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報仇雪恨

初二這天,小元寶去刑部升了堂。他爹大概是被趙王他們說動了,也有些怕他胡鬧,就派了個官員前來輔助他。

除了他們,林芳洲也在,她是涉案人員,按理該跪在堂下。但是沒人敢讓她跪,她就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

小元寶一拍驚堂木,讓人先把馮癩子帶上來。

那馮癩子聽說林芳洲認的弟弟突然成了皇子,早已經嚇破膽,小元寶問什麽他答什麽,沒等到用刑,就全招了。

馮癩子很不孝順,曾經威脅過母親要扔掉她,這個全城人都知道。楊仲德聽說之後便找到他,讓他配合演一出好戲,等到事成之後,答應給銀錢多少多少……馮癩子為了錢,殺了自己的親母親,嫁禍給林芳洲。

在場眾人氣得牙關癢癢,世上怎麽有這等天打雷劈之人!

小元寶讓馮癩子畫了押,接著說,“帶楊仲德。”

楊仲德的官服還沒換下來,這些天在獄中待著,很有些狼狽。他知道自己這次大禍臨頭,也不敢奢求別的,隻求保全一命,他日遇到大赦什麽的,或許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可是,一看到堂上坐著的是被他鄙視過的“林芳思”,楊仲德腿一軟,“噗通”跪了下來:“罪官楊仲德,參見三殿下。”

“楊仲德。聽說你夥同那馮癩子,殺了人,汙蔑到林芳洲身上,借此報私仇,可有此事?”

“微臣冤枉!”

“不要對我稱臣,你早已經除了官身。”

“是……是……草民冤枉,還望殿下明察。”

“馮癩子已經招了。”

“那是馮癩子為了自己脫罪,汙蔑好人!”

“是嗎?果然是刁民,還敢嘴硬。楊仲德,你今年已經五十有四,年紀大了,我就不讓人打你了。”

楊仲德一陣感激,“謝殿下!”

“來人,上夾棍吧。”

楊仲德:“……”

夾棍比棍棒可怖一百倍!

夾棍放到手指上,兩頭的衙役牽著繩子,小元寶神態悠閑,輕輕一抬手指:“收。”

衙役便賣力拉起來。

一時間堂上隻聞楊仲德殺豬般的嚎叫。

林芳洲看也不敢看,抬著熊掌擋在眼前,光是聽那嚎叫,她就感覺心肝亂顫。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小元寶:“停。”

夾棍鬆動了,楊仲德得以喘息。

小元寶:“招不招?”

“草民……冤枉……”

“看來是不疼。”小元寶看了一眼那執刑的衙役,不滿道,“你們沒吃早飯?”

“回殿下,吃了。”

“吃了早飯,就這點力氣?楊仲德都不疼。”

“殿下,小人知罪,這次一定狠狠使勁。”

那楊仲德方才疼得要死要活,此刻聽衙役這樣說,嚇得渾身發抖,心道反正這道坎我躲不過去,招就招了,至多不過流放!

想到這裏,楊仲德高喊道:“我招!”

說著把買通馮癩子殺人栽贓的事情都說了,與方才馮癩子講的,分毫不差。說完之後,他不甘心,又補充道:“我之所以恨那林芳洲,隻因他**了我的妾室,這才想要報複,一失足成千古恨。”

小元寶看了林芳洲一眼。

林芳洲感覺他的眼神很危險,仿佛也要給她上一上夾棍,她莫名的有些害怕,連忙說,“我沒有!楊老虎你不要血口噴人!”

“是我妾室親口泄露的!”

“你那妾室腦子有病吧!我,我……我去你大爺!”

“好了,不要吵了,”小元寶輕輕拍了一下桌子,“下一條。”

楊仲德一愣,“下、下一條?”

“對。某年某月某日,你欺占通縣王玉奇家良田千畝,氣死了王玉奇的老父親,可有此事?”

“這,這……草民冤枉!”

“上夾棍。”

這次夾棍隻夾了一下,楊仲德便招了。

小元寶翻著自己總結的小本本,繼續念到,“某年某月某日,通縣的劉玉郎殺了人,跟你賄賂六百兩銀子,你就判他無罪,可有此事?”

“冤枉……”

“上夾棍。”

“招!我招!”

後來小元寶一條一條地念,那楊仲德心想虱子多了不怕咬,橫豎都是流放,招就招吧!招了還省得這小閻王給我施酷刑,先保這一命要緊!

因此,後麵都招得很順利。

“最後一條,”小元寶翻到小本本的最後一頁,說道,“誹謗國君。”

“冤、冤枉!這個是真冤枉!”

“所以之前冤枉來冤枉去,都是假冤枉。”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說吧,怎麽誹謗國君的?”

“沒有!我冤枉!我怎麽敢誹謗聖上?!”

“你在背地裏罵我龜兒子。”

“……”楊仲德心想,我隻是隨口一罵,誰知道你是皇子!

但是這個事情,楊仲德是絕不會承認的,誹謗國君等同於謀逆,這樣的罪名,誰沾上誰死!

楊仲德大呼冤枉,上了兩次夾棍,暈過一次,還是不招。

小元寶怕把他弄死,於是道,“來人,帶證人。”

林芳洲很好奇誰是證人,卻見一個小娘子施施然走上堂,跪下來道,“民女春露兒,參見殿下。”

林芳洲沒料到小元寶竟把春露兒都弄來了,她覺得很有意思,盯著那春露兒瞧了一會兒,轉頭時,發現小元寶正看著她。

“咳。”她趕緊正襟危坐,目光飄向空中。

小元寶:“春露兒,楊仲德可在人前背後說過我什麽?”

“有,他說你奸詐,說你是個龜兒子!”

“你!”楊仲德方才受刑,已經快崩潰了,此刻聽聞春露兒竟背叛他,一口血噴了出來,道:“賤婦!我待你不薄,你為何害我?!”

“待我不薄嗎?那你為什麽總是打我?把我打得遍體鱗傷,還總是罵我!我承認我以前是風塵中人,可是從良之後,從沒做過對不起你的事!”

“你與人通奸!”

“我沒有!”

“沒有嗎?那為何夢中呼喚林芳洲的名字?”

“我……”春露兒紅著眼睛,看向林芳洲。

林芳洲:“……”我他娘的也想知道,這女人為什麽夢裏喊我!天哪,難道就因為她一句夢話,所以我才被楊仲德報複嗎?

感覺自己好委屈!!!

春露兒:“反正我沒有!”

林芳洲:“對,沒有!”

眼看著眾人的注意力將要被拉向某個奇怪的地方,小元寶敲了敲桌子,問:“所以,說我龜兒子這樣的話,是真的?”

“殿下,我冤——”

“還想說冤枉嗎?人證都在,你就認了吧。不認?好吧,夾棍——”

楊仲德疼得神誌有些混亂,他覺得,他寧可被砍頭,也不想承受夾棍了。砍頭隻不過一刀,夾棍卻能將人活活熬死!

“我招!”

隨著這兩個字,本次審訊基本進入到收尾階段。接下來不過是按按手印畫畫押,最後送一下祝福:“楊仲德,你濫用酷刑無數,今日嚐一嚐自己做下的罪孽,正是天道好輪回。希望你下輩子好好做人。”

對於此案,小元寶最後沒有做出判決。他讓人把楊仲德帶下去好好看押,還派了郎中給他治傷,以防他死在獄中。

然後宣布退堂。

林芳洲顛顛地跟在他身後,“唉,方才真可怕,我都不敢看。”

他背著手,快步走著,目不斜視,也不理她。

林芳洲小跑著跟上,“唉,你走慢點。你的腿太長了。”

還是不理她,腳步也沒有放慢。

林芳洲:“你是不是生氣啦?”

“哼。”

林芳洲很奇怪:“為什麽生氣?剛才不是好好的嗎,我們都報仇了。”

他偏偏不理她,弄得她一頭霧水。走到外麵,他翻身上馬,動作幹淨利落,旁邊的轎夫暗暗道了聲漂亮!

林芳洲坐進一抬四人小轎裏,他策馬走在轎子旁,她一掀轎簾就能看到大白馬悠閑地甩尾巴。

一根雜毛都沒有的矯健白馬,一身朱衣頭戴金冠的美少年,貴氣天成,畫一般的人物,這樣走在街上,大街上十個人裏倒有八個目光會追著他看,一邊看一邊交頭接耳:誰家少年郎?這般俊俏……那轎子裏的是誰?探頭探腦的,笑得有點猥瑣呢……

林芳洲的腦袋探出窗外,對小元寶笑嘻嘻道:“小郎君,你這樣美貌,可曾婚配?不如,我給你介紹個好人家的姑娘吧?”

她本意是逗他笑,哪知他的臉更黑了。

林芳洲吐了吐舌頭,在大街上又不敢和他說太多話。

回到府上時,林芳洲還是一頭霧水,沒想明白這小子到底生什麽氣,她小跑著跟在他身邊,說道,“該吃午飯啦,你想吃什麽?”

小元寶沒去飯廳,而是一頭紮進書房。

林芳洲尾隨著他走進書房,一下子跳到他的書桌上,盤腿坐著,抱著胳膊看他。小元寶坐在椅子上,倆人雖是麵對麵,她的位置比他高出不少。

林芳洲彎腰,湊近一些,盯著他的臉看。

兩人離得太近,小元寶向後微微仰著身體,不敢和她對視。他移開眼睛,道,“你下去。”

“你先告訴我,為什麽生氣。”

“你在堂上,與那春露兒為何眉目傳情?”

“我……哪有啊?”

“有。”

林芳洲有些無力,“就為這個?你懷疑我與她舊情未斷?我拜托,你明明那麽聰明,你用腦子想一想啊,她是楊老虎的人,我哪有膽子招惹她?!”

“她為何夢中喚你名字?”

“我哪知道為什麽!我也好想知道為什麽!”林芳洲有點崩潰。

“當真沒有?”

“沒有!你應該相信我。”

“我相信你,隻是……”隻是,還是生氣。那感覺很莫名其妙,仿佛一斤鉛灌進胸口,堵得難受,想找人打一頓出出氣。

“好了好了,不要生氣了,生氣就不可愛了。”林芳洲說著,用兩個熊掌拍了拍他的臉蛋。

小元寶忍著翻白眼的衝動,道:“我已不是小孩子了。”

“走吧,去吃飯。”林芳洲說著,又要從書桌上跳下去。

“慢著。”他攔了她一把,然後把她抱下去了。

林芳洲說,“不用這樣,桌子又不高,摔也摔不壞。”

小元寶把她放下之後,突然表情奇怪地看著她,“為什麽你的身體總是這樣軟,是不是有病?”

“沒有,天生的。韓牛牛的身體就很硬。不信你試試。”

“我不試……你碰過韓牛牛?”

“啊?”林芳洲看著他的表情,感覺這個“碰”字似乎有不同尋常的意味,她連忙搖頭道,“沒有!我跟你說,我其實十分的潔身自好!”

“沒碰過她,怎麽知道她身體硬?”

“我……被她抱過。”

小元寶想象了一下韓牛牛把林芳洲攔腰抱著的情形……畫麵太美,不能細想。

吃過午飯,小元寶在書房裏寫奏章,林芳洲在他旁邊看書。說是看書,實際書裏一多半是畫,隻有很少的字,這是專給識字少的人看的故事書。目前市麵上流行的畫本,有很多才子佳人之類,小元寶說那些故事爛俗無聊,傷風敗俗,因此隻給林芳洲買了哪吒鬧海、山海經、三國誌等故事書。林芳洲看那妖魔鬼怪之類的東西看得十分帶勁,時悲時歎,又時而狂喜。

小元寶一邊寫奏章,時不時抬頭看一眼林芳洲那生動活潑的表情,他低頭牽著唇角輕輕地笑,仿佛又回到永州那座破落的小房子裏。

時間過了那麽久,他們都沒有變,真好。

……

小元寶把審判的過程大致交代了一下,楊仲德的罪名總結了九九八十一條,呈給他爹,等著他爹的最終判決。

也不知怎麽那麽巧,奏折呈上去這一天,正趕上官家的一爐丹給煉毀了,所以聖上的心情不太美妙。

三皇子隻審不判,官家對於這一點,還是比較滿意的,點點頭說,“雖然任性了些,倒還知道分寸。”

說著翻開奏章。九九八十一條罪名,條條觸目驚心,官家雖然自己也不怎麽關心政事,但他畢竟是天下之主,一看到底下竟然有官員敗壞成這樣,加上本來心情就不好,一下子氣得七竅生煙,把奏章往地上一摔,說道:“如此蠹蟲,千刀萬剮都不解恨!”

一見龍顏大怒,屋子裏的人都跪下了。

小元寶不在場。他和他爹“八字相克”,有些事情能在奏章裏說就在奏章裏說,能不見麵就不見麵。

官家扔完奏章,又讓人撿起來,再看一遍,見這八十一條罪名裏,並沒有任何一條涉及到趙王。

他合上奏章,輕輕歎了口氣,“是個老實孩子。”

楊仲德的案子最後是禦筆親批,判了個剮刑。

這很不多見。本朝法度,比較講究恤刑慎殺,讀書人很少有判死刑的,更何況千刀萬剮這種慘烈非常的死刑。基本上,隻有那些謀大逆的,才會判剮刑。

可楊仲德判剮刑,也不能說過分,畢竟他也罵過皇帝,算是“謀小逆”了……

楊仲德行刑那天,林芳洲不敢去看,悶在小元寶的書房裏看畫本。一整套的《目連救母》,她今日看到最後一本了。

其實,她也不是那麽喜歡看書……隻是沒辦法……因為小元寶不許她出門。

他的意思是,等她把手養好了再出門玩。手骨沒長好呢,太脆弱,萬一磕到碰到,豈不麻煩。

林芳洲喜歡在小元寶的桌上看書,遇到不認識的字,還可問他。小元寶有問必答,他什麽都懂。

對此,林芳洲有點羨慕,有點嫉妒,又有一點小小的自豪。

小元寶喜靜,林芳洲不與他說話,他就不說話,隻是低頭看書或者寫字,偶爾抬頭看一眼旁邊的人。

有時候這份安靜會被他的婢女打擾。

荷風與荷香是小元寶身邊使喚的兩個人,一對雙生姐妹花,長得十分美麗,說話行止又大方溫柔,可謂賞心悅目。

林芳洲有些奇怪,問小元寶:“為什麽荷風荷香這兩個丫頭,與別的丫頭穿著不一樣?看著不像丫頭。”

小元寶低頭翻書,隻當沒聽到她說話。

他越是這樣,林芳洲越是好奇:“為什麽呀?你快說。”

小元寶無奈,答道,“她們是父皇送給我的。”

“你不要蒙我,別的也是你父皇給你的,當我不知道嗎?”

“她們……”小元寶抿了抿嘴,神情有些不自在,“放在我房裏。”

“我懂了……”林芳洲恍然笑道,“是你爹給你練手的吧?哈哈,想不到啊想不到,你小小年紀——”

“我沒有!”他急忙打斷她的話。

“好了不要害羞,我們小元寶已經長大啦。”她說著,還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一口氣梗在喉嚨裏,又強調一遍:“我沒有!”

他的臉色仿佛烏雲罩頂,看著怪嚇人的,林芳洲一縮脖子,小聲嘟囔道,“沒有就沒有唄。”

正好這時,外麵一個溫柔似水的聲音道:“殿下。”

“進來。”

荷風推門走進來,嫋嫋娜娜,像一隻帶著露水的鮮花。她先往書桌上看了看,見墨汁還夠用,便又去香爐裏添香。

林芳洲有些無聊,便沒話找話道,“荷香,你今年多大啦?”

“公子,奴婢是荷風。”荷風笑道,“奴婢今年十五了。”

“你長得真好看,手也巧。”

荷風被人誇了,俏臉紅了一紅,道,“公子過獎了,奴婢容貌粗陋,拙手笨腳,貽笑大方,殿下和公子不嫌棄,奴婢就知足了。”說著款款一福身,抬頭見殿下臉色不甚好,她連忙住了嘴,告退走了。

小元寶冷笑:“兄長真有趣,當著我的麵調戲我的婢女。”

“這就算調戲嗎?你也可以調戲我的韓牛牛。”

“閉嘴。”

她聽到他咬牙切齒的聲音,心道小孩長大了,心思越來越多,動不動就生氣。看了一會兒書,林芳洲又覺得無聊,朝外麵喊道:“荷風。”

“奴婢在,公子有何吩咐?”

“唱首歌來聽聽。”

“是。”

過不多會兒,外麵響起悠揚的琴聲,接著是一把黃鶯般動聽的嗓子,唱起了歌。那歌詞是:

“金井梧桐秋葉黃,珠簾不卷夜來霜。

金爐玉枕無顏色,臥聽南宮清漏長。

奉帚平明金殿開,暫將團扇共裴回。

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

好聽是好聽,可惜一個字都沒聽懂……

林芳洲問小元寶,“她唱的什麽意思?”

“這是唐人的一首詩。”小元寶簡單給她解釋了一下這首詩的意思。

林芳洲聽罷恍然,“她是不是在暗示你什麽?”

“你既然這麽體貼,不如我讓荷風去陪你?她為你疊被鋪床,你解她閨中寂寞。”小元寶說著,直勾勾地盯著她,那目光有些意味深長。

直覺告訴林芳洲,他這話,有且隻有一個正確答案。她連忙搖頭道,“不用不用。我有韓牛牛呢!”

“……”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難過了。

這時,荷風的歌聲突然停止了,隻聽外頭一個尖細的聲音道:“殿下,宮裏使人帶話說,聖旨正在路上,請林公子準備接旨。”

林芳洲有些擔憂,“我我我我嗎?為什麽是我?”

小元寶道,“應該是封賞的聖旨下來了。你此前是戴罪之身,所以一直拖到現在才封賞,不要擔心。”

他所料果然不錯。

那聖旨把林芳洲大大地誇獎了一番,賞銀千兩,還封了個爵位。

爵位是“公侯伯子男”裏最末等的男爵。

林芳洲拿著聖旨回到自己住的小院子裏,滿院的下人都上前來恭喜,她有些心煩意亂,隨便給了些錢打發他們。

關起門來,林芳洲憂心忡忡地對韓牛牛說,“完了完了,官家封了我一個男爵,他日若發現我實際不是個男的,會不會氣得胡子翹起來?”

韓牛牛見她著急,也跟著著急,“那怎麽辦呀?要不說實話吧?你是三皇子的救命恩人,官家不會砍你頭的吧?”

“你不懂。我現在說了實話,就是欺君!官家不一定砍我,但是小元寶還有兩個哥哥呢!”說著,聲音壓得低低的,道,“我救了小元寶,他兩個哥哥一定恨我入骨,巴不得把我弄死呢!”

“啊?怎麽辦?要不,公子,我們跑了吧?跑到別處去,隱姓埋名,你換回女裝,也沒人認識你。”

“你傻了嗎?跑了不正是要告訴別人我有問題?再說,全天下都是他雲家的,我能跑到哪裏去?”

“要不……要不告訴小公子?小公子聰明,沒準能想到辦法呢。”

“不行不行,”林芳洲搖了搖手,“不能告訴他。倘若他知道了,他要不要告訴他爹?若是不說,他就和我一同欺君了。我要是不告訴他呢,最多算是我連他一起騙,到時候讓他來一個棄車保帥就好。”

“那……那怎麽辦呀……”韓牛牛好著急,淚花在眼睛裏打轉。

林芳洲很怕她牛蛙一般響亮的哭聲。她拍了拍她的肩,“沒關係。我活了二十多年,都沒被發現呢,說明我偽裝得好。往後小心行事,想來也不會有人懷疑。”

韓牛牛點了點頭。

林芳洲悠悠歎了口氣,過了一會兒,她突然問道:“牛牛,你說……到底是做男人好呢,還是做女人好呢?”

“做女人好,不用砍頭。”

“我不是這個意思。假如你可以選,你願意做個男人,還是女人?”

“當然是男人。”

“為什麽?”

“我長得醜,自小就被人嫌棄嘲笑,嫁不出去。好不容易說個親,還把人嚇死了。倘若我是個男人,隻要勤勞厚道,也會有人喜歡我。別人不會笑我醜,隻會說,韓牛牛雖形貌不好看,卻是一等一的忠厚可靠。”

“是這個理,”林芳洲點點頭道,“唉,其實就算好看的姑娘,命也未見得有多好。”

“為什麽這麽說?”

“楊老虎的小妾,那個叫春露兒的,楊老虎天天打她,我看她挺命苦的,雖然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麽要做夢喊我的名字……還有,我今天聽小元寶的丫鬟唱歌,那個丫鬟長得很好看,唱的歌……好可憐。”

韓牛牛問道,“她唱什麽歌呀?”

“唱的是……是……哦,‘我長得這麽漂亮,活得還不如一隻烏鴉’。”

韓牛牛有些茫然,“什麽意思呀?”

“就是說女人命苦。”林芳洲下巴墊在胳膊上,撇著嘴角說,“如此看來,還是做男人自在啊!”

突然好希望自己真的長個小弟弟……

……

過了幾天,林芳洲又回了一趟永州。她娘的忌日到了,她去給娘燒紙,順便看望一下父老鄉親。小元寶讓人打點了許多財物,一並帶回去。

林芳洲去骨科大夫那裏複診,大夫把她的熊掌一層層地拆掉,檢查一番,說道,“骨頭長上了,往後不用纏布了。”說完又開了藥,讓她回家每天泡藥洗手,洗一個月就能痊愈。

然後又叮囑她,最好每天給手按按摩,痊愈之前不許用力握東西提重物,等等。

林芳洲回到京城,給小元寶看自己的手。

小元寶握著她的手仔仔細細地看。那一雙手裹了將近三個月,比往常還要白嫩,也沒留什麽疤痕。他便放下心,又聽說要每天給手按摩活血,於是握著她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輕輕按摩,動作十分溫柔。

她的指骨出奇地軟。握著這樣的手,小元寶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麽,反正腦子裏亂亂的。

林芳洲突然說道,“我聽說,你爹要給你議親啦?”

他的動作頓住,悶聲答道,“我已經拒絕了。”

林芳洲覺得很稀奇,“你想拒絕就拒絕啊?”

“我對他說,他這幾年修煉正進到關鍵時刻,我身為他的兒子,幫不上什麽忙,隻好每日齋戒,不近女色,也是一番孝心。”

“你爹真是……一言難盡。”林芳洲搖著頭,接著又問,“不對啊,你到年紀了,為什麽不成親?不許說兄長沒有成親這種話,你那兩個親哥哥可都成親了,都有兒女了呢。”

“我不想成親。”

“為什麽呀?”

“沒有為什麽。”

他低垂著眼睛,濃長的睫毛遮住了目光。

林芳洲突然有一個非常大膽的猜測:她之所以不娶妻,是因為女扮男裝,那麽小元寶呢?會不會也……

這個猜測太可怕了,林芳洲捂著嘴巴,小聲問道,“你,你不會……”

他突然抬眼看她,提著一顆心,等著對方說出那個要命的猜測。

林芳洲:“你不會是個女人吧?”

那一瞬間,他一直以來緊繃的某個弦仿佛斷裂了。他啼笑皆非,又覺得荒唐,又怒不可遏、無處發泄,一衝動,抓著她的手按到自己腿間。

林芳洲:“……”

“摸到了嗎?”

“……”

“我是不是男人?”

“……”

“是不是?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