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你感受一下這火辣的眼神。
烈日當頭，小蘭花坐在大庾背上，被曬得滿臉通紅，她望著前麵東方青蒼的背影，突然開口：“大魔頭，你幫我擋一下太陽好不？”
說完不等東方青蒼轉頭，她一把撩起他的頭發，用額頭撐著他的後背，然後將那一頭銀發搭在自己腦袋上，鬆了口氣：“再曬下去，我的臉都要龜裂了。”
東方青蒼冷哼一聲，倒沒將小蘭花推出去，反而任由她將腦袋靠在他的背上，慢慢把呼吸變得均勻。
“大魔頭。”
可在東方青蒼以為她已經睡著了的時候，她又開了口，問道：“你為什麽非要複活赤地女子呢？”
東方青蒼望著前方，沒有答話。
“你一複活就奔去冥府找赤地女子的轉世，到了魔界就迫不及待地讓人去找她的劍，還從妖市馬不停蹄地趕到人界，要取她的魂魄……”小蘭花頓了頓，“你還騙我說要給我捏造肉身，實際卻是為了她……”
尾音裏帶了一點情緒，又在東方青蒼察覺前，被她自己壓了下去：“難道你當年是故意手下留情，才導致被人偷襲成功，敗給她的嗎？”
“手下留情？”東方青蒼一哂，“本座為何要手下留情？”
“因為你喜歡她啊。”
“……”
小蘭花沒聽到東方青蒼的回答，以為他是默認，心裏情緒正湧動之際，東方青蒼忽然道：“喜歡是個什麽東西？”他言辭輕蔑，“少將人類的情感往本座身上套。”
小蘭花張了張嘴，竟是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了。
再一回味，小蘭花也覺得自己有毛病，竟然將東方青蒼和“喜歡”這種美好的詞匯聯係在一起。
她不開口，周遭便隻有呼呼的風聲。兩人一路沉默到了九幽魔都。
這次沒人引路，小蘭花根本就看不見魔界的入口。東方青蒼踩著大庾的臉下了地，然後轉頭吩咐它：“將她護好。”
大庾點頭，尾巴卷起來，將小蘭花圈在裏麵。
小蘭花探出腦袋，隻見東方青蒼在一片樹林子前抬起手，他周身氣息的變化攪動著地上的枯葉，最後繞成一道強風，隨著他手一揮，徑直往空中一個地方撞去。
大地倏爾一抖，小蘭花麵前虛無的空氣裏傳來哢的一聲。緊接著，半空中出現了一條黑色的裂縫，並且越來越大。
東方青蒼從容地踏了進去。
大庾緊隨其後。
隨著東方青蒼一腳踏在魔界的土地上，四周的黑暗頓時消失。小蘭花回頭一望，剛才走過的地方，已經變成了那條貫穿九幽不毛地的黑水河。
前方駐守著四五個魔界士兵，見東方青蒼憑空出現，幾人皆是一愣，而後像是才反應過來似的，拿槍頭對準了東方青蒼：“尊、尊上……”看起來十分戒備和緊張。
東方青蒼麵無表情地邁步往前走，幾人連連後退，但礙於職責又不敢轉身逃走。沒等東方青蒼出手，他身後的大庾便伸長了脖子，吐出芯子，猛地發出一聲嘶鳴。
小蘭花是什麽聲音都沒有聽到，但那幾個士兵卻捂著耳朵倒在了地上，七竅流血，痛得渾身抽搐。
小蘭花驚呆了，原來……這個喜歡讓人踩臉的大蛇，竟然……也有這麽厲害的一麵啊！
東方青蒼目不斜視地走在大道上，一身殺氣，引來越來越多的士兵。然而無人敢上前阻攔，隻能在東方青蒼與大庾麵前圍成一個弧形，隨著他的步伐慌亂地後退。
待行至通往魔界祭殿的大道之上，東方青蒼終於停住了腳步。
他放眼一望，在寬闊平直的大道盡頭是魔界為他建造的宮殿，高大巍峨。正殿之中供奉著他的金身，那是魔界舉辦祭典的地點。
東方青蒼倏爾笑起來，露出了尖利的犬齒：“久別三界，後代子孫卻道本座隻是一具供奉在祭殿之中的金身，實在寡聞。”
周遭士兵越發躁動。
大庾也俯首在地，像是被什麽氣勢壓住了腦袋。
緊接著，小蘭花聽到了兵器落地的聲音，先是零散的，漸漸連成了一片。隻見圍堵著他們的士兵竟然紛紛將手中的槍扔在地上，不像是心甘情願，倒像是被什麽力量壓製了一樣。
他們一個接一個地跪了下來，如同大庾一般俯首於地。
整個場麵裏，便隻剩下小蘭花還仰著腦袋，看著東方青蒼如這世上最高貴的君王一般壓製著所有人。
小蘭花見過天帝，那是三界之主，然而此時此刻，她卻愣是在記憶裏搜索不出任何一個人，能在氣場上將東方青蒼比下去。
這種天地之中唯我獨尊的架勢，若是其他人表現出來，那是個笑話；可放在東方青蒼身上……竟然變成了理所當然。
他有那樣的絕對自信，也有那樣的絕對的實力。
東方青蒼一步踏出，地麵之下傳來沉悶的轟鳴。平坦的石板路拱了起來，東方青蒼的力量仿似地底的遊龍，飛快地向大殿的方向躥去。
莊嚴寬闊的台階寸寸裂開，整個大殿瞬間分崩離析。
殿中東方青蒼的金身依舊矗立，他一揮袖，金身與大殿一般四分五裂。
四周響起一片驚呼聲。
小蘭花淡定地看著這一切。
畢竟東方青蒼還在她麵前做過讓八萬人馬瞬間消失，將海水分開，讓一座海島直接沉到海底的事，和那些事比起來，現在僅僅是塌掉一座大房子，簡直不夠看……
有的事，習慣習慣就好了。
這時，一行人從那方騰起的塵埃之中倉皇逃出。小蘭花定睛一看，是魔界的丞相觴闕和一個病懨懨的美男子。
她下意識地皺起眉，這個男人，美則美矣，但氣場太過妖異，讓人渾身不舒服。
觴闕與孔雀的身後還跟著幾名武官，看穿著便知地位不低。
小蘭花看見他們了，東方青蒼自然也看見了。他咧嘴一笑，邁步向前。此時大道之上的磚石已被地下的力量擠得稀爛，魔界的士兵退在道路兩邊，被東方青蒼的力量壓得抬不起頭。隨著東方青蒼一步一步踏過來，大道另一頭的幾人皆是神色大變。觴闕驚駭地轉頭問身旁之人：“他不是中了咒術，為何毫發無傷？”
孔雀被身後的武官扶著，麵色蒼白，一雙眼死死地盯著東方青蒼：“的確是中了咒術……”東方青蒼周身氣息劇烈湧動，連帶著他的身影都有幾分模糊，但孔雀還是敏銳地注意到了從他耳中淌出來的鮮血，順著下頜骨流下來，然後隱沒在黑色的衣襟之中。
孔雀笑了兩聲，笑聲粗啞：“魔尊現在不過是在虛張聲勢罷了。”他吩咐身後之人：“鹿祁將軍，魔尊五感極其敏銳，以聲色亂其心，將暗殺者盡數喚出。此戰若不叫魔尊敗服，日後他難為我魔界所用。”
“軍師……”鹿祁將軍遲疑道，“魔尊現今法力仍在，與他為敵怕是……”
“怕什麽！”孔雀聲色微厲，“他如今被咒術纏身，還有翻天的能耐不成？不過是撐出來的氣勢罷了。隻要此次將魔尊收服，他日我魔族重臨三界的夙願，指日可待。”
鹿祁咬牙，抱拳應是。
孔雀轉頭看著觴闕，小聲道：“此戰即便不贏，也必要將那魔蛇背上的女人斬殺。”
觴闕一驚：“那是……”
“若我沒猜錯，那邊是魔尊給赤地女子找的身體。”孔雀臉色陰沉，“說什麽也不能讓魔尊成功。”
道路兩旁的屋簷之上，黑影忽隱忽現。
氣息變得有些詭異。
在漫天的殺氣之中，另有一股詭異的香氣飄散出來。小蘭花晃眼之間好似看見了許多穿著暴露的男子，**著結實的胸膛擋在道路前方。
小蘭花愣愣地盯著他們，然後就眼睜睜地看他們的臉慢慢變成了……
東方青蒼。
一個沙啞至極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小花妖，本座的胸膛，你摸著可還覺得結實？”小蘭花漲紅了臉，聽他繼續道：“你還要……再往下摸一點嗎？來……”
救……
救命……
小蘭花覺得自己的腦袋快要炸了，可她還是清晰地聽見心裏有個聲音在說：“對，我想摸，手拿開……”
“區區聲色魅惑之術也敢拿出來賣弄。”
一聲冷笑宛如冬日凜冽的寒風，瞬間刮跑了小蘭花耳邊的呢喃細語。她一甩腦袋，就看見自己還在大庾的背上，而大庾依舊跟在東方青蒼身後。
前方的東方青蒼正在不遺餘力地嘲笑魔界的人：“無知後輩。”
小蘭花默了一瞬。
然後想到剛才自己看到的情景，她連忙用雙手捂住臉。
她這是瘋了吧！
便在小蘭花埋頭懊惱之際，大庾忽然加快了速度。小蘭花一愣，立即恢複了神誌。
大庾很不對勁。它走得太快了，甚至腦袋都要超過東方青蒼了……
這不合理。
這麽諂媚的蛇……怎麽敢擅自走到主子前麵去……
她拍了拍大庾的背，喚它的名字，想讓它清醒，但大庾始終無動於衷。直到它的腦袋終於超過了東方青蒼，東方青蒼忽然一揮衣袖，一巴掌抽在大庾臉上。
力道之大，打得它硬生生地在原地轉了兩圈才回過神來。
大庾有些委屈地叫了一聲，然後像是明白過來自己是中了敵人的計，才導致東方青蒼揍的它，它登時就出離憤怒了。用尾巴尖將小蘭花圈緊，它大叫一聲，半個身子壓向一旁的房屋，張口在空中一咬。
下一瞬間，空中便濺出了鮮血。小蘭花定睛一看，才發現大庾的嘴裏竟然出現了兩個黑影人！
原來這周遭的殺手都用了隱身術。
黑影人的手腳還在掙紮，大庾仰頭就將兩人吞了進去。
小蘭花倒抽一口冷氣，趕忙拍著大庾的背道：“髒死了髒死了，別亂吃東西，快吐出去！”大庾吞咽的動作一僵，然後垂下腦袋，脖子動了動，勉強將兩個已經動彈不得的黑影人吐在了地上。
然後轉頭看著小蘭花，一臉邀功的表情。
小蘭花此時卻已來不及顧及它。
黑影人見幻術對東方青蒼沒有影響，當即換了戰術。隻見數人從屋簷跳下，拔刀向東方青蒼砍來。
這些人不受東方青蒼氣勢影響，想來功力深厚。
東方青蒼薄唇微張，陰森森地吐出兩個字：“找死。”
隨著他話音落下，周身殺氣澎湃而出，竟將迎麵而來的幾人瞬間絞成了碎渣。
鮮血噴灑，將東方青蒼跟前的地麵盡數染紅。
但東方青蒼的殺氣卻並沒有讓黑影人們止住腳步。更多的人聯手殺上前來，不出意外地變成地上的一攤血水之後，後麵的人又接了上來。
東方青蒼猛然察覺到了不對，此時他所立之地已盡數鋪滿了黑影人的鮮血。
餘下的黑影人像是得到了什麽命令，停下了攻勢，在東方青蒼四周圍成了一個正正方方的四方形。每人手中皆以血結印，口中吟誦咒語。
小蘭花忽然感覺到有一股若有似無的力量在拉扯她。手腕上的骨蘭躁動起來，猛地生出數條枝丫，先是將小蘭花包裹起來，而後迅猛地長出數條箭一般的枝丫向最近的一個黑影人紮去。
就在藤枝沒入黑影人胸膛之前，一道無形的屏障擋在了前方。
骨蘭一擊未成，枝丫立即向旁邊伸去，卻亦被攔下。仿佛他們已被一個無形的盒子裝了起來。
小蘭花看著四周還在不停念咒的黑影人，囁嚅道：“大魔頭……”
東方青蒼一哂：“雕蟲小技。”
他踏前一步，銀發飛舞。在他發絲揚起來的一刹那，小蘭花好似看見幾縷沾了血的銀發。
她一愣，話還沒出口，便聽一聲悶響，四周以黑影人咒術凝成的屏障徑直從內部爆開，外麵的黑影人紛紛手捂胸口、狂吐鮮血。
小蘭花卻高興不起來，因為她看見東方青蒼不著痕跡地抹了一下眼角，然後將手掩在寬大的衣袖裏。
她看見了他手背上的血跡。
是咒術……
得速戰速決。
小蘭花抬頭看向前方，丞相觴闕正攙扶著那病懨懨的男子向一旁躲去。東方青蒼目光一凜，便在此時，他們麵前又憑空冒出許多黑影人，他們一批一批湧上來，欲消耗東方青蒼的法力與體力。大庾尾巴卷著小蘭花，隻能用嘴去撕咬那些黑影人，小蘭花一琢磨，拍了拍大庾的尾巴，讓它把她放下，但是大庾不肯，於是小蘭花伸手在它尾巴最柔軟的鱗甲上一陣撓，大庾癢得受不住，一下就將小蘭花鬆了。
這下大庾的尾巴得到了解放，呼嘯著橫掃過去，將一片黑影人掀翻在地。
小蘭花為免被誤傷，牢牢抓著東方青蒼給她的匕首，瞅準時機就往沒人的地方躲。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東方青蒼與大庾身上，一時倒真沒人來攔她。
小蘭花有些得意地想自己在緊要關頭還是頂點用的，下一秒，手上骨蘭一動，背後傳來哢的一聲。
她僵硬地轉過頭，隻見一把寒劍正高舉在她頸後，被骨蘭生出的藤枝架住。而拿劍的人，正是方才還在前方的軍師孔雀！
他瞬移到這裏的嗎……
沒有時間去思考這些問題，小蘭花拔腿就往大庾的方向跑，可剛跑了一步，背後的孔雀便用劍將骨蘭生出的藤蔓繞住，讓小蘭花的行動受阻。
不過一瞬的時間，孔雀已發力將藤蔓盡數斬斷，反過手來一劍紮進了小蘭花的肩頭。
小蘭花痛得叫了一聲，但身體裏卻沒有血流出來。孔雀見狀，微微眯起眼睛。小蘭花忍著痛，一咬牙，將袖中匕首拔出鞘，飛快地在孔雀手腕上割了一刀。
孔雀吃痛收手，小蘭花正想趁機逃走，然而她剛一背過身，便撞上了一個胸膛。
她心中驚駭，骨蘭這時卻像是失靈了一樣，毫無反應。小蘭花隻道今天自己就要在這裏變成一團團的泥灰了，但忽然間，來人一把拉住她的手，竟是把她拉到了他的身後。
小蘭花隻覺眼睛一花，身前之人已凶狠地向孔雀殺去。
小蘭花在驚愕中定睛一看，這才發現她剛才撞的竟然是大魔頭的胸膛！
此時大魔頭正握著他那把聞名千古的烈焰長劍，一劍刺穿孔雀的胸腹，將他釘在身後的頂梁柱上。緊接著，房梁被東方青蒼的劍燒了起來。
在衝天的烈焰之中，東方青蒼的紅瞳看上去越發殺氣凜冽。
“魔界軍師？”他手中長劍在孔雀的傷口中轉動，讓孔雀的臉色變得一片死白。東方青蒼森森開口：“你可知本座費了多大的工夫才做成她那具身體？”
“嗬……”孔雀一笑，卻嗆出一口血來，“魔尊竟……如此在意赤地女子的身體嗎？魔尊對上古之事……執念甚深啊……”
東方青蒼手中烈焰長劍的火焰燒得更旺。
孔雀湧出大口大口的鮮血，卻還在笑：“你殺不了我。”
話音一落，他倏爾抬手。
東方青蒼蹙眉，猛地拔出長劍，卻已是來不及。隻見孔雀手中揚起一麵鏡子，東方青蒼腳步一動，隨即便化為一股黑氣被吸入了鏡麵之中。
小蘭花見狀大駭，幾乎是想也沒想地追了過去：“大魔頭！”
她在鏡中看見自己的臉，緊接著，天旋地轉，在一陣身體像要被撕碎一樣的疼痛之後，她陷入了昏迷。
小蘭花覺得自己好像是掉進了一個夢境裏。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沒有睜開眼睛，但是奇怪的是，她卻能在腦海裏看到詭異的畫麵。
蝴蝶與飛花、青草與小溪，經過風雨吹打而變得古樸陳舊的房門，還有被陽光曬得亮晶晶的院裏水缸裏的水。一個女子倚著院中的梨樹小憩，正值梨花盛開，鋪了她一身雪白。
女子相貌並不美豔，但她身上有一股讓人安心的莫名力量。
“師父。”小蘭花聽見有人在院門口輕輕喚了一聲，然後一名紫衣男子走了進來。看見樹下沉睡的女子，他微微一愣，隨即行至她的身邊，在她跟前蹲下。
“師父。”他喚她。
女子沒有應聲。
一片梨花花瓣悠悠落下，落在女子唇畔。在微風拂落花瓣之前，紫衣男子忽然動了身子，俯首於女子麵前，湊近她的臉，然後微微啟唇，將女子唇畔的梨花輕輕含下，唇瓣在女子紅潤的唇角上輕輕碰了一下。
他離開了女子的臉，伸手拈住被他含下來的花瓣，悄悄收了起來。
接下來的時間，他便什麽都不做了，隻規規矩矩地跪坐在女子身邊，用目光描摹著她的睡顏。
忽然間，女子眉頭皺了皺，清醒過來。她一雙清澈的眼眸裏映出了男子的麵容。
“阿昊，你回來了，事情可還順利？”
紫衣男子點了點頭，垂下目光，輕聲回答：“鼠妖都解決了，師父放心。”
女子微笑，抬手摸了摸紫衣男子的頭：“阿昊辦事，為師自是放心的。”
紫衣男子沉默地看著她，目光如水般柔軟。
小蘭花看得有幾分愣神，一是為這男子有些眼熟的眉目，二是因為這男子竟然對自己的師父……
啪！一聲脆響在小蘭花耳邊炸開。
小蘭花一個激靈，猛地睜開雙眼，然後立即被眼前的場景驚呆了。她此時正飄**在浩渺的星空之中，這畫麵比她這輩子任何時候看見的星空都要美麗，近乎詭異。
小蘭花低頭一看，卻見腳下也是同樣的星空。她驚詫地轉頭，這才發現，她竟然是處在星空的包裹之中！
“好美……”她呢喃出聲，身子往後轉，然後一個身影出現在了她的視線裏。
小蘭花愣愣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大魔頭！”是了，他們先前還在魔界和人打架來著……然後就被那個孔雀軍師的鏡子吞了進去。這樣說來，那這裏……
“這是鏡子裏麵？”
她問，卻沒有得到東方青蒼的回答。
隻見東方青蒼正摸著下巴，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正經目光審視著她。
小蘭花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連忙也低頭打量自己，卻沒發現任何不妥之處。
她抬頭看著他：“怎麽了？”
東方青蒼眯著眼睛：“你為什麽也會進來？”
小蘭花愣了愣：“我跟著你進來的啊。”
“你為何會跟著我進來？”
小蘭花越發摸不著頭腦：“我來拉你沒拉住，就也被那鏡子吸進來了。”
東方青蒼倏爾勾唇一笑：“噢，那你為何要拉我？”
小蘭花張了張嘴，“想救你”三個字哽在了喉頭。她呆呆地看著東方青蒼，嘴巴動了又動，覺得自己不能將那幾個字說出去。她是天界的花靈，他是魔界的魔尊，他們是宿命的敵人，但她卻下意識地想救他……
簡直不像話。
最後小蘭花移開目光，指了指四方星辰，生硬地岔開了話題：“那個……說來，我們不是被吸進鏡子裏了嗎，這裏為什麽會是這個樣……”不等她將話說完，東方青蒼忽然一抬手，用食指挑起了小蘭花的下巴，迫使她仰頭看他。
小蘭花盯著東方青蒼，有些驚恐有些詫然，心底還迅速滾出了許許多多不明不白的羞赧，讓她漲紅了臉，身體僵硬。耳中似乎有轟鳴，但是東方青蒼的聲音還是那麽清楚地鑽了進來：“小蘭花，你對我這般生死相隨……”他的臉湊近，呼吸像柔軟的毛筆一般在她臉頰上掃過。
小蘭花完全驚愕得忘了動作，隻聽東方青蒼的聲音猶如魔咒一般在她耳邊響起：“小蘭花，你莫不是已經深深地愛慕於我了吧？你真是，讓我好感動。”他的唇從她耳邊慢慢滑向唇畔，比常人要高的體溫使他的氣息更加灼熱。光是這些呼吸，便足以在小蘭花臉上畫出一陣陣的戰栗感。
“等、等……等等！”
就在東方青蒼的唇眼看著要貼上小蘭花的嘴唇之時，小蘭花忽然動了。她伸手推開了東方青蒼，一張臉雖然還是通紅，但是目光清明：“你、你是東方青蒼？”
東方青蒼被小蘭花用手臂格擋住，輕笑著看她：“我不是嗎？”
“你叫我小蘭花……”
“不對嗎？”
“你也沒有狂妄自大地自稱本座了。你隻有在人前裝模作樣的時候才會這樣。可現在沒有別人。”
“哦，竟是這樣。”
“你還對我這樣笑……你平時，隻會在嫌棄我或者要算計我的時候才對我笑。”
“東方青蒼”一撇嘴，目光顯得有些同情：“竟然這麽對你嗎？”
“你最討厭撇嘴……”
零零散散地說完這些，小蘭花恍然發現，原來，在不知不覺當中，她對東方青蒼的了解已經這麽多了。
她一邊說話，一邊觀察麵前的“東方青蒼”。他的眼珠子還是紅色的，但顏色卻比平時更加暗；他臉色有幾分不正常的蒼白，而他的嘴唇，隱隱泛著烏青。
“你不是東方青蒼。”小蘭花一邊說一邊想往後退，然而“東方青蒼”出手如電，攬住她的腰，宛如鋼鐵一般，讓她絲毫也掙脫不了。
他咧嘴笑了起來，一口尖利的牙齒全部露了出來。東方青蒼明明隻有犬齒鋒利得異於常人，但是這個人滿嘴的獠牙，令人望而生寒。
便是這樣一張嘴，剛才差點咬到她嘴上。
小蘭花一陣後怕。
隻聽麵前的人笑道：“你倒是聰明。我確實不是東方青蒼，不過這樣說也不對，因為我也是東方青蒼，我是他的一部分。”
“你、你是他的哪一部分？”小蘭花抖著嗓音問。
男子聞言皺眉頭：“你這話聽起來有點奇怪。”
小蘭花無言。
男子接著道：“我可以回答你，不過你得先求我。”
聽了這句話，小蘭花就有點兒相信這人是東方青蒼的一部分了。因為他和東方青蒼是一模一樣地惡劣……
小蘭花不回答，可並沒有影響到男子自說自話的興致。他仰頭望著星空，組織了一下語言，道：“此事說來話長。我本是東方青蒼身體裏的一股氣，從上古之時起便一直藏在他的身體中。隻是從前我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直到他敗於赤地女子，被諸天神佛斬殺之後，他不滅的神識飄散於天地之間，我大概便是在那時，慢慢有了意識的。”他挑眉看向小蘭花：“你知道在這數不清的時間裏，東方青蒼是在什麽地方，看著什麽樣的景色嗎？”
男子一揮手，指著浩渺星辰：“你看，就是這樣。”他也不管小蘭花願不願意，拉著她就開始在空中旋轉，忽快忽慢，穿梭在星辰之間：“他每天就是這樣，你知道為什麽嗎？”他抓住已經被轉得想要嘔吐的小蘭花道：“因為除了神識，他什麽都沒有了。也就是從那時開始，每日每夜、每時每刻，我都能在這虛無之中聽見一道聲音。這聲音非是任何語言，但我卻能感覺到他的不甘、憤怒與日漸積累起來的怨恨。他的聲音讓我愉悅，我陪著他走過了這虛無之中的日日夜夜。我日漸長大，終於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他看著小蘭花：“你看，我現在與東方青蒼，是不是一模一樣。”
“你……”小蘭花盯著麵前的人，戰戰兢兢地吐出了幾個字，“你是東方青蒼的……怨靈……”
“怨靈？”男子摸著下巴想了一會兒，倏爾笑開，“既然你如此說，那麽你便當我是他的怨靈好了。”
小蘭花看著他的牙，忍不住發抖。
聽這怨靈方才的言論，他是生於東方青蒼體內的怨氣，隨著東方青蒼千萬年在虛無之中的飄**，慢慢成長起來的。可想而知，在東方青蒼神識飄**的日子裏，他對自己敗於赤地女子一手之事有多麽不甘與痛恨。
生於怨氣，成於憎惡。可以說這個“東方青蒼”應該比小蘭花所認識的那個東方青蒼更加喜怒難測、嗜殺好鬥以及……情緒外露。
“你……你抓著我幹什麽？”小蘭花抖抖索索地輕聲問，就怕聲音稍微大一點就激怒了怨靈，“我就是一個蘭花仙靈，還是被催生出來的。連我現在用著的這個身體都是土捏的，你吃了我……會不消化的。”
怨靈突然用力，不顧小蘭花的掙紮，將她緊緊抱在了懷裏：“小蘭花，你說話可真讓人傷心，你為何會覺得我是要吃你呢？”
小蘭花從怨靈懷抱裏艱難地擠出腦袋：“不、不然是想勒、勒死我嗎？”
怨靈失笑：“你為了救‘我’，不惜以身犯險，你可知，東方青蒼此生，從沒有人為他做過這樣的事情。”他愛憐地撫摸著她背後的長發：“我是想好好疼惜你呀。”
小蘭花聽呆了。
感覺到小蘭花身體的僵硬，怨靈動作更加輕柔，他甚至微微彎下身，把嘴巴湊在小蘭花耳邊道：“瞧把你嚇得。你跟東方青蒼一路走來，一定沒少被他折磨吧？不過沒關係，待我取代了東方青蒼，我便好好地疼你、愛護你。”
他的指甲鋒利，此時卻是用指腹輕柔地撫摸著小蘭花的臉頰：“你說好是不好？”
小蘭花愣了許久，終於抓住了重點：“你想要……取代東方青蒼？”
怨靈一笑，將小蘭花拉開了一點距離，刮了刮她的鼻子：“著實是個小機靈，真討人喜歡。”
看著這張臉，聽著這樣的話，小蘭花還是適應不過來。東方青蒼向來隻會罵她蠢笨，什麽時候誇過她機靈？小蘭花道：“可你……可你，你根本就不是東方青蒼，你隻是他分出來的……”
怨靈眼中暗紅的光微微一閃，小蘭花腕上一直安安靜靜的骨蘭忽然就動了！
骨蘭瞬間分出數十個尖銳的枝丫，箭一般紮向怨靈的心房。但每一根枝丫尖端在抵達怨靈身前一寸時，都如同被一股力量擋住了一樣，刺穿不透。
怨靈目光一轉，落在了小蘭花手腕上的骨蘭上麵。
“隨殺氣而動的寶貝啊。”怨靈一笑，“是東方青蒼送你的？”
這一笑間，殺氣全退，骨蘭縮了回去。
小蘭花不敢搭腔，怨靈權當她默認：“倒是稀奇，東方青蒼會送女人東西。”他一眯眼睛：“他身體裏，竟然還有情欲……”
“什、什麽意思？”
“東方青蒼對上古一戰敗北之事執念甚深，魔界之人複活魔尊之時，他的神識隻帶走了這縷執念，而將他身體裏本來也就不多的情欲、權欲都拋在了這虛空之中，當然也包括我。我收納了他的情欲和權欲，才成就了如今你所看見的我。我費盡法力，趁著東方青蒼複活之初，在外與人爭鬥之際，將虛空中的一個角落凝成碎片，在孔雀妖墜落之際，掉進了他的衣裳裏。”怨靈笑道，“所以，即便我是從東方青蒼身體裏分割出來的一部分，但我現在卻比他更加完整。他是魔尊，卻隻依靠一股執念支撐那具天地至尊的身體，怎麽可能？”
小蘭花愣愣地看著怨靈：“是你……給他下的咒嗎？”
“對呀。”怨靈輕笑，“他拋棄得太多，已經不是真正的東方青蒼了。我接納了他所有的欲望和情緒，所以，如今若要論誰才是真正的東方青蒼，我才是。我取代他，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你要取代他……做什麽？”
怨靈聞言，笑眯眯地看著小蘭花：“掌握生與殺的權力，享受至高的叩拜，然後，做盡天下快樂事。小蘭花，你如此愛慕東方青蒼，然而他無情無欲，成全不了你，不如讓我來……”
話音未落，斜刺裏忽然砍來一道殺氣。
怨靈立即連退數步，和來人拉開距離。
烈焰長劍劃破星空，橫在小蘭花身前。小蘭花抬頭一看，黑色背影、銀色長發、挺直的背脊……他沒有回頭，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小蘭花，隻是擋在她麵前，對怨靈冷笑一聲：“取代本座，憑你？”
寥寥幾字，小蘭花方才被怨靈說得忐忑不安的心，瞬間就落了下來。
那與東方青蒼長得一模一樣的怨靈在那頭笑：“東方青蒼，我想見你已經許久了。”他看著東方青蒼的眼神瘋狂又癡迷。
小蘭花默默拽了拽東方青蒼的袍角：“被人覬覦身體時，別人就會拿這個眼神兒瞅你，你感受一下這股子瘋狂勁兒……”
東方青蒼此時方回過頭，冷冷地瞥了小蘭花一眼。
接收到這個眼神，小蘭花瞬間就舒坦了。
對嘛！這才是東方青蒼看她的眼神兒嘛！剛才被怨靈那陰陽怪氣的目光搞得渾身難受的心情瞬間就被這冷冷一瞥打破了。
小蘭花老實了下來，乖乖退到東方青蒼背後。
“東方青蒼，你一直耽於上古舊事，好不容易複活，卻還想著把赤地女子折騰出來重新與你一戰。如此好鬥、目光短淺，我都替你著急。你這般不珍惜自己的力量與身體，不如交予我。”
東方青蒼輕輕一哂，目光諷刺：“不過是被本座拋下的廢物，也敢如此叫囂。”烈焰長劍火光大盛，比漫天星辰更加耀眼。
“這世上不需要第二個東方青蒼。”言罷，他攜劍而上，砍向怨靈。
怨靈倒也不怕，露出一嘴鋒利的牙齒，笑得聲音尖厲：“你拋下了情欲、權欲，卻未曾拋下這份自負呢！你現在還敢與我一戰嗎？”說著，怨靈身影一閃，躲過東方青蒼砍來的長劍。
他立在東方青蒼三步之外，隻待東方青蒼再一揮手便能將他斬於劍下。但是東方青蒼卻突然停住腳步，抬手捂住了左邊胸膛，心髒的位置。
小蘭花定睛一看，驚愕地發現，不知什麽時候起，怨靈手裏竟然捏了一個心髒。
再仔細看去，那心髒卻又不是完整的模樣，隻有一半……
“心主情，東方青蒼，你拋卻了欲望，便是拋下了半顆心。你半顆心都在我手中呢，你還能做什麽？乖乖將身體交給我吧。”
小蘭花大驚，難怪怨靈能給東方青蒼下咒，也難怪東方青蒼能痛成那副德行，原來……
她心中焦急，死死地盯著東方青蒼，卻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便在她與怨靈都以為東方青蒼再也直不起身子來的時候，他突然發出一聲嗤笑：“區區半顆心……”他的聲音裏仿似壓抑了極大的疼痛，“便想控製本座？”
怨靈一愣，小蘭花像是猜到了他要做什麽一樣，睜大了眼，一聲“不要”還沒出口，便見東方青蒼手中已握住了一團鮮血淋漓的血肉。
小蘭花大駭。
怨靈亦是驚詫難言。
東方青蒼毫不在乎地甩掉手上滿是鮮血的心髒，一張蒼白的臉上麵無表情：“若不是一直找不到咒術的根源，本座豈會容你在本座身上施咒如此之久。”他鮮血淋漓的右手握住長劍，像是感覺不到心口還在流血一樣，對著怨靈一笑，宛如地獄厲鬼：“有本事，你現在便來取本座的身體。”
小蘭花覺得，比起怨靈，果然東方青蒼才是這世上最凶狠的存在。
那可是……大爺你自己的心啊！