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柳暗花明

那韓牛牛盡心盡力,把林芳洲照顧得很好,閑時就做鞋和繡花,林芳洲覺得很新奇,嘖嘖稱歎。

韓牛牛更覺新奇,“公子你都沒繡過花嗎?”

“沒有。不過我會補鞋襪。”

小元寶自從習武之後,每日勤學苦練,又跑又跳,衣服鞋襪很費,隔不多久就破個洞。他還有些富家公子的習性,東西壞了就扔,林芳洲看得好不心疼,搶過來給他補上。

第一次補得很難看,小元寶也不嫌棄,非常給麵子地穿著去上學了。胡四郎以為他腳上落著大蜘蛛,嚇得不敢坐在他前麵,小元寶又懶得解釋。後來同窗們瞎傳,莫名其妙地就說林芳思開始養蠱了……

再後來林芳洲多摸索幾次,補得也就很像樣了。

韓牛牛說,“公子,以後你的鞋襪都由我來補。”

林芳洲讚道,“牛牛,你真是一個好姑娘。”

韓牛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林芳洲又問:“你有沒有考慮過改嫁?”

韓牛牛搖了搖頭,“我生是我亡夫的人,死是我亡夫的鬼。”

林芳洲心道:現在他是你的鬼。

倆人正說著閑話,王大刀來了,一手提著幾包藥。

“王捕頭,又麻煩你幫我取藥。”

“這是哪裏話,我反正順路,正好取了,也省得你們麻煩。”王大刀將藥放在桌上,問林芳洲,“小元寶走了幾天了?”

“七天。”

他便沉吟不語。林芳洲看他神情有些不太對,便問道:“怎麽了?是不是小元寶出事了?!”

“不是不是,”王大刀連忙擺手,“你不要急,我隻是有點奇怪。”

“奇怪什麽?”

王大刀往窗外望了一眼,答道:“你家門口,東邊一個賣栗子的,西邊一個賣西瓜的。”

林芳洲點頭道,“是呢,賣栗子那個根本不會炒栗子,半生不熟,我今日買了一些,不好吃。”

王大刀愣了一下,“不是,我說的不是這個……那倆人,都很麵生。”

“這有什麽,全永州縣有那麽多人,王捕頭你也不可能個個都認識。”

“但是這兩人不簡單。麵生還罷了——他們都會功夫。”

“是嗎?”林芳洲覺得很新奇,也伸脖子看向窗外,“你怎麽看出來的?”

“他們在刻意隱藏,尋常人可能無法察覺,不過我練了多年武功,這點還是能看出來。這兩人不止會功夫,且功夫還不低。”

“武功這麽好,還賣炒栗子?而且炒得又不好吃,是哪裏來的落魄好漢?”林芳洲喃喃念叨了一下,也覺說不出的奇怪。

王大刀神色有些戒備,道,“這是我能看到的,我看不到的,還有沒有其他人,這我就不知道了。”

一番話把林芳洲說得有些緊張,“連你都看不到嗎?”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韓牛牛聽著他們倆談話,立刻說道,“我今天在後門看到一個乞丐,我還給了他一口吃的。有個經常在附近行乞的,想要打跑他,被他拎起來輕輕一扔,摔出去一丈多遠!”

“前門有,後門有,屋頂上會不會也有啊?”林芳洲突然很沒有安全感,“怎麽我家裏突然圍上來這麽多人,是不是那個楊仲德派來監視我的?外邊有一個捕快還不夠嗎,那楊老虎以為我能長翅膀是怎的!”

王大刀立刻搖頭,“不會是楊仲德的人。縣衙裏的人手是什麽水準,我比楊仲德清楚。那兩人雖有些深不可測,但看起來並無敵意,我感覺不是楊仲德能驅使的。”

“那會是誰呢?會不會是小元寶找來的人?”

“我與你想到了一塊,小元寶走了這些天,可有音信?”

“沒有。這臭小子,好歹讓人捎句話回來啊……”

仿佛是專等著打她的臉,林芳洲這話剛落,冷不防外邊一聲異響,韓牛牛跑去看,回來時拿著一封信並一個暗器。

林芳洲拆開那信,點頭道,“是小元寶的筆跡。”

三個人中,隻有林芳洲是個半文盲,另外兩個全盲,於是這封信便由林芳洲來讀。大概是考慮到這一點,小元寶的信寫得很簡單,他寫的字,林芳洲竟然都認識,怪難得的。

信的內容無非是報個平安,讓林芳洲不要惦念。

念完信,林芳洲思索道,“難道真的是小元寶花錢雇來的人?這麽多好手,要花多少錢呀?唉,我都快要死的人了……”

王大刀勸道:“也是孩子的一片心意。”

林芳洲到底是不太放心,到夜裏睡下後不久,突然高聲喊道:“救命啊!救命啊!救命——”

第三句還沒喊完,“呼啦啦——”屋子裏突然闖進三條大漢。

雖早有心理準備,林芳洲還是被他們嚇了一跳。她縮在**,韓牛牛勇敢地擋在她麵前,她數著那突然闖進來的三人,“你是賣栗子的,你是賣西瓜的,你是乞丐吧?……你們還有別人嗎?”

三人麵麵相覷,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賣栗子的恭恭敬敬朝他一拱手,問道:“公子,方才為何高喊救命?”

“我……做惡夢了。”

“公子請安歇,我等告退。”

“等、等一下,”林芳洲叫住他們,問道,“那個,小元寶最近在做什麽呢?他給我信裏也沒寫。”

“我們不認識小元寶。”

“他大名叫林芳思。”

“也不認識林芳思。”

“那是誰派你們來的?是不是一個小孩,十六七歲,長得很俊?”

“我等……無可奉告。”說著又要走。

林芳洲忙說,“等一下,急什麽,聊會天再走啊……”

他們不打算和她聊天。

林芳洲說,“最後一個問題,你們到底是來監視我的還是來保護我的?”

“保護你。”

“會偷看我嗎?”

“不會。”

林芳洲感覺事情的走向越來越神秘,簡直莫名其妙。

最後她思考一番,還是傾向於這幫高手是小元寶雇來的,江湖豪傑嘛,總要為雇主保守秘密,可以理解。

韓牛牛問道:“公子,你為什麽這麽確定他們是小公子派來的?”

“因為這世上除了他,不會再有第二個人對我這樣好。”

這樣過了有將近半個月,林芳洲的日子還算太平。在韓牛牛的指導下,那個賣栗子的終於學會炒栗子了,林芳洲很滿意。她每天都在家門口蹭他們的栗子和西瓜吃,吃了還不給錢。

栗子需要韓牛牛給剝,西瓜呢,林芳洲可以自己吃。她用兩個手腕的頂端托著彎彎的一條西瓜,吃得又快又幹淨。

像個豬八戒。

駱少爺看林芳洲吃得那樣香甜,也過來買西瓜,買了西瓜他就蹲在林芳洲旁邊吃,又一個豬八戒。

一邊吃西瓜,駱少爺對林芳洲說,“芳洲,聽說了嗎?最近朝中出大事了。”

“什麽大事?”林芳洲對朝廷的事情不太上心。就因為朝堂上搞風搞雨屍位素餐,才有楊仲德那樣的狗官當道。

所以她覺得朝堂就是烏煙瘴氣的。

不過永州縣距離京城並不遠,所以京城發生了什麽事情,一般情況下很容易就傳到永州。

駱少爺說,“前陣子蔣國舅從河裏淘到一個六十八斤重的大狗頭金,這事你聽說了嗎?”

提到”蔣國舅“時,那個賣西瓜的低頭掃了他一眼。

林芳洲點頭道,“聽說了,六十八斤呢,澄黃澄黃!老天也太不開眼了,一個國舅,又不缺錢花,為什麽讓他淘到狗頭金!”

“他淘到了也不是他的,論理,這是祥瑞,要獻給官家的。”

“哦,這樣啊?”

“對,官家迷信道教,他養著好些個道士,你想啊,他是不是特別喜歡祥瑞?”

“對對,唉,那句話怎麽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都是官家的!”

“我跟你說,奇事還在後麵呢!你聽說過沒,原先那個死了的皇後有一個死了的兒子——”

賣西瓜的突然打斷他:“皇後去世該稱‘薨’。”

駱少爺翻了個大白眼:“你一個賣西瓜的哪裏來的這些講究……芳洲我接著跟你說,國舅就派人把祥瑞獻給官家。獻祥瑞的幾個兵丁裏有個十幾歲的孩子,官家看到那個孩子,覺得眼熟,仔細一詢問,你猜怎樣?!……芳洲?芳洲?你做什麽?”

駱少爺正講到關鍵處,林芳洲卻不理他了。她緩緩站起身,西瓜也忘記吃,望著前方,滿臉震驚。

駱少爺有些奇怪,抬頭一看,登時驚得西瓜脫手,“太爺?潘太爺?!”

潘人鳳騎著高頭大馬,身後跟著一隊官兵,都騎著馬。這一行人,從頭到腳,連頭發絲都威勢煊赫。

他們從進城前就減速了,奈何因人馬眾多,一路走,還是揚起了許多煙塵。

百姓們早已在煙塵中認出了潘人鳳。這些天夏糧豐收,楊仲德貪得無厭橫征暴斂,弄得民不聊生。此刻看到潘人鳳,許多百姓激動得淚流滿麵:“太爺回來了!太爺回來救我們了!永州有救了!”

潘人鳳擰著眉頭對身旁人道,“我花六年時間,才得把永州治得安民樂業,現在才離任幾個月而已,楊仲德已經將永州糟蹋成這樣!”

“大人息怒,我們今日前來,不正是要除掉此等奸吏。”

潘人鳳點了點頭,見路邊站著一個人,捧著一條大西瓜,正呆呆地望他。

他搖搖頭道,“這個林芳洲,怎麽還是這樣呆頭呆腦?”

潘人鳳騎著馬走到林芳洲麵前時,林芳洲驚喜地叫他一聲,“太爺!真的是你啊?我沒做夢?!”

潘人鳳竟然下了馬。

林芳洲簡直受寵若驚,“太爺,你進屋坐會兒?吃塊瓜歇歇?要不讓兄弟們也吃塊瓜歇歇腳?放心吃,他的瓜不要錢。”

賣西瓜的冷漠地看了她一眼。

潘人鳳忍著翻白眼的衝動,答道,“不了,我還有要務在身。”

“哦哦,太爺你來永州要做什麽?不對,我不該打聽這些……太爺你帶著這麽多士兵,你棄文從武啦?”

潘人鳳終於還是翻白眼了:“沒有。”

“那太爺你……”

“林芳洲。”

“小人在。”

“你隨我去縣衙。”

“啊?我不去,我是——”林芳洲湊近一些,掩著口壓低聲音道,“死刑犯!我調戲了楊老虎的小妾,他要弄死我呢!我可不敢去戳他的眼眶子。”

“你且隨我去,我與你出氣。”

“真的嗎?好!”

林芳洲樂顛顛地跟著潘人鳳來到縣衙,一直跟著潘人鳳的一個官兵高喊了一聲:“聖旨到——”

她嚇得膝蓋一軟,差一點跪倒在地。

潘人鳳拉了一把她的胳膊,哭笑不得,“現在先不用跪。”

那官兵喊一聲也隻是個形式,實際潘人鳳來之前早已派人通知了楊仲德,此刻楊仲德已擺好了香案,跪在大堂外迎接聖旨。

潘人鳳一手握著聖旨高高地舉起來,滿院子人都跪下了。

然後他宣讀聖旨。

那個聖旨寫得有些……若是有十成,林芳洲隻能聽懂一成。

聽不懂不要緊,從別人的反應裏也能猜出個大概。讀的人聲色俱厲,接的人瑟瑟發抖,想必是很厲害的事。

果然,潘人鳳讀完聖旨,給左右使了個眼色,立刻有士兵上前控製住楊仲德,摘了官帽,把他壓了下去。

楊仲德一邊走還一邊高呼“臣冤枉”。

林芳洲嘖嘖搖頭,“虧他說得出口。”

外頭早已有百姓聽聞風聲,前來圍觀。聽說楊仲德被官家一道聖旨臭罵一頓,摘了官帽,還要押到京城去審判呢。眾百姓不由得拍掌相慶,早有人回家掛起鞭炮來放,漸漸的鞭炮越來越多,全城劈裏啪啦的,比過年都熱鬧。

潘人鳳又指了兩個官兵,道,“你們帶著捕快,去把那馮癩子抓來,一並押送進京。”

官兵得令去了。

潘人鳳又派人分別去搜卷宗、去抄楊仲德的家,等等。等把事情分派完,堂前隻剩下他和林芳洲兩人。

好事來得太快,林芳洲感覺還有些輕飄飄的,仿佛做夢一般。

潘人鳳這才對林芳洲說,“我此行專為傳旨拘拿楊仲德,順便料理一下永州的事務,新的縣令應該很快就到。過幾天我押著楊仲德回京,你也跟著我一起去。”

林芳洲知道自己有望平冤,連道“蒼天有眼”,不過她轉念又問,“必須過幾天就走嗎?我能不能晚些時候再去?小元寶還沒回來呢,我想等他回來。”

“他在京城等你。”

“誒?”

潘人鳳奇怪地看了林芳洲一眼,“你不知道?”

林芳洲一怔,“知道什麽?……啊!”她恍然拍手,“我知道了!”

潘人鳳點了點頭。

林芳洲:“小元寶去告禦狀了吧?他膽子也太大了,真有他的!”

潘人鳳:“……”

莫名其妙的,潘人鳳突然有些惡趣味地想,假如我不說,到時候這小子會是什麽樣的反應?

嗬嗬,竟然有點期待……

潘人鳳讓林芳洲和韓牛牛暫時住進縣衙,他調查了一下楊仲德這些天作的孽,心裏有了個譜,等到新縣令上任,他仔細交代一番,尤其強調“還稅於民”,這便帶著人馬浩浩****地往京城進發。

楊仲德和馮癩子被關在牢籠裏,囚車走在隊伍的中間。圍觀的百姓紛紛往他們身上扔石子兒,打得他們頭破血流、狼狽不堪。有個百姓舉著塊青磚,押送的官兵立刻喝住他:“放下!打死了他,你也要償命的!”

那人心不甘情不願地放下青磚。

另一個百姓準備了一桶大糞,一路走一路潑,潑得楊仲德和馮癩子臭氣熏天。

官兵有氣無力地說,“熏死了我,你也要償命……”

林芳洲離開永州城時,賣西瓜那三位悄然撤退,離開前,賣西瓜的給了林芳洲一個錦囊,“我家主人說,等你離開永州時,將此物交與你。”

林芳洲打開錦囊,從裏頭翻出一個紙條,紙條上的字是小元寶寫的。她哼一聲,道,“還說你不是小元寶派來的。”

紙條上隻有五個字:王狀元娶妻。

韓牛牛好奇地湊過來,問林芳洲:“公子,這上麵寫的什麽呀?”

林芳洲迷茫地搖搖頭,“字倒認得,可我也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王狀元娶妻隻是一個故事,說的是一個小孩,因為小時候體弱多病成天吃藥,家裏養不起了,又不忍心看著他病死,就把他給扔了。這小孩命大,被一個窮人撿回去養大了,哪知道他竟然聰明絕頂,讀書很好,考上了狀元,後來訂親,好死不死的,恰好訂了自己的親生妹妹。真相大白之後,他妹妹自殺了。”

韓牛牛歎道,“好可憐的妹妹。”

“是呢,這個故事後麵不好,但是前麵還有點意思,我給小元寶講過,當時主要激勵他考狀元,後來他又不考。”

韓牛牛也覺雲裏霧裏,問道,“小公子是不是又想考狀元了?”

林芳洲搖了搖頭,“應該不是。”

……

一行人走了三天,走到京城。林芳洲在車內,正要一攬京城的風光,不料馬車突然停下。

潘人鳳在車外邊喚道:“林芳洲。”

林芳洲連忙探出頭,“太爺,何事?”

“我要押著楊仲德去刑部交接,你的住處已經準備好了,會有人帶著你去。”

“好,大人,就此別過,以後我們再敘話。”

潘人鳳正要與林芳洲別過,卻見遠處一隊內侍打馬走過來,見到潘人鳳,內侍們早已下馬,為首一人道,“前麵可是潘大人?”

“正是。這位中貴人,可是宮裏有什麽吩咐?”

“潘大人,林公子何在?官家要見他。”

林芳洲的腦袋還沒收回去呢,坐在馬車裏看著外麵的熱鬧,聽到有人叫“林公子”,她也沒意識到在喊她。

從來沒人喊過她林公子。

潘人鳳見林芳洲還在那傻頭傻腦的看熱鬧,他有些哭笑不得,說道,“林芳洲。”

“啊?太爺?”

那內侍便朝林芳洲說道,“林公子,官家傳旨,讓你即刻進宮麵聖。”

“啊?!”

林芳洲沒想到,她才剛進京城,還沒落腳呢,皇帝陛下就迫切地想聽她陳述冤情。看來官家還是很關心民情的……

潘人鳳也是一愣,心想怎麽官家這麽著急?他本想親眼看看林芳洲得知她撿來那弟弟真正身份時,嚇得屁滾尿流的表情,可惜現在不能夠了。

潘人鳳直到此刻也沒同林芳洲講小元寶的真正身份。他不知內裏,又哪裏知道,因他這一時的惡趣味,差一點惹下大禍。

……

林芳洲被韓牛牛服侍慣了,問那內侍能不能帶著韓牛牛一起去,內侍對她很客氣,答應了。林芳洲更覺得,官家真是個好官家。

皇宮裏戒備森嚴,隔不多遠就有人站崗放哨,穿著鋥亮的鎧甲,拿著長刀,好不威武。林芳洲不敢多看他們,一直低著頭走路,眼裏晃過許多平整幹淨的地磚。也不知走了多久,經過許多房屋,終於走進一個不太大的殿裏,韓牛牛被留在外麵,沒資格麵聖。

那內侍讓人先進去報了一聲,聽到裏頭宣召,他才引著林芳洲進去。

林芳洲走進去之後,一眼見到當中主位上坐著個穿黃衣服的,她不敢看他,跪下行了個大禮,“草民參見陛下。”

她有些緊張,聲音帶著些許顫音。

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說道:“林芳洲,你抬起頭來。”

林芳洲有些激動,緩緩抬起頭來,得見天顏。她心想,我是見過皇帝的人啦,就算死也無憾了!

官家穿著家常便服,瘦瘦的,一把花白胡子,看起來老態龍鍾的。除了宮女和內侍,他身旁還站著別人。

右手邊站著倆人,一個看起來四十上下穿玄色衣服,穩重內斂,一個看起來三十左右穿藍衣服,器宇不凡,兩人都是衣飾華貴,正好奇地看他。

再往他左手邊看,見到的是一個朱衣少年,少年麵似美玉,俊采風流,正望著她,唇角掛著淡淡的笑意。

林芳洲看到他,登時心內狂喜,失聲喚道:“小元寶!你果然在這裏!”

然後她聽到那官家幾近咬牙切齒的聲音:“你與朕的兒子叫小、元、寶?”

“他的小名叫小元寶,大名叫——”林芳洲正要解釋,說到這裏卻突然停住,仿佛被雷擊中一般,一雙眼睛瞪的溜圓,直勾勾地看著官家,又看看小元寶,又看官家,又看小元寶……目光在兩人之間逡巡好幾個回合。

官家身邊的一個近侍看不下去了,正要責問林芳洲言行無禮,卻被官家抬手製止。

林芳洲驚得心肝亂顫,嘴唇發抖,上下牙齒碰在一起“嘚嘚嘚嘚嘚嘚”跑馬一般。她結結巴巴地說,“他他他他他是是是是是誰誰誰誰誰、誰兒子?”

近侍終於忍不了了:“放肆!”

小元寶見到這樣情況,也有些驚訝,問道:“你還不知道?”

“我我我我知道什麽啊……沒人和我說……”林芳洲嚇得快要哭了。

站在官家右手邊的兩個人麵麵相覷。

小元寶解釋道:“我也才恢複記憶不久,便前來與父皇相認,沒有告訴你,是我疏忽了。我隻當接你入京的人會告訴你。”

“你……”林芳洲看了他一眼。

他麵色平靜地看著她。

官家突然說道,“你平身吧。”

林芳洲此刻兩腿發軟,要旁人攙扶才能起來。她站起身之後,說道,“我我我我我想出恭……”

官家知道這人是怕得尿急,“去吧。”

林芳洲離開之後,小元寶對官家說道:“他是個布衣百姓,從未出過永州城,沒見過什麽世麵,此番也是無心,請父皇免他無禮之罪。”

那藍衣服的人道,“三郎看來很關切此人,關切得連禮節也不顧了。”

小元寶一愣,連忙對官家說,“兒臣有罪。”

官家輕輕擺了一下手,“你知恩圖報,何罪之有?他於你有恩,就是於我皇家有恩,朕豈是那忘恩負義之人?”

這一番話說的,另外兩人眼皮直跳。

且說林芳洲走到殿外,韓牛牛看到她,奇怪道:“公子,怎麽臉色這麽差?可是不舒服?”

林芳洲摸了一把額上的冷汗,道,“尿急。”

引領她的內侍想要笑又不敢笑,掩著嘴往前走。林芳洲追上去,問道,“這位貴人,請問方才站在官家右邊的那兩位是誰呀?”

“公子有所不知,那兩位是大皇子和二皇子,一個封了趙王,一個封了齊王。”

哦哦,大皇子和二皇子,也就是小元寶的大哥和二哥。

小元寶是皇子。

皇子皇子皇子皇子皇子……

林芳洲心念電轉,突然想起此前聽過的一個關於皇室的傳聞。官家有兩個兒子,大皇子和二皇子在搶皇位,三皇子是皇後所出可惜夭折了……現在這個最小的皇子,怕就是那“夭折”又“詐屍”的嫡出皇子。

這樣一來,小元寶為什麽被暗害,簡直太明顯了。

嫡庶有別,庶子想要上位,隻能先把嫡子弄死。至於是老大要弄死老三,還是老二要弄死老三,還是倆人合夥弄死老三……這就不得而知了。

林芳洲更傾向於倆人要合夥弄死小元寶。諸葛亮想打曹操,還要和東吳合夥呢!

從官家今天的反應看,小元寶被害,他應該是不知情的,至少,他肯定沒參與——哪個皇帝會把親兒子弄死?虎毒還不食子呢!

小元寶還說過,他爹聽了人的讒言,很少與他見麵,如此看來,多半也是他那兩個哥哥搞的鬼了。

小元寶說他生下來時母親就難產了。

後宮一直是貴妃當權——貴妃就是那兩個皇子的生母。這樣一來小元寶長在深宮之中……很凶險啊?

難怪一直那麽瘦小,也長不大。

還有還有,小元寶那個小飛蛇,不是蛇,是真的龍,那玉是龍子的象征。

太傻了,我太傻了,怎麽會覺得那是蛇呢?那明明就是龍啊!

小元寶說得對,我果然見識短淺!

……

林芳洲一邊走一邊想,思路轉得飛快。走著走著,內侍突然喚她,“公子,到了……公子,公子你往哪去?”

韓牛牛一把將林芳洲拉住。

林芳洲回過神來,立刻去如廁。

她在裏邊蹲了好久,消化自己震驚的心情……直到有內侍過來催:“林公子可好了?官家吩咐要開宴了!”

林芳洲出來後便沒有回方才那個殿,而是去了另外一個殿,參加禦宴。

官家的這次禦宴隻是一個簡單的家宴,因為林芳洲救過三皇子,這才特地請她,以示恩典。

林芳洲在禦宴上如坐針氈,官家問話,她也答得不好,近侍說了幾次“放肆”,把她嚇得,連筷子都不敢提了,坐在那裏不敢亂動。

酒過三巡,齊王突然朝林芳洲舉杯,道:“本王聽說你在那虎腹藏玉,以此保全了我這弟弟,真乃智謀無雙,我敬你一杯。”

“咣當!”

林芳洲嚇了一跳,定睛看時,是小元寶不小心把酒杯打翻在地。

服侍的宮女們連忙清理現場,小元寶起身告了罪,坐下時,他低頭看了林芳洲一眼。

輕飄飄的一眼,目光幽沉。

林芳洲隻與他對視一下,便仿佛心有靈犀一般,心下隻一思索,便恍然而驚懼。

那齊王這般說,分明是在給她挖坑,挖一個天大的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