,我把她勸下來了。你那邊安排得怎麽樣?”

嚴海澄點點頭。唐素心心裏有點對晏婉抱歉。但大局為重,兒女私情放在國家的麵前,算得了什麽呢?多少同仁誌士,連生命都可以拋去。

“有打探到顧欽的消息嗎?”唐素心問。

嚴海澄的表情嚴肅起來,“重傷,去了京慈醫院。”

“京慈?是東洋人的那間醫院?”

嚴海澄點點頭。

唐素心不無擔心道:“從我和晏婉的交談裏,感覺顧欽這個人是比較同情革命的。而且他治下政治環境也相對寬鬆,方便我們開展工作。但前頭那個顧鉞,一向是鐵血手腕,而且同東洋人走得很近,我怕……”她頓了一下,仿佛想到了什麽,“你看這次會不會是顧鉞要奪回軍權,才找人刺殺顧欽的?”

“確實有這個可能。但醫院周圍已經戒嚴了,打探不到更多的消息,也不知道顧欽是死是活——不管怎麽樣,先穩住晏婉吧。”這個妹妹脾氣有多倔,他太知道了。但他話音才落,就聽見了大門關上的聲音。兩人先是一怔,反應過來一把拉開房門,門口的地板上有水滴成的水跡。

“壞了,晏婉怕是聽見了!”唐素心大驚失色。因為是自己家,便放鬆了警惕,連門外有人都沒注意到。

嚴海澄此時已經衝了出去,但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晏婉坐著黃包車跑遠了。嚴海澄氣得想罵人,唐素心也追了出來,“如果她聽見咱們的話,大概就是去了京慈醫院,咱們去醫院找她!”

濕漉漉的頭發洇濕了晏婉整片後背,她囫圇洗完澡後沒仔細擦頭發,衝出來的時候也沒顧得上穿外套,此時身上不過一件家常的薄衫子。夜晚的風還有幾分涼意,被風一吹,就覺得後背發涼,腦袋生疼。下了黃包車,緊了緊衣服就往醫院裏去,可在醫院大門就被攔了下來。

醫院大門外架起了纏著鐵絲網的木柵欄,設了崗哨,有重兵把守。晏婉剛走近些,就立刻有士兵端起了槍,喝問她幹什麽的?

晏婉假裝腹痛,捂著肚子皺著眉頭,說要去醫院看急診。那士兵卻用槍指著她,“去別的醫院!從現在開始,除了外國人,這裏不許進出!”

晏婉又裝作可憐巴巴地哀求了一會兒。她身上沒多少錢,摘了耳環,把現鈔都往那士兵手裏塞,請他通融。但最後錢被那人拿了,卻依舊不讓她進醫院。

這時候一輛車開過來,士兵看見車牌,不再搭理她,跑過去抬開柵欄。那車緩緩駛進來,經過晏婉旁邊的時候,車子竟然停了下來。車窗不疾不徐地落下,露出了顧鉞那張似笑非笑的臉。“晏老師,這麽巧?怎麽,是哪裏不舒服?”

晏婉剛才在唐素心家裏也隻聽到了他們談話的後麵幾句,唐素心的那句疑問“會不會是顧鉞要奪回軍權,才找人刺殺顧欽的?”此時清晰地浮出來。

晏婉搖搖頭,“不是什麽大事,女人家的小毛病,想來看看急診,誰知道……”她看了眼哨卡,最後歎了一聲,“算了,我去別的醫院吧。”說著轉身走了。她能感到顧鉞的目光一直盯在她背上,強作鎮定地走到街口上了輛黃包車。

顧鉞見她走了,冷笑了一聲,叫人開車。桑悅不滿道:“她消息可真靈通,竟然知道顧欽在京慈。哥哥你怎麽不把她抓起來,也不怕她走漏了風聲?別不是舍不得吧?”

“大魚都抓住了,還怕小蝦溜走嗎?你們學校那校長是個難纏的角色,我抓了她的老師,她很快就會鬧得盡人皆知。那就更打草驚蛇了。”他目下還有重要的事情做,等辦完了手上的事情再來收拾這個小妞。一個沒什麽背景的中學教員,能翻出什麽風浪?

“哥哥你最好說到做到,別最後被她迷了魂——顧欽還不是?”桑悅說得不陰不陽的。

顧鉞哼笑了一聲,沒再說什麽。他如今對女人興趣缺缺,但如果是顧欽的女人,倒另當別論了。

晏婉的心狂跳不止,她不住地偷偷往後看,直到確定了沒人跟上來,才靠回座位裏,長出一口氣。而唐素心和嚴海澄的車,此刻正和她擦肩而過。

晏婉守在軍部門口,從夜晚等到了天明,來來往往的軍官士兵,她竟然一個都不認識。她懊悔不已,平日裏和顧欽膩在一起,連誰是他的心腹都不知道。她怎麽這麽沒心!

還是得想辦法去醫院,也許他們把顧欽軟禁起來,他沒辦法把消息送出去。隻要見到了顧欽,她就知道可以去找誰來幫忙了。可,怎麽樣才能進醫院呢?

她正在茫然無措中,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晏婉回過頭,林曼秋做了一個“噓”的動作,四下裏觀察了一下,趁著無人注意,拉著晏婉到了僻靜之處。

林曼秋快人快語,不待晏婉問,立刻就說了軍部的情況。顧鉞的人已經接管了軍部。張鐵成和顧欽的近衛隊都被抓起來,說是護衛不周,他們中間定然有奸細,所以要羈押候審。而顧欽的親信有的被調開了,有的則被控製了。現在醫院裏駐守的,都是顧鉞以前的部下。因為事發突然,大家都措手不及。知道她和顧欽淵源的人沒幾個,所以她逃過了一劫,她也正在想辦法通知曹司令,叫晏婉安心回家。

晏婉總算是遇到一個能幫上忙的人。謝過了林曼秋,又請找她找一身士兵的衣服。如果不能見到顧欽,她怎麽都放不下心。她必須親自去醫院一趟。

林曼秋猜到她要做什麽,並不阻止,幫著晏婉喬裝成小兵模樣,並囑咐她,“晏小姐,除了大小姐,你不要相信顧家的人啊。”

白天是沒辦法進醫院的,晏婉隨便在街頭買了兩個包子充饑,圍著醫院轉了一整天。想要從哨卡通過,簡直難比登天,但她發現醫院花園那邊圍牆並不太高,上麵沒有鐵絲網,不過就插了點碎玻璃,她要是小心點,應該能翻進去。

等到天色暗了下來,晏婉便開始行動了。手掌被玻璃割破了幾個口子,但她也顧不上,一跳進院子裏便貓在樹叢裏觀察了一陣。果然,雖然外頭防守嚴密,醫院裏麵卻一切如常。花園裏零星幾個散步的病人和往來的醫護,沒有往來巡邏的士兵。

晏婉壯著膽子站起身往醫院大樓走去,路上也沒有人盤問她。她一路進了大廳。她不敢打聽顧欽的下落,隻是憑著猜測,顧欽如果被軟禁了,那麽那間病房的門口定然有人把守的。果然,到了三樓,遠遠就看到最東頭的那間病房前有幾個士兵站崗。

她這身打扮遠看尚可以順水摸魚,但近距離交談怕是很難騙過他們。晏婉咬著唇想了想,然後跟著一個護士找到了她們的休息室,趁人不備偷了一套護士服。重新穿好衣服,晏婉端著托盤和隨手偷的藥瓶往那間病房走去。

還沒靠近,那幾個士兵警覺地端起槍,喝了聲“站住,幹什麽的!”

“給病人換藥。”晏婉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怕顫抖的聲音讓他們聽出端倪。她抬著頭,不躲閃對方的目光,坦然地叫他們打量。其中一個士兵上來檢查了一下她的托盤,見無異狀便放行了。晏婉鬆了一口氣,終於可以見到顧欽了!

可剛走到門邊,身後人的說話聲叫她太陽穴猛地一跳。

“等一下,誰開的藥?不是才吃過藥嗎,怎麽又吃藥?”

是桑悅!

晏婉怕被她認出來,這時候不能和她正麵起衝突,便模仿著定州那些東洋僑民的強調道:“是鬆本醫生讓拿給西三零七的病人。”

“你新來的嗎?這間是東三零七。”桑悅沒好氣道。

晏婉隻得說了聲抱歉,硬著頭皮換了方向,在她的注視下往西三零七去。

在和桑悅擦肩而過的時候,桑悅眉頭微微動了一下,覺得這個護士有點眼熟。

“噯,你等一下!”

晏婉聽見了,可不敢回頭,一直往前走。見迎麵走過來一隊查房的醫生,急中生智地用東洋文同那醫生打招呼。定州北地,東洋人多,聽得多了,她也能跟著說幾句。

桑悅見那小護士同醫生用東洋話熱情寒暄,剛才那一絲懷疑便散了,轉身進了病房。

晏婉一直在角落裏靜靜等著,直到看到桑悅離開病房,她才從另一個邊出了大樓。剛才的士兵很可能還記得她,所以她不能再假裝送藥。目前隻能等他們換崗的時候渾水摸魚混進去。

但她沒有等待換崗的耐心了。剛才已經觀察過,醫院東頭那邊隻有一條小路,沒什麽人經過,她可以順著排水管爬上去直接到顧欽的病房。

她一步一個血手印地往上爬,終於抓住了三樓的窗欞。

病房裏隻有一張病床,顧欽安靜地躺在病**,沒有旁人。她急切地想要打開窗戶,但窗戶緊閉,是從裏麵拴上的。晏婉費力地從腳上脫下了一隻鞋,砸開了窗。怕這聲響引來守衛,晏婉縮著頭伏著等了一會兒。沒有人。她心中一陣竊喜,手從窗戶破洞裏伸進去拔開窗栓,那鋒利的玻璃尖將手背和胳膊劃開了無數的小口子。她什麽都顧不上了。

推開了窗,她小聲叫“顧欽,顧欽……”

可顧欽仍舊一動不動,像睡著了一樣。

晏婉太累了,餓得胃疼,手腳發軟,快要支持不住了。她忍不住看了眼底下,雖然夜色的籠罩裏並不算清晰,可那高度還是讓她感到了頭暈目眩。她死死扒著窗台,喘了會兒氣,想積攢一點力量一下翻進窗進去,誰知道病房的門忽然開了!

桑悅竟然去而複返,一眼就看到了晏婉。驚訝了片刻後,冷笑著走到窗前。

“嗬嗬,晏老師真是藝高人膽大啊。原來你不僅會畫畫,還能飛簷走壁呢!”

桑悅已經從顧欽身上拿到了鑰匙,也逼林曼秋拿出了鑰匙,但保險櫃裏除了印信、一些軍部機密文件,根本沒有地圖。最可怕的是,她在保險櫃裏看到了自己的裸照!

她的照片怎麽會在顧欽這裏?是程義川拿給他,威脅他交出地圖的嗎?可他既然知道她受的委屈,竟然無動於衷嗎?不僅如此,顧欽還收著她的相片,是想有朝一日拿來威脅顧鉞的吧?哥哥說的沒錯,不會叫的狗咬人最凶,這樣的人其心可誅,早該去死了!

顧欽重傷昏迷到現在,她每天都來追問地圖的下落,可總也得不到結果。

程義川上次重傷後,被顧鉞抓住了。她恨程義川,想讓哥哥殺了他。可顧鉞聽說了古墓的事情,非但不殺他,還同他合作起來。她問起來,顧鉞便說程義川還有用處,讓她想辦法找到地圖,她的仇總會給她報的。

桑悅每次來,顧欽都在昏迷,沒有要轉醒的跡象。剛才她本已經要離開了,可她越想越氣不過,便折返回來,誰料到竟然正好撞見了晏婉。

“顧欽,你快說地圖在哪裏?你要是不說,我就把她推下去。哼,你平時就是個悶葫蘆,現在更是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嗎?”桑悅恨恨道。“你不是喜歡她嗎?你說了,我就留她一條命。你快點說啊!”她發瘋地一樣搖晃著顧欽。

晏婉心急如焚,“桑悅,你這個臭不要臉的死丫頭,跟外人勾搭打自己國家東西主意!你別碰他!”

晏婉撐著一口氣,想翻進病房裏。但腳下沒有受力的地方,撐了幾次都沒跳上去。

桑悅被晏婉罵得臉熱,丟開了顧欽,“好,你不說是吧,那你看著你喜歡的女人去死吧!”說著幾步走到窗前,猛地一把把晏婉推了下去!

心髒驟然猛縮,掉下去的瞬間晏婉腦子一片空白,什麽都來不及想。深藍的天幕裏懸著一輪圓月,銀色的光輝傾瀉到幹枯的枝丫上,每一處的分叉都看得分明,像誰用細膩的筆觸精心勾勒的一幅畫。

顧欽,你來看,月亮那麽美。

但那月亮在她瞳孔裏越來越小直至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