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周宜的姐姐

李餘年這趟回去,走的是陸路。

汗血馬太紮眼了,所以臨走前,去了趟馬行,換了一匹青色的天山馬。

西域漢子高興得合不攏嘴,原價退還了銀子,還額外贈送了一匹天山馬。並口頭約定,以後買馬隻去他的馬行。

李餘年不知道的是,他縱馬天街的當日,長安城內棗紅色大宛馬的價格已經飆升了三成。而李餘年這匹馬是有故事的,必定能賣出更高的價格。

同樣漲價的,還有兩市中的優質狐裘。早幾年流行過,後來大概是膩了,漸漸被冷落了。

這兩日突然又火爆起來,價格飆升竟賣得斷了貨。

長安城街頭上,陸續出現了與玉真公主相同樣式的狐裘披風。

自從上次出宮被認出後,造成了交通擁堵,周宜已經好幾天沒出過宮門了。

即便如此,她每日的妝容,穿搭還是會被流傳到宮外,成為貴族家小姐們競相模仿的對象。

周宜今日換了一身男子裝束。

頭戴牡丹繡花的襆頭,上身著一件圓領寬袖赤金雙色雲紋短衫,戴一對銀色金屬護臂,係金飾獸首絳色皮腰帶。下身著黑色大口長褲,腳穿黑色獸皮武將官靴。

服飾鮮豔華美,風姿颯爽!

身後跟著小宮女,秋露。

眼看與哥哥約定的時間,辰時三刻,要到了。周宜加快了腳步,可憐秋露在身後跑得滿臉通紅。

二人腳步如風,幾乎橫穿了整個大明宮。出右銀台門,橫穿興安門夾城走廊,再入日営門,往舊宮西內苑走去。

在穿過一片假山石後,周宜被一群人攔了下來。

為首的人是老相識,周瀾。

身後站著的幾個,是她宮裏的幾個宮女和小內官,個個神情凶悍!永樂宮這幾年得勢,奴才們平日裏也是囂張慣了的。

秋露被周瀾身邊的兩個宮女一把架住,按到了假山石上。

“周宜,鬼鬼祟祟的,幹嘛去?”

“瀾姐姐,都多大了,還在玩堵人的把戲。”

“怎麽,著急了?急著去會你的野男人?餘年哥哥?”

“醜人多作怪,你想要,還沒有呢!”

周瀾的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了,從小最聽不得這句,特別是從周宜口中說出來。

其實周瀾並不醜,五官甚至比周宜更加精致,秀氣。由於年長兩歲,體態修長豐腴,氣韻成熟,更符合皇家公主的高貴氣質。

隻是從小驕縱慣了,眉宇之間總有一股戾氣,顯得並不好相處。

其實也不全怪她,文帝一生知書達理,講究公平,晚年在五個子女裏,卻獨寵周宜。

這讓周瀾自懂事起,便不喜歡這個妹妹。再加上自己的生母私下裏每每提到瀟妃,總是狐媚子一類的稱呼,更讓周瀾對溫室殿一脈產生了輕視。

隨著文帝薨,虞家逐漸勢大。對周宜的報複便沒停止過,三天兩頭找人圍堵她。偏偏這周宜靈活得像隻兔子,每次也占不到太大便宜,氣得周瀾哇哇大叫。

周瀾氣急敗壞,大喝道:“盛貴!”

一個近六尺高的大胖子從假山後轉了出來,盛貴,禦膳房的幫廚,人高馬大!是這後宮裏最“威猛”的內官了,有一膀子力氣。

“你們上!抓住她的手,老娘今日便要撕了她的嘴,看看到底誰醜!”

秋露嚇得大聲呼救,被一把捂住了嘴巴!

周宜呲笑一聲,說道:“瀾姐姐,都撕了這麽些年了,這不也沒撕到嗎?要不換個台詞?”

周瀾氣得滿臉通紅,大聲呼喝著眾人,縮小了包圍圈。

周宜處變不驚,於人群中,緩緩下蹲。一個標準的馬步,眼神淩厲,渾身氣勢漸濃!

貴盛不自覺地咽了下口水,本就不太敢對公主下手,這下更是被周宜的氣勢鎮住了。

“別以為你穿個男裝,就會武功了!老娘今日便抓花你的臉,看宮外那些小賤人還怎麽學你!”

“原來是為了這個啊,瀾姐姐這是嫉妒了唄?”

周瀾被戳中心事,徹底暴走了,大吼道:“啊!我要撕爛她的嘴!你們快給我上,不然每人打二十大板,攆出宮去!”

眾人聞言,咬牙向周宜撲了過來,哪怕壓也要把她壓住。

然而,接下去的一幕,讓周瀾的一雙大眼睛,瞪成了兩個銅鈴!

也不知這周宜使了什麽法子,一步兩步間,躲開了所有人的攻擊。

身子仿佛變成了一條錦色的絲帶,穿梭於眾人之間。

雙手起落飛舞,如同跳舞一般!宮女們身上的襦裙絲帶,一條條的,三兩人一組,被緊緊係在了一起。

稍一扭動,便傳出衣物撕裂的聲音,宮女們羞恥又尖銳的叫聲此起彼伏!

盛貴發出殺豬般的叫聲,舉著砂鍋般大的拳頭,直直地朝周宜衝了過來!

周宜高高躍起,一腳掄圓了,腳背貼著盛貴的肥臉,一股巧勁踢出!

盛貴龐大的身軀竟橫飛出去兩丈多遠!一頭撞在假山石上,暈了過去。

剩下的小內官,一個個的,被嚇得跪了下來!

周瀾眼裏,一個錦衣公子的身影,瀟灑地在她麵前落地。不得不承認,如果不是長著那張令她討厭的臉,還是很有吸引力的!

周宜看著周瀾吃驚的表情,很受用,問道:“瀾姐姐?沒嚇到你吧?”

周瀾回過神來,呆呆地問道:“周宜,你何時學了武功?”

“這你就別管了,現在輪到我來撕你的嘴了!”

說罷,周宜舉起雙手,上前就要撕她的嘴。

嚇得周瀾花容失色,大哭,死命捂著自己的臉。身子縮成一團,躺在地上,小腳拚命亂蹬,翻滾躲避著。

周宜見狀,笑嘻嘻地蹲了下來。

等了半天的周瀾從指縫中看見周宜並沒有動手,頓時感覺自己失了態,坐了起來。

周宜伸出手,嚇了周瀾拚命往後躲,卻被周宜一把按住了肩膀。

周宜小心翼翼地拍去周瀾衣服和頭發上的塵土,又幫她整理好妝容,仔細地端詳著周瀾的臉。

說道:“我怎麽舍得撕了這麽美的臉,瀾姐姐的臉真是讓人怎麽樣都恨不起來呢!”

周瀾不解,說道:“你糊塗了吧!你在說什麽啊?”

“父皇登天前說過,紅顏命苦,特別是瀾姐姐這樣國色天香的女子,讓我以後有能力的話,好生幫襯著。”

“你胡說!父皇心裏何時有過我?父皇心裏有的,從來都隻有你!”

“瀾姐姐不信我,可以找宮裏的老人打聽一下。最初被父皇捧在手心,最愛不釋手的,是哪個孩子。”

周瀾的雙眼含淚,大聲吼道:“你胡說,你騙人!”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原來我不過是瀾姐姐的替代罷了。”

看到周宜臉上的失落,周瀾也懵了,癡癡地說道:“周宜,你今日有些不一樣。”

“什麽不一樣?”

“有些聰明,有些不開心。平日裏你總是最開心的,看見你笑,我就來氣!”

“哈哈哈!我的傻姐姐,住在這深宮裏頭,哪些人是真聰明?哪些人是真開心?你能分辨得出來嗎?”

周宜扶起周瀾,拍了拍她身上的土,笑道:“以後別堵我了,瀾姐姐若是覺得無聊可以找我玩,這個我在行!”

說罷,周宜領著秋露急匆匆地走了。

遠遠地,聽見身後周瀾的叫聲:“周宜,你少玩花樣!你唬我!”

秋露看著眼前的周宜,一臉茫然,說道:“公主,你今日確實有些不一樣。”

“沒什麽不一樣的,別瞎說。”

周宜抬頭看向天空,不知道餘年哥現在到哪了。

原來想一個人想多了,不知不覺地,會變成那個人!

來到欽天監,由周玨帶著上到第八層。兩個黑白球扔出,結成黑白相間的網狀保護膜。

周玨遞出一個人偶。

“滴一滴血上去。”

“這不是餘年哥的師父嗎?”

“李餘年解除了血契,特意留給你的。”

“哦。”

一滴血滴下。

白敬唐伸了個懶腰,看了眼四周,說道:“那小子走了?”

周玨回道:“是,有幾天了。”

白敬唐看向周宜,說道:“嗯,衣品不錯,花裏胡哨的,跟我有的一拚!”

周宜喜笑顏開,白敬唐說話好聽。

“想通了?為什麽習武?”

周宜神氣的說道:“餘年哥說了,我要是厲害了,可以不讓大家擔心,還能保護大家!”

“怕不怕痛?你可是見過李餘年被打成什麽樣的。”

“餘年哥說頭幾次想死了算了,後來一天不挨打,渾身難受。”

“這臭小子,看來還是打得不夠重!不過他天賦異稟,打不死,你可沒有。”

白敬唐看向周玨。

周玨點頭,取出幾身白色的勁裝,幾盒丹藥。

“特製的衣服,可以自動修補,自動清潔。幾盒救心丹藥,以防萬一。樓上練功室還有一個我設計的修複艙,效果比藥桶好,結束之後用。”

周宜換好衣服下來,牙齒開始打顫,渾身發抖。

“不要怕,無論如何,不要閉眼,看清楚我是怎麽出拳的。”

二人站定!

周玨猶豫了一下,還是退出了房門,實在沒勇氣看妹妹被打成李餘年那個慘樣。

周瀾沒有回大明宮,而是屏退左右,獨自一人來到了一座宮殿門前。舊宮的東宮,宜春北苑中的宜春宮。

宮牆外有甲士巡邏,宮門油漆斑駁,此時緊閉,場麵有些蕭條。

周瀾硬著頭皮,扣響了門環,半晌無人響應。

“大娘娘在嗎?”周瀾試著高聲問道,又敲了幾下門環。

門內終於響起腳步聲,一道婦人的聲音響起:“是玉真公主來了吧。”

一位身著素袍,眼神幹練的嬤嬤,領著兩個宮女開了宮門。

“這是,昌平公主?”

嬤嬤詫異,趕忙行禮。

周瀾上前扶起嬤嬤,說道:“劉嬤嬤不必多禮,我來看看大娘娘。”

宮門內,整潔幹淨,光堂明亮,幾個宮女正在給幾棵樹苗根部綁上保暖的草繩。瞧見了周瀾,遙遙地,跪地行禮。

自從哥哥當了皇帝,周瀾再也沒來過這邊了。

娘親不讓來,說是廢太子居住之地,晦氣。眼下皇帝都登基了,自然是沒了當初太子的待遇,隻留了幾個宮女嬤嬤,伺候著必要的日常起居。

瞧著冷清,但是庭院收拾得井井有條,倒是很符合大哥哥一絲不苟的性格。

殿門外向陽處,放著一張茶幾。桌上兩個茶盞,旁邊小火爐燒著水,一個小宮女在旁邊候著。

一位頭發花白,戴著護額,麵容富態祥和的老太太。坐在茶幾旁一架搖椅上,似睡非睡,正曬著太陽。

茶幾另一邊,坐著一位素衫中年男子,年紀四旬有餘。

一頭黑銀交雜的頭發,一絲不苟地梳起一團發簪,簡單地插著一根翠玉簪子。濃眉大眼,眼神和煦,正眯著眼,捧著一本書看。一身老成的書生氣,像個翰林院的編修。

當年的大皇子,現在的大王爺,周泰。

周瀾有一絲恍惚,仿佛又看見了父皇,三個皇子中大皇子是最像父皇的,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般。

“是玉真來了嗎?”老太太後知後覺,緩緩睜開眼睛。

周泰抬眼看去,笑了起來,說道:“娘啊!不是玉真,是昌平妹妹!劉嬤嬤,快去搬個椅子出來。”

周瀾上前,要給當今的嫡母皇太後磕頭,卻被周泰扶起。

“妹妹請起,地上涼。如今便免了這俗理吧,老太太不看重這個,能來就好。”

老太太坐正了身板,招手笑道:“昌平,來,上我跟前來,我可得好好看看。玉真總說,這宮裏頭就屬瀾姐姐最美。”

劉嬤嬤將椅子放在了老太太身邊,周瀾欠身行禮,落了座。

老太太看著周瀾的臉龐,嘖嘖稱奇,笑道:“當真比玉真還標致上一分,有皇家的氣派。”

周瀾紅了臉,問道:“大娘娘,玉真總來嗎?”

“嗯,玉真每隔一陣就來,說是饞我家劉嬤嬤的手藝,蜂蜜桂花糕什麽的。這孩子,瞧著喜慶!”

周泰在旁邊陪著笑,說道:“娘啊,先問問昌平妹妹來這可有要事再聊家常吧。”

“瞧我,光顧著自己說了。昌平,你來可有要事?”

“也沒有什麽要事,剛才在西苑碰見玉真了,聊了幾句,就順道過來看看大娘娘。”

老太太看了看周瀾身上的衣服,還有沒拍幹淨的地方,笑道:“哦?又在她手上吃虧了吧?”

周瀾臉頰通紅,點了點頭。

周泰笑道:“玉真看著傻乎乎的,可機靈著呢。”

周瀾鼓起勇氣說道:“大娘娘,玉真今日說了奇怪的話。說我小的時候,父皇也將我帶在身邊的。隻是我當時不記事,所以特地過來,想問下大娘娘,此事可是真的?”

周泰收起了笑容,看向老太太,四目相接,各自露出了為難的臉色。

老太太歎了口氣,說道:“周瀾,有些事情,以我們娘倆如今的處境來說,說不得,你能理解嗎?”

本以為這皇宮裏,隻有大娘娘敢說實話了。今日見到了這邊的真實情景,確實有些艱難。

周瀾心頭思緒萬千,隱隱有了想法,於是起身告辭,回道:“大娘娘放心,孩兒心裏有數了。今日說的話,必定會爛在肚子裏。”

周泰見狀,心裏一緊,說道:“昌平,坐下,曬曬太陽,喝一盞茶再走。”

說罷,親自給周瀾倒上一盞熱茶,說道:“這是父皇平日裏最愛喝的茶,你小時候坐在父皇的腿上,也要喝,竟不怕苦。”

周瀾雙手接過茶盞,暖暖的。一口下去,香氣四溢,苦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