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靈丘山
犬吠聲在山穀間回**。
一個赤腳少年背著一個白布口袋,在山林中急速地奔跑。時不時地扭頭回望,神情異常的狠厲。
身後的不遠處,幾個手持木棍的漢子牽著惡犬循著氣味追逐。呼喝聲不止,顯然是要包抄那赤腳少年。
“他娘的,可算尋著這毛賊的蹤跡了,今日無論如何不能放過他!”
“保長,好像是個野娃子!”
“管他娘的,逮住了,先打斷他的雙腿再說!”
“得令!”
少年衣衫襤褸,身上紅的,綠的都有,但無一例外都變成了黯淡的灰黑色。頭發披肩散落,在快速的奔跑下巋然不動,已經凝結成塊。額頭上的汗水滑落,在臉龐上留下了幾道汙濁的泥印。
眼前的山路不熟,離上一個藏身的地方已有幾裏地的距離。
身後的這幫人已經追逐了近個把時辰,竟然還沒死心。犬吠聲越來越近,身後的口袋愈發沉重,體力逐漸不支,少年頓時心急如焚!
一滴汗液流入了左眼,酸癢難耐,抬手去擦,反而越擦越疼。
正分心的功夫,腳下突然鑽心的一疼,身子一歪,摔倒在地。
身軀翻滾間,背後的口袋破裂,帶著殼的稻穀灑了一地。
劇烈的疼痛讓他幾乎暈厥過去,抬腳一看,一個貫穿腳背的傷口正在向外汩汩地冒著鮮血!
遠處,一架慘白的獸骨散落在地麵上,一副下顎骨的犬牙上明顯沾著一抹紅色。
少年憤恨不已!
咬牙將手中的口袋一揚,倒出裏麵的稻穀,反手綁在了傷口處,撕心的疼痛讓他睚眥欲裂!
顧不得許多,少年踮著腳,一瘸一拐地往山林深處走去。
一隻黑色的惡犬湊到白骨上,嗅到血液的味道興奮異常,一個健步向山林中撲了過去。
不多時,樹林中的犬吠聲咆哮不止,隱約有打鬥聲傳出。
幾名持棍的漢子出現在白骨旁,那領頭的保長一臉興奮。
“哈哈,被大黑咬住了,快!跟上!”
保長率先衝向樹林,身後幾個村民突然停住了腳步,喊道:“保長,不能進去了!”
“都追到這了還怕啥,頂多百來步,進去把他拉出來不就完了!”
說罷,保長衝進了密林。
幾名村民互相看了一眼,猶豫著跟上了腳步。
少年躺在地上,左腿被大黑撕咬著,不斷向樹林外拖行。遠處的人影奔行而至,心裏的慌亂溢於言表。
既做了賊,就不怕挨打。
隻是這深山老林的,若是遇上個心狠的,這條小命八成是要交代在這了。
絕望在下一刻變成了現實,隨著那凶神惡煞般的保長趕到,棍影重重,像雨點般落下。
少年護住頭部,任憑棍子砸在身上。
初夏的季節,卻穿著幾層顏色各異的冬衣。
因為這些不僅是他的衣服,還是他的入夜後的被子,更是他保命的護甲。
少年叫袁戎,十二歲,是一個走街竄巷的毛賊。從不敢在一個地方多呆,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換一個地方。這次算是呆得久的,偷雞,偷米,昨日更是偷了村裏做種的穀子。
袁戎年紀雖小,卻天生大骨架,有一膀子力氣。也曾做過正經的營生,在城裏的酒樓跑腿打過雜,幫人扛重拉過貨。力氣使得不比別人小,卻總遇不到善心的人。
到手的工錢沒幾個,連飯都難吃飽,饑寒燒心下,又做回了老本行。
眼下一切皆休,那保長顯然是個心狠的,木棍打折了也沒有住手的意思,抬腳對著袁戎的腦袋就是一頓猛踩!
袁戎雖然抱著腦袋,連續幾腳踏下,意識還是變得有些模糊了。
恍惚間,周圍突然安靜了下來。
一股冷冽的殺意籠罩下來,幾人仿佛被定了身的獵物,本能地舉目四望。
“哢。”枯枝斷裂的聲音!
叢林的三個方向,出現了三道漆黑的身影。
四肢伏地,背高近五尺!
其形修長健碩如豹,長約丈餘。鬢毛茂盛如獅,花紋如虎,牛尾。兩顆犬牙極長,露出唇外,白且鋒利。
眼神堅定陰沉,已然視幾人如待宰的羔羊。
一個村民搶跑,哭喊著向樹林外奔去,被一隻異獸幾步追上。
一聲淒厲的慘叫聲後,眨眼間便沒了聲息。
剩下的四名村民背靠背站在一起,舉起手中的木棍,雙腿止不住的哆嗦!
一個村民崩潰,大聲地哭喊道:“楊大柱,幹你娘的!老子都說不要追了,為了一袋穀子,白白搭進去幾條性命!”
“眼下扯這些做甚!你他娘的跪下來,看它們放不放過你?還不如拚了!”
袁戎躺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心髒已經跳到了嗓子眼兒。眼睛四處輪動,終於鎖定了兩片山石間的一條石頭縫。
保長說的沒錯,不拚的話,十死無生!
這些被當地人叫做黑虎的異獸,體型龐大卻有著狼的習性,極善於群體捕獵。所過之處,不計較獵物的體型大小,皆是白骨累累!
三頭黑虎一擁而上,血腥的屠殺在一瞬間爆發!
分不清是木棍折斷的聲音,還是骨頭折斷的聲音,反正慘叫聲中帶著血液咕噥的聲音。
袁戎猛然間一躍而起,向著石縫狂奔!
一隻黑虎驟然間轉頭,後腿猛然一蹬,向他撲去。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袁戎的瞳孔中,一隻虎爪已經近在眼前!
本能地低下頭,俯身一個魚躍,尖利的虎爪在他的後背上留下了三道長長的血痕!
袁戎的頭皮炸裂!
顧不得身後的劇痛,一個翻滾,撒開打滑的雙腳,連滾帶爬地竄向石縫。
在黑虎再次撲來的間隙,終於如願以償地側著身子躲了進去。
惱怒的黑虎在石縫外咆哮,伸著爪子一通亂抓,但始終差了一點距離。
眼睜睜地看著三隻黑虎解決了外麵幾人,卸下重壓的袁戎放聲大哭,已經分不清是為了疼,還是為了暫時的慶幸。
不多時,失血過多導致的疲累接踵而來,雙眼打架,險些抬不住。
恍惚間,仿佛聽見了野獸的咽嗚聲。幾聲悶響後,一道身影出現在石縫外,側著頭正看著他。
暈倒前,最後看到的畫麵是一個臉型剛毅,眼中仿佛有萬丈光芒的年輕男人。
由於精神頭實在太差,他也不太確定眼前的人是現實,還是自己一廂情願幻想出來的虛妄。
一夜的渾渾噩噩!
袁戎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並沒有死。身上纏了許多白色的紗布,有濃烈的藥香。
不知用的是什麽靈藥,絲絲清涼包裹著身上傷口,讓人受用無窮。
掙紮著起身,感覺頭頂微涼,伸手一摸,頭發竟然不見了!
再看身上,幹淨無比,連手指甲都剪得整整齊齊。
一件白色的裏襯短袍,尺寸顯然有些偏大,穿在自己身上變成了長袍。
門外的天氣還算不錯,簡陋的木屋立在一潭池水旁。
一個皮膚略黑的年輕人坐在一個樹樁旁,正在擺弄一張白紙,時不時地用筆在上麵畫著什麽。
“醒了,你那頭發著實洗不開,我幫你剃掉了。”
袁戎跪在地上叩頭,說道:“多謝恩公!”
那年輕人轉過頭來,笑道:“起來吧,幾歲?叫什麽名字?”
“袁戎,十二歲。”
“可知道此山叫什麽?”
“靈丘山。”
“哦?”
年輕人低頭在那紙上尋了一遍,用筆在紙上點了一下。
仙界也好,妖界也罷,在頂級勢力中都有記錄流傳,算不得太大的秘密。
李餘年手中的就是一份地圖,由瀟太妃提供,比國師提供的那一份要詳盡一些。
仙界的地域說遼闊也遼闊,說小也小。
西山,東海,北荒原,皆是遼闊無比,幾乎沒人能走到盡頭。
真正能住人的,隻有南方的一小塊地方,叫做中原,總麵積不足大遂的三洲大小。
道家宗門在中原經營了幾千年,擁有絕對的話語權。其餘勢力也有,但隻能在道家準許的情況下立足,或者在他們夠不到的地方偏居一隅。
林子大了,道家也不是一家獨大。
十萬大山中有萬妖之國,依托雄偉的山勢自成一國。
北方的荒原上有巫族,以巨獸為奴隸,在蠻荒平原上築起百裏雄城。
東海中有仙島,行蹤飄忽不定,傳說有仙獸蹤跡。
總之,自古以來人,神,妖共存一界,此消彼長,卻始終維持著微妙的平衡。
李餘年現在身處的叫靈丘山,屬於中原極西的邊緣地帶。
就這,還是他看著太陽的方向,一路往東,行走了五日才到達的。其他人更是不知落在了何處,此時也隻能自求多福了。
“我給你留了一袋糧食和一些柴火,你養好傷就自行下山吧。”
袁戎聞言,再次跪下說道:“請恩公收我為徒,我想學武。”
“我不收盜賊為徒。”
袁戎心驚,雙目中頓時失去了光彩。
愣了片刻後,一狠心,再次一頭磕在地上,喊道:“袁戎這條命是恩公的,請恩公收我為奴!”
李餘年將他扶起,說道:“世道沒你想的那麽不堪,我救你隻是因為路過,並不是另有所圖。”
“恩公若是不嫌棄,小的還有一膀子力氣,可以幫恩公拿行李,帶恩公去中原。”
“哦?你怎麽知道我要去中原?”
“剛才看見恩公在紙上點了一個靈丘山,又在東邊點了一個地方,雖然不知道是哪,但肯定是中原。”
“哈哈,有意思。我可以帶你走,但你若再犯偷盜,就怪不得我心狠了。”
“是!謝謝恩公。”
李餘年在袁戎的身上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有心機,有城府,也有決斷,唯一沒有的,就是一段好機緣。
既然老天爺有心讓自己來做這段機緣,何嚐不去試一試。但在那之前,需要給他買兩套合身的衣服。
仙界的靈氣明顯要濃鬱一些,按理說會更加適合修行。但山下的世界與大遂相差不大,普通人依舊占了絕大多數。如果硬要說有所不同,大概就是壽命會普遍長一些。
衣著打扮也大同小異,衣飾的特點會更加偏向道家的寬鬆,自然。多以素色為主,不會刻意地去追求顏色上的變化。
生活習俗上就大不相同了,除了春節,基本上以道家的傳統節日為主。尤其是冬至,會比春節更加隆重,因為這一日是元始天尊的誕日。
有人的地方就會有江湖,這裏的江湖以劍為尊。
高矮胖瘦,貧賤富貴,但凡囊中不是太羞澀的,幾乎人手配上一把。
或背,或持,或挎。
就如眼前的這幾位剪徑大漢,不拿九環鬼頭刀,卻拔出了幾柄軟綿綿的長劍。在氣勢上,多少差了點意思。
李餘年迎著殺豬般的喊殺聲踏入“劍陣”,手指連彈間,長劍一柄柄地崩碎!
最終,因為實在不忍心看大漢們捧著斷劍心疼流淚,還是被他們“劫”去了兩錠銀子。
袁戎確實有一膀子力氣,背著一個大竹筐,裏麵放著李餘年沿路買回來的各種玩意。
這個外鄉人似乎對什麽都覺得新鮮,看到什麽都想買,甚至還想買馬。
馬這麽珍貴的物種,豈是能隨便買賣的?那是隻有九大宗門才能用的坐騎,普通人再有錢也買不到,因為買馬需要馬票,而馬票上得有九大宗門的長老們的印章才能生效。
李餘年聽得一愣一愣的,馬還能有多珍貴?
直到在兩日後見到了一匹,更加堅定了他要買馬的決心。
光背高就六尺有餘,加上馬頭,幾乎高達一丈!
頭生四耳,鬢毛如火,麵容俊逸非凡!
肩闊,且四肢堅強,背部平直如平地。
鬥大的蹄子,修長健碩的四肢,母庸置疑的狂野版駿馬!
什麽西域馬,天山馬,哪怕是靺鞨馬,在它麵前都是小毛驢。
據說能日行千裏,李餘年篤信不疑,畢竟在大遂那邊天山馬也號稱日行千裏。
為此,二人特地來到了中原西部最大的宗門,華清宗,打算碰一碰運氣。
與大遂那邊的道家喜歡清靜不同,華清宗的宗門身處鬧市,立在華清城的正中心。
沒有院門,一座正殿立在山腳,供百姓祭拜。
殿旁有一條盤山路,一路上連接著涼亭,以及各式建築。
山不高,卻勝在平坦,山頂有宮殿樓台,高低不同,錯落有致。
待霧氣升騰時,遠望去,猶如人間仙境。
突然,人群中響起一聲驚呼!
天空中一個身影疾馳而過,正墜向華清宗的山頂殿宇,依稀能看見寬大的青衣飄搖,腳下似乎踩著一柄出鞘的長劍。
劍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