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十裏長街

大遂疆土遼闊,總計九個大洲。

冀洲居中,其餘八洲如八卦圖形拱衛在冀州的八個方位。

青洲為正東,揚洲東南,交州正南,荊洲西南,益洲正西,雍洲西北,並洲正北,幽洲東北。

京城長安,在冀洲中心,是八卦圖的陣眼。

朱村地屬雷州,處在交洲臨海的最南端。

李餘年此去京城,總行程三千裏餘裏,走水路最快。

由雷州行陸路三百裏至鬱平,先入鬱水後轉漓水,總共七百裏後轉入湘水。

在湘水上行船六百裏後,入洞庭。

出洞庭,入漢水,繼續北上一千八百裏,經江夏,襄陽,浙陽,最後由上洛下船。最後陸路三百裏至京兆府,入主城,便是長安城。

雷州城是南垂重鎮,城內民房無數,商鋪林立。街麵寬闊,街上的人群川流不息。各行各業,競相叫賣,場麵熱鬧無比!

在這之前,李餘年去過最繁華的地方就是鎮上的南錦城。與雷州城相比,仍舊相去甚遠!

無法想象,到了京城將會是什麽樣的情景!

沒做停留,李餘年徑直來到北城門邊的驛站,雇傭了一架馬車,前往鬱水。

車夫是個五旬左右的老漢,精瘦幹練,駕車半輩子,經驗十分老到。官道寬闊平整,老漢健談,一路上聊了些家長裏短,世道艱難。

行至半途,馬車被人攔住了去路。聽聲音是個女子,詢問可否搭車前往鬱水。

老漢回話,需詢問東家。

此時正值晌午,日頭正毒,李餘年稍加思索便同意了。

女子體型修長,看樣子竟比李餘年還要高些許。

背一個木盒,寬一尺,長約兩尺。

麵漆為黑色,看不出用料,但應該很硬。因為上麵有幾道刀痕,入木不深,刮破了漆麵。

木盒的邊角釘了銅皮,磨損嚴重。

女子頭戴鬥笠,麵覆冥紗,但隻遮住了半張臉龐。

額頭略窄但肌膚如雪,柳葉眉細長,一雙杏眼明亮如水,瞳孔竟是藍色,雙眼皮與眼窩極深。

著一身寬袖紫紗長裙,外套一件半臂的棉襖子。係一條黑色腰帶,腳上穿一雙鹿皮靴。

李餘年抱拳行禮。

女子亦抱拳,微微頷首,說道:“多謝公子!叨擾了!”

有幾分江湖氣。

一路無話,行至鬱水,正值華燈初上。

二人拜別!

鬱水郡是交洲境內的水陸交通樞紐之一,往來商客無數,李餘年尋了一間靠著碼頭的客棧住下。

店小二滿臉堆笑,十分熱情。

見客官詢問去往洞庭的商船,店小二取了一枚竹牌交給李餘年,說道;“客官可在明日辰時,去碼頭尋一艘名叫興遠號的商船。是我們這最大的商船,憑此牌可免去半成路費。”

李餘年看向手裏的竹牌,正麵寫著興遠商行四個字,背麵小字寫著客棧的名字。稍加思索,不禁讚歎商家攬客的手段。

翌日,李餘年早早地來到鬱水碼頭。

抬眼望去,大小商船無數,停了足足有一裏地的長度。

碼頭旁是一條長街,街麵上車水馬龍。裝貨,卸貨的夥計們喊著口號,給自己打氣。各色遊人行色匆匆,彼此擦肩而過。

街邊是一排販賣吃食與生活物資的商鋪,甚是物美價廉。此時正值上船前夕,生意很是火爆!

稍加問詢,便尋到了興遠商船,確實比周圍商船大上半圈。是一艘三桅帆船,長十五丈,寬九丈有餘。分上下兩層,底層裝貨,上層載客。

登錄好姓名,交了銀子,拿著號牌來到客房,地字七號。

客房狹長,寬度不足六尺。隻有一張小木板床,半張與牆板固定在一起的桌子。

李餘年放下隨身的包袱,在**盤膝而坐,閉目養神。

此去京城,路途遙遠,陳鬆據因何下獄尚不可知,老崔頭的信裏也沒有提及。

據老崔頭說,陳鬆據為人正直,且專注辦案,素來不喜與人結黨,應該不是朝堂黨爭。陳家世代功勳,家族勢力不小,倘若不是大罪,卻沒有把人撈出來,卻有幾分不合理。

好在就關在任職的大理寺,想必吃苦倒是不會的。

老崔頭推薦了一個聯係人,是在欽天監與大理寺之間走動比較頻繁的人,經常協助大理寺一起辦案。

此人李餘年認識,正是當年與陳鬆據一起來朱村辦案的王清朗,不僅有一麵之緣,甚至還有救命之恩!

陳鬆據當年在黑雲澗不卑不亢,不惜個人安危,為萬民的安危請命。臨別時,還贈了一本練武的小冊子,雖不是什麽秘籍,卻領著李餘年進了修行的門道,算得上是有知遇之恩!

下山後,授意縣太爺給村民重修了房子。之後,更是間接地給李餘年安排了一個上山打雜的差使。

所以,李餘年對他的為人處世觀感極佳,時刻以他為榜樣。

可能對陳鬆據來說隻是臨時起意,舉手之勞罷了。

但對於李餘年來說,有了居身之所,入了修行門道,有了立身的榜樣,這是天大的恩情!

恩人入獄,凶吉未卜!

這趟京城之行,能盡一份微薄之力最好。不能的話,哪怕是在恩人麵前磕個頭謝個恩,也是有必要的。

李餘年正想得入神,船艙外一聲號子響起!船身晃動,商船起航了!

起身來到甲板上,倚在護欄遠眺河麵上的風景。

此時正值辰巳交替,旭日東升。

秋高氣爽,微風拂過,河麵上一片波光粼粼。

偶有船隻靠岸,兩船交叉經過,兩船船工互相喊著號子避讓,場麵稍顯忙碌。

無意間轉頭望去,在護欄幾丈外的另一頭,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身材高挑,頭戴鬥笠,一身紫衫長裙隨風飄舞。

察覺到目光,紫衫女子回過頭來。

四目相對,李餘年抱拳頷首遙拜。

紫衫女子眼神微冷,抱拳一拱,算是回應。

連續七日,李餘年除了去船尾食堂吃飯,都在房中打坐。

上路以來,體外的練武功課便停了。

隻能偶爾紮下馬步,緩緩揮動手臂,隨心隨意地出幾拳。

身子骨還是賤嗖嗖的,想著“切磋”。

白敬唐的身手太詭異了,每次剛摸到一點反擊的門檻,迎麵便又被打趴下了。始終吊著李餘年不服輸的心理,總想著有朝一日,也能在他臉上來一拳!

李餘年難得這麽有空,便把白敬唐當做假想敵,在腦海中演練了一遍又一遍。

第八日晚上,戌時。

船艙外的喧鬧聲逐漸變大,昨日問過水手,今日這個時辰應該是到洞庭湖了。

李餘年收了行李,出了門。

興遠商船緩緩駛入洞庭湖,洞庭是大遂內陸最繁忙的港口,是大遂王朝最重要的物資中轉中心。

兩條長街依湖而建,從入湖口開始,向洞庭湖的兩岸一直延綿開去。遠遠看去,像一個發光的蟹鉗。

臨湖是一排商鋪,閣樓聳立,節次鱗比,各行各業應有盡有,街上行人如織。

商鋪的後麵是倉庫與住所,萬家燈火,星星點點,一眼望不到盡頭!

商船尚未靠岸,一艘畫舫,奏著靡靡之音,緩緩向這邊劃來。

幾位衣著豔麗,妝容精致的女子出現在畫舫的船頭。或坐,或立,或半仰著身軀,顯露出迷人的腰肢,眼神銷魂曖昧。

甲板人群中,一位身著華衣的公子哥兒一腳踩上護欄,輕輕一蹬。衣袖飛舞間,身形如燕,劃出一條優美的弧線,穩穩地落在了畫舫上。

人群裏爆出一片驚呼,接著喝彩聲四起!

隻見那華衣公子,抬起雙手,挽過兩位美人的腰肢,朝畫舫艙內走去。

好俊的身手,不過儼然也是個花叢老手。

興遠商船停靠在西岸,李餘年打算在洞庭湖畔休整一晚,後半程要換船了。

出了碼頭,便是西街。

行走在長街上,撲麵而來的繁華似錦衝擊著李餘年的視野與心靈。

各種顏色在眼前晃過,令人目不暇接,一陣眼花繚亂!叫賣聲,酒肆裏的呼喝聲,孩童稚嫩的笑聲,紛繁嘈雜!

仿佛置身於一個五顏六色的大染缸,隨意地攪拌著。每個人都在裏麵旋轉飛舞,染上各種顏色。

難怪村裏的老人們總說外麵是一個花花世界,出去了就不想回來了。

李餘年尋了一間中等大小的客棧住下,照例跟夥計要了一塊船牌。

與上次的興遠號商船不同,這次的船牌上,正麵寫著“遂安商行”,右下角另有四個小字“大遂漕運”。估摸著是艘官船,明日辰時起航。

安置好行李,李餘年出了門。

尋思著,去長街上逛逛,帶些稀罕物件回去給劉嬸二丫他們。

一路下來,買得幾件。

一隻竹製青鳥玩具。用力旋轉底部細杆,竹鳥便能撲騰著雙翅飛將出去,遠時能飛丈許。

一套文房用具。紫毫筆,龍台硯,檀木鎮紙,磁窯純白洗筆等。倒不是什麽金貴模樣,瞧著素雅精細。給二丫備著,以後去密山書院時用。

兩匹出自江南的絲綢,絲滑細膩,花紋素淨,不張揚,符合劉嬸的性子。

零碎的還有幾把玉梳,珠釵,粉紅絲帶等。瞧著可愛,想必二丫戴著會好看。

正逛著,前方的酒肆內突然喧嘩起來!緊接著一陣乒乒乓乓碗碟碎裂的聲音傳了出來!

一個大漢從酒肆二樓窗戶跌落,正砸在李餘年腳前。

大漢喝了酒,滿臉通紅,臉上一個腳印清晰可見。鼻梁歪在一邊,門牙被踹掉兩顆,滿臉的血汙!

緊接著,伴隨著一陣高喝聲,酒肆內頓時慘叫聲四起!

李餘年抬腿邁過腳下的大漢,幾步來到酒肆門口,向內望去。

一襲紫衣,正快步從樓梯走下來,隨手朝櫃台扔出一錠銀子,迎麵向門口快步走來。

正是那身背木盒的紫衫女子!

女子的身後,一個渾身腱子肉的赤膊大漢,掛在樓梯的扶手上。四肢癱軟,沒了知覺。

另一個沒那麽好運,越過樓梯筆直的砸了下來,正砸在一桌酒菜上!酒壺杯子菜碟,混著散架的桌椅碎片,胡亂地灑了一地!

那大漢正躺在這堆碎屑的正中央,捂著肚子來回打滾,疼得五官都皺到了一起!

李餘年俯身,習慣性地向那女子抱拳行禮。

紫衫女子眼神冰冷,路過時,狠狠地瞪了李餘年一眼!

李餘年尷尬地放下雙手,目送她離開。

回客棧的路上,路過一個餛飩攤。

一架自製的木板車,設計十分精巧,分上下兩層。上層放置灶台與鐵鍋,煮著高湯。下層放置火爐,碗筷,青菜等雜物。

板車頭尾,各掛著一盞燈籠。燈光孱弱,勉強能看見板車上的一概家夥事兒。

兩張矮桌,幾個板凳,隨意地擺在湖邊。

李餘年看著這輛板車,莫明的親切。

小時候跟著劉嬸上南錦鎮上賣菜,路邊也有這種餛飩攤。

劉嬸會給小餘年點上一碗餛飩,滑爽可口,高湯鮮美。好吃且便宜,關鍵是吃了身上暖洋洋的,不再怕冷了。

“掌櫃的,來碗餛飩!”

李餘年隨手拉開一個板凳,坐了下來。

老漢頭發花白,簡單紮起一個發髻,插了一根木簪。臉上溝壑縱橫,雙眼深邃且迷離。正在板車後邊抽旱煙,仿佛沒聽見一般。

“老人家,我要一碗餛飩,勞駕!”李餘年以為老頭耳背,故意加大了音量。

“來了!”

老漢掐了旱煙,不慌不忙起身,暗自嘀咕:“倒是個有福的。”

不多時,一碗清湯餛飩,漂著兩片青菜葉子端了上來。

李餘年舀起一顆餛飩帶著湯,入嘴後,並沒有熟悉的味道。寡淡無味,估摸著忘記放鹽了。

抬頭看向老漢,隻見他又坐回板凳,埋著頭正在點旱煙。

於是,便沒再打擾。囫圇幾口,連餛飩帶湯入了肚,起碼吃完後還是暖洋洋的,足夠了。

隨手在桌上放了一粒碎銀,李餘年起身向外走去。

老漢終於再次點起了旱煙,紅光明滅間,一團團白色的煙霧升起,遮住了老漢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