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江湖的味道

從餛飩鋪裏出來,已經亥時,街上的燈光漸熄,逐漸冷清了下來。

借著月光,李餘年踱步走回客棧。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扭頭看去,十餘個漢子,罵罵咧咧地從後麵趕了上來。

為首的漢子,身高七尺,一身的腱子肉,膀大腰圓,體型十分的彪悍。

臉上有些紅腫,並缺了兩顆門牙,仔細看去,正是那從酒肆二樓摔到街麵上的漢子。

身後跟著七個大漢,體態與為首的漢子相差不大,個個目露凶光,一看就不是善茬。

走在最後麵的兩人,一個矮小精瘦,賊眉鼠目,滿臉諂媚地正跟身邊的人說著什麽。

另一個聽著的,身高六尺有餘,四肢修長。雙手抄在袖子裏,麵色冷峻如水,眼神陰鳩,氣質鷹視狼顧的。

李餘年往路邊靠了靠,放低目光,讓出了道路。

一行人從李餘年的身邊走過,幾名漢子瞥了一眼李餘年,並未在意。

那精瘦漢子路過時,仔細地瞧了李餘年一眼,麵色略帶遲疑。疾走幾步,跑到為首的大漢跟前,手指著李餘年,附著大漢的耳朵說了幾句。

大漢看向李餘年,問道:“你確定?”

那精瘦漢子連忙點頭。

為首的大漢返身向李餘年走來,其餘九人的目光同時射向李餘年。

大漢怒目圓睜,開口問道:“黑小子,你可識得那紫衣婆娘?”

“算不得認識,同乘一條船來的洞庭,有過一麵之緣罷了。”

“嗬!那你可知那婆娘去處?”

“在下不知!”

“看來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小子不說實話!”

漢子說罷,一拳掄圓,向李餘年的胸口砸來!

李餘年氣定神閑,側身後撤半步。

大漢一拳落空,一個踉蹌,從李餘年身邊擦身而過。

“他娘的!你還敢躲!”

大漢感覺臉上掛不住,返身又是一拳掃向麵門。

李餘年的上身稍稍後仰,再退半步。拳頭擦著鼻尖而過,拳風吹起李餘年額頭的發絲。

又落空了!那大漢惱羞成怒!

頃刻間,碩大的拳頭如雨點般向李餘年砸去。

李餘年如閑庭散步,左右騰挪,身影穿梭於拳影之中,輕鬆寫意。以分厘之差,躲開每一拳。

二十餘拳過去,一拳未中,大漢卻已經虛汗淋漓!

“前輩,在下說的是實情,並不識得那女子。”

接著,轉身就向人群外走去。

那漢子已然在同伴麵前丟了麵子,怎會善罷甘休!

還沒走兩步,背後鋼刀出鞘!

“嗆”的一聲!

那漢子發出殺豬般的吼叫聲,一柄鋼刀向李餘年劈來!

泥菩薩也有三分火氣!李餘年轉過身來,氣沉丹田,瞅準漢子持刀的右手,一腳直蹬,迅捷如風!

鋼刀脫手而飛,筆直地插在臨街的一扇鋪門上!

漢子驚魂未定,一記鞭腿已經橫掃而至!慌亂中隻好架起小臂去擋!

“嘭!”

漢子龐大的身軀竟橫向飛出,摔出足有兩丈距離!一頭撞進了臨街的一家米鋪內,連人帶門一同消失在了黑暗中!隱約能聽見,米鋪內的大米“嘶嘶”地撒了一地!

李餘年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脖子,明顯是用力過大了!平時與白敬唐“切磋”,用的都是全力。下了山,一下子還真不好把握。

住在米鋪二樓的小廝順榮,罵罵咧咧地下了樓。瘦弱的身子剛跨出門檻,就迎上了七八個大漢凶惡的目光。腳下一軟滑倒在地,連滾帶爬地跑回了米鋪裏。

李餘年回過身來,看向其餘九人。

七個彪形大漢,大致與剛才撞進米鋪的差不多。看著凶悍,其實連九品銅皮境都算不得紮實。估摸著平時總欺負百姓,囂張跋扈慣了。

那瘦猴連銅皮境都不是,應該隻是個耍嘴皮子的。

至於雙手抄袖的漢子,一雙眼睛緊緊鎖在李餘年身上,氣息內斂,鎮定自若,看不太出來境界。

看來是不能善了,李餘年心下一橫。喝道:“你們一起上吧!我趕時間!”

確實,明天一早還要去趕船。

瘦猴識趣,自覺地退到一旁。

七個大漢看著摔進米鋪的同伴,麵麵相覷!拖著腳步緩緩圍了上來,互相試探著眼神,誰也不敢先上。

見眾人不動,李餘年高高抬腿,力灌腳背。

一腳踏在地麵上!

“啪”!

地麵上的青石板頓時炸裂!裂紋如蛛網一般,四散蔓延開去!

七個大漢如驚弓之鳥,四散逃竄!

“覥著臉叫什麽洞庭八大金剛,整日惹是生非,一群沒用的東西!”抄袖的漢子開口說道。

幾個大漢被頂得麵紅耳赤,一時間惡向膽邊生,齊聲地拔出了鋼刀,江湖人還是抹不開麵子!

“七個打一個還要拔刀,果然是一群沒用的東西!”

李餘年的字字誅心令七個大漢起了殺心,個個目露凶光,緩緩地圍了上來。

對於這些欺軟怕硬的人,實在是喜歡不起來!

李餘年運轉體內的炙流,身體的狀態瞬間拉到最滿。

先下手為強,俯身衝向離他最近的一名大漢。一個滑步,刹住了腳步,身影已經出現在大漢的側肋。

一拳轟出,暴裂無聲!那大漢鋼刀脫手,捂著肚子跪倒在地,劇烈地嘔吐起來!

腳步不停,一個掃堂腿,掃起一名大漢!不等他落地,一腳已經印在他的胸膛上!

這是白敬唐經常用在他身上的招式,此時自己用起來卻別有一番惡趣味。

大漢的身體直飛而出,砸向了身後三人!

隨著大漢的身體落下,一同出現在人群裏的還有李餘年。

三尺之內,刀沒有拳快!人群中砰砰作響,頓時哀嚎聲四起!

三名大漢瞬間倒地,其中兩名沒有扛住劇痛,暈了過去。另一名趴在地上,假裝暈過去了。

剩下的兩名大漢哪還有什麽心思,握著鋼刀的手已經在發抖,愣是沒敢再上前一步。

小廝順榮趴在窗縫邊看得目瞪口呆,知道自己大概是碰到江湖高手了,心裏暗暗給那年輕人鼓勁。這洞庭八大金剛他認識,身為漕幫幫眾,行俠仗義沒見過,欺負良善倒是經常有!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夠了,你們都退下吧!”

抄袖的漢子走到李餘年跟前,雙手抬起,拱手一禮,說道:“在下是漕幫洞庭青玉堂的左執事,陸鐵鶴!未請教?”

漕幫是天下第一幫,是江湖上繞不開的頂級勢力。

把天下漕運分成十分的話,大遂朝廷占五分,漕幫占四分,其餘勢力占一分。每年單漕運一項,賺取的利潤巨大,幫眾數以十萬計,其中不乏各路高手。

老幫主竇建平,四品無雙境武夫!

在江湖中德高望重,與大遂朝廷向來是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後來年紀大了,歸隱山林,將這一攤子交給後輩們打理。

“晚輩李餘年,交洲人氏!事情起因,前輩剛剛也都看見了。在下出手重了些,失了分寸,還請前輩見諒!”李餘年抱拳說道。

陸鐵鶴的心裏自然清楚,這幾個沒用的東西平日裏都是什麽德行。

但漕幫本身就是魚龍混雜的地方,蛟龍也好,蛇鼠也罷,各有各的用處!談不上誰好誰壞,重要的是得護住漕幫的麵子。

今晚這幾個廢物被人敲碎了門牙,他是來負責找回麵子的。他日若是自己被敲碎了門牙,自然會有幫中其他高手為他找回麵子。

在江湖中,最抹不開的是麵子!

“見不見諒的,手裏走幾招才能掂出分量來。”

陸鐵鶴說著話,把一雙手從袖子裏抽出來。

手掌極大,幹瘦且蠟黃,簡直皮包骨頭!手指極長,指尖銳利如刀。看著十分的瘮人!

陸鐵鶴紮下馬步,左手縮在腰際,右手空握,拇指食指中指抵在一起作蛇頭狀,鎖定了李餘年的身形。

盯著李餘年的眼神如同鎖定了一個獵物,冰冷如雪!全身的氣勢外向,小宗師金剛境!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個象形拳高手!

沒有多餘的廢話,陸鐵鶴主動出擊!一步突進,迅疾如風,眨眼間來到了李餘年的跟前。

手影翻飛,右手的蛇頭瞬間化作十個蛇頭,攻向李餘年,氣勢十分淩厲!

李餘年收斂心神,丹田的炙流瞬息間遊走全身。凝聚目力看向陸鐵鶴藏在腰際的左手,寒芒隱露,蓄勢待發!

十個蛇頭瞬息而至!

李餘年不退反進,一步踏出,主動陷入了蛇頭陣中!身子輕微搖擺間,一個蛇頭擦著他的臉龐劃過,在側臉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同時也說明李餘年順利地趟過了蛇頭陣,二人的身位瞬間被拉近,幾乎臉貼著臉!

李餘年伸出左手扣住陸鐵鶴刺空的手腕,一記崩拳轟向陸鐵鶴的側肋!

陸鐵鶴萬萬沒想,到這小子一眼就認出了真蛇頭,並拉到了一個自己並不擅長的攻擊距離,頓時節奏大亂!

眼見一拳到來,氣勢驚人!藏在腰際蓄勢待發的殺招隻得倉促出擊!

“當!”兩拳相撞到一起,竟發出金屬般的撞擊聲!

一陣氣旋散開!二人的衣袂翻飛!

陸鐵鶴疾退三步,鞋底擦著地麵又拖行兩步,這才堪堪穩住身形!

抬頭看向李餘年,竟如同釘子一般釘在地上!高下立判!

一擊未果,還被比了下來,陸鐵鶴心頭燃起邪火!一步蹬地,俯衝而出!

李餘年沉腰,一記崩拳,直刺陸鐵鶴正臉!

人影一閃,刺空了!

陸鐵鶴強行再次壓低身形,繞到李餘年肋下的視野盲區裏。左手撐住地麵穩住身形,右手手臂竟柔若無骨一般,繞過重重阻礙!蛇頭以不可思議的角度,直戳李餘年左眼!

李餘年麵沉如水,以蠻力旋轉腰肢,帶著脖子以極其微小的角度躲過了這一擊!

右手順劈而下,劈拳!力重千鈞!

二人距離太近,這一拳帶著手臂結結實實地砸在了陸鐵鶴胸口!

“嘭!”

以陸鐵鶴的身軀為中心,裂紋迅速鋪開青磚層層崩裂,地麵凹陷達丈餘範圍!

然而,還沒完!

陸鐵鶴的瞳孔內,一個拳影瞬間放大數倍已經來到麵門,來得太快,哪怕是抬手都已經來不及!

萬事休矣,陸鐵鶴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四周寂靜無聲,陸鐵鶴遲遲沒有等到這最後的致命的一擊。

拳風撲麵,繼而緩緩散去!

砂鍋般大的拳頭懸空而停,離陸鐵鶴的臉不足半尺!

李餘年順手抓起陸鐵鶴手臂,兩人攜手起身!後退兩步,躬身抱拳行禮。說道:“地麵濕滑,晚輩僥幸擊中一拳,前輩承讓了!”

言語得當,態度誠懇,給陸鐵鶴留足了麵子!

陸鐵鶴強行壓下五內翻湧的氣血,受傷不輕!

心裏仍在複盤剛才的交手過程,自己成名多年,鮮有失手。眼前的年輕人分明隻是鐵骨境,是如何以分厘之差躲開自己的必中一擊的?

而且拳路與尋常武夫不同,出招反製連消帶打,竟沒有一絲花哨多餘的動作,拳勢沉穩,直接有效!

“哈哈哈!英雄出少年!好!”

陸鐵鶴老江湖了,怎會認不出李餘年給的台階。觀眼前年輕人的氣度,興許出自某個不出世的世家也不一定,冤家宜解不宜結。

“晚輩明日還要趕船,不能久留,待返身有空,定去貴幫登門謝罪!”

陸鐵鶴愈發喜歡眼前的年輕人,讓人生不起氣來,上道!隨手遞出一塊令牌,手掌大小,以海圖紋為背景,單刻一個“漕”字。

“其他地方我不知道,但在大遂的水路上,見了漕幫的令牌都會給幾分薄麵!留在身邊,做個照應!”

陸鐵鶴說罷,把令牌遞到李餘年手裏。

入手沉重,竟是銅製,好手筆!大遂朝廷嚴控銅品的使用,卻控不到漕幫。

“多謝前輩,晚輩先行告辭!”

李餘年轉身要走,忽又回過身來,看向缺了半扇門的米鋪那邊。

陸鐵鶴搖頭笑道:“我自會料理。”

李餘年微笑著,再次拱手拜別。

夜涼如水,李餘年躺在**,思緒縹緲。說不出什麽感覺,今晚出了幾拳,總覺得不盡興,著實有些想念白敬唐。

可惜人偶留在了麒麟殿,交給周玨保管。

白敬唐的原話說:“出去闖**江湖,還帶個保鏢算怎麽回事?路是自己走出來的,我可不摻和你那點破事。”

輕歎一聲,李餘年閉目養神,準備入睡。

“篤篤篤!”

敲門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