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慕灼華回到自己的房中,換下了染著血汙的衣服,稍微擦洗了一番便上床休息。她想著眯一會兒養足精神,但卻怎麽也睡不著,腦中一片紛亂,甚至連靜下心來思考問題也做不到。

皇宮的大火已經驚醒了許多人了,定京這一夜,注定無人入眠。

慕灼華翻身坐起,換上了官袍,對著鏡子修飾自己蒼白的容顏,取了參片壓在舌底提神。郭巨力被外間的聲音吵醒了,起身見到慕灼華房中燈火通明,便來敲門問道:“小姐,你也被吵醒了嗎?”

房門打開,郭巨力看到穿著官袍的慕灼華,不由得愣了一下:“小姐你這麽早穿著官袍要做什麽?不是說陛下去行宮,暫時不用上朝了嗎?”

慕灼華神色凝重道:“巨力,皇宮失火了,恐怕是發生了大事,你在家好好呆著,我出去看看。”

郭巨力嚇了一跳:“皇宮失火?小姐你怎麽知道的?”

慕灼華沒有回答,看了一眼被映紅的夜色,這場大火映紅了黎明前的黑暗。

“你在家守著,別的不需要知道太多。”

慕灼華說完便拎起一個小包裹下了樓,進了隔壁的院落。

劉衍已經浸浴完,執墨幫他擦洗幹淨換上了新衣服,此時他呼吸平穩地躺在**,脈象有好轉的跡象,但臉色卻依然蒼白難看。

慕灼華又給劉衍施針一次,讓執墨再去皇宮打探消息。

執墨匆匆來回,對慕灼華說道:“陛下和太後……恐怕都葬身火場了。”

慕灼華手指動了動,感覺心髒都快停了。

這場火來得莫名其妙,更可怕的是,陛下和太後為何而死?

慕灼華的目光落在劉衍麵上,卻聽執墨斬釘截鐵道:“王爺對陛下手足情深,絕對不可能加害陛下。”

慕灼華道:“我們如何猜測都無濟於事,真相如何,隻等王爺醒來就知道了。”

慕灼華也不信劉衍會殺害昭明帝,但是太後……

還有這場火,是誰放的。

“王爺必須在皇子們趕來之前醒來主持大局。”慕灼華沉聲道,“陛下駕崩,群龍無首,如今也隻有王爺能壓得住局麵了。”

執墨看著劉衍蒼白的臉色,懷疑道:“王爺受傷這麽重,趕得及嗎?”

慕灼華深吸一口氣道:“相信他,可以的。”

慕灼華讓執墨備好朝服和馬車,她施針刺激穴位,想要喚醒劉衍。

如今局麵凶險,劉衍及時醒來,不僅僅是為了鎮壓蠢蠢欲動的眾人,更是要證明自己的清白。這個時候他要是昏睡不醒,恐怕隻能任人魚肉了。

慕灼華伏在他耳邊,輕輕說道:“王爺,你快醒來……”

“你若不醒來,這天下,就亂了……”

“王爺……”

“王爺……”

溫熱的氣息拂過他的耳畔與臉頰,卻沒有喚醒他。

慕灼華歎了口氣,垂著眸子看著蒼白的臉,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握住他的指尖。他的指尖微涼,被她柔軟的掌心緩緩捂熱了。

慕灼華總覺得自己有許多的話想對他說,但最終也隻是看著他緊閉的雙眼,緩緩歎息。

“劉衍……”

劉衍的手指輕輕一動,劃過她的掌心。

慕灼華驚喜地握緊了他的手指:“王爺,你醒了!”

劉衍的睫毛輕輕一顫,似乎費了極大的力氣才睜開雙眼,他的目光緩緩落在了慕灼華麵上,雙眸漆黑而茫然,似乎記不起今夕何夕,許久之後,那些痛苦的記憶才如山崩海嘯一般湧來,讓他皺起眉頭,眼中掠過一絲痛楚。

“王爺,你醒來就好了!”慕灼華欣喜地露出笑臉。

劉衍看著慕灼華,聲音沙啞著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慕灼華道:“王爺你心神受創昏迷不醒,我在這裏為王爺醫治。”

劉衍看了眼大門,問道:“執劍執墨呢?”

慕灼華道:“王爺,皇宮失火,陛下與太後葬身火場了。”

劉衍一驚,下意識地握緊了慕灼華的手:“什麽時候的事?”

慕灼華道:“就在王爺離宮後一兩個時辰。”

劉衍想要坐起身來,卻虛弱得無法使力,慕灼華立刻上前扶他坐起,同時將眼下的情況告訴他:“王爺,定京怕是要亂了。已經有人去行宮告知皇子們消息,京中守軍也動起來了,我自作主張,讓執劍拿了王爺的兵符去居涼關調兵,以免定京發生意外,還請王爺恕罪。”

劉衍瞥了慕灼華一眼,道:“你做得沒錯。”

慕灼華又道:“算著路程,三位皇子應該還有一個多時辰就該進城了,王爺務必盡快趕到宮中主持大局,因此我鬥膽喚醒了王爺,此刻執墨已經備好了馬車在外麵了。”

劉衍輕輕點頭:“即刻出發吧。”

慕灼華從一旁桌上取來劉衍的朝服,說道:“王爺,讓我服侍你更衣吧。”

劉衍此時雖然醒轉,但身上十分虛弱,隻能讓慕灼華攙扶著換上朝服。兩人的距離極近,慕灼華卻可以感受到劉衍的疏遠,這讓她莫名有些心酸,自己明明幫了他啊,怎麽就這個態度呢?

慕灼華幫劉衍穿好了官袍,又從小包裹中取出一個瓷瓶,倒出了一粒琥珀色的藥丸。

“王爺服下這粒藥丸,能讓您恢複一些力氣。”

劉衍沒有多問,接過慕灼華的藥丸便送進口中吞下。

執墨便在這時進來,看到劉衍已經醒來,而且換好了官袍,不禁喜出望外道:“王爺,您真的醒來了!”

劉衍朝執墨點了點頭:“立刻進宮。”

馬車上,劉衍背靠著墊子,閉目恢複精力。慕灼華給他的那裏藥丸在胃裏暖洋洋地燃著,讓他冰涼的四肢緩緩回過勁來。

慕灼華跪坐在劉衍身旁,抿著唇一言不發,低著頭捏著自己的衣角。方才她想上車,劉衍是拒絕的,是她固執地堅持,說是擔心劉衍的身體,又有執墨幫襯著說話,劉衍才讓她上車。

劉衍擺明了是想和她劃清界限,是她慕灼華死皮賴臉跟上來的。慕灼華見劉衍這態度,心裏明白了這次事情的嚴重性,遠比之前更甚了……

慕灼華心上仿佛紮了根刺般難受,忽然聽到劉衍開口問道:“是你把陛下請來的。”

劉衍沒有用問句,而是平淡的陳述。

慕灼華抬起頭,迎向了劉衍漆黑幽深的雙眼,她僵硬地點點頭道:“我……我在薛笑棠的住處發現了一個太後宮中的腰牌,聯係其他證據,便猜到是太後主使了一切。我擔心太後對王爺不利,就自作主張去行宮向陛下求援。”

劉衍聽了慕灼華的解釋,神色依舊淡漠,讓人猜不出他的想法。

慕灼華小心翼翼問道:“王爺,宮中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劉衍掃了她一眼,淡淡道:“你不要知道太多。”

慕灼華咬了咬唇,低下頭捏著自己的衣角:“我知道……王爺不想我牽涉其中,但是……王爺說過的,無論我們怎麽做,在旁人看來,我們本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了。”

劉衍的目光重新落在了她的側臉上,那微微抿著的唇角流露出了一絲委屈和不滿。

“我是王爺的人,這一點,在旁人眼裏是毋庸置疑的事實,不是王爺疏遠我就能否定的。”慕灼華說著抬起頭來,目光灼灼地盯著劉衍,小臉上滿是倔強和不忿,“王爺不願說出昨夜宮中發生的事,想要獨自一人麵對凶險的朝局,但王爺若真出了事,我也得不到好下場。既然早已注定禍福與共,為什麽不並肩麵對。我雖然本事有限,但好歹也能為王爺分憂解難!”

今日若不是她聰明機警,當機立斷,劉衍恐怕就要被太後害死了,就是執劍也承了她的恩,劉衍卻這樣把她推開……

劉衍怔怔看著慕灼華,以她的聰慧,應該能察覺到自己將要麵對的是什麽,她的性子可以說是自私,無利不起早,為什麽非要跟著他站到局勢不利的一麵?

慕灼華伸出手抓住了劉衍的袖子,固執道:“王爺別想把我踢下船,是你逼著我站到你這邊,如今我去抱他人的大腿也是來不及了,你得對我負責!”

劉衍垂下眸子,看著攥著自己袖口的小手,忽地勾唇一笑:“好。”

慕灼華一喜,笑道:“那王爺告訴我,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慕灼華扶著劉衍靠在軟墊之上,才聽劉衍道:“太後欲以還陽散毒殺我,陛下趕來,替我飲下了那杯酒。”

慕灼華倒抽一口涼氣,她怎麽也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局。劉衍說得簡單,但她頃刻間便勾畫出了事情的前後。

“那太後呢?這場火又是怎麽回事?”慕灼華追問道。

劉衍眉頭一皺,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那時我已出宮,我出宮之時,太後仍在。”

慕灼華疑惑道:“難道是太後放了火?”

“隻能進宮再查證了。”

說話間馬車放緩了速度,執墨的聲音在外麵響起:“王爺,宮門口圍了許多人,馬車無法靠近。”

劉衍道:“就在這裏停下。”

劉衍撩起衣袍便要下車,卻被慕灼華拉住了袖子,他疑惑地回過頭看向慕灼華。

慕灼華拉扯著劉衍的袖子讓他坐下:“王爺等等,你麵色太差了,會讓人看出破綻,我幫你修飾一下。”

慕灼華說著打開她的小包裹,取出一個小小的木盒子,盒子裏是一盤各種色彩的粉膏。

“這是……”劉衍皺著眉問道。

“我獨門秘製的易容膏,無害無味,不會讓人看出破綻。”

慕灼華說著用右手指腹沾取了一些淺黃色的粉膏,對劉衍說道:“王爺先閉上眼。”

劉衍雖有些疑慮,但還是依言閉上眼,慕灼華溫熱的指腹落在他眼下的肌膚,輕柔地按壓著,遮蓋住他眼下的烏青,片刻後,感受到她放下手,劉衍才重新睜開了眼。

慕灼華換了食指指腹沾取紅色的胭脂,指腹落在了劉衍柔軟的唇瓣之上,雙方俱是一怔。

慕灼華跪在劉衍身前,近在咫尺的距離讓彼此的呼吸和溫度都分外清晰,也讓驟然亂了的心跳無處遁形。慕灼華強迫自己盯著劉衍的唇,看著蒼白的唇色在自己輕柔的塗抹下染上淡淡血色,柔軟的觸感,以及上方投射而來的深沉凝視讓她忍不住心尖輕顫。昨夜為他以口哺藥,當時隻記得苦澀與擔憂,如今才回味過來旖旎和曖昧,明明按著他的唇的是自己的手,唇上卻傳來不該有的酥麻,讓她無意識地抿了抿唇,做出吞咽的動作。

慕灼華本來素白的麵頰上,此時染上了緋紅的豔色,每一絲微小的變化都沒有逃過劉衍的注視。他無聲一笑,拉下了慕灼華的手腕,輕聲道:“足夠了。”

慕灼華這才回過神來,有些尷尬地搓了搓手,幹咳兩聲道:“王爺先下去吧,我隨後就到。”

見劉衍下了馬車,慕灼華這才舒了口氣。明明是很正經一件事,怎麽她腦子都想歪了呢?

慕灼華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臉頰,又晃了晃腦袋,好不容易才平複了情緒。

宮門口擠滿了大臣,有的穿著朝服,有的似乎來得匆忙,衣冠不整,想要衝進去卻被守將攔住了。

劉衍的到來讓眾人終於有了主心骨,眾人紛紛向劉衍俯首行禮。

劉衍麵容冷沉來到宮門口,守在宮門口的是周家的人,時任殿前司都指揮使的周奎。周奎五十來歲,雙目如炬,不怒自威,有他把守在門口,眾人都不敢多言。此人與周太後乃是堂親,也參與過對劉衍的迫害,但此時他尚不知道周家對劉衍所作所為已被劉衍知曉,因此麵上仍維持著對劉衍的友好與恭敬。

“見過定王殿下。”周奎一拱手,麵色凝重道,“王爺怎麽來得這麽遲,宮中發生大事了。”

劉衍不答反問道:“大火撲滅了嗎?”

周奎答道:“我已調集守軍參與滅火,還有一半尚未撲滅,所幸陛下和皇子們都在行宮,隻是太後宮中……”

昭明帝回宮之事屬於機密,因此此時尚無人知曉,但太後的寢宮火勢極大,已經付之一炬,眾人未見到太後逃出火海,心裏已經做出了不祥的猜測。

“先進宮吧,讓這麽多人堵在宮門外隻會引起更大的恐慌。”劉衍說著領著眾位官員進了宮門。

一具具焦黑的屍體從火海中抬了出來,因為這火是半夜燒起的,多數人都在睡夢之中,正值夏日燥熱之時,火燒得又急又凶,導致了許多人逃生不及葬身火海。

劉衍聽人上報火情,說是這場火從後宮燒起,猜測是燭台倒下少了紗幔引起。昭明帝離宮帶走了皇後嬪妃,後宮便疏於防範,宦官宮女也都懈怠下來,這才導致大火沒被及時察覺,越燒越大,不可收拾。

太後宮中的火勢總算被撲滅了,劉衍和周奎讓眾官員留在原地待命,自己前往太後寢宮查探。

昔日華美的宮殿此時已成廢墟,宮殿之中倒著不少焦屍,難辨麵目,但太後身份尊貴,佩戴著不怕火侵的寶石,在一片廢墟之中便顯得醒目了。

周奎一眼看到了台階之上一個鑲嵌著華麗寶石的鳳釵,頓時踉蹌了一下,臉色刷的變得慘白,疾行兩步,跪倒在屍體之前。

“太後娘娘……”周奎哽咽著垂下腦袋。

劉衍屏住了呼吸,一步步走到他昨日坐著的地方,也是昭明帝葬身之處。那具屍體還在那裏,卻早已看不清了麵目。劉衍隻覺得心上一陣錐痛,眼前發黑,他咬破了舌尖強迫自己清醒過來,走到了屍體旁邊蹲下,顫著手撿起了屍體旁的一塊金玉印章。

“皇兄……”劉衍顫聲輕輕喚道。

周奎耳力非常,立刻便捕捉到了劉衍這一聲呼喚,他嚇了一跳回過身來,卻見劉衍神色悲痛地半跪在一具屍體之前,手上握著一枚有些眼熟的印章,他急忙從地上爬起來,奔向劉衍。

“王爺,這是……”周奎不敢置信地看著劉衍手中的印章,“這是陛下的私印!”

昭明帝的私印從不離身,怎麽會在這裏?

周奎瞪大了眼睛,看著麵前這具屍體,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嚨,他啊啊叫了兩聲,竟說不出話來。

細碎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有人喊著:“柔嘉公主,您不能進去!”

劉衍和周奎側目看向門口,隻見柔嘉公主儀態盡失,倉皇跑了進來,在看到劉衍的時候,她頓住了腳步。“皇、皇叔……”柔嘉公主無措而茫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皇祖母呢……”

柔嘉公主緩緩走向劉衍和周奎。

劉衍沒有回答,周奎站起身來,向柔嘉公主行禮:“公主殿下,請節哀。”

柔嘉公主臉色一白,閉上眼睛,身體晃了晃,她的貼身侍女蔓兒急忙上前扶住她。

劉衍對蔓兒道:“扶你們公主回去。”

“不!”柔嘉公主睜開眼,堅定地拒絕,“皇祖母出了事,我怎麽能離開?父皇知道了嗎?”

周奎聽柔嘉公主說到昭明帝,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目光下意識地落在劉衍手上的印章之上。

不,也許那不是陛下,那隻是巧合,等行宮的車駕到了,昭明帝也就到了。

周奎這樣安慰自己,但是不久之後,他的幻想就被戳破了。

三位皇子與皇後、淑妃相攜而來,奔進了太後寢宮,抓住了劉衍和周奎迫切地追問道:“宮裏怎麽會起火的,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周奎沒有在人群之中發現昭明帝的身影,心裏頓時涼了半截,問道:“陛下呢……”

劉琛道:“父皇昨夜便回了宮。”

周奎整顆心都涼了,他看向劉衍,劉衍看向手中的印章,最後看向了地上的屍體。

所有人都沉默著,隨著周奎的目光看到了那方被火燒過的印章,最後看到了地上的屍體。

隻聽到兩聲尖叫,皇後與淑妃相繼暈了過去。

“父皇……”三位皇子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切,雙腿幾乎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