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劉衍雙手撐在她耳旁,居高臨下俯視著他,仿佛巡視自己地盤的王者,懾人的氣息讓她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

“王爺,你起來,我疼……”慕灼華顫聲道。

劉衍的呼吸粗重,身上燙得很,聽到了慕灼華的話,啞聲問道:“哪裏疼?”

慕灼華結結巴巴說:“後、後腰撞到床了。”

劉衍的右掌擠進了慕灼華的後腰與床板之間,緊緊貼著她纖細柔軟的腰肢揉捏著,低聲道:“乖,不疼了……”

慕灼華愣了一下,隨即“蹭”的一下,整個人像被火點著了一樣燒了起來……

“王、王爺……”慕灼華雙手撐在劉衍胸前,卻沒有力氣推開他。

劉衍的手從後腰處離開,在慕灼華麵頰上摩挲著,遊移到了她耳後,後頸,他眉頭微蹙,似乎要把慕灼華的麵孔看仔細,慕灼華茫然無措地看著男人近在咫尺的雙眸,下一刻,劉衍的薄唇帶著灼人的熱意,吻住了她。

慕灼華霎時懵了,傻傻地看著劉衍近在咫尺而幽暗深邃的雙眸,胸腔中什麽東西在猛烈地撞擊著,劉衍微微揚起下巴,略顯笨拙地親吻著她柔軟的唇瓣。

不、不對……

慕灼華瞳孔一縮,用盡所有力氣掙開了劉衍的桎梏,從**滾了下來,坐倒在地。她驚嚇地捂著自己的嘴唇,唇上的濕潤和微麻告訴她,剛才的一切都是真的。

慕灼華再顧不上說什麽了,慌慌張張地從地上爬起來,轉身逃了出去。

慕灼華腦子裏亂哄哄的,就是殿試的時候出了意外,她也沒像現在這樣不知所措。

慕灼華捂著雙頰,沁涼的夜風也吹不散臉上的滾燙。

這是單純的酒後亂性……吧,他都不知道她是誰呢吧,估計誰在哪裏都會被他啃一口吧,估計是耶律真對他不三不四撩起了火,自己才無辜遭殃……

慕灼華深呼吸了幾下,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卻沮喪地發現,做不到。

阿娘說,女人陷進感情裏,就會變笨,她還沒陷進去呢,隻是被人強吻了一下,怎麽也變笨了呢?

慕灼華躺在**,一夜輾轉反側,迷迷糊糊地似睡非睡,一閉上眼就看到劉衍壓著自己的畫麵,讓她渾身又都燙了起來,雙眼濕濕的,咬著被子哼唧。

翻到左邊想一句:他真可惡!

翻到右邊想一句:他真好看……

第二天,慕灼華無比忐忑地去見劉衍。

劉衍已經一掃昨夜的醉態,換上了一套新衣服,又是精神煥發的樣子了。看到慕灼華一臉倦容,他還關心地問是不是睡得不好,慕灼華懨懨地不想理人,用鼻子輕哼了一聲當做是回答。

看樣子,劉衍是完全不記得昨晚的事,這讓慕灼華鬆了一口氣,又憋了一口氣——始作俑者心安理得,她卻要飽受精神上的煎熬,如此不公!

真是沒地方說理了!

回到定京之後,劉衍給萎靡不振的慕灼華放了一天假,讓其他人給耶律璟作陪,帶北涼使團遊定京,慕灼華鬆了口氣,拱拱手便跟劉衍告辭回府了。劉衍習慣了慕灼華的溜須拍馬,逢迎討好,驟然見她一副厭世臉,心中不由得生出幾分疑惑和擔憂,以為她是在哪裏受了委屈。

慕灼華心裏亂糟糟的,一會兒想著北涼人的事,一會兒又想著劉衍的酒後亂性,她自詡聰明的腦袋左右搖擺著,卻是一件事都想不明白,更不會注意到劉衍對她的擔憂。

慕灼華回到朱雀後巷的家中,郭巨力正在洗曬被褥,見慕灼華陰沉著張臉進來,頓時嚇了一跳,放下手中物事迎上前去:“小姐小姐,你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沒事。”慕灼華扯了扯嘴角,大步走進家中,“定王給我放了半日假,讓我回來休息一下。”

“小姐肚子餓嗎,我給你煮點吃的?”郭巨力追著慕灼華進了屋。

慕灼華擺擺手說:“吃不下,我要想些事情,你不要打擾我。”

慕灼華說著走進了書房,反手便關上門,留下郭巨力一臉莫名又擔憂的表情。

“小姐……是不是來月事了?”郭巨力皺著眉頭嘀咕,“日子也不對啊……”

慕灼華走到了書桌後走下,呆了片刻,才拿起紙和筆。她腦子有點亂,必須借助外物來理一理思路。

她心不在焉地寫寫畫畫,過了半晌回過神來,隻見白色的紙上滿滿當當寫滿了兩個字——劉衍。

夏日炎炎,小秦宮裏卻春色一片。

今日劉衍包下了整座小秦宮,招待所有北涼使團的人。在小秦宮最奢靡的包廂雲夢澤中,劉衍陪著耶律璟飲酒聽曲。

雲夢澤是一處水屋,四麵環水,因是引入了活水,人在屋中便能聽到淙淙水聲,水中被倒入了不少冰塊,消減了夏日的暑氣。四麵用薄如蟬翼的白紗籠罩住,隱隱約約能看到白紗後嫵媚的身影,那是歌姬們在紗簾後奏樂,縹縹緲緲,宛如天籟。

耶律璟慵懶地靠在椅背上,長腿抬起擱在小秦宮的頭牌雲芝腿上,另一個當紅的舞娘雲曦坐在耶律璟身側,為他斟酒揉肩。耶律璟享受著美人的殷勤,目光卻直勾勾盯著坐在對麵的劉衍。

“沒想到,你我二人會有這樣相對飲酒的一天。”耶律璟淺色的瞳孔中閃爍著不懷好意的冷笑,“更沒想到的是,你中了淵羅花的毒,還能活下來。”

劉衍淡淡一笑:“我陳國地大物博,多少神醫,區區淵羅花,不算什麽。”

“可我看著你,總覺得你不是他。”耶律璟嘖嘖搖頭,“你如果是定王,那就不像了,如果不是定王,卻又太像了。”

“讓三皇子失望了,定王沒有死。”

耶律璟笑了一聲:“嗬,我怎麽會失望呢,我隻是意外,你的親信精銳都死光了,你居然還能厚著臉皮活下來,我以為你們陳國的將軍是有血性的,寧死不辱。當年與你對壘,看你殺敵奮不顧身,如今竟然這麽惜命。”

任耶律璟如何挑釁,劉衍麵上始終帶著淡而冷的微笑。

“三皇子可嚐過人血的滋味?”

耶律璟一怔,隨即咧嘴笑道:“這你可問對人了,我確實嚐過。”

劉衍道:“我也是。”

耶律璟定定地看著劉衍,劉衍舉起了酒杯,輕輕晃動杯中深色的**,一抹深紅色晃過他的眼底:“滾燙,帶著腥味,還有鐵鏽味……那個人,是我的下屬,也是我的師父,我從軍第一天,就是他帶著我,教我。後來,他割破了自己的手腕,掐住我的臉頰,逼迫我吞咽他的血。”

“他的血涼了,又有一個人過來,他是我的兄弟,在戰場上,他可以把後背交給我,而在生死之際,他選擇把命交給我。”

“後來我陷入了昏迷,不記得還有多少人,把他們的鮮血和生命給了我。”

“三皇子,如果你身上背負了那麽多人的性命,你也舍不得死。”

劉衍淡淡一笑,放下了酒杯——他再也喝不下這種顏色的酒液。

“我以前不拿自己的命當命,如果戰場上與你相見,我拚著兩敗俱傷也要殺了你。但現在不行,我的命很珍貴,而你,不配。”

耶律璟眯起眼,狠狠瞪著劉衍,良久一笑道:“你恨我,恨北涼。”

劉衍輕輕搖頭:“戰場之上,你死我活,實屬常事,我不恨。我隻是想找一個真相,要一個公道。”

耶律璟神態變幻莫測,忽地一把推開了身旁的美人,冷然道:“全都退下!”

美人們登時被嚇得作鳥獸散,偌大的雲夢澤,隻聽到清淩淩的水聲。

劉衍道:“我知道你們來陳國的目的,當年你識破我的布局,早做埋伏,必然是我軍中有人給你們通風報信,這個人的地位不低。後來我重傷昏迷,大軍士氣渙散,你們本可以趁機進攻,有高層作為內應,你們必然能得到一場大勝,以此作為議和的價碼,能給你們更多的利益。可是你們沒有,所以我猜測,給你們透露消息的那個人,或許並不能為你們所掌控,甚至很有可能,你們都不知道他是誰。”

耶律璟眸中閃過精光,並不否認劉衍的猜測。

“我們做個交易吧,把你知道的告訴我,而我,承諾十年之內,不出兵北涼。”劉衍微笑道。

耶律璟仿佛聽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仰天大笑,半晌才看向劉衍道:“這是什麽交易,難道你出兵,我就怕你了嗎?更何況我們兩國簽了議和條約,你們陳國陛下是不會率先撕毀合約的!”

“如果是我們大皇子殿下,就一定會。”劉衍篤定地說。

耶律璟一怔。

“大皇子已經十九歲了,幾年之內,陛下就會禪位於他,他仇視北涼,你應該知道。隻要他繼位,就必然會對北涼用兵,如此一來,三皇子你為北涼王位多年的籌謀,豈不是要落空了?”

耶律璟呼吸粗重了起來,微眯起眼,毫不掩飾對劉衍的殺意。

“你讓耶律真來陳國,想攪亂定京,也為你探聽消息,可你也未免太看得起美色的力量了。”劉衍嗤笑一聲,輕輕搖頭,顯得看不上耶律璟的手段,“你想得太複雜,卻做得太簡單,你這種做法,達不到你想要的效果,而與我交易,我能給你承諾。”

“我在想……如果我現在殺了你,是不是會更好?”耶律璟的眼睛像盯住了獵物的凶獸,瞳仁中殺意森森。

劉衍泰然一笑:“你覺得,你能得手嗎?”

耶律璟沉默不語。

劉衍又道:“考慮我的建議吧。你想攪亂定京,最簡單的,就是把你知道的內奸的消息告訴我,引起陳國內訌,難道不是正中你下懷嗎?與此同時,我承諾十年不出兵,你就可以放心去謀取王位。”

耶律璟狐疑地盯著劉衍:“我怎麽相信你,我們是敵人。”

劉衍道:“我有一個朋友說過,無常有之敵,有常有之利。”

“什麽意思?”耶律璟不解皺眉。

“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劉衍歎了口氣,“戰場之上,我們是敵人,但此時,我們可以是盟友。”

耶律璟心中已經被打動了,但仍有最後一絲顧慮。

“我知道你,你忠君愛國,現在卻在做叛國之事,這不合理,必然有詐。”

劉衍微笑著搖頭否認:“我不是叛國,而是……鋤奸!”

耶律璟沉沉地看著劉衍,許久之後才說道:“當初出賣消息給我的,是薛笑棠。”

劉衍離開了小秦宮,耶律真才緩緩走到耶律璟麵前。

“哥哥,劉衍的話能信嗎,他真的能說動陳國大皇子不對我們用兵?”

耶律璟冷笑一聲:“這個承諾,聽聽就罷了,他不對我們開戰,我們卻要吞掉陳國。真兒,別忘了你來陳國的目的。”

“知道了,可是哥哥,他不守承諾,我們又何必告訴他薛笑棠的消息。”

耶律璟冷然道:“讓陳國內亂,不是正好嗎?既然我們找不出薛笑棠背後的主謀,就讓劉衍自己去找吧。能驅使薛笑棠的,必然是陳國朝廷的一方極強勢力,讓劉衍和他們硬碰硬,就是我們北涼的機會。”

耶律真垂首道:“是……哥哥,我還發現一件事。”

“什麽?”

耶律真道:“定王喜歡那個叫慕灼華的女人,他喝醉了酒,喊了兩聲這個名字。”

耶律璟眉梢一跳,咬牙道:“那個牙尖嘴利的女人……好,定王喜歡她就更好了,越喜歡越好,隻有愛之入骨,才能傷之入骨。”

劉衍回到朱雀後巷時,天色已經全黑了,他站在臨著隔壁的那堵牆邊,看到了慕灼華二樓閨房裏傳出了亮光。

郭巨力的大嗓門喊著:“小姐,我去給你燒水沐浴。”

慕灼華不知道應了什麽,卻是聽不清了。

劉衍踟躕了片刻,正要走開,卻見二樓的窗戶被打開了。慕灼華便站在窗口,似乎是覺得悶熱,脫去了外麵的罩衫,手中拿著一把團扇用力扇著風。扇著扇著,動作又停了下來,她癡癡望著天邊的明月,不知想起了什麽,眉心微蹙,一臉苦惱的模樣,拿著團扇敲了敲自己的腦門,又長長歎了口氣。

劉衍看著她生動的樣子,忍不住便微微翹起嘴角。

不知道她在煩惱什麽……

劉衍想起分別時她滿腹心事的模樣,心中越發好奇,還未等自己想明白,身體便已誠實地飛過了高牆。

這番動靜自然是驚到了正坐在窗邊的慕灼華,她嚇得站直了起來,團扇遮住了嘴,杏眼瞪得圓圓的。

劉衍一笑,施展輕功,一躍而起,竟是直接從二樓的窗口翻身進去。慕灼華連連退了好幾步,不敢置信地打量劉衍,半晌才道:“王爺,這不是正人君子所為!”

劉衍卻不理會她的控訴,直截了當地問道:“你方才一臉煩惱的樣子,是遇到什麽事了?”

慕灼華聽了這話,臉上頓時顯露出窘迫的神色:“你不要問,和你沒關係。”

這話不但無禮,還有些欲蓋彌彰了。

劉衍狐疑地打量她,湊近了看,才發現她此時卸去了易容,白淨細膩的芙蓉麵,一雙清澈烏黑的多情眼,比平日的她多了說不盡的嫵媚風情,讓劉衍忍不住呼吸一滯,目光暗沉了幾分。

“我、我……”慕灼華咬著唇,懊惱地皺起眉頭,“下官方才失禮了,王爺,天色這麽晚了,您在這裏不方便,會讓人說閑話的。”

劉衍自然知道自己今晚魯莽了,夜闖女子閨閣,實在有些過分。他本想走了,見慕灼華神態異常,卻又不願走了。

“本王隻是想問你,是不是昨晚發生了什麽事,你今天看著心情不好。”劉衍猜測道,“是北涼人讓你受委屈了嗎?”

“不是。”慕灼華悶悶說道。

劉衍越問,慕灼華也越是煩躁氣惱——果然是不記得了!

她深呼吸兩口氣,說服自己平靜下來,卻冷不防地聞到了一股脂粉味,她皺皺眉頭,又仔細嗅了嗅,果然,那脂粉味是從劉衍身上傳來的。這種脂粉味,自然是小秦宮才有的氣味,劉衍不但去了,想來還呆了不短的時間,身上的味道才會這麽濃。

慕灼華本來有些躁動不安的心,此刻頓時平靜了下來——嗬,多大事啊,不就是被啃了一下嗎,是自己少見多怪了。

這大半日的,她一會兒覺得劉衍可能真的喜歡上她了,覺得對不起劉衍,一會兒又覺得是劉衍吻了她還忘了,是劉衍對不起她,想來想去淨是在折磨自己,直到現在她才明白了,男人嘛,喝酒狎妓,都是常事,她父親見一個愛一個,跟那種逢場作戲的男人比起來,說不定還要好上一些,起碼他不會事後當沒這回事。

慕灼華想著,心便緩緩冷了下來,腦子也清醒了許多,她緩緩道:“王爺,下官沒什麽事,姑娘家每個月都有幾天不爽利的。”

劉衍先是疑惑了片刻,才緩緩醒悟過來,麵上便有些尷尬了,他輕咳兩聲,後退了一步,道:“既然如此,你早些休息,明日若是不舒服,便去理蕃寺告假,這幾日你辛苦了,本王會多批兩日假給你。”

慕灼華態度有些冷淡,若是往常她定然是笑容滿麵千恩萬謝地討好,此刻卻隻是淡淡點頭,語氣平平說了句:“多謝王爺。”

劉衍滿腹疑惑,但慕灼華已經是一副送客的態度了,他微一皺眉,便從慕灼華的房間離開,還未等他落下,身後的窗戶已經“啪”的一聲關上了。

這……分明是生氣了……

劉衍立在牆頭,有些莫名地看著緊閉的窗戶,一個纖瘦的輪廓從窗邊離開,竟是一個影子也不給他留下了。

劉衍眼中的光瞬間便暗淡了許多,心口處又被那種陌生的酸脹感淹沒,腦海中閃過一幕幕旖旎繾綣的畫麵,他閉上眼睛,那些畫麵以及觸感,便愈加清晰。

這是生平第一次,做這樣的夢,滿懷的溫香軟玉,柔美的曲線緊貼著他堅實的身軀……

恍惚從那場夢裏醒來,天還未亮,他讓人打來一桶冷水,洗去身上的黏膩,換了一身衣服,在初晨中喝了一壺又一壺的茶,才讓自己徹底清醒過來,恢複了往日的從容。

可是看到慕灼華懨懨的模樣,他險些便又失態了,不敢讓她發現自己的異常,也不知要如何麵對自己的內心,他找了個借口讓她回家休息,可是一回來,他便又不由自主地走到她的窗下……

果然隻是一場夢……

劉衍自嘲一笑,不是早就知道了嗎,她接近自己,原是別有所圖,從未真正用過心,倒是自己……一頭栽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